人机交互原则:正视辛亥革命中的机会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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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陆建德先生《蜀道难》
作者:雪珥
来源:上海书评
来源日期:2011-10-16
在祛魅后的辛亥革命的历史真实场景中,所体现出来的,正是普遍的机会主义(Opportunism )。这种机会主义,在清政府、保皇党和革命党三方主要势力身上,都得到充分的体现,盛行于辛亥之前的晚清,畅销于辛亥之后的民国,加剧了中国社会的霍布斯式“丛林状态”(State of jungle),拉高了建立社会公信和民族共识的成本。
澳洲华裔经济学家杨小凯等提出的“国家机会主义”(State opportunism)认为,由于宪政制衡机制的缺席,清政府的改革,以无限强大的公权力剥夺社会利益为代价,造成严重的腐败和普遍的寻租行为,并导致社会大众不再相信游戏规则,全民奉行机会主义,罔顾社会道德准则(moral code),不择手段。
杨小凯其实是用一套经济学话语,阐述了日本著名间谍学者宗方小太郎的同一论断。甲午战前,宗方小太郎向明治天皇提交了战略情报《中国大势之倾向》,鲜明地提出,中国的腐败源自官场但不限于官场,而是全民腐败(参阅《绝版甲午》,文汇出版社,2009年)。
涉及数千万投资散户的铁路基建,正是清政府“国家机会主义”的“重灾区”,无论在资金的筹措、企业的所有制、面对群体事件的处置等方面,政府基本采取机会主义手段,立场波动不已,导致官僚机器的反应机制完全失效,刺激了各种势力对利益的攫取欲望(参阅《辛亥:计划外革命》,中国画报出版社,2011年)。
这种机会主义蔓延到改革的全过程,导致以改革之名、行掠夺之实的“搭便车”现象,成为晚清主流。从设计初衷看堪称“仁政”、“善政”的各项改革措施,经过官僚机器的运作后,几乎无一例外地异化成为“苛政”甚至“暴政”,宣统朝的上千件群体性事件(“民变”),几乎都是如此。(参阅《国运1909》,陕西师大出版社,2010年)。
在政治上,“国家机会主义”的典型体现,就是官方在确定了立宪政改的总目标及步骤之后,缺乏贯彻的信心、决心和恒心,不断摇摆,短期行为严重,释放出大量混乱无序的信号,导致权威资源被不可再生地浪费。如革除捐纳(出售官职),虽然最高层不断宣示和强调干部人事制度的关键作用,但在地方官员普遍的“哭穷”之下,继续保留捐纳的“下不为例”的特例比比皆是,以至媒体报道形容捐纳犹如“微生物滋漫,所在皆是矣”。到了宣统朝,捐纳收入干脆被正式列入国家财政预算,之前的堂皇禁令被弃之如敝屣。
在机会主义的思路指导下,官方的行政行为无原则可循、无规律可摸,令不行、禁不止,难以预测,其驾驭全局的能力遭到致命的削弱,并给各级官僚留下了巨大的自由操作并进行寻租的空间。
保皇党方面,康有为从戊戌政变前后就一直以机会主义者的面貌亮相。其在戊戌变法中的重要地位,只是其流亡海外之后进行政治包装的产物。为了抬高自己的地位,康梁将戊戌变法的过程进行了精心的包装,主旨就是通过贬低慈禧、抬高光绪,以塑造康的“类帝师”形象。梁本人日后也承认:“吾二十年前所著《戊戌政变记》,后之作清史者记戊戌事,谁不认为可贵之史料?然谓所记悉为信史,吾已不敢自承。何则?感情作用所支配,不免将真迹放大也!治史者明乎此义,处处打几分折头,庶无大过矣!” (《中国历史研究法》)
在动听漂亮的“勤王”口号下,康党在海外发展了一个靠口号牟利的利益集团,康本人生活奢侈“拟于欧美帝王”,被党内同志痛责为“妄自骄贵”。更甚者,为确保控制,康党联络黑道,对华侨社区实行高压管制,凡未经过他们认可并分享干股,任何人不得回国投资,否则就是“叛逆”、“入寇”,为此不惜动用杀手,被老同志们抨击为“其贪暴奇横,真古今所未闻也”,以至丘逢甲与康断交,并留下“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的名言。
机会主义对革命党来说,也有着巨大的诱惑。
在暗杀年代,革命党的暗杀对象,并非体制内的独夫民贼或贪官污吏,而是有能力乃至有操守的官员。章太炎就曾直言不讳:“逆胡羶虏,非我族类,不能变法当革,能变法亦当革;不能救民当革,能救民亦当革”,满人“愈材则忌汉之心愈深,愈智则制汉之术愈狡”,因此“但愿满人多桀纣,不愿见尧舜。满洲果有圣人,革命难矣。”
在庚子之乱中,孙文多条腿走路:一是与李鸿章谈判,要分割国土,建立“两广共和国”,推李鸿章当“总统”;二是与康梁一派协作,共同投资唐才常的“自立军”暴动;三是与日本军方合作,抓住日本强占厦门的机会,发动惠州暴动;四是为争取英法支持,答应“两广共和国”独立后将置于英国保护下,并愿意接受法国“一切的要求”;而在这一切都失败后,他依然争取赌王刘学询的巨额赞助,条件是可以拥戴刘学询当老大,“或称总统,或称帝王,弟决奉足下当之,故称谓由足下裁决。”(《革命逸史》)在辛亥革命中,四川革命党提出的“离间官民”,生动地概括了发动革命的基本手段。
革命党对于会党,采用完全的工具化手段,孙文曾说:“彼众皆知识薄弱,团体散漫,凭借全无,只能望之为响应,而不能用为原动力也。”(孙文《革命原起》)革命胜利之后,这些会党大多遭到新政权的围剿。
辛亥革命之后,革命党在迅速腐化的同时,内讧激烈。如“首义三武”(张振武、孙武、蒋诩武),分成三派,鼎足而立,不断发生血腥内讧。张振武一面批判新政府“尔虞我诈、胡越同舟、飞短流长……等国家如弁髦,视手足若仇雠”,另一方面,自己也在积极扩充势力,宣称“革命非数次不成,流血非万万不止”,将军队变成了私家卫队,甚至随意处决高级官员。吊诡的是,日后他在被袁世凯捕杀时,还痛骂袁“不经审判就夺人性命”。
上海的同盟会和光复会,在辛亥革命后几乎立即开战。同盟会的陈其美自称上海都督,光复会的李燮和就自称吴淞都督。当光复会的陶成章将司令部设到上海后,争夺人马饷银,陈其美干脆派蒋介石将其刺杀。这成为蒋介石在党内鹊起的重要资本。
即使在革命党的高层,机会主义的倾向也导致理念与行为的严重分裂。在究竟实行集权的总统制还是分权的内阁制时,孙文表现了巨大的革命灵活性。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前夕,孙在革命党内部会议上,痛斥主张内阁制的宋教仁,认为内阁制下大总统成了“神圣赘疣”,他是“绝不肯徇诸人之意见”,去当这样的“赘疣”(《胡汉民自传》)。在孙的强势坚持下,党内只好统一意见,实行总统制。并不服气的宋教仁在之后的不同场合继续推销他的内阁制,马君武为此指摘宋是“自谋总理”,还劈了宋一个耳光,令宋的左眼流血不止(马凌甫《辛亥革命南京临时政府亲历记》)。如此坚定地奉行总统制的革命党,在袁世凯当了大总统后,就彻底大转弯,坚定地推行内阁制,以确保袁只能当个“赘疣”。
革命党内的争权夺利,宗派斗争,不仅是其意识形态空洞化的表现,而且也是机会主义价值观的必然结果。鲁迅对这一时期的革命,有着深刻的认识:“至今为止的统治阶级的革命,不过是争夺一把旧椅子。去推的时候,好像这椅子很可恨,一夺到手,就又觉得是宝贝了,而同时也自觉了自己正和这‘旧的’一气。”(《上海文艺之一瞥》,《二心集》)
对这种“共和”极度失望的鲁迅,在《集外集·杂语》中写道:“称为神的和称为魔的战斗,并非争夺天国,而在要得地狱的统治权。所以无论谁胜,地狱至今也还是照样的地狱。”
在各种动听的“主义”背后,其实只有一个“主义”成为各方奉行并实践却都心照不宣的:不择手段、不讲规则的机会主义。
革命元勋蔡济民曾作诗一首,至今值得整个民族反思:
风云变幻感沧桑,拒虎谁知又进狼;
无量金钱无量血,可怜购得假共和。
同仇或被金钱魅,异日谁怜种族亡?
回忆满清渐愧死,我从何处学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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