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佳电视怎么看3d电影:心语--叶延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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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趣:
        乐趣像字。字放在字典中,规规矩矩,呆头呆脑。字进文章中就活了,当然也要看放在谁的文章里了。放在官样文章里,就八股,放在小女人文章里,就发嗲生腻,放在性情文字中,就有情有趣。老百姓说话:“跟到好人学好人,跟到巫婆学跳神。”字是这样,我这里说的乐趣也是这样。都祝你快乐,生日快乐,新年快乐,但快乐与情趣,有的人处处能找到,有的人就是把快乐放在盘子里,端到他面前,让他一闻,也会馊了。
        找乐,是一种人生态度,因为一度禁绝找乐,所以有个陈建功写了个小说,又拍了个电影,叫外国人发了个奖,因为让他们知道中国人会寻找乐趣。
        享乐是受到批判的,受批时还加个后缀,叫“享乐主义”。在物质匮乏的时期,享受是对财物的过量占有,直接侵犯他人的生存需求,所以,享乐主义常常与犯罪放在一起看待。在商品经济时期,享乐刺激消费,带来大量的利润,直接牵动消费市场的繁荣,所以,除了正式的文件,从霓虹灯到电视剧,享乐与成功是放在一起展示的。在中国文化传统中,没有享乐的地位,人们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以迎天降大任。所以,今天的享乐仍是“地下”状态,没有得到精神界的认可和支持。
        享乐之风一方面得到市场无形之手的策动,另一方面又在地下无序状态地泛滥,无节制地泛滥,就形成另一个市场——黄赌毒。
        人的享乐应有节度。同时,还有另一句话,人生不应拒绝乐趣。乐趣是生活中的正面内容,在生活中寻找乐趣,应该视为积极的人生态度。就人生而言,乐趣与享乐不完全是一回事。富家子弟也会过得百无聊赖,贫苦人家也会活得笑逐颜开,证明乐趣与钱包大小没有必然联系。
        活得没趣是人生的悲剧,只是许多悲剧中人不知自己的角色。有人当上官,仕途不错,但因为珍爱屁股下这位子,活得谨小慎微,不苟言笑,让世上多了个官,少了个人,惨不惨?有人得了个漂亮老婆,交了桃花运,但因为怕红杏出墙,天天防着第三者进门,恨不能给老婆也装扇防盗门,累不累?没趣的人专能把好事变坏事,找乐的人就会把坏事当好事。有位先生丢了官,他说这没日没夜的差事当下去准得癌,说一声感谢上级关
心,回家练书法,也成了一书法家。有位先生被第三者赶出家门,他笑嘻嘻地对自己说,我这老虎饲养员找到替身了。
        快乐也许是先天带来的,它与每个人的性格有关。情趣更多是后来形成的,它与一个人的教养有关。一个人的地位不能给他带来乐趣,一个人活得有无乐趣也不由他的文化程度决定。快乐当然也可以学会,如当相声演员。快乐一旦职业化了,也就无趣了,相声的式微,这也是个原因。
        一个自己活得没有乐趣的人,人们没有理由小视他,但应该劝他去看医生,因为这是一种病态的生活,心理不健康。
        真正懂得人生乐趣的人,还不是到处去找乐的人,而是善于把生活变得充满乐趣的人。比方说,他面临所有工薪族都头疼的问题,遇到一个不让他感到愉快的上司。他首先对自己说,幸好他是我的上司而不是我的老婆。(心情好多了。)他又想,幸好是我为他干活,而不是他为我干活,我要是上司,一定不要他,而他现在还得用我。(心情平和了。)他再想,和一个不好相处的上司共事,就像下围棋遇到个强手,要提高技艺,不和强者交手不行。(心里充满自信。)他还想,干好干坏自己有个目标,能升职是赢家,不能升职,我跳槽叫他生气,就不算输家。(他给自己一张不生气的底牌,在这逆境中也活得有滋有味。)
        乐趣是人生一味,可惜有人活了一辈子,还没体会到它,岂不有点白活了?


和平:
        活了半辈子了,比这个国家早几个月来到这个世界,所以,一生的事,总与这个国家分不开。坎坎坷坷,喜喜悲悲,进进退退,正是“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在这近半个世纪的变迁中,什么是持续最久的东西,想了想,是和平。对于国家来说,仗还是打过的,边界上东西南北、大大小小地打过几仗,但对老百姓而言,自打这个国家诞生以来,就不常说兵荒马乱这个成语了。半个世纪的和平,对于中国老百姓,实在是得之不易的最大实惠。
        不知为什么,小男孩儿都喜欢玩枪。在这个和平的国家里,最畅销的玩具是枪。大概这是一种英雄主义传统,男儿上前线建功立业。在我小时候,整个国家都穷,小孩的玩具多是极简单的手工制作品。我学会用旧报纸折枪,像电影上游击队用的二十响。还会用竹子做弹枪:竹管上再安一根当“弹匣”的竹管,装上一种树上结的小果,枪筒的构造如自行车打气筒,树籽从弹匣落进枪膛,利用枪管中密封的气体产生的力量,将前一颗树籽发射出去。这种竹枪,会发出响声,将子弹打出一二丈远,还能连续射击,大家都爱玩。只是这种竹枪要在结这种树籽的时候才能玩,所以一支枪玩破了,树籽也摘光了,只好待明年。
        我第一次摸到真的武器是在一九六〇年。这一年我随下放的母亲,从成都到了大凉山里的西昌,这一年是人们常说的“三年自然灾害”。我在离县城十多里的一所小学读书,同学多是农家子弟,我在和他们打过几次架后,被他们接受了。记得当时学校要勤工俭学,叫大家捡废铁、拾粪肥、打土坯。抬粪太臭,打坯太累,而废铁经过大炼钢铁早就见不到了。有个同学说,他知道哪儿有废铁。在距学校不远的地方有条小河,从县城去云南方向的公路横过小河,在上面架了座木桥。河不宽,乡里的放牛娃常在这儿洗澡戏水,那同学就是个放牛娃。他带着我和另一个姓李的同学来到河边。我在三十多年后还记得他姓李,是因为他父亲与唐太宗一样,也叫李世民。那放牛娃在水里狗刨了几下,一个猛子扎进河心,不一会儿两手从水里举出一个像藕节似的东西。“接着!”沉甸甸的,是炮弹!这同学告诉我俩,当地人都知道国民党军队从西昌匆匆撤逃时,向河里丢了不少笨重的弹药,没有人来打捞,也没有人敢动。山里人老实,就让这些炸弹安安静静地在这里躺了十年。我一知道这是炮弹,腿都软了,又怕又惊,蹲在河边望着这铁疙瘩。十年的和平,让河水和淤泥把它变成一块锈铁,挂满泥水,让人想起在泥水中打滚的水牛。后来我也下河了,在淤泥里踩到那一窝窝的炸弹,就像今天我们看到的恐龙蛋。
        我也在枪林弹雨中过了三个月,不是在军队,也不是边境战争,至今也没有人说那是一场战争,而叫它“十年动乱”。那是1968年夏,我就读的中学的右侧是军分区,中学的左侧大院进驻了某部队的师部机关,学校正面是对立面封锁学校的工事。我们这些中学生被困在一座教学楼里,楼顶上架着同一派的工人造反派“支援”的十挺机关枪。夹在两支军队中间,十挺机关枪守着正面那条不足一丈宽的小马路,就这样我们在一座楼上被围了三个月。我那时在广播站,广播站取了个很长很悲壮的名字:毛泽东思想红卫兵西昌1018战斗兵团为毛主席而战完蛋就完蛋广播站。名字很长,不知可否进入吉尼斯纪录。在播音时要一口气念完这个“呼号”,肺活量小了还不成。名字短了也不行,因为广播站每次开播,对方的机关枪就响成一片,名字长点,在对方一梭子的子弹打完后,“革命群众”还能听见个尾巴“……完蛋广播站开始播音!”前面的革命定语都被枪声删去了,城里人都只说是“完蛋站”。广播站有二十个高音喇叭,后来一个个被对方的机枪打哑了,在还有三只没有完蛋时,在两支部队共同努力下,我们的广播和对方的枪声都停了,全城响起大联合的鞭炮声。
        说到和平,让我想起这些互不相关的往事,我想今日的安定实在是百姓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