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亭枕边界色经营什么:傅国涌《金庸传》读后感_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6/12 21:12:47
 梦底老梅树,花开慷慨红
     ———我在岳麓书院看到的金庸
    
    2000年9月,看到湖南广播电视报上的消息,岳麓书院朱汉民研究员透露说湖南卫视将邀请金庸来登坛讲座,尤觉将信将疑。,不久湖南卫视播出广告,确切日期和地点已定,看来是已然板上钉钉。立即着手和朋友联系票 , 9月23日,从河东赶往河西,车上看湘江北去,麓山如黛,,湖大附近车如流水,心中若有所思,暗想岳麓近年来频频有事,午后开坛不知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横穿过湖大校园,赶到岳麓书院,门口已然聚了一大群人,多是学生。在外面休憩了片刻,电视台的朋友送来两张票,倒是制作的异常精美,色调银灰,嵌以金丝,中间是千年庭院,两边是那首著名的对联“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此时方知是湖南卫视的《新青年》栏目搞的创意,而金庸的讲题竟是历史而非众人所期望的武侠小说或者报业新闻。
    
    忽见有人高呼“来了来了”,俄顷便见一辆白色奔驰车缓缓驰近,人群马上涌了过去,奔驰却未停,转而从侧门驶入书院。持票跟入,正好看到老先生从车上下来,一身浅色西服,脸上依旧是那种熟悉的谦和的微笑,被众人镞拥着往休息室而去。
    
    正气堂的风景是绝佳的,四合院,中有古树数株,天气也好,斜阳从西边屋顶打过来,照在大半个座位区内。看来金先生的运气确实比秋雨光中都要好。看到讲台上
    站着的女主持人杨燕,正忙着向大家交代注意事项,暗觉好笑。两点钟,现场直播开始,杨辉的一番开场白和湖南广播电视报上的记者文章基本一样,稍后出场的却不是金庸,主持人介绍说是浙江大学人文学院的一位教授兼领导,其自称也是金学研究者,对金庸和他的小说做了一番分析,本意可能是起一个高手出场前的铺垫作用,可惜功底不敢恭维,把梅超风和陈玄风说成是书剑恩仇录里的人物。随即在观众哄笑声中匆匆下去了。
    
    老先生终于登坛了,台下立即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后面有一阵骚动,不知什么时候一大帮没有弄到票的湖大学生竟然从窗子里爬了进来,面对管理人员的驱赶欲下不能,欲退不甘,尴尬的骑在窗户上。不知道金庸老先生看到这些个“骑墙”的听众,会怎么想。老 先生照例首先是客套,每个字都带着很浓的江浙口音,说一直觉得自己不敢到这个千年讲台来,直到“后来听说黄永玉也来了,黄是我的老朋友嘛,他能来我也就鼓起勇气来了”,不知是为了消解什么还是为了稀释一下气氛,金庸把话题攀到刚刚设坛于此的黄永玉,和大家开了个小玩笑。下面响起一阵轻笑,大概听众对老先生 这种永远冷静低调,温和谦逊又不失王者之风的从容气度非常熟悉了的缘故。
    
    论题是中国历史的大趋势,老先生 从春秋战国开始讲起,历两汉而致隋唐,结结巴巴的论述他的民族融合论,这个话题恐怕很难引起台下以青年居多的听众共鸣,老先生看来也不是很擅长长篇大论的表达和渲染,再加上口音的缘故,看来听众是听起来不算轻松,但还是保持着礼貌的安静。我注意到有一篇打印稿在台下传递,看了看标题,“到千年学府来讲历史,金庸想表达什么?”,在台下看到这样的文章,再看到台上吃力的老先生,心里一阵难受,祈望他快点讲完,听听应当精彩的答问。
    
    讲了不到一个小时,,夕阳已经把正气堂前那株罗汉松顶打得血红,我有点心不在焉,台下也已经有按来不住的轻微骚动。老先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总算讲到了明末,讲到了清,最后还是用那个美好的预言(“从中华民族的历史来看,总是一部民族融合史,不断的分裂,不断的统一,分裂和统一之中是从不间断的文化的同化和多民族的融合。可以想见,21世纪也肯定是中华民族复兴的世纪!”)结束了这场历史知识讲座,笑眯眯的坐到一边去小憩。
    
    主持人趁机提醒大家做好提问准备,剩下来的时间是自由提问阶段。
    
    老先生休息了一会,又笑眯眯的回到讲坛上,等待听众的发问,“大家可以提任何方面的问题,什么问题我都会很乐意的回答。”,从这句话看来,似乎今天的高潮应当是从现在开始的。自由答问也是最能见功底的。
    
    非常遗憾,似乎听众的提问也是由电视台预先设计好了程序,一共五个,据记忆照实录下,依我看来,没有一个超出小学六年纪的水平。
    
    “请问金庸先生,您是江浙人,又在香港立业,这次到湖南来,到岳麓书院这个千年学府来设坛讲学,请问您怎样看待湖湘文化?”
    提问的是个中年人,一副书院山长的神气。我真不喜欢我们湖南人这点夜郎自大的习气,对余秋雨是这样,对余光中也是这样,对每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劈头总是这么一句,似乎唯有此才能彰显“惟楚有才”。没有勇气杀到别人家门口论道就罢了,非得要人家恭维几句才过瘾,骨子里透着一种不自信的小家子气。
    
    “湖南人杰地灵、名人辈出,一直是我最喜欢和崇敬的地方之一,湖湘文化也是非常杰出的文化。实际上我的小说里有两个最好的人,一男一女,都是湖南的,大家知道是谁吗?”。
    这样的弱智问题是难不住老先生的,他反借机一个太极推手把球踢回来了。
    
    下面闹哄哄的一顿乱猜。老先生慢悠悠的说出答案:女的是〈飞狐外传〉里的程灵素,岳阳人氏。男的是〈连城诀〉里的狄云,湘西沅陵人氏。下面突然安静下来了,我心里头忽地一酸,呵呵,那个逆来顺受的空心菜狄云,那个面黄肌瘦只有一双眼睛长得甚是灵动的程姑娘,都是两个苦命人啊,先生有意无意都把他们安排在湖湘这片土地上。
    
    “请问金大侠,我每次读〈雪山飞狐〉,总是在想这胡斐这一到最后到底砍下去了没有。今天有幸见到金大侠,想请您给我们一个答案,那一刀究竟砍下去了没有?”
    这又是个无比弱智的问题,三十年前就已经被人问过无数次了,今天照例拿来浪费时间。
    
    “这一刀我也不知道究竟砍下去了没有,我想读者也不好下结论,可能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我想大家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自己去给它加一个结尾吧!”
    又是一招推手,不过话里行间推测起来,似乎老先生当初真的竟是写到此处不好收尾了,便故弄玄虚,卖一个关子给读者。
    
    “金先生,您是著名的报人,此番到湖南来,请问您对湖南的媒介印象如何,能否对湖南的报界提几点意见?”
    发问者自称是长沙某报社记者,这个问题是成心让人来夸你一番,只是这样的问题应该去问穆青或者邵华泽更合适。
    
    “我对湖南的媒介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湖南的电视似乎是不错的;听你们魏文彬局长说湖南卫视就办得很好。至于报纸我没有仔细看过,我想〈湖南日报〉之类的报纸听共产党的话,走社会主义道路,肯定是办得很不错的。”
    台下一阵哄堂大笑。老先生也笑眯眯的看着大家。
    
    一年以后的今天当我看到〈南风窗〉总编秦朔在广州鸣泉居专访金庸的报道,看到老先生对〈南风窗〉的评价,“我昨晚读了几本你们的杂志,看到杂志在支持、坚持国家政治经济大方向、坚持‘三个代表’的基础上,也能将社会中不合理问题予以深刻细致系统的揭发,使我感到很佩服``````但我也看到一些问题,如一则东西本为广告,却未曾注明,不免使读者误为本刊记者文章,这是贵刊应当留心的。”不免心情复杂,老先生的判断力依然犀利,只不过犀利的结论外面裹着一件滴水不漏的外衣。
    
    “请问金庸先生,您的小说拥有亿万读者,而您现在又是北京大学的名誉教授,是浙江大学人文学院院长,请问您是如何看待文学的雅俗之分的?”
    这又是一个老的掉牙,毫无创见的门户之问。
    
    “我觉得文学没有绝对的雅俗之分,今天阳春白雪的雅文学,昨天可能是下里巴人的俗文学~~~~~”
    老先生不厌其烦的和大家解释他可能说了无数遍的浅显道理。这时尴尬的事情出现了。
   老先生正吃力的给大家做文学知识启蒙,我注意到一个挂着电视台工作证的工作人员神色紧张的跑到台侧,小声和主持人嘀咕着什么。一会就见这个主持人王燕迟疑了一下,突然半蹲着躲开镜头,悄悄的跑到台下,冲老先生不断的打手势,一会指指自己的手表,一会又用左手食指顶在右掌中间摇晃。
    
    现场直播的时间不够用了!看到这个要求暂停的手势,我知道尴尬来了。要命的是老先生显然看到了这个手势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尴尬的主持人只好又神色惶急的猫着腰连打手势。老先生肯定是明白了,奇怪的是还是不见刹车,却显然有几份不快,话速突然越来越快,话音也愈来愈重。98 年我看宋丹丹在武汉慰劳抗洪大军时,疲惫的听众掌声和笑声显的很低落,觉得宋们就只好不断的拉长嗓门加大音量,反应却愈加低落。今天原因虽然不同,情形却似乎又有点类似,心里头不禁一阵难受,台下看出了苗头,掠过一阵轻微的骚动。
    
    感觉是这个可怜的女主持人都快要哭了,老先生终于用一段很有意思的话结束了这个磕磕碰碰的讲座“刚才我说了,魏文彬局长说过,湖南卫视是个办得很好的台,要面向东南亚现场直播嘛,影响也很大。时间很紧张,今天我们就先讲到这里吧1”。台下刚刚抢到话筒的欲提问者失望的闭上了嘴巴,王燕赶紧调整好姿态面对镜头,用几句场面话把这期《新青年》节目结束了。估计她手心里现在应该擎着一把冷汗吧。
    
    台下手持签名薄的听众们纷纷涌到台上来,几个武警和电视台的赶紧护住老先生往正气堂北侧的休息室退却。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忽然见一位领导摸样的中年人从人群中奋力挤上前来,大声问怎么回事?怎么就停了?“我跟你们讲好的那,已经把线路要好的呐,可以延长嘛,咯样大年纪,何必要若老人家不高兴呢?搞得人家心里不舒服,何必罗!”
    
    ——看来这期节目是莫名其妙结束的,我不禁有点目瞪口呆。眼看着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去,我把相机拿出来,准备等等看是不是有机会。
    大致过了半个小时,老先生在众人的族拥下从回廊里走出来,白色奔驰车已经停在廊前,车门已经打开。每一个企图挤到他身边的人都被武警赶开了,这些贼心不死的金庸迷们看来是不会有机会的。
    
    我站在车的这一边,心情复杂的看着老先生步履蹒跚的在众人搀扶下走近,就在他弯腰要钻进车里的一刻,我突然大叫一声“查先生!”,老人家猛的一抬头,习惯性的冲我一笑,我举起相机,把这个传奇般的文化英雄,这个争议颇多被人称为晚节不保的老报人,这个用他的笔和人生历程影响了我大半生的七旬老人,摄入了镜头。
    
    一个月后,当我在湖南省博物馆看黄永玉老先生的画展时,一副泼墨苍梅象梦境一样跃入眼帘,画题是“梦底老梅树,花开慷慨红”。禁不住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