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星光电11代:呻 吟 语 卷一 内篇 礼集 [明]吕坤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6/12 06:45:36

本书由明末唯物主义思想家、著名学者吕坤著,是一部语录体的著作,刊刻于明万历二十一年(1593)三月,时吕坤在山西太原任巡抚。全书共六卷,前三卷为内篇,计有《性命》、《存心》、《伦理》、《修养》等八篇;后三卷为外篇,共有《天地》、《世运》、《圣贤》等九篇,共约数百条含意深刻、富有哲理的语录。 

本书向我们谈人生、谈哲理、抨时弊,内容涉及人生修养、处世原则、兴邦治国、养生之道。行文中时常出现警言妙语、真知灼见。

在修身方面,作者认为,“沉静最是美质,益心存而不放者”,而“任口恣情,即是清狂,亦非蓄德之器。”沉心静气是一个人的优秀品质,潜心思虑而不放任;信口胡说,即是轻狂的表现,这样的人难以修养出好的品德。读到这里我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心与口,看来要培养良好的品德,非得管理好这两个家伙才是。

文风朴实,几句平常话语,却道出了世间人们最易忽视与不愿承认的事实,与现代的“倒权威论”有异曲同工之妙。静心读下去,只觉胸中愈来愈广阔,眼前愈来愈明亮,平日生活中之烦恼琐事亦化作烟云惭惭散去。心,也净洁了不少。

目录

                  呻吟语序

                  卷一  内篇  礼集

                        性命    存心    伦理    谈道

                  卷二  内篇  乐集

                        修身    问学

                  卷三  内篇  射集

                        应务    养生

                  卷四  外篇  御集

                        天地    世运    圣贤    品藻

                  卷五  外篇  书集

                        治道

                  卷六  外篇  数集

                        人情    物理    广喻    词章序

 

  呻吟,病声也。呻吟语,病时语也。病中疾痛,惟病者知,难与他人道,亦惟病时觉,既愈,旋复忘也。予小子生而错弱善病,病时呻吟,辄志所苦以自恨,曰慎疾,无复病。已而弗慎,又复病,辄又志之。盖世病备经,不可胜志。一病数经,竟不能惩。语曰:三折肱成良医。予乃九折臂矣!沉痼数经,呻吟犹昨。嗟嗟!多病无完身,久病无完气。奄奄视息而人也哉!

 

  三十年来,所志《呻吟语》,凡若干卷,携以自药。司农大夫刘景泽,摄心缮性,平生无所呻吟,予甚爱之。顷共事雁门,各谈所苦。予出《呻吟语》视景泽,景泽曰:“吾亦有所呻吟,,而未之志也。吾人之病,大都相同。子既志之矣,盍以公人?盖三益焉:医病者见子呻吟,起将死病;同病者见子呻吟,医各有病;未病者见子呻吟,谨未然病。是子以一身示惩于天下,而所寿者众也。既子不愈,能以愈人,不既多乎?”因择其狂而未甚者存之。

 

  呜呼!使予视息茍存,当求三年艾健,此馀生何敢以沉痼自弃?景泽,景泽,其尚医余也夫!

 

  万历癸巳三月,抱独居士宁陵    吕坤书

呻吟语卷一 内篇  礼集

 

  【性命】

 

  正命者,完却正理,全却初气,未尝以我害之,虽桎梏而死,不害其人正命。若初气所凿丧,正理不完,即正寝告终,恐非正命。

 

  德性以收敛沉着为第一,收敛沉着中又以精明平易为第一。大叚收敛沉着人怕含糊,怕深险。浅浮子虽光明洞达,非蓄得罪之器也。

 

  或问:“人将死而见鬼神,真耶?幻耶?”曰:“人寤则为真见,与心离合而不安定,故随所交而成景,此内妄也。故至人无梦,愚人无梦,无妄念也。人之将死,如梦然,魂飞扬而神乱于目,气浮散而邪客于心,故所见皆妄,非真有也。或有将死而见人拘系者,尤妄也。异端之语入人骨髓,将死而惧,故常若有见。若死必有召之者,则牛羊蚊蚁之死果京有召之者耶?大抵草木之生枯,土石之凝散,人与众动之死生、始终、有无,只是一理,更无他说。万一有之,亦怪异也。

 

  气,无终尽之时。形无不毁之理。

 

  真机、真味要含蓄,休点破。其妙无穷,不可 言喻,所以圣人无言。一犯口颊,穷年说不尽,又离披浇漓,无一些咀嚼处矣。

 

  性分不可使亏欠,故其取数也常多,曰穷理,曰尽性,曰达天,曰入神,曰致广大、极高明。情欲不可使赢馀,故其取数也常少,曰谨言,曰慎行,曰约己,曰清心,曰节饮食、寡嗜欲。

 

  深深厚重是第一等资质,磊落英雄是第二等资质,聪明才辨是第三等资质。

 

  六合原是个情世界,故万物以之相苦乐,而圣人不与焉。

 

  凡人光明博大、浑厚含蓄是天地之气,温煦和平是阳春之气,宽纵任物是长夏之气,严凝敛约、喜刑好杀是秋之气,狂肆是疾风之气,错惑是霾雾之气,从容是温润是和风甘雨之气,聪明洞达是青天朗月之气。有所钟者,必有所似。

 

  先天之气发泄处不过毫厘,后天之气扩充之必极分量。其实分量极处原是毫厘中有底,若毫厘中合下原无,便是一些增不去。万物之形色才情种种可验也。

 

  蜗蒧于壳,烈日经年而不枯,必有所以不枯者在也。此之谓以神用先天之造命脉处。

 

  兰以火而香,亦以火而灭;膏以火而明,亦以火而竭;炮以火而声,亦以火而泄;阴者,所以存也;阳者,所以亡也。岂独声色、气味然哉?世知郁者之为足,是谓万年之烛。

 

  火性发扬,水性流动,木性条畅,金性怪刚,土性重厚。其生物也亦然。

 

  一则见性,两则生情。人未有偶而能静者,物未有偶而无声者。

 

  声无形色,寄之于器;火无体质,寄之于薪;色无着落,寄之草木。故五行惟无体而用不穷。

 

  人之念头与气血同为消长。四十以前是个进心,识见未定而敢于有为;四十以后是个定心,识见既定而事有酌量;六十以后是个退心,见识虽真而精力不振。未必人人皆此,而此其大凡也。古者四十仕,六、七十致仕,盖审之矣。人亦有少年退缩不任事,厌厌若泉下人者;亦有衰年狂躁妄动喜事者,皆非常理。

 

  若乃以见事风生之少年为任事,以念头灰冷之衰夫为老成,则误矣。邓禹沉毅,马援矍铄,古诚有之,岂多得哉!

 

  命本在天。君子之命在我,小人之命亦在我。君子以义处命,不以其道得之不处,命不足道也;小人以欲犯命,不可得命而必欲得之,命不肯受也。但君子谓命在我,得天命之本然;小人谓命在我,幸气数之或然。是以君子之心常泰,小人之心常劳。

 

  性者理气之总名。无不善之理,无皆善之气。论性善者,纯以理言也;论性恶与善恶混者,兼气而言也。故经传言性各各不同,惟孔子无病。

 

  气、习,学者之二障也。仁者与义者相非,礼者与信者相左,皆气质障也。高髻而笑低髽,长裾而讥短袂,皆习见障也。大道明率天下气质而归之,即不能归,不敢以所偏者病人矣;不与焉制一齐天下 趋向而同之,即不能同,不敢以所狃者病人矣。哀哉!兹谁任之?

 

  父母全而生子,子全而归之,发肤还父母之初,无些毁伤,亲之孝之也;天全而归之,心性还天之初,无些缺欠,天之孝子也。

 

  虞廷不专言性善,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或曰:“人心非性。”曰:“非性可矣,亦是阴阳五行化生否?”六经不专言性善,曰:“惟皇上帝,降衷下民,厥有恒性。”又曰:“天生蒸民,有欲无主乃乱。”孔子不专言性善,曰:“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又曰:“性相近也,惟上智与下愚不移。”才说相近,便不是一个。相远从相近起脚。子思一专言性善,曰:“修道之谓教,性皆善矣。”

 

  道胡可修?孟子不专言性善,曰:“声、色、臭、味、安、佚,性也。”或曰:“这性是好性。”曰好性如何君子不谓?又曰:“动心忍性。”善性岂可忍乎?犬之性,牛之性,岂非性乎?犬、牛之性亦仁、义、礼、智性乎?细推之,犬之性犹犬之性,牛之性犹牛之性乎?周茂叔不专言性善,曰:“五事想感而善恶分、万事出矣。”又曰:“几善恶。”程伯淳不专言性善,曰:“恶亦不可不谓之性。”大抵言性善者主义而不言气质。盖自孟子之折诸家始,后来诸儒遂主此说,而不敢异同,是未观于天地之情也。义理固是天赋气质,亦岂人为?无论众人,即尧、舜、禹、汤、文、武、周、孔,岂是一样气质哉?愚僭为之说曰:“义理之性有善无恶,气质之性有善有恶。”气质亦天命于人而与生俱生者,不谓之性可乎?程子云:“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将性气作两项便不透彻。张子以善为天地之性,清浊纯驳为气质之性,似觉支离。其实,天地只是一个气,理在气之中,赋于万物,方以性言。故性字从生从心,方有生之心也。设使没有气质,只是一个德性,人人都是生知圣人,千古圣贤千言万语教化刑名,都是多了底,何所苦而如此乎?这都是降伏气质,扶持德性。立案于此,俟千百世之后驳之。

 

  性,一母而五子。五性者,一性之子也。情者,五性之子也。一性静,静者阴;五性动,动者阳。性本浑沦,至静不动,故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才说性,便已不是性矣。此一性之说也。

 

  宋儒不功于孟子,只是补出一个气质之性来,省多少口吻! 【存心】

 

  心要如天平,称物时物忙而衡不忙,物去时即悬空在此。

 

  只恁静虚中,正何等自在!

 

  收放心,休要如追放豚,既入笠了,便要使他从容闲畅,无拘迫懊憹之状。若恨他难收,一向束缚在此,与放失同,何者?同归于无得也。故再放便奔逸不可收拾。君子之心如习鹰驯雉,搏击飞腾,主人略不防闲,及上臂归庭,却恁忘机自得,略不惊畏。

 

  学者只事事留心,一毫不肯苟且,德业之进也,如,流水矣。

 

  不动气,事事好。

 

  心放不放,要在邪正上说,不在出入上说。且如高卧山林游心廊庙,身处衰世,梦想唐虞,游于思亲,贞妇怀夫,这是个

 

  放心否?若不论邪正,只较出入,却是禅定之学。

 

  或问:“放心如何收?”余曰:“只君此间,便是收了。这放收甚容易,才昏昏便出去,才惺惺便在此。”

 

  常使精神在心目间,便有主而不眩于客感之交,只一昏昏便是胡乱应酬。岂无偶合?终非心上经历过,竟无长进。譬之梦食,岂能饱哉?

 

  防欲如挽逆水之舟,才歇力便下流,力善如缘无枝之树,才住脚便下坠。是以君子之心无时而不敬畏也。

 

  一善念发,未说到扩充,且先执持住,此万善之囤也。若随来随去,更不操存此心,如驿传然,终身无主人住矣。

 

  千日集义,禁不得一刻不慊于心,是以君子瞬存息养,无一刻不在道义上。其防不义也,如千金之子之防盗,惧馁之,故也。

 

  无屋漏工夫,做不得宇宙事业。

 

  君子口中无惯语,存心故也。故曰:修辞立其诚,不诚何以修辞?

 

  一念收敛,则万善来同,一念放恣,则百邪乘衅。

 

  得罪于法,尚可逃避;得罪于理,更没处存身。只我的心便放不过我。是故君子畏理甚于畏法。

 

  或问:“鸡鸣而起,若未接物如何为善?”程子日:“只主于敬便是善。”愚谓:惟圣人未接物时何思何虑?贤人以下,睡觉时合下便动个念头,或昨日已行事,或今日当行事便来心上。只看这念头如何,如一念向好处想,便是舜边人,若一念向不好处想,便是跖边人;若念中是善,而本意却有所为,这又是舜中跖,渐来渐去,还向跖边去矣。此是务头工夫。此时克己更觉容易,点检更觉精明,所谓去恶在纤微,持善在根本也。

 

  目中有花,则视万物皆妄见也。耳中有声,则听万物皆妄闻也。心中有物,则处万物皆妄意也。是故此心贵虚。

 

  忘是无心之病,助长是有心之病。心要从容自在,活泼于有无之间。

 

  静之一字,十二时离不了,一刻才离便乱了。门尽日开阖,枢常静,妍蚩尽日往来,镜常静,人尽日应酬,心常静。惟静也,故能张主得动,若逐动而去,应事定不分晓。便是睡时此念不静,作个梦儿也胡乱。

 

  把意念沉潜得下,何理不可得?把志气奋发得起,何事不可做?今之学者,将个浮躁心观理,将个委靡心临事,只模糊过了一生。

 

  心平气和,此四字非涵养不能做,工夫只在个定火,火定则百物兼照,万事得理。水明而火昏。静属水,动属火,故病人火动则躁扰狂越,及其苏定,浑不能记。苏定者,水澄清而火熄也。故人非火不生,非火不死;事非火不济,非火不败。

 

  惟君子善处火,故身安而德滋。

 

  当可怨、可怒、可辩、可诉,可喜、可愕之际,其气甚平,这是多大涵养!

 

  天地间真滋味,惟静者能尝得出,天地间真机括,惟静者能看得透,天地间真情景,惟静者能题得破。作热闹人,说孟浪语,岂无一得?皆偶合也。

 

  未有甘心快意而不殃身者。惟理义之悦我心,却步步是安乐境。

 

  问:“慎独如何解?”曰:“先要认住独字。独字就是意字。稠人广坐、于军万马中,都有个独,只这意念发出来是大中至正底,这不劳慎,就将这独宇做去,便是天德王道。这意念发出来,九分九厘是,只有一厘苟且,为人之意,便要点检克治,:这便是慎独了。”

 

  用三十年心力,除一个伪字不得。或曰:“君尽尚实矣。”余日:“所谓伪者,岂必在言行间哉?实心为民,杂一念德我之心便是伪,实心为善,杂一念求知之心便是伪,道理上该做十分,只争一毫未满足便是伪,汲汲于向义,才有二三心便是伪,白昼所为皆善,而梦寐有非僻之干便是伪;心中有九分,外面做得恰象十分便是伪。此独觉之伪也,余皆不能去,恐渐渍防闲,延恶于言行间耳。”

 

  自家好处掩藏几分,这是涵蓄以养深,别人不好处要掩藏几分,这是浑厚以养大。

 

  宁耐,是思事第一法。安详,是处事第一法。谦退,是保身第一法。涵容,是处人第一法。置富贵,贫贱、死生、常变于度外,是养心第一法。

 

  胸中情景,要看得春不是繁华,夏不是发畅,秋不是寥落,冬不是枯槁,方为我境。

 

  大丈夫不怕人,只是怕理,不恃人,只是恃道。

 

  静里看物,欲如业镜照妖。

 

  躁心浮气,浅衷狭量,此八字进德者之大忌也。去此八字,只用得一字,曰主静。静则凝重。静中境自是宽阔。

 

  士君子要养心气,心气一衰,天下万事分毫做不得。冉有只是个心气不足。

 

  主静之力大于千牛,勇于十虎。

 

  君子洗得此心净,则两间不见一尘;充得此心尽,则两间不见一碍,养得此心定,则两间不见一怖;持得此心坚,则两间不见一难。

 

  人只是心不放肆,便无过差,只是心不怠忽,便无遗忘。

 

  胸中只摆脱一恋字,便十分爽净,十分自在。人生最苦处,只是此心沾泥带水,明是知得,不能断割耳。

 

  盗只是欺人。此心有一毫欺人,一事欺人,一语欺人,人虽不知,即未发觉之盗也。言如是而行欺之,是行者言之盗也。

 

  心如是而口欺之,是口者心之盗也。才发一个真实心,骤发一个伪妄心,是心者心之盗也。谚云;瞒心昧已有味哉I 其言之矣。欺世盗名,其过大,瞒心昧己,其过深。

 

  此心果有不可昧之真知,不可强之定见,虽断舌可也,决不可从人然诺。

 

  才要说睡,便睡不着;才说要忘,便忘不得。

 

  举世都是我心。去了这我心,便是四通八达,六合内无一些界限。要去我心,须要时时省察这念头是为天地万物,是为我。

 

  目不容一尘,齿不容一芥,非我固有也。如何灵台内许多荆榛却自容得?

 

  手有手之道,足有足之道,耳目鼻口有耳目鼻口之道,但此辈皆是奴婢,都听天君使令。使之以正也,顺从,使之以邪也,顺从。渠自没罪过,若有罪过,都是天君承当。

 

  心一松散,万事不可收拾,心一疏忽,万事不入耳目,心一执着,万事不得自然。

 

  当尊严之地、大众之前、震怖之景,而心动气慑,只是涵养不定。

 

  久视则熟字不识,注视则静物若动。乃知蓄疑者,乱真知,过思者,迷正应。

 

  常使天君为主,万感为客便好。只与他平交,已自亵其居尊之体。若跟他走去走来,被他愚弄缀哄,这是小儿童,这是真奴婢,有甚面目来灵台上坐?役使四肢百骸,可羞可笑。(示多乙)

 

  不存心,看不出自家不是。只于动静、语默、接物、应事时,件件想一想,便见浑身都是过失。须动合天则,然后为是。

 

  日用间如何疏忽得一时?学者思之。

 

  人生在天地间,无日不动念,就有个动念底道理;无日不说话,就有个说话底道理;无日不处事,就有个处事底道理;无日不接人,就有个接人底道理;无日不理物,就有个理物底道理;以至怨怒笑歌、伤悲感叹、顾盼指示、咳唾涕洟、隐微委曲、造次颠沛、疾病危亡,莫不各有道理。只是时财体认,件件讲求。细行小物尚求合,则彝伦大节岂可逾闲?故始自垂髫,终于园纩,持一个自强不息之心通乎昼夜。要之,于纯一不已之地忘乎死生,此还本归全之道,戴天履地之宜。不然,恣情纵意而各求遂其所欲,凡有知觉运动者皆然,无取于万物之灵矣。或日:“有要乎?”曰:“有。其要只在存心。”心何以存?“

 

  曰:“只在主静。只静了,千酬万应都在道理上,事事不错。”

 

  迷人之迷,其觉也易;明人之迷,其觉也难。

 

  心相信,则迹者士苴也,何烦语言?相疑,则迹者媒孽也,益生猜贰。放有害心不足自明,避嫌反成自诬者,相疑之故也。

 

  是放心一而迹万。故君子治心不修迹,中孚治心之至也。豚鱼且信,何疑之有?

 

  君子畏天,不畏人;畏名教,不畏刑罚;畏不义,不畏不利;畏徒生,不畏舍生。

 

  忍、激二宇是祸福关。

 

  殃咎之来,未有不始于快心者。故君子得意面忧,逢喜而惧。

 

  一念孳孳,惟善是图,曰正思。一念孳孳,惟欲是愿,曰邪思。非分之福,期望太高,曰越思。先事徘徊,后事懊恨;曰蒙思。游心千里,岐虑百端,曰浮思。事无可疑,当断不断,曰感恩。事不涉已,为他人忧,曰狂思。无可奈何,当罢不罢,曰徒思。日用职业,本分工夫,朝淮暮图,期无旷废,曰本思。

 

  此九思者,日用之间不在此,则在彼。善摄心者,其惟本思乎?

 

  身有定业,日有定务,暮则省白昼之所行,朝则计今日之所事。

 

  念兹在兹,不肯一事苟且,不肯一时放过,庶心有着落,不得他适,而德业日有长进矣。

 

  学者只多忻喜,心便不是凝道之器。

 

  君子亦有坦荡荡处,无忌惮是已是已。君子亦有常戚戚处,终身之忧是已。

 

  只脱尽轻薄心,便可达天德。汉唐以下儒者,脱尽此二宇不多人。

 

  斯道这个担子,海内必有人负荷。有能概然自任者,愿以缩弱筋骨助一肩之力,虽走僵死不恨。

 

  耳目之玩偶当于心,得之则喜,失之则悲,此儿女子常态也世间甚物与我相关,而以得喜,以失悲耶?圣人看得此身亦不关悲喜,是吾道之一囊橐而。爱所受,如之何以囊橐弃所受也?而况耳目之玩,又囊橐之外物乎?

 

  寐是情生景,无情而景者,兆也。寤后景生情,无景而情者,妄也。

 

  人情有当然之愿,有过分之欲。圣王者,足其当然之愿,而裁其过分之欲,非以相苦也。天地间欲愿止有此数,此有馀而彼不足,圣王调剂而均之,裁其过分者以益其当然。夫是之谓至平,而人无淫情无觖望。

 

  恶恶太严,便是一恶。乐善甚亟,便早一善。

 

  投佳果于便溺,濯而献之,食乎?曰:不食。不见而食之,病乎?曰:不病。隔山而指骂之,闻乎?曰:不闻。对面而指骂之,怒乎?曰:怒。曰:此见闻障也。夫能使面而食,闻而不怒,虽入黑海、蹈白刃可也。此炼心者之所当知也。

 

  只有一毫粗疏处,便认理不真,所以说惟精,不然众论淆之而必疑;只有一毫二三心,便守理不定,所以说惟一,不然利害临之而必变,

 

  种豆,其苗必豆;种瓜,其苗必瓜。未有所存如是,而所发不如是者。心本人欲,而事欲天理;心本邪曲,而言欲正直,其将能乎?是以君子慎其所存。所存是种,种皆是;所存非种,种皆非,未有分毫爽者。

 

  属纩之时,般般都带不得,惟是带得此心,却教坏了,是空身归去矣。可为万古一恨。

 

  吾辈所欠,只是涵养不纯不定。故言则矢口所发,不当事,不循物,不宜人;事则恣意所行,或太过,或不及,或悖理。

 

  若涵养得定,如熟视正鹄而后开弓,矢矢中的;细量分寸而后投针,处处中穴。此是真正体验实用工夫,总来只是个沉静。

 

  沉静了,发出来件件都是天则。

 

  定静中境界与六合一般大,里面空空寂寂,无一个事物,才问他索时,般般足、样样有。

 

  暮夜无知,此四字百恶之总根也。人之罪莫大于欺。欺者,利其无知也。大奸大盗皆自无知之心充之。天下大恶只有二种:欺无知,不畏有知。欺无知还是有所忌惮心,此是诚伪关。不畏有知是个无所忌惮心,此是死生关。犹知有畏,良心尚未死也。

 

  天地万物之理出于静,入于静;人心之理发于静,归于静。

 

  静者,万理之橐[竹仑],万化之枢纽也。动中发出来,与天则便不相似。故虽暴肆之人,平旦皆有良心,发于静也,过后皆有悔心,归于静也。

 

  动时只见发挥不尽,那里觉错?故君子主静而慎动。主静,则动者静之枝叶也;慎动,则动者静之约束也。又何过焉?

 

  童心最是作人一大病,只脱了童心,便是大人君子。或问之。曰:“凡炎热念、骄矜念、华美念、欲速念、浮薄念、声名念,皆童心也。”

 

  吾辈终日念头离不了四个字,曰:得、失、毁、誉。其为善也,先动个得与誉底念头;其不敢为恶也,先动个失与毁底念头。总是欲心、伪心,与圣人天地悬隔。圣人发出善念,如饥者之必食,渴者之必饮。其必不为不善,如烈火之不入,深渊之不投,任其自然而已。贤人念头只认个可否,理所当为,则自强不息;所不可为,则坚忍不行。然则得失毁誉之念可尽去乎?曰:胡可去也?天地间惟中人最多。此四字者,圣贤籍以训世,君子藉以检身。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以得失训世也。曰疾没世而名不称,曰年四十而见恶,以毁誉训世也。此圣人待衰世之心也。彼中人者,不畏此以检身,将何所不至哉?故尧舜能去此四字,无为而善,忘得失毁誉之心也。

 

  桀纣能去此四字,敢于为恶,不得失毁誉之恤也。

 

  心要虚,无一点渣滓;心要实,无一毫欠缺。

 

  只一事不留心,便有一事不得其理;一物不留心,便有一物不得其所。

 

  只大公了,便是包涵天下气象。

 

  士君子作人,事事时时只要个用心。一事不从心中出,便是乱举动;一刻心不在腔子里,便是空躯壳。

 

  古人也算一个人,我辈成底是甚什人?若不愧不奋,便是无志。

 

  圣、狂之分,只在苟、不苟两字。

 

  余甚爱万籁无声,萧然一室之趋。或曰:“无乃大寂灭乎?”

 

  曰:“无边风月自在。”

 

  无技痒心,是多大涵养!故程子见猎而痒。学者各有所痒。

 

  便当各就痒处搔之。

 

  欲,只是有进气无退气;理,只是有退气无进气。善学者审于进退之间而已。

 

  圣人悬虚明以待天下之感,不先意以感天下之事。其感也,以我胸中道理顺应之;其无感也,此心空空洞洞,寂然旷然。

 

  譬之鉴光明在此,物来则照之,物去则光明自在,彼事未来而意必是持鉴觅物也。尝谓镜是物之圣人。镜日照万物而常明,无心而不劳故也。圣人日应万事而不累,有心而不役故也。夫惟为物役而后累心,而后应有偏着。

 

  恕心养到极处,只看得世间人都无罪过。

 

  物有以慢藏而失,亦有以谨藏而失者;礼有以疏忽而误,亦有以敬畏而误者。故用心在有无之间。

 

  说不得真知明见,一些涵养不到,发出来便是本象,仓卒之际,自然掩护不得。

 

  一友人沉雅从容,若温而不理者。随身急用之物,座客失备者三人,此友取之袖中,皆足以应之。或难以数物,呼左右取之携中,犁然在也。余叹服曰:“君不穷于用哉!”曰:“我无以用为也。此第二着,偶备其万一耳。备之心,慎之之心也。慎在备先。凡所以需吾备者,吾已先图,无赖于备。故自有备以来,吾无万一,故备常徐而不用。”或曰:“是无用备矣。”曰:“无万一而犹备,此吾之所以为慎也。若恃备而不慎,则备也者,长吾之怠者也,久之必穷于所备之外。侍慎而不备,是慎也者,限吾之用者也,久之必穷于所慎之外。故宁备而不用,不可用而无备。”余叹服曰:“此存心之至者也。《易》曰:”藉之用茅,又何咎焉?‘其斯之谓与?“吾识之以为疏忽者之戒。

 

  欲理会七尺,先理会方寸;欲理会六合,先理会一腔。

 

  静者生门,躁者死户。

 

  士君子一出口无反悔之言,一动手无更改之事,诚之于思故也。

 

  只此一念公正了,我于天地鬼神通是一个。而鬼神之有邪气者,且跧伏退避之不暇,庶民何私何怨,而忍枉其是非,腹诽巷议者乎?

 

  和气平心发出来,如春风拂弱柳,细雨润新苗,何等舒泰!

 

  何等感通!疾风、迅雷、暴雨、酷霜,伤损必多。或日:“不似无骨力乎?”余曰:“辟之玉,坚刚未尝不坚刚,温润未尝不温润。”

 

  余严毅多和平,少近梧得此。

 

  俭则约,约则百善俱兴J 侈则肆,肆则百恶俱纵。

 

  天下国家之存亡,身之生死,只系敬怠两字。敬则慎,慎则百务修举;怠则苟,苟则万事隳颓。自天子以至于庶人,莫不如此。此千古圣贤之所兢兢,而亡人之所必由也。

 

  每日点检,要见这念头自德性上发出,自气质上发出,自习识上发出,自物欲上发出。如此省察,久久自识得本来面目。

 

  初学最要知此。

 

  道义心胸发出来,自无暴戾气象,怒也怒得有礼。若说圣人不怒,圣人只是六情。

 

  过差遗忘只是昏忽,昏忽只是不敬。若小心慎密,自无过差遗忘之病。孔子曰:“敬事。”樊迟粗鄙,告之曰:“执事敬”。子张意广,告之曰:“无小大,无敢慢。”今人只是懒散,过差遗忘安得不多?

 

  吾初念只怕天知,久久来不怕天知,又久久来只求天知。

 

  但末到那,何必天知地步耳?

 

  气盛便没涵养。

 

  个定静安虑,圣人胸中无一刻不如此。或曰:“喜怒哀乐到面前何如?”曰:“只恁喜怒哀乐,定静安虑,胸次无分毫加损。”

 

  优世者与忘世者谈,忘世者笑;忘世者与忧世者谈,忧世者悲。嗟夫!六合骨肉之泪肯向一室口越之人哭哉?彼且谓我为病狂,而又安能自知其丧心哉?

 

  得之一字,最坏此心,—不但鄙夫患得,年老戒得为不可。

 

  只明其道而计功,有事而正心,先事而动得心,先难而动获心‘便是杂霸杂夷。一念不极其纯,万善不造其极。此作圣者之大戒也。

 

  克一个公已公人心,便是吴越一家;任一个自私自利心,便中父子仇雠。天下兴亡、国家治乱、万姓死生,只争这个些子。

 

  厕牏之中可以迎宾客,床第之间可以交神明,必如此而后谓之不苟。

 

  为人辨冤白谤是第一天理。

 

  无隙可乘。此谓不疏物欲,自消其窥伺之心。僩训武毅,譬将军按剑,见者股栗。此谓不弱物欲,自夺其猖獗之气。而今辈,灵台四无墙户,如露地钱财,有手皆取;又孱弱无能,杀残俘虏落胆。从人物欲,不须投间抵隙,都是他家产业;不须硬迫柔求,都是他家奴婢。更有那个关防?何人喘息?可哭可恨!

 

  沉静非缄默之谓也。意渊涵而态闲正,此谓真沉静。虽日言语,或千军万马中相攻击,或稠人广众中应繁剧,不害其为沉静,神定故也。一有飞扬动扰之意,虽端坐终日,寂无一语,而色貌自浮,或意虽不飞扬动扰,而昏昏欲睡,皆不得谓沉静。

 

  真沉静底自是惺忪包一段全副精神在时里。

 

  明者料人之所避,而狡者避人之所料,以此相与,是贼本真而长奸伪也。是以君于宁犯人之疑,而不己之女贼心。

 

  室中之斗,市上之争,彼所据各有一方也。一方之见皆是己非人,而济之以不相下之气,故宁死而不平。呜呼!此犹愚人也。贤臣之争政,贤士之争理亦然。此言语之所以日多,而后来者益莫知所决择也。故为下愚人作法吏易,为士君子所折衷难。非断之难,而服之难也。根本处在不见心而任品,耻屈人顶好胜,是室入市儿之见也。

 

  大利不换小义,况以小利坏大义乎?贪者可以戒矣。

 

  杀身者不是刀剑,不是寇仇,乃是自家心杀了自家。

 

  知识,帝则之贼也。惟忘知识以任帝则,此谓天真,此谓自然。一着念便乖违,愈着念愈乖违。乍见之心,歇息一刻,别是一个光景。

 

  为恶惟恐人知,为善惟恐人不知,这是一副甚心肠,安得长进?

 

  或问:“虚灵二字如何分别?”曰:;惟虚故灵。颓金无声,铸为钟磬则有声。钟磬有声,实之崒物则无声。圣心无所不有,而一无所有,故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浑身五脏六腑、百脉千络、耳目口鼻、四肢百骸、毛发甲爪,以至衣裳冠履,都无分毫罪过,都与尧舜一般,只是一点方寸之心千过万罪,禽兽不如。千古圣贤只是治心,更不说别个。学者只是知得这个可恨,便有许大见识。

 

  人心是个猖狂自在之物,陨身败家之贼,如何纵容得他?

 

  良知何处来?生于良心;良心何处来?生于天命。

 

  心要实,又要虚。无物之谓虚,无妄之谓实。惟虚故实,惟实故虚。心要小,又要大。大其心能体天下之物,小其心不偾天下之事。

 

  要补必须补个完,要折必须折个净。

 

  学术以不愧于心、无恶于志为第一,也要点检这心志是天理、是人欲。便是天理,也要点检是边见、是天则。

 

  尧眉舜目、文王之身仲尼之步,而盗跖其心,君子不贵也。

 

  有数圣贤之心,何妨貌似盗跃!

【伦理】

 

  宇宙内大情种,男女居其第一。圣王不欲裁割而矫拂之,亦不能裁割矫拂也。故通之以不可已之情,约之以不可犯之礼,绳之以必不赦之法,使纵之而相安相久也。圣人亦不若是之亟也,故五伦中父子、君臣、兄弟、朋友,笃了又笃,厚了又厚,惟恐情意之薄。惟男女一伦是圣人苦心处,故有别先自夫妇始。

 

  本与之以无别也,而又教之以有别,况有别者而肯使之混乎?

 

  圣人之用意深矣。是死生之衢而大乱之首也,不可以不慎也。

 

  亲母之爱于也,无心于用爱,亦不知其为用爱,若渴饮饥食然,何尝勉强?子之得爱于亲母也,若谓应得习于自然,如夏葛冬裘然,何尝归功?至于继母之慈,则有德色,有矜语矣。

 

  前子之得慈于继母,则有感心,有颂声矣。

 

  一家之中要看得尊长尊,则家治。若看得尊长不尊,如何齐他得?其要在尊长自修?

 

  人子之事亲也,事心为上,事身次之,最下事身而不恤其心,又其下事之以文而不恤其身。

 

  孝子之事亲也,礼卑伏如下仆,情柔婉如小儿。

 

  进食于亲,侑而不劝;进言于亲,论而不谏;进侍于亲,和而不庄。亲有疾,忧而不悲;身有疾,形而不声。

 

  侍疾忧而不食,不如努力而加餐。使此身不能侍疾,不孝之大者也。居羸而废礼,不如节哀而慎终;此身不能襄事,不孝之大者也。

 

  朝廷之上,纪钢定而臣民可守,是曰朝常;公卿大夫、百司庶官,各有定法,可使持循,是曰官常;一门之内,父子兄弟、长幼尊卑,各有条理,不变不乱,是曰家常;饮食起居,动静语默,择其中正者守而勿失,是曰身常。得其常则治,失去常则乱。未有苟且冥行而不取败者也。

 

  雨泽过润;万物之灾也;恩宠过礼,臣妾之灾也;情爱过义,子孙之灾也。

 

  人心喜则志意畅达,饮食多进而不伤,血气冲和而不郁,

 

  自然无病而体充身健,安得不寿?故孝子之于亲也,终日乾乾,惟恐有一毫不快事到父母心头。自家既不惹起外触,又极防闲,无论贫富、贵贱、常变、顺逆,只是以悦亲为主。盖悦之一字,乃事亲第一传心口诀也。即不幸而亲有过,亦须在悦字上用工夫。几谏积诚、耐烦留意、委曲方略,自有回天妙用。若直诤以甚其过,暴弃以增其怒,不悦莫大焉。故曰: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

 

  郊社,报天地生成之大德也。然灾沴有禳,顺成有祈。君为私田则仁,民为公田则忠。不嫌于求福,不嫌于免祸。子孙之祭先祖,以追养继孝也。自我祖父母以有此身也,曰赖先人之泽以享其馀庆也,曰吾朝夕奉养承欢,而一旦不复献杯,棬心悲思而无寄,故祭荐以伸吾情也,曰吾贫贱不足以供菽水,今鼎食而亲不逮,心悲思而莫取及,故祭荐以志吾悔也。岂为其游魂虚位能福我而求之哉?求福已非君子之心,而以一饭之设,数拜之勤,求福于先人,仁孝诚敬之心果如是乎?不谋利,不责报,不望其感激,虽在他人犹然,而况我先人乎?《诗》之祭必言福,而《楚茨》诸诗为尤甚,岂可为训耶?吾独有取于《采蘩》、《采蘋》二诗。尽物尽志以达吾子孙之诚敬而已,他不及也。明乎此道,则天下万事万物皆尽我所当为,祸福利害皆听其自至,人事修而外慕之心息,向道专而作辍之念忘矣。何者?明于性分而无所冀幸也。

 

  友道极关系,故与君父并列而为五。人生德业成就少朋友不得。君以法行,治我者也,父以思行,不责善者也;兄弟怡怡,不欲以切偲伤爱;妇人主内事,不得相追随规过;于虽敢争,终有可避之嫌;至于对严师,则矜持收敛而过无可见;在家庭则狎呢亲习而正言不入。惟夫朋友者,朝夕相与,既不若师之进见有时,情理无嫌,又不若父子兄弟之言语有忌。一德亏,则友责之;—业废,则友责之。美则相与奖劝,非则相与匡救。日更月变,互感交摩,骎骎然不觉其劳且难,而入于君子之域矣。是朋友者,四伦之所赖也。嗟夫!斯道之亡久矣。

 

  言语嬉媟、樽俎妪煦,无论事之善恶,以顺我者为厚交;无论人之奸贤,以敬我者为君子。蹑足附耳,自谓知心;接膝拍肩,滥许刎颈。大家同陷于小人而不知,可哀也已!是故物相反者相成,见相左者相益。孔子取友曰“直谅多闻”。此三友者,皆与我不相附会者也,故曰益。是故,得三友难,能为人三友更难。天地间不论天南地北,缙绅草莽,得一好友,道同志合,亦人生一大快也。

 

  长者有议论,唯唯而听,无相直也;有谘询,謇謇而对,无遽尽也。此卑幼之道也。

 

  阳称其善以悦彼之心,阴养其恶以快已之意,此友道之大戮也。青天白日之下有此魑魅魍魉之俗,可哀也已也!

 

  古称君门远于万里,谓情隔也。岂惟君门?父子殊心,一堂远于万里;兄弟离情;一门远于万里;夫妻反自。一榻远于万里。苟情联志通,则万里之外犹同堂共门而比肩一榻也。以此推之,同时不相知,而神交于千百世之上下亦然。是知离合在心期,不专在躬逢。躬逢而心期,则天下至遇也:君臣之尧舜,父子之文周,师弟之孔颜。

 

  隔之一字,人情之大患。故君臣、父子、夫妇、朋友、上下之交,务去隔、此字不去而不怨叛者未之有也。

 

  仁者之家,父子愉愉如也;夫妇雍雍如也,兄弟伯伯如也,僮仆訢訢如也,一家之气象融融如也。义者之家,父子凛凛如也。夫妇嗃嗃如也,兄弟翼翼如也,僮仆肃肃如也,一家之气象栗栗如也。仁者以恩胜其流也,知和而和;义者以严胜其流也,疏而寡恩。故圣人之居家也,仁以主之,义以辅之;洽其太和之情,但不溃其防斯已矣。其井井然,严城深堑,则男女之辨也,虽圣人不敢与家人相忘。

 

  父在居母丧,母在居父丧,以从生者之命为重。故孝子不以死者优生者,不以小节伤大体,不泥经而废权,不徇名而害实,不全我而伤亲;所贵乎孝子者,心亲之心而已。

 

  天下不可一日无君,故夷、齐非汤武,明臣道也。此天下之大妨也。不然,则乱臣贼子接踵矣,而难为君。天下不可一日无民,故孔、孟是汤武,明君道也。此天下之大惧也。不然,则暴君乱主接踵矣,而难为民。

 

  爵禄思宠,圣人未尝不以为荣。圣人非以此为加损也。朝廷重之以示劝,而我轻之以示高,是与君忤也,是穷君鼓舞天下之权也。故圣人虽不以爵禄恩宠为荣,而未尝不荣之,以重帝王之权,以示天下帝王之权之可重,此臣道也。

 

  人子和气、愉色、婉容,发得深时,养得定时,任父母冷面寒铁,雷霞震怒,只是这一腔温意、一面春风,则自无不回之天,自无屡变之天,谗谮何由入?嫌隙何由作?其次莫如敬慎。夔夔斋栗,敬滇之至也。故瞽瞍亦允若温和。示人以可爱,消融父母之恶怒;敬慎示人以可矜,激发父母之悲怜,所谓积诚意以感动之者。养和,至敬之谓也。盖格亲之功,惟和为妙、为深、为速、为难,非至性纯孝者不能。敬慎犹可勉强耳。而今人子以凉薄之色、惰慢之身、骄蹇之性,及犯父母之怒,既不肯挽回,又倨傲以甚之,此其人在孝弟之外,故不足论。即有平日温愉之子,当父母不悦而亦愠见,或生疑而迁怒者,或无意迁怒而不避嫌者,或不善避嫌,愈避而愈冒嫌者,积隙成衅,遂致不祥,岂父母之不慈?此孤臣孽子之法戒,坚志、熟仁之妙道也。

 

  孝子之事亲也,上焉者先意,其次承志,其次共命。共命则亲有未言之志不得承也,承志则亲有未萌之意不得将也,至于先意而悦亲之道至矣。或曰:“安得许多心思能推至此乎?”

 

  曰:“事亲者,以悦亲为事者也。以悦亲为事,则孳孳皇皇无以尚之者,只是这个念头,亲有多少意志,终日体认不得。”

 

  或问:“共事一人未有不妒者,何也?”曰:“人之才能、性行、容貌、辞色,种种不同,所事者必悦其能事我者,恶其不能事我者。能事者见悦,则不能事者必疏。是我之见疏,彼之能事成之也,焉得不妒?既妒安得不相倾?相倾安得不受祸?故见疏者妒,妒其形已也。见悦者亦妒,妒其妒已也。”“然则奈何?”曰:“居宠则思分而推之以均众,居尊则思和而下之以相忘,人何妒之有?缘分以安心,缘遇以安命,反已而不尤人,何妒人之有?此入宫入朝者之所当知也。”

 

  孝子侍亲不可有沉静态,不可有庄肃态,不可有枯淡态,不可有豪雄态,不可有劳倦态,不可有病疾态。,不可有愁苦态,不可有怨怒态。

 

  子弟生富贵家,十九多骄惰淫泆,大不长进。古人谓之豢养,言甘食美服,养此血肉之躯与犬豕等。此辈阘茸,士君子见之为羞,而彼方且志得意满,以此夸人,文兄之孽莫大于是!

 

  男女远别,虽父女、母子、兄妹、姊弟亦有别嫌明微之礼,故男女八岁不同食。子妇事舅姑,礼也,本不远别;而世俗最严翁妇之礼,影向间即疾趋而藏匿之。其次夫兄弟妇相避,。此外一无所避,已乱纲常;乃至叔嫂、姊夫妻妹、妻弟之妻互相嘲谑以为常,不几于夷风乎?不知古者远别止于授受不亲;非避匿之谓。而男女所包甚广,自妻妾外,皆当远接受之嫌。爱礼者不可不明辨也。

 

  子、妇事人者也,未为父兄以前莫令奴婢奉事,长其骄惰之情。当日使勤劳,常令卑屈,此终身之福,不然,是杀之也。

 

  昏愚父母,骄奢子弟,不可不知。

 

  问安,问侍者,不问病者。问病者,非所以安之也。

 

  丧服之制,以缘人情,亦以立世教。故有引而致之者,有推而远之者。要不出恩、义两字,而不可晓,亦多观会通之。

 

  君子当制作之权,必有一番见识。泥古非达观也。

 

  亲没而遗物在眼,与其不忍见而毁之也,不若不忍忘而存之。

 

  示儿云:门户高一尺,气焰低一丈。华山只让天,不怕没人上。

 

  慎言之地,惟家因为要;应慎言之人,惟妻子、仆隶为要,此理乱之原而祸福之本也。人往往忽之,悲夫!

 

  门户可以托父兄,而丧德辱名非父兄所能庇;生育可以由父母,而求疾蹈险非父母所得由。为人于弟者不可不知。

 

  继母之虐,嫡妻之妒,古今以为恨者也;而前子不孝,丈夫不端,则舍然不问焉,世情之偏也久矣。怀非母之迹,而因似生嫌,借恃父之名;而无端造谤,讟怨忤逆,父母被诬者,世岂无耶?恣淫狎之性而恩重绿丝,挟城社之威而悔及黄里,谷风柏舟,事亦失所者,世岂无耶?惟于孝夫端,然后继母嫡妻无辞于姻族矣。居宫不可不知。

 

  齐以刀切物,使参差者就于一致也。家人恩胜之地,情多而义少,私易而公难,若人人遂其欲,势将无极。故古人以父母为严君,而家法要威如,盖对症之治也。

 

  闺门之中少了个礼字,便自天翻地覆,百祸千殃、身亡家破,皆从此起。

 

  家长,一家之君也。上焉者使人欢爱而敬重之,次则使人有所严惮,放曰严君。下则使人慢,下则使人陵,最下则使人恨。使人慢,未有不乱者;使人陵,未有不败者;使人恨,未有不亡者。呜呼!齐家岂小故哉!今之人皆以治生为急,‘而齐不讲久矣。

 

  儿女辈常着他拳拳曲曲,紧紧恰恰,动必有畏,言必有掠,到自专时尚不可知。若使之快意适请,是杀之也。此愚父母之父所当知也。

 

  责人到闭口卷舌;面赤背汗时,犹刺刺不已,岂不快心?

 

  然浅隘刻薄甚矣。故君子攻人,不尽其过,须含蓄以徐入之愧惧,令其自新,方有趣味,是谓似善养人。

 

  曲木恶绳,顽右恶攻,责善之言不可不慎也。

 

  恩礼出于人情之自然,不可强致。然礼系体面,犹可责人;恩出于根心,反以责而失之矣。故恩薄可结之使厚;恩离可结之使固,一相责望,为怨滋深。古父子、兄弟、夫妇之间,使骨肉为寇仇,皆坐责之一字耳。

 

  宋儒去:“宗法明而家道正。”岂惟家道;将天下之治乱恒必由之。宇宙内无一物不相贯属,不相统摄者。人以一身统四肢,一肢统五指;木以株统干,以干统枝,以枝统叶;百谷以茎统穗;以穗统[禾尊],以[禾尊]统粒,盖同根一脉联属成体。

 

  此操一举万之术,而拾天下之要道也。天子统六卿,六卿统九牧,九牧统郡邑,郡邑统乡正,乡正统宗子。事则以次责成,恩则以次流布,教则以次得传宣,法则以次绳督。夫然后上不劳下不乱而政易行。自宗法废,而人各为身,家各为政,彼此如飘絮飞沙,不相维系。是以上劳而无要领可持,下散而无脉胳相贯,奸盗易生而难知,教氏易格而难达。故宗法立而百善兴,宗法废而万事弛。或日:“宗子而贱、而弱、而幼、而不肖,何以统宗?”

 

  曰:“古之宗法也如封建,世世以嫡长。嫡长不得其人则一宗受其敝,且豪强得以脉鼠视宗子,而鱼肉孤弱,其谁制之?盖宗子又当立家长。宗子以世世长子孙为之。家长以阖族之有望而众所推服,能佐宗子者为之。胥重其权而互救其失。此此二得,宗人一委听焉,则有司有所责成,而纪法易于修举矣。

 

  责善之道,不使其有我所无,不使其无我所有,此古人之所以贵友也。

 

  母氏圣善,我无令人,孝子不可不知;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忠臣不可不知。

 

  土大夫以上,有祠堂,有正寝,有客位。祠堂有斋房、神库,四世之祖考居焉,先世之遗物藏焉,子孙立拜之位在焉,牺牲鼎俎盥尊之器物陈焉,堂上堂下之乐列焉,主人之周旋升降由焉。正寝;吉礼则生忌之考妣迁焉,凶礼则尸柩停焉,柩前之食案香几衣冠设焉,朝夕哭奠之位容焉,柩旁床帐诸器之陈设、五服之丧次,男女之哭位分焉,堂外吊奠之客、祭器之罗列在焉。客位,则将葬之迁柩宿焉,冠礼之曲折、男女之醮位、宾客之宴飨行焉。此三所者,皆有两阶,皆有位次。故居室宁陋,而四礼之所断乎其不可陋。近见名公,有以旋马容膝、绳柩瓮牖为清节高品者,余甚慕之,而爱礼一念基于爱名。故力可勉为不嫌弘裕,敢为大夫心上者告焉。

【谈道】

 

  大道有一条正路,进道有一定等级。圣人教人只示以一定之成法,在人自理会;理会得一步再说与一步,其第一步不理会到十分,也不说与第二步。非是苦人,等级原是如此。第一步差一寸,也到第二步不得。孔子于赐,才说与他一贯,又先难他“多学而识”一语。至于仁者之事,又说:“赐也,非尔所及。”今人开口便讲学脉,便说本体,以此接引后学,何似痴人前说梦?孔门无此教法。

 

  有处常之五常,有处变之五常。处常之五常是经,人所共知;处变之五常是权,非识道者不能知也。不擒二毛不以仁称,而血流漂杵不害其为仁;二子乘舟不以义称,而管、霍被戮不害其为义。由此推之,不可胜数也。嗟夫!世无有识者,每泥于常而不通其变;世无识有识者,每责其经而不谅其权。此两人皆道之贼也,事之所以难济也。噫!非精义择中之君于,其谁能用之?其谁能识之?

 

  谈道者虽极精切,须向苦心人说,可使手舞足蹈,可使大叫垂泣,何者?以求通未得之心,闻了然透彻之语,如饥得珍馐,如旱得霖雨。相悦以解妙,不容言其不然者,如麻木之肌,针灸终日尚不能觉,而以爪搔之,安知痛痒哉?吾窃为言者惜也。放大道独契,至理不言,非圣贤之忍于弃人,徒哓哓无益耳。是以圣人待问而后言,犹因人而就事。

 

  庙堂之乐,淡之至也,淡则无欲,无欲之道与神明通;素之至也,素则无文,无文之妙与本始通。

 

  真器不修,修者伪物也;真情不饰,饰者伪交也。家人父子之间不让而登堂,非简也,不侑而饱食,非饕也,所谓真也。

 

  谁待让而入,而后有让亦不入者矣;惟待侑而饱,而后有侑亦不饱者矣,是两修文也。废文不可为礼,文至掩真,礼之贼也,君子不尚焉。

 

  百姓得所,是人君太平;君民安业,是人臣太平;五谷丰登,是百胜太平,大小和顺,是一家太平;父母无疾,是人子太平;胸中无累,是一腔太平。

 

  至道之妙,不可意思,如何可言?可以言,皆道之浅也。

 

  玄之又玄,犹龙公亦说不破,盖公亦囿于玄玄之中耳。要说,说个甚?然却只在匹夫匹妇共知共行之中,外了这个便是虚无。

 

  除了个中字,更定道统不得。傍流之至圣,不如正路之贤人。故道统宁中绝,不以傍流继嗣,何者?气脉不同也。予尝曰:“宁为道统家奴婢,不为傍流家宗子。”

 

  或问:“圣人有可克之已否?”曰:“惟尧、舜、文王、周、孔无已可克,其馀圣人都有已。任是伊尹的已,和是柳下惠的已,清是伯夷的已。志向偏于那一边便是已,己者,我也,不能忘我而任意见也,狃于气质之偏而离中也。这已便是人欲,胜不得这己都不成个刚者。

 

  自然者,发之不可遏;禁之不能止。才说是当然,便没气力;然反之之圣,都在当然上做工夫,所以说勉然。勉然做到底。知之成功,虽一分数境界,到那难题试验处,终是微有不同。此难以形迹语也。

 

  尧、舜、周、孔之道,只是傍人情、依物理,拈出个天然自有之中行将去,不惊人,不苦人,所以难及。后来人胜他不得,却寻出甚高难行之事,玄冥隐僻之言,怪异新奇、偏曲幻妄以求胜,不知圣人妙处,只是个庸常。看六经、四书语言何等平易,不害其为圣人之笔,亦未尝有不明不备之道。嗟夫!

 

  贤智者过之,佛、老、扬、墨、庄、列、申、韩是已。彼具意见才是圣人中万分之一,而漫衍闳肆以至偏重而贼道。后学无识,遂至弃菽粟而餐玉屑,厌布帛而慕火浣,无补饥寒,反生奇病,悲夫!

 

  中之一字,是先天乎上,无地宁下,无东西南北于四方。

 

  此是南亩独尊;道中的天子,仁、义、礼、智、信都是东酉侍立,百行万善都是北面受成者也。不意宇宙间有此一妙字,有了这一个,别个都可勾销,五常、百行、万善但少了这个,都是一家货,更成甚么道理?

 

  愚不肖者不能任道,亦不能贼道,贼道全是贤智。后世无识之人,不察道之本然面目,示天下以大中至正之矩,而但以贤智者为标的。世间有了贤智,便看的中道寻常,无以过人,不起名誉,遂薄中道而不为。道之坏也,不独贤智者之罪,而惟崇贤智,其罪亦不小矣。中庸为贤智而作也。中足矣,又下个庸字,旨深哉!此难与曲局之士道。

 

  道者,天下古今共公之理,人人都有分的。道不自私,圣人不私道,而儒者每私之曰圣人之道。言必循经,事必稽古,曰卫道。嗟夫!此千古之大防也,谁敢决之?然道无津涯,非圣人之言所能限;事有时势入,非圣人之制所能尽。后世苟有明者出,发圣人所未发,而默契圣人欲言之心;为圣人所不为,而吻合圣人为之事,故此圣人之深幸而拘儒之所大骇也。呜呼!此可与通者道。汉唐以来鲜若人矣。

 

  易道浑身都是,满眼都是,盈六合都是。三百八四十爻圣人特拈起三百八十四事来做题目。使千圣作《易》,人人另有三百八十四说,都外不了那阴阳道理。后之学者,求易于《易》,穿凿附会以求通。不知易是个活的,学者看做死的;易是个无方体的,学者看做有定象的。故论简要,乾坤二卦已多了;论穷尽,虽万卷书说不尽易的道理,何止三百八十四爻?

 

  中之一字,不但道理当然,虽气数离了中亦成不得寒暑,灾样失中则万物殃,饮食起居失中则一身病。故四时各顺其序,五脏各得其职,此之谓中。差分毫便有分毫验应,是以圣人执中以立天地万物之极。

 

  学者只看得世上万事万物种种是道,此心才觉畅然。

 

  在举世尘俗中另识一种意味,又不轻与鲜能知味者尝,才是真趣。守此便是至宝。

 

  五色胜则相掩,然必厚益之,犹不能浑然无迹,维黑一染不可辩矣。故黑者,万事之府也,敛藏之道也。帝王之道黑,故能容保无疆;圣人之心黑,故能容会万理。盖含英采、韬精明、养元气、蓄天机,皆黑之道也,故曰:“惟玄催默”。玄,黑色也。默,黑象也。《书》称舜曰:“玄德升闻”。《老于》曰:“知其白,守其黑,得黑之精者也。”故外著而不可掩,皆道之浅者也。

 

  虽然,儒道内黑而外白,黑为体,白为用;老氏内白而外黑,白安身,黑善世。

 

  道在天地间不限于取数之多,心力勤者得多,心力衰者得少,昏弱者一无所得。假使天下皆圣人,道亦足以供其求,苟皆为盗跖,道之本体自在也,分毫无损。毕竟是世有圣人,道斯有主;道附圣人,道斯有用。

 

  汉唐而下,议论驳而至理杂,吾师宋儒。宋儒求以明道而多穿凿附会之谈,失平正通达之旨,吾师先圣之言。先圣之言煨于秦火、杂于百家,莠苗朱紫,使后学尊信之而不敢异同,吾师道。苟协诸道,而协则千圣万世无不吻合,何则?道无二也。

 

  或问:“中之道,尧、舜传心,必有至去至妙之理。”余叹曰:“只就我两人眼前说,这饮酒不为限量,不至过醉,这就是饮酒之中;这说话不缄默;不狂诞,这就是说话之中;这作揖跪拜,不烦不疏,不疾不徐,这就是作揖跪拜之中。一事得中,就是一事的尧、舜。推之万事皆然。又到那安行处,便是十全的尧、舜。”

 

  形神一息不相离,道器一息不相无;故道无精粗,言精粗者,妄也。因与一客共酌,指案上罗列者谓之曰:“这安排必有停妥处,是天然自有底道理;那僮仆见一豆上案,将满案樽俎东移西动,莫知措手,那知底入眼便有定位,未来便有安排。

 

  新者近前,旧者退后,饮食居左,匙箸居右,重积不相掩,参错不相乱,布置得宜,楚楚齐齐,这个是粗底。若说神化性命,不在此却在何处?若说这里有神化性命,这个工夫还欠缺否?

 

  推之耕耘簸扬之夫,炊爨烹调之妇莫不有神化性命之理,都能到神化性命之极。学者把神化性命看得太玄,把日用事物看得太粗,原不曾理会。理会得来这案上罗列得,天下古今万事万物都在这里,横竖推行、扑头盖面、脚踏身坐底都是神化性命,乃知神化性命极粗浅底。“

 

  有大一贯,有小一贯。小一贯,贯万殊;大一贯,贯小一贯。大一贯一,小一贯千百。无大一贯,则小一贯终是零星;无小一贯,则大一贯终是浑沌。

 

  静中看天地万物都无些子。

 

  一门人向予数四穷问无极、太极及理气同异,性命精粗,性善是否。予曰:“此等语予亦能剿先儒之成说及一己之谬见以相发明,然非汝今日急务。假若了悟性命,洞达天人,也只于性理书上添了某氏曰一段言语,讲学衙门中多了一宗卷案。后世穷理之人,信彼驳此,服此辟彼,再世后汗牛充栋都是这桩话说,不知于国家之存亡,万姓之生死,身心之邪正,见在得济否?我只有个粗法子,汝只把存心、制行、处事、接物、齐家、治国、平天下大本小节都事事心下信得过了,再讲这话不迟。”

 

  曰:“理气、性命,终身不可谈耶?”曰:“这便是理气、性命显设处,除了撒数没总数。”

 

  阳为客,阴为主;动为客,静为主;有为客,无为主;万为客,一为主。

 

  理路宜截,欲路多岐;理路光明,欲路微暧;理路爽畅,欲路懊烦;理路逸乐,欲路忧劳。

 

  无万则一何处着落?无一则万谁为张主?此二字一时离不得。一只在万中走,故有正一,无邪万;有治一,无乱万;有中一,无偏万;有活一,无死万。

 

  天下之大防五,不可一毫溃也,一溃则决裂不可收拾。宇内之大防,上下名分是已;境外之大防,夷夏出入是已;一家之大防,男女嫌微是已;一身之大防,理欲消长是已;万世之大防,道脉纯杂是已。

 

  儒者之末流与异端之末流何异?似不可以相诮也。故明于医,可以攻病人之标本;精于儒,,可以中邪说之膏盲。辟邪不得其情,则邪愈肆;攻病不对其症,则病愈剧。何者?授之以话柄而借之以反攻自救之策也。

 

  人皆知异端之害道,而不知儒者之言亦害道也。见理不明,似是而非,或骋浮词以乱真,或执偏见以夺正,或狃目前而昧万世之常经,或徇小道而溃天下之大防,而其闻望又足以行其学术,为天下后世人心害亦不细。是故,有异端之异端,有吾儒之异端。异端之异端真非也,其害小?吾儒之异端似是也,其害大。有卫道之心者,如之何而不辩哉?

 

  天卞事皆实理所为,未有无实理而有事物者也。幻家者流,无实用而以形惑人!呜呼!不窥其实而眩于形以求理,愚矣。

 

  公卿争议予朝,曰天子有命,则屏然不敢屈直矣;师儒相辩于学,曰孔于有言,则寂然不敢异同矣。故天地间惟理与势为最尊。虽然,理又尊之尊也。庙堂之上言理,则天子不得以势相夺,即相夺焉,而理则常伸于天下万世。故势者,帝王之权也;理者,圣人之权也。帝王无圣人之理,则其权有时而屈,然则理也者,又势之所恃以为存亡者也。以莫大之权,无僭窃之禁,此儒者之所不辞而敢于任斯道之南面也。

 

  阳道生,阴道养。故向阳者先发,向阴者后枯。

 

  正学不明,聪明才辩之士各枝叶其一隅之见,以成一家之说,而道始千岐百径矣。岂无各得?终是偏术。到孔门只如枉木着绳,一毫邪气不得。

 

  禅家有理障之说。愚谓理无障,毕竟是识障。无意识心,何障之有?

 

  道莫要于损己,学莫急于矫偏。

 

  七情总是个欲,只得其正了都是天理;五性总是个仁,只不仁了都是人欲。

 

  万籁之声皆自然也,自然皆真也,物各自鸣其真。何天何人?何今何古?六经籁道者也,统一圣真,而汉宋以来胥执一响以吹之,而曰是外无声矣,观俳谑者,万人粲然皆笑,声不同也而乐同。人各笑其乐,何清浊高下妍蚩之足云?故见各鸣其自得。语不诡于六经,皆吾道之众响也,不必言言同、事事同矣。“‘

 

  气者,形之精华;形者,气之渣滓。故形中有气,无气则形不生;气中无形,有形则气不载。故有无形之气,无无气之形。星陨为石者,先感于形也。

 

  天地万物,只到和平处无一些不好。何等畅快!

 

  庄、列见得道理原着不得人为,故一向不尽人事。不知一任自然,成甚世界?圣人明知自然,却把自然阁起,只说个当然,听那个自然。

 

  私恩煦感,仁之贼也;直往轻担,义之贼也;足恭伪态,礼之贼也;苛察岐疑,智之贼也;苟约因守,信之贼也。此五贼者,破道乱正,圣门斥之,后世儒者往往称之以训世,无识也与?

 

  道有二然,举世皆颠倒之。有个当然,是属人底,不问吉凶祸福,要向前做去;有个自然,是属天底,任你踯躅咆哮,自勉强不来,举世昏迷,专在自然上错用工夫,是谓替天忙,徒劳无益。却将当然底全不着意,是谓弃人道,成个甚人?圣贤看着自然可得底,:果于当然有碍,定不肯受,况未必得乎?

 

  只把二然字看得真;守得定,有多少受用处!

 

  气用形,形尽而气不尽;火用薪,薪尽而火不尽。故天地惟无能用有,五行惟火为气,其四者皆形也。

 

  气盛便不见涵养。浩然之气虽充塞天地间,其实本体闲定:冉冉口鼻中不足以呼吸。

 

  有天欲,有人欲。吟风弄月,傍花随柳,此天欲也。声色贷利,此人欲也。天欲不可无,无则禅;人欲不可有,有则秽。

 

  天欲即好的人欲,人欲即不好底天欲。

 

  朱子云:“不求人知而求天知。”为初学言也。君子为善,只为性中当如此,或此心过不去。天知、地知、人知、我知,浑是不求底,有一求心,便是伪,求而不得,此念定是衰歇。

 

  以吾身为内,则吾身之外皆外物也,故富贵利达,可生可荣,苟非道焉,而君子不居;以吾心为内,则吾身亦外物也;故贫贱忧戚,可辱可杀,苟道焉,而君于不辞。

 

  或问敬之道。曰,“外面整齐严肃,内面齐庄中正,是静时涵养的敬;读书则心在于所读,治事则心在于所治,是主一无边的敬;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是随事小心的敬”。或曰:“若笑谈歌咏、宴息造次之时,恐如是则矜持不泰然矣。”

 

  曰:“敬以端严为体,以虚活为用,以不离于正为主。斋日衣冠而寝,梦寐乎所祭者也。不斋之寝,则解衣脱冕矣。未有释衣冕而持敬也。然而心不流于邪僻,事不诡于道义,则不害其为敬矣;君若专去端严上求敬,则荷锄负畚、执辔御车、鄙事贱役,古圣贤皆为之矣,岂能日日手容恭、足容重耶?又若孔子曲肱指掌,及居,不容点之浴沂,何害其为敬耶?大端心与正依,事与道合,虽不拘拘于端严,不害其为敬。苟心游手里,意逐百欲,而此身却兀然端严在此,这是敬否?譬如谨避深藏,秉烛鸣珮,缓步轻声,女教内则原是如此,所以养贞信也。若馌妇汲妻,及当颠沛奔走之际,自是回避不得。然而贞信之守与深藏谨避者同是,何害其为女教哉?是故敬不择人,敬不择事,敬不择时,敬不择地,只要个心与正依,事与道合。”

 

  先难后获,此是立德立功第一个张主。若认得先难是了,只一向持循去,任千毁万谤也莫动心,年如是,月如是,竟无效验也,只如是久则自无不获之理。故工夫循序以进之,效验从容以俟之,若欲速,便是揠苗者,自是欲速不来。

 

  造化之精,性天之妙,惟静观者知之,惟静养者契之,难与纷扰者道。故止水见星月,才动便光芒错杂矣。悲夫!纷扰者,昏昏以终身而一无所见也。

 

  满腔子是侧隐之心,满六合是运恻隐之心处。君子于六合飞潜动植、纤细毫末之物,见其得所则油然而喜,与自家得所一般;见其失所则闵然而戚,与自家失所一般,位育念头如何一刻放得下?

 

  万物生于性,死于情。故上智去情,君子正情,众人任情,小人肆情。夫知情之能死人也,则当游心于淡泊无味之乡,而于世之所欣戚趋避漠然不以婴其虑,则身苦而心乐,感殊而应一,其所不能逃者,与天下同其所;了然独得者,与天下异。

 

  此身要与世融液,不见有万物形迹、六合界限,此之谓化;然中间却不模糊,自有各正的道理,此之谓精。

 

  人一生不闻道 ,真是可怜!

 

  已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便是肫肫其仁,天下一家滋味。然须推及鸟兽,又推及草木,方充得尽。若父子兄弟间便有各自立达、争先求胜的念头,更那顾得别个。

 

  天德只是个无我,王道只是个爱人。

 

  道是第一等,德是第二等,功是第三等,名是第四等。自然之谓道,与自然游谓之道士。体道之谓德,百行俱修谓之德士。

 

  济世成物谓之功。一味为天下洁身著世谓之名。一味为自家立言者亦不出此四家之言,下此不入等矣。

 

  凡动天感物,皆纯气也。至刚至柔与中和之气皆有所感动,纯故也。十分纯里才有一毫杂,便不能感动。无论佳气戾气,只纯了,其应便捷于影响。

 

  万事万物有分别,圣人之心无分别,因而付之耳。譬之日因万物以为影,水因万川以顺流,而日水原无两,未尝不分别,而非以我分别之也。以我分别,自是分别不得。

 

  下学学个什么?上达达个什么?下学者,学其所达也;上达者,达其所学也。

 

  弘毅,坤道也。《易》曰“含弘光大”,言弘也:“利永贞”,言毅也。不毅不弘,何以载物?

 

  六经言道而不辨,辨自孟子始;汉儒解经而不论,论自宋儒始;宋儒尊理而不僭,僭自世儒始,

 

  圣贤学问是一套,行王道必本天德;后世学问是两截,不修己只管治人。

 

  自非生知之圣,未有言而不思者。貌深沉而言安定,若蹇若疑,欲发欲留。虽有失焉者,寡矣,神奋扬而语急速,若涌若悬,半跲半晦,虽有得焉者,寡矣。夫一言之发,四面皆渊阱也。喜言之则以为骄,戚言之则以为懦,谦言之则以为谄,直言之则以为陵,微言之则以为险,明言之则以为浮。无心犯讳,则谓有心之讥;无为发端,则疑有为之说。简而当事,曲而当情,精而当理,确而当时,一言而济事,一言而服人,一言而明道,是谓修辞之善者。其要有二:曰澄心,曰定气。余多言而无当,真知病本云云,当与同志者共改之。

 

  知彼知我,不独是兵法,处人处事一些少不得底。

 

  静中真味至淡至冷,及应事接物时,自有一段不冷不淡天趣。只是众人习染世味十分浓艳,便看得他冷淡。然冷而难亲,淡而可厌,原不是真味,是谓拨寒灰嚼净蜡。

 

  明体全为适用。明也者,明其所适也。不能实用,何贵明体?然未有明体而不实用者。树有根,自然千枝万叶;水有泉,自然千流万派。

 

  天地人物原来只是一个身体,一个心肠,同了便是一家,异了便是万类。而今看着风云雷雨都是我胸中发出,虎豹蛇蝎都是我身上分来,那个是天地?那个是万物?

 

  万事万物都有个一,千头万绪皆发于一,千言万语皆明此一,千体认万推行皆做此一。得此一,则万皆举。求诸万,则一反迷。但二氏只是守一,吾儒却会用一。

 

  三氏传心要法,总之不离一静字。下手处皆是制欲,归宿处都是无欲,是则同。

 

  子欲无言,非雅言也,言之所不能显者也。吾无隐尔,非文辞也,性与天道也。说便说不来,藏也藏不得,然则无言即无隐也;在学者之自悟耳。天地何尝言?何尝隐?以是知不可言传者,皆日用流行于事物者也。

 

  天地间道理,如白日青天;圣贤心事,如光风霁月。若说出一段话,说千解万,解说者再不痛快,听者再不惺憽,岂举世人皆愚哉?此立言者之大病。

 

  罕譬而喻者,至台也;璧而喻者,微言也;譬而不喻者,玄言也。玄言者,道之无以为者也。不理会玄言,不害其为圣人。

 

  正大光明,透彻简易,如天地之为形,如日月之垂象,足以开物成务,足以济世安民,达之天下万世而无弊;此谓天言。平易明白,切近精实,出于吾口而当于天下之心,载之典籍而裨于古人之道,是谓人言。艰深幽僻,吊诡探奇,不自句读不能通其文,通则无分毫会心之理趣;不考音韵不能识其字,识则皆常行日用之形声,是谓鬼言。鬼言者,道之贼也,木之孽也,经生学士之殃也?然而世人崇尚之者何?逃之径异足以文凡陋之笔,见其怪异易以孩肤浅之目。此光明平易太雅君子为之汗颜泚颡,而彼方以为得意者也。哀哉!

 

  衰世尚同,盛世未尝不尚同。衰世尚同流合污,盛世尚同心合德。虞廷同寅协恭,修政无异识,圯族者殛之;孔门司道协志,修身无异术,非吾徒者攻之。故曰,道德一,风俗同。

 

  二之非帝王之治,二之非圣贤之教,是谓败常乱俗,是谓邪说破道。衰世尚同则异是矣。逐波随风,共撼中流之砥柱,一颓百靡,谁容尽醉之醒人?读桃园、诵板荡,自古然矣。乃知盛世贵同,衰世贵独。独非立异也,众人皆我之独,即盛世之同矣。

 

  世间物一无可恋,只是既生在此中,不得不相与耳。不宜着情,着情便生无限爱欲,便招无限烦恼。

 

  安而后自虑,止水能照也。

 

  君子之于事也,行乎其所不得不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于言也,语乎其所不得不语,默乎其所不得不默。尤悔庶几寡矣。

 

  发不中节,过不在已发之后。

 

  才有一分自满之心,面上便带自满之色,口中使出自满之声,此有道之所耻也。见得大时世间再无可满之事,吾分再无能满之时,何可满之有?故盛德容貌若愚。

 

  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此是千古严师;十目所视,十手所指,此是千古严刑。

 

  诚与才合,毕竟是两个,原无此理。盖才自诚出,才不出于诚算不得个才,诚了自然有才。今人不患无才,只是讨一诚字不得。

 

  断则心无累。或曰:“断用在何处?”曰:“谋后当断,行后当断。”

 

  道尽于一,二则赘;体道者不出一,二则支;天无二气,物无二本,心无二理,世无二权。一则万,二则不万,道也,二乎哉?故执一者得万,求方者失一。水壅万川未必能塞,木滋万叶未必能荣,失一故也。

 

  道有一真,而意见常千百也,故言多而道愈漓;事一有是,而意见常千百也,故议多而事愈偾。

 

  吾党望人甚厚,自治甚疏,只在口吻上做工夫,如何要得长进。

 

  宇宙内原来是一个,才说同,便不是。

 

  周子太极图第二圈子是分阴分阳,不是根阴根阳。世间没有这般截然,气化都是互为其根耳。

 

  说自然是第一等话,无所为而为。说当然是第二等话,性分之所当尽,职分之所当为。说不可不然是第三等话,是非毁誉是已。说不敢不然是第四等话,利害祸福是已。

 

  人欲扰害天理,众人都晓得;天理扰害天理,虽君子亦迷,况在众人!而今只说慈悲是仁,谦恭是礼,不取是廉,慷慨是义,果敢是勇,然诺是信。这个念头真实发出,难说不是天理,却是大中至正天理被他扰害,正是执一贼道。举世所谓君子者,都在这里看不破,故曰道之不明也。

 

  二女同居,其志不同行,见孤阳也。若无阳,则二女何不同行之有?二阳同居,其志同行,不见阴也。若见孤阴,则二男亦不可以同居矣。故曰:“一阴一阳之谓道。”六子虽具阴阳之偏,然各成一体,故无嫌。

 

  利刃斫木绵,迅炮击风帜,必无害矣。

 

  士之于道也,始也求得,既也得得,既也养得,既也忘得。

 

  不养得则得也不固,不忘得则得也未融。学而至于忘得,是谓无得。得者,自外之名,既失之名,还我故物,如未尝失,何得之有?心放失,故言得心。从古未言得耳目口鼻四肢者,无失故也。

 

  圣人作用皆以阴为主,以阳为客。阴所养者也,阳所用者也。天地亦主阴而客阳。二氏家全是阴。道家以阴养纯阳而啬之,释家以阴养纯阴而宝之。凡人阴多者,多寿多福;阳多者,多夭多祸。

 

  只隔一丝,便算不得透彻之悟,须是入筋内、沁骨髓。

 

  异端者,本无不同,而端绪异也。千古以来,惟尧、舜、禹、汤、文、武、孔、孟—脉是正端,千古不异。无论佛、老、庄、列、申、韩、管、商,即伯夷、伊尹、柳下惠,都是异端。

 

  子贡、子夏之徒,都流而异端。盖端之初分也,如路之有岐,未分之初都是一处发脚,既出门后,一股向西南走,一股向东南走,走到极处,末路梢头,相去不知几千万里。其始何尝不一本哉?故学问要析同异于毫厘,非是好辨,惧末流之可哀也。

 

  天下之事,真知再没个不行,真行再没个不诚,真诚之行再没个不自然底。自然之行不至其极不止,不死不止,故曰明

 

  则诚矣。

 

  千万病痛只有一个根本,治千病万痛只治一个根本。

 

  宇宙内主张万物底,只是一块气。气即是理。理者,气之自然者也。

 

  到至诚地位,诚固诚,伪亦诚;未到至诚地位,伪固伪,诚办伪。

 

  义袭取不得。

 

  信知困穷、抑郁、贫贱、劳苦是我应得底,安富薄荣、欢欣如意是我倘来底,胸中便无许多冰炭。

 

  事有豫而立,亦有豫而废者。吾曾豫以有待,临事凿枘不成,竞成弃掷者。所谓权不可豫设,变不可先图,又难执一论也。

 

  任是千变万化、千奇万异,毕竟落在平常处歇。

 

  善是性,性未必是善;秤锤是铁,铁不是秤锤。或曰:“孟子道性善,非与?”曰:“余所言孟子之言也,孟子以耳目口鼻四肢之欲为性,此性善否?或曰:”欲当乎理即是善。曰:“如子所言,动心忍性,亦忍善性与?”或曰:“孔子系《易》,言继善成性,非与?”曰:“世儒解经皆不善读《易》者也。孔子云:”一阴一阳之谓道‘,谓一阴一阳均调而不偏,乃天地中和之气,故谓之道。

 

  人继之则为善。继者禀受之初,人成之则为性。成者,不作之渭。假若一阴,则偏于柔;一阳,则偏于刚。皆落气质,不可谓之道。盖纯阴纯阳之谓偏,一阴二阳,二阴一阳之谓驳;一阴三四五阳,五阴一三四阳之谓杂。故仁知之见皆落了气质一边,何况百姓?仁智两字拈此以见例。礼者见之谓之礼,义者见之谓之义,皆是边见。朱注以继为天,误矣。又以仁智分阴阳,又误矣。抑尝考之,天自有两种天,有理道之天,有气数之天。故赋之于人,有义理之性,有气质之性。二天皆出于太极。理道之天是先天,未着阴阳五行以前,纯善无恶,《书》所谓惟皇降衷,厥有恒性‘。《诗》所谓’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是也。气数之天是后天,落阴阳五行之后,有善有恶,《书》所谓’天生烝民,有欲‘,孔于所谓’惟上知与下愚不移‘是也。孟子道性善,只言个德性。“

 

  物欲从气质来,只变化了气质,更说甚物欲。

 

  耳目口鼻四肢有何罪过?尧、舜、周、孔之身都是有底;声色货利、可爱可欲有何罪过?尧、舜、周、孔之世都是有底。

 

  千万罪恶都是这点心,孟子耳目之官不思而蔽物,太株连了。只是先立乎其大,有了张主,小者都是好奴婢,何小之敢夺?没了窝主,那怕盗贼?问谁立大?曰大立大。

 

  威仪养得定了,才有脱略,便害羞赧,放肆惯得久了,才入礼群;便害拘束。习不可不慎也。

 

  絜矩是强恕事,圣人不絜矩。他这一副心肠原与天下打成一片,那个是矩?那个是絜?

 

  仁以为己任,死而后已,此是大担当。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此是大快乐。

 

  内外本末交相培养,此语余所未喻。只有内与本,那外与末张主得甚?

 

  不是与诸君不谈奥妙,古今奥妙不似《易》与《中庸》,至今解说二书不似青天白日,如何又于晦夜添浓云也?望诸君哀此。

 

  后学另说一副当言语,须是十指露缝,八面开窗,你见我知,更无躲闪,方是正大光明男子。

 

  形而上与形而下不是两般道理,下学上达不是两截工夫。

 

  世之欲恶无穷;人之精力有限,以有限与无穷斗,则物之胜人不啻千万,奈之何不病且死也?

 

  冷淡中有无限受用处。都恋恋炎热,抵死不悟,既悟不知回头,既回头却又羡慕,此是一种依膻附腥底人,切莫与谈真味。

 

  处明烛幽,未能见物,而物先见之矣。处幽烛明,是谓神照。是故不言者非喑,不视者非盲,不听者非聋。

 

  儒戒声色货利,释戒色声香味,道戒酒色财气,总归之无欲,此三氏所同也?儒衣儒冠而多欲,怎笑得释道!

 

  敬事鬼神,圣人维持世教之大端也。其义深,其功大,但自不可凿求,不可道破耳。

 

  天下之治乱,只在“相责各尽”四字。

 

  世之治乱,国之存亡,民之死生,只是个我心作用,只无我了,便是天清地宁、民安物阜性界。

 

  惟得道之深者,然后能浅言。凡深言者,得道之浅者也。

 

  以虚养心,以德养身,以善养人,以仁养天下万物,以道养万世,养之义大矣哉!

 

  万物皆能昏人,是人皆有所昏。有所不见为不见者所昏,有所见为见者所昏,惟一无所见者不昏,不昏然后见天下。

 

  道非淡不入,非静不进,非冷不凝。

 

  三千三百便是无声无臭。

 

  天德王道不是两事,内圣外王不是两人。

 

  损之而不见其少者必赘物也,益之而不见其多者必缺处也,惟分定者加一毫不得、减一毫不得。

 

  知是一双眼,行是一双脚。不知而行,前有渊谷而不见,傍有狠虎而不闻,如中州之人适燕而南、之粤而北也,虽乘千里之马,愈疾愈远。知而不行,如痿痹之人,数路程,画山水,行更无多说,只用得一笃字。知的工夫千头万绪,所谓匪知之艰,惟行之艰,匪苟知之,亦允蹈之。知至至之,知终终之,穷神知化,穷理尽性,几深研极,探頣索隐,多闻多见。知也者,知所行也;行也者,行所知也。知也者,知此也;行也者,行此也。原不是两个世俗知行不分,直与千古圣人驳难,以为行即是知。余以为能行方算得知,徒知难算得行。

 

  有杀之为仁,生之为不仁者;有取之为义,与之为不义者;有卑之为礼,尊之为非礼者;有不知为智,知之为不智者;有违言为信,践言为非信者。

 

  觅物者,苦求而不得,或视之而不见,他日无事于觅也,乃得之。非构有趋避,目眩于急求也。天下之事;每得于从容,而失之急遽。

 

  山峙川流,鸟啼花落,风清月白,自是各适其天,各得其分。我亦然,彼此无干涉也。才生系恋心,便是歆羡,便有沾着。主人淡无世好,与世相忘而已。惟并育而不有情,故并育而不相害。

 

  公生明,诚生明,从容生明。公生明者,不蔽于私也。诚生明者,清虚所通也。从容生明者,不淆于感也,舍是无明道矣。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自有《中庸》以来,无人看破此一语。此吾道与佛、老异处,最不可忽。

 

  知识,心之孽也;才能,身之妖也;贵宠,家之祸也;富足,子孙之殃也。

 

  只泰了,天地万物皆志畅意得,欣喜欢爱。心、身、家、国、天下无一毫郁阏不平之气,所谓八达四通,千昌万遂,太和之至也。然泰极则肆,肆则不可收拾;而入于否。故泰之后继以大壮,而圣人戎之曰:“君子以非礼弗履。”用是见古人忧勤惕励之意多,豪雄旷达之心少。六十四卦惟有泰是快乐时,又恁极中极正,且惧且危,此所以致泰保泰而无意外之患也。

 

  今古纷纷,辨口聚讼盈庭,积书充栋,皆起于世教之不明,而聪明才辨者各执意见以求胜。故争轻重者至衡而息,争短长者至度而息,争多寡者至量而息,争是非者至圣人而息。中道者,圣人之权衡度量也。圣人往矣,而中道自在,安用是哓哓强口而逞辨以自是哉?嗟夫!难言之矣。

 

  人只认得义、命商字真;随事随时在这边体认,果得趣味,一生受用不了。

 

  夫焉有所倚,此至诚之胸次也。空空洞洞,一无所着,一无所有,只是不倚著,才倚一分,便是一分偏,才着一厘,便是一度碍。

 

  形用事,则神者亦形;神用事,则形者亦神。

 

  威仪三千,礼仪三百,五刑之属三千,皆法也。法是死的,令人可守;道是活底,令人变通。贤者持循于法之中,圣人变易于法之外;自非圣人,而言变易,皆乱法也。

 

  道不可言,才落言诠便有倚着。

 

  礼教大明,中有犯礼者一人焉,则众以为肆而无所容;礼教不明,中有守礼者一人焉,则众以为怪而无所容;礼之于世大矣哉!

 

  良知之说,亦是致曲扩端学问,只是作用大端费力。作圣工夫当从天上做,培树工夫当从土上做。射之道,。中者矢也,矢由弦,弦由手;手由心,用工当在心,不在矢;御之道,用者辔也,衔由辔,辔由手,手由心,用工当在心,不在衔。

 

  圣门工夫有两途,克己复礼是领恶以全好也。四夷靖则中国安。先立乎其大者,是正已而物正也。内顺治则外成严。

 

  中,是千古道脉宗;敬,是圣学一字诀。

 

  性只有一个,才说五便着情种矣。

 

  敬肆是死生关。

 

  瓜、李特熟,浮白生焉;礼由情生,后世乃以礼为情,哀哉1 道理甚明、甚浅、甚易,只被后儒到今说底玄冥,只似真禅,如何使俗学不一切抵毁而尽叛之?

 

  生成者,天之道心;灾害者,天之人心。道心者,人之生成;人心者,人之灾害。此语众人惊骇死,必有能理会者。

 

  道、器非两物,理、气非两件。成象成形者器,所以然者

 

  道;生物成物者气,所以然者理。道与理,视之无迹,扪之无物。必分道、气;理、气为两项,殊为未精。《易》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盖形而上,无体者也,万有之父母,故曰道。形而卞,有体者也,一道之凝结,故曰器。

 

  理、气亦然。生天、天地、生人、生物,皆气也。所以然者,理也。安得对待而言之?若对待为二,则费隐亦二矣。

 

  先天理而已矣,后天气而已矣,天下势而已矣,人情利而已矣。理一,而气、势、利三,胜负可知矣。

 

  人事就是天命。

 

  我盛则万物皆为我用,我衰则万物皆为我病。盛衰胜负,宇宙内只有一个消息。

 

  天地间惟无无累,有即不累。有身则身为我累,有物则物为我累。惟至人则有我而无我,有物而志物,此身如在太虚中,何累之有?故能物我两化,化则何有何无?何非有何非无?故二氏逃有,圣人善处有;

 

  义,合外内之道也。外无感,则义只是浑然在中之理。见物而裁制之,则为义。义不生于物;亦缘物而后见。告子只说义外,故孟子只说义内,各说一边以相驳,故穷年相辨而不服。

 

  孟子若说:义虽缘外而形,实根吾心而生。物不是义,而处物乃为义也。告子再怎开口?性,合理气之道也。理不杂气,则纯粹以精,有善无恶,所谓义理之性也,理一东气,则五行纷揉,有善有恶,所谓气质之性也。诸家所盲,皆落气质之后之性,孟子所言,皆未着气质之先之性。各指一边以相驳,故穷年相辨而不服。孟子若说:有善有恶者,杂于气质之性;有善无恶者,上帝降衷之性。学问之道,正要变化那气质之性,完复吾降衷之性。诸家再怎开口?

 

  乾与垢,坤与复,对头相接,不间一发。乾坤尽头处,即垢复起头处,如呼吸之相连,无有断续,一断便是生死之界。

 

  知费之为省,善省者也;而以省为省者愚,其费必倍。知劳之为逸者,善逸者也;而以逸为逸者昏,其劳必多。知苦之为乐者,善乐者也;而以乐为乐者痴,一苦不返,知通之为塞者,善塞者也;而以塞为塞者拙,一通必竭。

 

  秦火之后,三代制作湮灭几尽。汉时购书之赏重,胡汉儒附会之书多。其幸存者,则焚书以前之宿儒尚存而不死,如伏生口授之类。好古之君子壁藏而石函,如《周礼》出于屋壁之类。

 

  后儒不考古今之文,概云先王制作而不敢易,即使尽属先王制作,然而议礼制度,考文沿世,道民俗而调剂之,易姓受命之天子皆可变通,故曰刑法世轻重,三王不沿礼袭乐。若一切泥古而求通,则茹毛饮血,土鼓污尊皆可行之今日矣。尧、舜而当此时,其制度文为必因时顺势,岂能反后世而跻之唐虞?或曰:“自秦火后,先王制作何以别之?”曰:“打起一道大中至正线来,真伪分毫不错。”

 

  理会得简之—字,自家身心、天地万物、天下万事尽之矣。

 

  一粒金丹,不载多药,一分银魂,不携钱币。

 

  耳闻底,眼见底,身触、头戴、‘足踏底,灿然确然,无非都是这个。拈起一端来,色色都是这个。却向古人千言万语,陈烂葛藤,钻研穷究,意乱神昏,了不可得,则多言之误后人也。噫!

 

  鬼神无声无臭,而有声有臭者,乃无声无臭之散殊也。故先王以声息为感格鬼神之妙机。周人尚臭,商人尚声。自非达幽明之故者,难以语此。‘

 

  三千三百茧丝牛毛,圣人之精细入渊微矣,然皆自性真流出,非由强作,此之谓天理。

 

  事事只在道理上商量,便是真体认。

 

  使人收敛庄重莫如礼,使人温厚和平莫如乐。德性之有资于礼乐,犹身体之有资于衣食,极重大,极急切。人君治天下,士君子治身,惟礼乐之用为急耳。自礼废,而惰慢放肆之态惯习于身体矣;自乐亡,而乖戾忿恨之气充满于一腔矣。三代以降,无论典秩之本,声气之元,即仪文器数,梦寐不及;悠悠六合,贸贸百年,岂非灵于万物,而万物且能笑之?细思先儒“不可斯须去身”六字,可为流涕长太息矣。

 

  惟平脉无病,?七表、八里、九道皆病名也;惟中道无名,五常、百行、万善皆偏名也。

 

  千载而下,最可恨者,乐之无传。士大夫视为迂阔无用之物,而不知其有切于身心性命也。

 

  一、中、平、常、白、淡、无,谓之七无对。一不对万;万者,一之分也。太过不及对,中者,太过不及之君也。高下对,平者,高下之准也。吉凶、祸福、贫富、贵贱对,常者,不增不减之物也。青黄、碧紫、赤黑对,白者,青、黄、碧、紫、赤之质也。酸、咸、甘、苦、辛对,淡者,受和五味之主也。有不与无对,无者,万有之母也。

 

  或问:“格物之物是何物?”曰:“至善是已。”“如何格?”曰:“知止是已。”“《中庸》不言格物,何也?”曰:“舜之执两端于问察,回之择一善而服膺,皆格物也。”“择善与格物同否?”曰:“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皆格物也;致知、诚正,修、齐、治、平,皆择善也。除了善,更无物。除了择善,更无格物之功。”

 

  “至善即中乎?”曰“不中不得谓之至善。不明乎善,不得谓之格物。故不明善不能诚身,不格物不能诚意。明了善,欲不诚身不得。格了物,欲不诚意不得。”“不格物亦能致知否?”曰“有、佛、老、庄、列皆致知也,非不格物;而非吾之所谓物,”不致知亦能诚意否?曰:“有。尾生孝已皆诚意也,乃气质之知,而非格物之知。”格物二字,在宇宙间乃鬼神诃护真灵至宝;要在个中人神解妙悟,不可与口耳家道也。

 

  学术要辩邪。既正矣,文要辨真伪。既真矣,又要辩念头切不切,向往力不力。无以空言辄便许人也。

 

  百姓冻馁,谓之国穷;妻子困乏,谓之家穷,气血虚弱,谓之身穷;学问空疏,谓之心穷。

 

  人问:“君是道学否?”曰:“我不是道学。”“是仙学否?”曰:“我不是仙学。”“是释学否?”曰:“我不是释学。”是老、庄、申、韩学否?“曰:”我不是老、庄、申、韩学。“”毕竟是谁家门户?“

 

  曰:“我只是我。”

 

  与友人论天下无一物无礼乐,因指几上香曰:“此香便是礼,香烟便是乐;坐在此便是礼,一笑便是乐。”

 

  心之好恶不可迷也,耳目口鼻四肢之好恶不可徇也。瞽者不辨芲素,聋者不辨宫商,鼽者不辨香臭,狂者不辨辛酸,逃难而追亡者不辨险夷远近。然于我无损也,于道无损也,于事无损也。而有益于世,有益于我者,无穷。乃知五者之知觉,道之贼而心之殃也,天下之祸也。

 

  气有三散:苦散,乐散,自然散。苦散、乐散可以复聚,自然散不复聚矣。

 

  悟有顿修,无顿立。志在尧,即一念之尧;一语近舜,即一言之舜;一行师孔,即一事之孔。而况悟乎?若成一个尧、舜、孔子,非真积力久、毙而后已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