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r vl 12价格:古代女子传说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6/11 06:41:01
薄荷小筑古代女子传说< span="">
作者:喜浣花 提交日期:2007-11-15 20:51:56   .content {BACKGROUND-COLOR:TRANSPARENT; COLOR: #003300 ; FONT-SIZE: 18px;LINE-HEIGHT:30px;   自序
    一直以来都很想写一写古代女子的故事。
    数千年,无数的红颜,曾盛开又凋零。已过去的岁月,有无数个瞬间,记载了她们的眼泪或笑颜。但我们已不能一一的清楚的看见。如今,只能是从历史的残章间寻一些影子了。
    我决定讲述她们,不论是否能找到准确的文字描画出她们的忧伤和美丽,我都想这样做。
    每一个故事,我都重新起了名字,合适与否,也只有这水平了,来此看故事的诸位若有更好的意见,请不吝赐教。
    想写的女子很多,但是得到的资料有限。所以加了一些自己的想象在里面,不当处,还请诸位指正,先在此谢过。
    
    
    
    
    默弓
    
    目秀眉清,唇红齿白,发挽乌云,指排削玉,有如花如月之容,倾国倾城之貌。
     ——《东周列国志》
    注1:这是东周列国志中对褒姒容貌的描写。
    注2:关于褒姒有很多传说,我选取了一个颇具神话色彩的来讲。
    
    夏朝末年。
    一天,有两条龙忽然停在夏朝王宫的大殿之上,说:我们是褒国的先祖。夏王桀赶紧让人占卜,结果显示,杀、赶走、留下来都不吉利,只有将视为龙的精气的龙涎封藏起来才吉利。于是夏桀搭起祭坛,摆下祭品,向神龙乞要龙涎。两条龙享受完祭品,留下龙涎之后离去。夏桀将龙涎放到一个匣子里封存起来,就这样,这个匣子一直传到了西周王朝,历经三朝都没人敢打开。
    周厉王末年,厉王因好奇打开了匣子。不知怎么,龙涎从匣子里流淌出来,一发而不可收。厉王吓傻了,最后只好让宫女们赤裸着,大声叫嚷,想吓走龙的精气。那龙涎遂化作一条大蜥蜴潜入后宫。恰巧遇到一个年轻的宫女。此时,就像所有不同寻常的孩子的母亲一样,宫女心中感应,若有所动,长大后,便怀了孕。这一怀就怀了四十年,直到周宣王在位的时候,才生下一个女婴。由于这女婴来得奇,生得怪,宫女迫于恐惧和压力,只得将这个女婴抛弃了。
    周宣王时,虽有短暂的中兴,但当时民间到处传唱着一首童谣,意为:桑木做了弓,箕木做了箭袋,周王国将不存在。宣王听闻此童谣后,恰好发现都城有一对夫妻在卖这些东西,便派人把他们抓起来杀掉,以除后患。夫妻二人连夜逃命,路上,看到了那个被母亲抛弃的女婴,遂动怜悯之心,收留了这个孩子。此后,他们一路逃亡到褒国,并在褒国定居。
    小女孩渐渐长大,出落得仙女一般。目秀眉清,唇红齿白,发挽乌云,指排削玉,有如花如月之容,倾国倾城之貌。这就是褒姒。
    她自懂事起,便知道自己是个弃婴。她总是做着同样的梦,一个流泪的女子,沉默地望着她。她知道,那是母亲。她觉到铺天盖地的忧伤,忧伤就在她的血液里。从出生之日起,她便注定了要永远这样。
    宣王故去,幽王姬宫湦继位。他完全没有他父亲的帝王之风,他只是个傻子,淫暴而癫狂。他以为他真的是天之子,受到了庇护,所以可以放纵。公元前779年,幽王伐褒国。他以为这不是侵略,只是打猎,所以他看不到百姓眼里愤怒的火焰,他只想要他的猎物。褒姒就这样被带到了他面前。一个女子竟然可以这样的美丽。他看到她如水般清澈的眼睛,莫名的情绪瞬间便充满了他心底某个幽秘的角落。他想要拥她在怀,他迫不及待。
    褒姒要随王回宫了,她听到涕泣之声,轻轻地转过头,便看到养母流泪地望着她,如同梦里的母亲。
    这一天夜里,褒姒失去了她的身体。她听到男子的呻吟,那样陌生的声音,让她撕裂般疼痛。眼泪缓缓地滑出眼眶,她一无所有了。忧伤潮水般涌来,淹没,淹没。
    姬宫湦从未受过如此震动,这个绝色女子享受他的欢露,居然会昏厥在他的床上。她那样安静,似不是血肉之身,只是冰玉之雕。他忽地害怕了,害怕失去。他大声地喊:来人!来人!宫内乱作一团。
    流泪的女子又出现在梦里了,依旧是沉默。她从未如此痛过,禁不住喃喃地叫:母亲。那女子却恍惚起来,飘渺有如在云端。褒姒从未曾,像此时般渴望过,得到一些温暖。她情不自禁的追逐,直到精疲力竭……有微弱的光晃她的眼,她听到很多陌生的声音。仍痛着的身体。她已失去了她的身体。她已失去了所有。这是王的宫殿。
    姬宫湦看到她睁开了眼睛,但是他此时却有一种感觉,他永远无法得到这个女子,他永远无法得到她。但是怎么能这样。他是王,他要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一切。他握着她的手,那样的冰冷。
    美人,告诉我,你喜欢什么。
    王,我什么都不喜欢。
    姬宫湦盯着她,想要让她臣服,哪怕是惊慌。但是她的眼神那么清澈,清澈到一无所有。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他害怕,他狂躁。他一定要得到她,他一定要让她为他露出欢颜,他要!
    三个月,他都没有离开过她。不听大臣议事,也不到皇后的寝宫。他就这样纠缠住她,在琼台,日日殷勤。让她穿这世上最好的衣物,吃最好的美味,听最动人的音乐,看最华美的舞蹈,享受最好的侍奉。他以为,她终会沉沦。但是她依然静默。她从一开始便没有拒绝过他的求欢,后来也不曾再次昏厥,甚至有几次他还听到了她微弱的呻吟。但是,她从不曾对他笑过,即使是微笑,也从不曾有过。她这样的温顺,这样的沉默,这样的让他狂躁易怒。他的耐心都对着她挥霍了,其他人能得到的就只剩他的暴虐。他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他以为自己可以肆意放纵,他生下来就这样以为。但是他以为的都错了。他以为只要他想,便能得到女子的欢颜。但实际上,他永远得不到。褒姒一无所有。她所有的一切都被剥夺了,只剩下一个日渐忧伤的梦。这宫殿让她忧伤。
    褒姒就这样,默默地在日子里漂流,她不懂得什么叫做希望。然后有一天,她看到了这宫殿里至高无上的女子,王后。王后看起来是那样的愤怒。但是褒姒不知道她为何要愤怒,也不想知道。对褒姒来说,这世上只有两个女子,或许都还存在,或许都已消失。
    贱人!见王后为何不拜。
    褒姒坐在姬宫湦的身边,听到这女子叫她贱人。她不知道什么叫作生气,同样也不知道什么叫作礼数。她以为,她在这宫殿只属于王。
    王。
    姬宫湦迷恋眼前这女子的一切。她用柔软的声音叫她王,他觉得是这样的满足。
    王后,美人刚入宫,还不懂得礼数。明日,自会去拜望你。
    不论王后的身份多么尊贵,她也只是幽王的女人之一。她能对幽王之外的任何人颐指气使,但前提是她还是幽王的后。否则,便什么也不是。她心底里很明白,她动不了眼前这女人分毫。
    看着王后愤怒的背影,姬宫湦忽然想让身旁沉默的女子吃一点苦头。
    美人,明天一早你去拜望王后。
    王。
    这是礼数。
    姬宫湦觉得他要换一种方式了。他美丽的猎物,看来需要些磨练,才会知道他的重要。他站起身,快步走出了琼台的宫殿。三个月来,他第一次想起,“无聊”的时候,他还有一般大臣可以戏弄。
    褒姒看了一眼这个至高无上的男人的身影,然后看着这空旷的宫殿,无声地流出泪来。这宫殿让她忧伤。
    王后等了很多天,没等到幽王来宠幸,也没等到褒姒来拜她。所以,当她亲生的儿子,太子宜臼来拜望她的时候,她的眼泪便有如决堤。宜臼听到,居然有这样的妖女迷住了他的父王,欺侮了他的母后。血液瞬时沸腾起来,这妖女!
    琼台殿前有大片妩媚的花,专为褒姒而植,茂盛异常。这一天,宜臼带着人怒气冲冲向这片花海袭来,不顾宫女的反对,肆意采摘。褒姒看到了。那些娇嫩的花朵,在清晨的风里,那么的忧伤。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走出来,站到这个残忍的年轻男子的面前,但是她这样做了。宜臼看到了他母后所说的妖女,她居然如此美丽,比最清澈的泉水还要清澈。他有些不忍。但他是太子,他还是他母后的儿子。他就这样扬起了手。
    贱人!
    宫女们看到褒妃居然被太子打耳光,都吓得乱了方寸,有聪明些的赶紧去向幽王报告。褒姒在一片惊呼声里安静的站着,她感到脸颊火热的疼。宜臼看着她如花般美丽的脸,忽然被刺痛了,所有想说的话都出不了口,就这样仓皇的带众人离开了。
    姬宫湦匆忙的赶到。只看见她默默地坐着,不哭也不闹。看到他走进来,也只是恭顺的站起身来。
    王。
    什么话也没有了。这么多日子的冷落,宜臼对她的侮辱,都不能使她有任何改变。她依旧沉默。
    姬宫湦觉得前所未有的愤怒。他觉得没什么必要问及她的委屈了,她根本不需要。他粗暴地将她抱起来扔到床上,扯开了她的裙子。……身体疼痛着,心渐渐飘远。她好像看到梦里的那个女子,她在远远的云端。
    姬宫湦进入褒姒身体的那一霎那,后悔了。他这么久的努力,都要随着这一次的鲁莽白费了。这个女子,她真的永远都不会属于他了。不,不能这样!
    姬宫湦又住在了琼台,日日向这个女子殷勤的微笑。但是他知道,这女子离他越来越远了。
    美人,你为什么不笑?
    王,我生来就是这样。
    姬宫湦不信,他要让她笑。有一天,掌管王室家务的太宰搬进宫很多彩帛,姬宫湦命力气大的宫女将彩帛一匹一匹撕裂,发出清爽脆越的声音。他希望这裂帛之音能博美人一笑,但褒姒依旧默然。她看见彩帛裂开,随着每一下撕扯裂开。在宫女的手指间,那么多的忧伤飘荡着,让她觉得窒息。
    又一天,姬宫湦派人找来很多侏儒,讲滑稽故事,通宵达旦地讲。所有的人都在不停地大笑,前仰后合。但褒姒依旧默然。她看着这些矮小的人,笑容可掬,奇形怪状。看到他们卑贱的眼神里的忧伤,满得都要溢出来。这世上,她只有三个亲人,或许都还存在,或许都已消失。
    又一天,姬宫湦派人找了一个杂耍班子,到宫中表演载竿之戏。几个小孩在悬空的竹竿上尽献他们的本领,生动有趣。但褒姒依旧默然。她已经怀孕了。她的孩子,却注定连这样低贱的快乐都拥有不了。忧伤就在她的血液里。
    又一天,又一天……
    褒姒的孩子出生了,取名为伯服。姬宫湦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快感,对这孩子很是宠爱。
    美人,你看他多好看啊。
    王。他不是太子。
    姬宫湦于是废王后申侯之女,又废太子宜臼。立褒姒为王后,又立伯服为太子。他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他只想得到这个女子的欢颜。太史伯阳感叹说:祸害已经形成了,周即将灭亡了!他嗤之以鼻,他是天之子,他可以做所有他想做的事情。
    褒姒依旧默然。她已是这宫里同王一样至高无上的人,她的儿子是太子。她却依然不懂得什么叫作希望。夜里,她常常听到风里有隐约的女子的歌唱:啸歌伤怀,念彼硕人。是王后。这宫殿让她忧伤。
    姬宫湦张榜,告之宫内宫外:能使褒妃一笑者,赏赐百金。张榜数日,没有人敢揭。绞尽脑汁的虢石父终于想出一计,对周幽王说:请大王与褒娘娘移驾骊山,举燃狼烟,各诸侯必疑镐京有变,速发援兵到骊山,兵到无事,褒娘娘必笑无疑。
     姬宫湦听到这样的计策兴奋起来,连夜带褒姒到了骊山行宫,命人点燃了三十座烟墩中的狼烟。那一瞬,火光冲天。褒姒抬起头来,看到被映照得有些妖异的天空,是那样的灵动,充满了诱惑。
    附近的诸侯以为镐京有什么不测,一个个赶紧领兵点将,迅速赶往骊山。但是,大军在骊山脚下一个敌人也没看到,只见到幽王的行宫灯火通明,耳听得歌管笙箫。正困惑的时候,虢石父站在行宫檐下倚着栏杆说:各位切莫惊异,并无干戈之变。只是大王一时趁着酒兴,调遣各位臣下,以资消遣!
     各路诸侯在幽王的行宫下,面面相觑。申侯不满地说:这岂不是戏弄臣下!
    褒姒对这一切都没有知觉,她只看到那不同寻常的夜空。那样的妖艳。有无数美丽的花朵一瞬间都怒放了,梦里的女子,飘渺在花朵之间,望着她,笑着。她从未曾见过这样美丽的天空,从未曾做到过这样美丽的梦。姬宫湦所一直渴望的笑容,这时候缓缓绽放在褒姒绝美的脸上。这一瞬,他激动的不能言语。他要不惜一切保有这绝世之美,即使用天下交换。他还不知道,他已交换不起任何东西了,这天下,已不是他的了。很久以前,他就没有控制这天下的能力了,而这一天,他又给了所有的诸侯一个机会,一个能视他如无物的机会。
    被废的申后的父亲申侯,联络缯国和西夷犬戎进攻幽王。大军袭来,幽王速举烽火,但无一援兵出现。
    姬宫湦不知道,他将要倒在谁的剑下。他有些慌乱了,这天下明明是他的,为什么却将他抛弃。他的天下,他的宫殿,他的美人!这一切都还在他身边,但很快都要失去了。这么美丽的容颜,这么美丽的容颜。他看着褒姒,举起了手中的剑,但却无法刺向这柔软的身体。她的眼神这么清澈,清澈的一无所有。震天的厮杀声越来越近了,就在耳边了。他还来不及回头,便感到了钻心的疼痛。他不知道自己倒在了谁的剑下,但他听到血滴的声音。嗒,嗒,嗒……那么的清晰。他要看她最后一眼。她默然的站着,眼泪滑过她的脸庞。铺天盖地的忧伤。他忽然就觉到了满足。努力的伸出手去……
    褒姒知道,王再也站不起来了。这一次,他是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他正躺在她的脚下,血殷红,那么的凉。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她没有挣扎。
    王,我生来就是这样。
    这些陌生人正带她离开宫殿,她看到琼台殿前,修罗花,旺盛的开放。
    王,我生来就是这样。

   桃之夭夭
    
    这一篇要讲的5位女子,皆是春秋时期名闻遐迩的美人。三位出身齐国,一位出身卫国,一位出身郑国。齐国者,庄姜,宣姜,文姜;卫国者,许穆夫人;郑国者,夏姬。
    史书上没有留下她们的名字。或者,她们所处的那个时代不习惯叫出一个女人的名字,又或者,那个时代的女人根本就没有名字。毕竟,她们只是瓦,不管多么的灼灼生辉,也不能跟璋同日而语。早晚都是要泼出去的水,还取什么名字啊,有个姓就不错了。等长大嫁了人,冠上婆家的姓,外人说起来,两个姓一凑,不弄错她男人是谁就行了。
    庄姜,齐庄公的女儿,齐僖公的妹妹,齐桓公的姑姑。《国风?卫风?硕人》上说她: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实乃历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标志性美女。但是这个天仙般的女子没有什么浪漫动人的故事供后世观摩赏析,她只是个政治牺牲品,任何一本史书上概括她都不用多过三句话:出身高贵,美丽优雅,所嫁非人。她就这样安静的待在男性笔下的只言片语间,给人们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听一两声叹息,已过了千年。谁曾看到过她心底里汩汩流淌的忧伤。
    公元前753年,齐国最美丽的公主出嫁了,嫁给卫国的君主庄公。盛况空前。但这些热闹与她何干。一个从未谋过面的男人,一个年龄或许跟她相差悬殊的男人,一个早已有一群女人的男人。她还有什么可以期许。温暖还是爱情?她奢望不来这些,她的身份是一个妻子,但实际上,她只是颗棋子,齐卫两国需要交好,所以她需要嫁人,就是这么简单,就是这么冰冷,多么热闹也化解不了的冰冷。
    洞房花烛夜,这个男人占有了她的身体,她于是从此沦为他女人堆里“之一的女人”。她此后的人生目标,就只能是跟一群女人奋力作战,得到这个男人的宠幸,生儿子,越多越好。这是她生命的所有意义,不论她是否愿意,她只能这样。麻木然后快乐,是最聪明的选择。此后,她或许真的快乐过,她的美貌毕竟无人能敌。这或许是她卫国宫廷生涯里最闲适的一些时光,但这时光确是那样匆匆。她没有生出儿子来。她不知道命运给了她怎样的安排,但她只能接受。
    庄公娶了陈国妫姓公主,开始努力他的育人计划,她能说什么,除了等待。陈国公主顺利产下一子,却早夭。庄公又娶其妹陈国戴妫,继续不懈努力,她又能说什么,千里斜阳,烟水茫茫,她连个去处都没有,除了等待还能做什么。遥远的齐国,庞大的齐国,却早没有她这公主的位子了。她只能在这卫国的宫廷里守着一个院落,和夜晚一起寂寞。
    戴妫生了一个儿子,她跟庄姜说:姐姐,这也是你的儿子。庄姜不明白她有多少的真心,但她爱这个孩子,视之如己出,后来这孩子被立为太子。她们都只是这宫廷里的道具,靠美貌,靠媚力,靠心机,靠人脉,靠儿子,活着。谁能说,这些原本良善的女子,只是无休止的争斗,而没有互相温暖过,即便那温暖披着自私的外衣,但若真是聪明女子,早该学会了忽略那些虚伪,然后被表象的友情所温暖。这一点含着心机的温暖其实已很好,因这宫廷实在太冷漠。
    庄公有了新宠,一个在史册上没有名姓的女子,迷倒了这个拥有众多美色的男人。她为庄公生下了儿子州吁,虽然与此同时,戴妫也生了第二个儿子晋,其她妾室亦有所出,但所有的孩子里,庄公最宠爱的却是州吁。或许真的缘于他受宠的母亲带给他的恩泽,或许是他确实很出色。庄姜对此只能是沉默了,这是她的命运。从此,庄公的身侧,真的要没有她的位子了。她所面临的问题不再是能否得宠,而是能否生存。
    太子是她所有的希望,她必须要让他坐上王位。好在她还虚有一个身份——庄公的正妻,不论怎样,她好歹是齐国的公主。她或许掺入过政治,为丰满太子的羽翼努力过,但她能做的那样有限。她不具备政治所需的残忍才华,也不能妄想齐国给她“名号”之外的任何实质性帮助。她只能听天由命。
    公元前735年,卫庄公殁,太子即位,是为桓公。庄公选了桓公,或许是对庄姜最好的安慰。感情这东西,谁能堪得破。宗法政权体制的限制除外,谁能知道庄公这样选择,是否还因他对庄姜存在着细微的感情。或许,在他(她)们的心里,初婚的那两三年,那些一起欢乐过的时光,不都是些表象,或许,那些沉淀在心里的情感,只有到诀别时才能缓缓涌现。
    19年的光阴,庄姜已不是当年那个盛装的小女孩。她还没有老,但她的生活里只剩下回忆和消磨了。她是否开始想念从前,想念庄公,想念那些不多的共有时光。她是否开始真正的忧伤,开始迅速的老去。她的年龄还是好时候,但她却只能老去了。她是齐国的公主,庄公的正妻,桓公的养母,所以,她永远是不了自己,除了等着变老,除了和岁月一起寂寞,她一无所有。
    这一晃,便是15年,她是真的老了。州吁却在这时,打碎了她所有关于安静终老的希望,他杀了桓公。桓公是她在这世上仅有的指望了,是她生命延续仅有的意义了。但是,他的弟弟杀了他。
    公元前719年,庄姜,唯一见到的便是杀戮。州吁,这个她一直讨厌的暴躁的孩子,杀了他的哥哥卫桓公。然后,卫人又杀了他。血腥,这样直接的扑向了她,让她无力。她最爱的孩子,桓公,她仅存的希望。
    这一年的十二月,桓公的亲弟弟晋即位,是为卫宣公。没有谁记载了庄姜这之后的生活,一句也没有。跟她有关的男性的生命结束之后,她便也好象一起跟着结束了,没有人再关注过她的生命,似乎那已没有任何意义。除了寂寞的消散,她还能怎样,美到极致又能如何呢……
  

作者:喜浣花 回复日期:2007-11-15 20:54:28   卫宣公即位后,娶夷姜为妻,他们的儿子伋,立为太子。夷姜初为庄公妻,桓公时,与宣公晋相爱,不顾身份也不顾颜面,作了晋的情人。可惜,她爱上的是一个不懂爱情的男人。
    伋16岁,到了适婚年龄,要娶妻了。宣公和夷姜为他挑选的姑娘也来自齐国,齐僖公的女儿,齐桓公的妹妹,也就是庄姜的侄女,后人称之为宣姜。为什么是“宣”呢,因为她作了宣公的妻子,而不是公子伋。
    卫宣公的好色之心,张狂到了无人能及的地步。他听说齐女艳若桃李,美貌不可方物,便又一次忽略了自己的身份,扯掉了自己的面皮,在黄河边上筑了一座新台,将齐女拦截下来,自己作了新郎。
    自此,宣姜开始了她为世人所不齿的婚姻生活。世人的奇怪处就在于此。一个基本上算是被强奸了的女子,因为没有自杀,选择了继续活着,他们便气愤了,一拥而上给她扣上个帽子叫“淫荡”,这样他们似乎就坦然了,就表示出他们的干净了。谣言和谩骂,恨不能扬尽天下,隔着千年,也还是能想象出,宣姜是怎样的伤心和委屈。
    宣姜出嫁之时,想必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幻想和希望,对未来的郎君刻画过几百几千遍。想过花前和月下,也想过清风和美酒。谁知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之后,洞房之内,红烛之前,居然是一张已显松驰的脸,那样的猥琐,让她恶心和恐慌。但是这个流氓是卫国的君王,她又当如何。那是个耻辱的夜晚,除了眼泪没人知道她的绝望。齐僖公没有为此出兵或暴怒,世人也没有谁跳出来沉这个混蛋的潭,他们只会鄙夷一个女子的“淫荡”。在世俗之下,在权势面前,女人和爱情,没有一样值钱。
    她和温柔年轻的太子就这样错过了,当她看见公子伋的时候,他们已然是隔过了天涯。眉目相望之间,是注定的无缘。那些花前和月下,那些清风和美酒,永远没有了机会。
    宣姜那时候,心里是否痛着,针扎到心上来,血鲜明的,一滴又一滴。他们,认命了,但是认得那样的不甘和伤感,或许,还有压抑的愤怒。
      夜半,醒来时,月光里那张脸,是否让她一点一点将恨,深深植进了心底。没有了爱情,没有了梦想,剩下的,便是一日又一日深深的愤恨。
    她很争气,生了两个儿子,寿和朔。寿厚道善良,朔野心勃勃。朔的眼神里有她喜欢的东西,她需要那样的不安分,所以,她偏爱这个孩子,她喜欢这宫廷里不那么安稳,她喜欢。
    孩子们慢慢的长大了。朔对他的母亲说:母后,我想作太子。宣姜说:那么你就去作太子。这个充满了欲望和杀机的少年,亮出了他的刀。阴谋如刀,真正将这刀握在手里的却是那个自私无情的男人卫宣公。他不只是要废太子,他还要杀了太子。这个被他抢了妻子夺了母亲的可怜的孩子,他曾对之说过爱的夷姜与他亲生的骨肉,却得不到他一丝的关爱和怜悯,哪怕是一些愧疚和不忍,都没有。寿这时候站出来了,为他这个异母的哥哥伋做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
    卫宣公派太子出使齐国,计划在伋离开都城后,以买通的盗贼半路上杀之。寿事先发觉了这一切,告诉了哥哥,但伋却宁愿接受这样的命运。无奈之下,寿只得以送别为名,设酒宴,灌醉了伋,然后自己冒充哥哥出使齐国,甘愿献出了他年轻美好的生命。朔永远都不会知道,伋对这世界,其实早已没什么留恋了。本来是他妻子的女人,却作了他的后母,而他的母亲,夷姜,在看尽宣公的丑陋之后,丝带悬梁,永远的离开了他。酒醒后,公子伋仍然踏上了出使的那条路,看到寿就那样倒在他的面前,他听到心碎裂的声音,也听到杀手们刀上风的声音,他说,我才是太子。
    伋和寿被杀的消息传回宫里了。据说宣公很难受,他没想到杀一个,还要陪上一个。老泪横流的时候,不知道他那颗早已丢失的心是否在遥远的疼痛。宣姜,她日日夜夜无休止的恨,或许这一刻全部烟消云散。多年前,她曾为之心动和心痛过的那个俊美少年,还有,她心底里深深爱着的她优秀儒雅的儿子,就这样没有了。一梦醒来,她痛彻心肺。悔恨之无力,犹如不可抗拒的命运之坚强,都是她改变不了的东西。
    公元前700年,卫宣公殁,公子朔即位,是为惠公,五年后,卫人因恨逐之,朔扔下母亲,逃向齐国,卫又立新君。宣姜,开启她“不淑”的新篇章,嫁给了子辈的昭伯顽,顽是宣公的庶子,年龄大致同公子伋。春秋这样描述:齐人使昭伯烝于宣姜,不可,强之。《国风•鄘风•鹑之奔奔》这样描述:鹑之奔奔,鹊之彊彊。人之无良,我以为兄!鹊之彊彊,鹑之奔奔。人之无良,我以为君。不论宣姜她是不是被强迫着又一次接受了命运,她还是被世人再次推进了风言风语的漩涡。她由子媳变作公公之妻,又由这个身份变作了“子媳”。虽然这是她起初本该有的位置,但波折之后的回还,注定她永远都要待在“淫荡”这个词汇之下,向后世展览前年。
    我们无法推测30多岁的宣姜再嫁之后,是怎样的状况。或许,这一次的“不得不”让她从此时起才获得了一些快乐。人言可畏,但那又怎样,日子要自己体会才知道。他们心底里或许都满意这强加的姻缘,身份的别扭阻挡不了爱情的来临。他们的子女多达5个,或许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这些孩子里,有一个女儿,后来成为卫国最才貌双全的女子,嫁给了许国国君穆公,世人称之为许穆夫人。
  

作者:喜浣花 回复日期:2007-11-15 20:55:25   公元前690年,这个美丽的女子出生之时,卫国正直内乱,她的哥哥惠公朔被逐,国内形势一片紧张。两年后,齐襄公助朔攻卫,又帮他抢回了君主之位。这样激烈的政治斗争或许在她稚嫩的心里留下了影子,使她的少女时代充满了担忧和思索。她热爱她的国家,并想为之奉献。当齐国和许国都派使者前来求婚的时候,她选择了齐国。许国弱小,且远离卫国,若卫国遭到攻击,许国根本没有救援的力量。齐国则不同,强大,又跟卫国相邻,卫国遇到危难之时,若齐国伸出援手,卫国必然能得到救助。诸侯国之间的联姻是一种政治行为,以表亲善和结盟,这是都清楚的事情。所以,这个少女想以自己的婚姻为代价,为自己的国家寻得一些庇护。
    不得不说一下,这个少女真的很勇敢。齐国当时的君主是齐桓公,身份上是她的舅舅,年龄上跟她相差也不是十几二十岁那么一点。但是为了卫国的长治久安,她居然愿意作这样的牺牲。只不过,她的双亲和哥哥惠公不那么认为,他们答应了许国的求婚。这样的决定,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但以政治而言是绝对的错误,她却什么也不能改变,只能怀着她对家国深深的眷恋,踏上遥远的路途。从此,开始她漫长的担忧和思念。
    史书上没有记载她的婚姻生活,连个影子也看不到,只是流传下来一些诗歌,据说是她的思乡之作,比如《国风•邶风•泉水》:毖彼泉水,亦流于淇。有怀于卫,靡日不思。娈彼诸姬,聊与之谋。出宿于泲,饮饯于祢。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问我诸姑,遂及伯姊。……读来细腻感人,隔过遥远的时空,似乎仍然能听到她轻轻的叹息。不知许穆公这时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是否在她因思乡流泪的时候,给予过她一个怀抱的温暖。
    公元前669年,卫惠公殁,公子赤即位,是为懿公。这位国君或许是个爱心满满的自闭儿,不知道怎么跟人类交往,或许就是个地道的昏君,他唯一且最爱的就是鹤,养了一群又一群,在宫里自由的散步或者飞翔。养着观赏还不算,他还要封出鹤娘娘,鹤将军来,让鹤享受比他的官员们还要优渥的待遇,出巡时,他带出的鹤有专门的华丽的车辆。为了养鹤,朝廷还向百姓们征收额外的“鹤捐”,这让他的子民们受伤且愤怒了,他却沉浸在自以为是的单纯世界里,对一切恍若未闻视而不见。
    早已在宣公时代就已一蹶不振的卫国,一天天加速的衰败了。公元前660年,北狄侵卫。卫懿公征民抗敌,百姓却宁愿袖手旁观,他们都知道国破的下场,却都已没有了爱国的热情,对他们而言,这个国家的存在或许已是可有可无。他们说:君王,你怎么不让你的鹤将军领鹤出战呢?懿公无言以对,放逐了所有的鹤,亲自上阵杀敌。他用这样的方式,向他的子民们忏悔,但是丢掉了他的生命。据说,他倒下的时候,成群的鹤飞来,久久盘旋不去。为懿公赤的人生划上了一个最浪漫的句点,虽然有些惨烈。
    洗劫和杀戮肆意地蔓延,毫无抵抗能力的百姓们只得放弃他们的家园,渡过黄河,逃到南岸的漕邑。许穆夫人得知消息时,一切已是定局。但她要为她的国家做最后的努力,她不能坐视不管,她求许穆公出兵。面对强悍的狄人,这个懦弱的男人退缩了,他无视妻子的伤痛,拒绝了她的请求。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所谓的一国之君,疼痛,愤怒,失望。这样的男人,她不再指望了。
    许穆夫人没有时间考虑,当即带领随嫁到许国的姐妹们赶向漕邑。半路上,许国的大臣追赶而来,劝她就此收手回去许国。他们说她欠缺考虑,又说她必将徒劳,还说她已嫁许国,回卫国就是有失体统……她的国家正受难,她却要在这里听这些不痛不痒的废话。许穆夫人愤怒了:即使你们都说我不好,都说我不对,我也要拯救我的国家,谁也不能改变我的决心,决不能改变。这些话后来被记录下来,收录到《国风•鄘风•载驰》。诗曰:载弛载驱,归唁卫侯。驱马悠悠,言至于漕。大夫跋涉,我心则忧。既不我嘉,不能旋反。视尔不臧,我思不远。既不我嘉,不能旋济。视尔不臧,我思不閟。陟彼阿丘,言采其蝱。女子善怀,亦各有行。许人尤之,众稚且狂。我行其野,芃芃其麦。控于大帮,谁因谁极!大夫君子,无我有尤。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字里行间,这个女子对家国热烈的情感,莫不让人感动。
    她冲破重重阻挠,回到了她渴望的故土,见到了她思念的亲人。抵达后,她首先卸下带来的物品救济难民,接着跟她已被拥为国君的哥哥卫戴公及诸大臣商议复国之策,同时,派人向齐国求援。从这一系列的事情,可以想见,这是一位多么坚强勇敢智慧的女性。
    他们逐渐聚拢散失的百姓,一边安顿他们,一边开始整合军队。齐桓公见过卫使后,不仅出兵助他们守漕邑,还派公子无亏率兵攻打占了卫国国都的狄军。这时,许穆公也派出了军队来协助攻狄,多方努力之下,北狄战败撤退,卫国收回失地。卫戴公病殁后,许穆夫人的另一个哥哥从齐归卫,是为文公。两年后,卫在楚丘重新建国,恢复了它在诸侯国中的地位,此后延续了几百年。这一切,都和许穆夫人的努力分不开,没有这个女子的坚持不懈,卫的重建不会那么顺利,这个女子为她的国家,用尽了她所有的力量。
    许穆公他不论怎样软弱,还是出兵帮助了卫国,帮助了他的妻子,这对许穆夫人而言,大概就是最好的爱了。或许也正因此,她回到了许国,继续他(她)们的日子,继续她对故乡不绝的担忧和思念,直到她永远离开。
    一个无论怎样,永不放弃爱国信念的女子,值得我们永远的尊重和怀想。

作者:喜浣花 回复日期:2007-11-15 20:56:32   现在来说一说文姜,她是齐僖公的女儿,齐襄公和齐桓公的妹妹。前面说过的庄姜是她的姑姑,宣姜是她的姐姐,许穆夫人是她的外甥女。她同她们一样的名动天下,只是这名极其的不堪,因为这个齐国最有个性的公主,她爱上的男人是她的哥哥,齐襄公姜诸儿。
    故事或许从他们小时候一起玩闹时便开始了,但我只能从公元前709年前后开始讲起,因为他们的情感是从那时候开始暴露在了大众面前。当时,齐和郑交好,齐僖公看上了郑国英俊勇武的太子忽,决定收来作女婿,所以想将女儿许配给他(这个女儿后来被世人称为文姜),谁知道这太子忽不识趣,他说郑太弱小,不敢高攀齐这样的强国。意思就是说,他对僖公娇滴滴的女儿没兴趣,不娶。本来一桩美事,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姜家美丽无敌的女儿莫名其妙得了这么个侮辱,不郁闷怎么可能,情绪自然要低落。别人不关心,同父异母的哥哥姜诸儿却是疼惜。他们自小吃玩在一处,耳鬓厮磨,感情很是深厚。他知道妹妹的心思,自然加倍的照顾和爱护她。正是渴求爱情的年纪,一个风姿翩然,一个娇俏美丽,不知道是谁先给了谁一个勾魂的目光,一切亲情式的依赖和关爱,顿时变了味道,两颗心不管不顾的火热起来,他们相爱了。
    兄妹婚是上古时代的旧习,因为那时候,人们还没有受到思想和意识的管制,生理心理上也没有什么清晰的认识,所以男女之间,纯粹是性本能的相互吸引。后来,慢慢发展,知道血缘婚对后代有不良的影响,人们开始自觉地约束自己。到春秋时,男女关系虽然仍很开放,但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发生儿女私情,是绝对为礼法和世情所不允许的。姜诸儿跟妹妹这一场男欢女爱,也就注定了有不了什么美丽的结局。
    齐僖公的愤怒可想而知,姜诸儿和妹妹被禁止往来也是一定,但这样也不保险。好在说媒的来了,鲁国桓公派遣使臣向齐求亲。齐僖公当即应允,立选良辰吉日,亲自将女儿送往鲁国成了亲。
     公元前709年的秋天,文姜离开了齐国,离开了姜诸儿。我们可以想到文姜的留恋,姜诸儿的不舍,却无法对此给出一个正确的表情。他们的被拆开,或许不是错误的结束,而是另一个错误的开始。
    文姜作了鲁桓公的妻子,三年后,生下了儿子同,后又生次子季友。鲁桓公对这个高贵美丽的妻子应该还算满意,虽说她似乎对他不是那么一心一意,但她毕竟貌美,且为他连产两子。而文姜,她的心里,是否一直有个身影挥之不去呢, 孤独的夜晚,她是否曾怀念着往昔时光,为那些美丽的日子流泪心伤。
    公元前698年,齐僖公殁,姜诸儿即位,是为齐襄公。文姜本想随同鲁桓公一同前往齐国祝贺齐襄公掌位,大概也是想偿多年相思,但桓公或许是有所耳闻,有他的顾虑,所以便没有答应,文姜只好继续等待机会。
    又过了些年,或许是鲁桓公放心了,又或许是文姜催得太频。总之,文姜强烈的归国愿望得到了实现,他们要访问齐都临淄。齐襄公听说,简直大喜过望,迫不及待跑到边境上等着。十几年的期盼之后,他们的旧梦即将重温。一个是意气风发的君王,一个是风情正盛的美人,如此的两两一望,所有过往的岁月瞬间鲜活。
     长久分别沉淀下来的热情,让他们沸腾了,忘情了。此时的姜诸儿和文姜,如同十多年前那一对执拗的年轻情侣一样,重新热恋了。他们除了彼此,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愿意想,欲望一旦放纵,便只剩下盲目和疯狂,谁都无力改变。
     鲁桓公不是傻子,遭到了背叛还怎能安心候在使馆,他来寻他的妻子,但是却看到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一切。耻辱!怒火熊熊,他或许第一次对他如花似玉的妻子出口斥责,又或许还动了粗。一天都待不下去了,他要离开齐国,以后再不会踏上这片土地。
     齐襄公或许是听过了妹妹的哭诉,又或许是想永远的留下文姜相伴,不论是出于爱的疯狂,还是出于心的狠戾,他对鲁桓公动了杀机。可怜那个得不到妻子爱情的桓公却浑然不知,毫无防备。齐襄公设宴为桓公饯行,桓公没带什么随从就那么去了。彭生在齐襄公的暗示下,轻易便杀了鲁桓公。随后对外说:鲁侯酗酒伤肝,车行颠簸导致气绝身亡。文姜听到这消息不知做何感想,或许她是这阴谋的策划之一,或许她真的毫不知情。她留在了齐国,命人回鲁国报信。
    鲁国姬姓宗室及臣民听闻此讯,先是意外,后是激愤,怀疑其内必有阴谋,但面对国力日盛的齐国,又查无实据,他们怎敢贸然出兵,只好先由世子同即位,是为鲁庄公,然后又派人到齐迎丧,同时追查事件的前因后果。
    齐襄公大概怕了,又或许愧了?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最后将彭生推了出来,说:彭生护送鲁侯不力,致鲁侯丧命,当严惩。随后下令将彭生处死,以谢鲁人。彭生一看主子不仁义,也便顾不得许多了,在大殿之上痛骂文姜和齐襄公乱伦,说他们杀人嫁祸他,又说一定要向齐襄公追魂索命,齐襄公速叫武士将彭生绑了下去,但这事情却很快传遍了临淄,然后又传遍了天下。
    或许是为了躲避鲁国臣民的谴责,或许是为了跟齐襄公厮守,文姜没有随鲁桓公的灵柩回国,留在了临淄。每日里,衣饰光鲜地同齐襄公出游。不知道他们是为了爱情要豁出生命,还是为了欲望而走火入魔,总之,做尽了一切令世人切齿痛恨的“勾当”。有一首诗歌叫《国风•齐风•敝笱》,可谓是国风里出口最狠的谩骂,不知道文姜听到有人说她是“敝笱”的时候,是否觉得耻辱和抑郁,但是她仍旧做着她想做的事情,爱着她想爱的男人,不为任何言语或行为有丝毫的改变。这确实是个不同一般的女子,千年以后,仍令人唏嘘。
    鲁庄公已是弱冠之年,说他不觉羞辱是不可能的,很快便派人来接他的母亲,但文姜怎舍得这难得的相守,或许也是觉得愧对鲁桓公,便借口暂时住在了边境,鲁庄公只得派人在禚地给母亲建造了宫室。齐襄公随后也派人在附近建造了别宫,两宫遥遥相望,不知他们是否认为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浪漫。从鲁庄公元年开始,他们没有停止过幽会,鲁庄公三年,鲁庄公四年,鲁庄公五年,一直到鲁庄公七年,也就是,公元前686年,齐襄公被杀为止,他们一直保持着亲密的关系,不得不说,他们大概真的很爱,愿意相守一生。只不过,他们注定爱得寂寞,得不到世人的包容和认同。
    后来,天下的政治格局有所变化,文姜收回了她为爱疯狂的心,回到鲁国,回到儿子身边,开始展露出她对政治的敏锐,以及她在军事上非同一般的才能。长袖善舞的文姜一步步帮儿子鲁庄公坐稳了王位,将鲁国这样一个羸弱小邦发展成经济军事强国,在诸侯国的争战中取得了很多的胜利。文姜这些出色的表现,不得不让那些斥她淫乱的世人们开始对她有了新的认识。
    公元前672年,文姜结束了她毁誉参半的人生,鲁庄公厚葬了母亲,大赦天下,且为她大造祠庙以祀敬,这也算是当时鲁国对这位女性的一个肯定。对文姜来说,或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作者:喜浣花 回复日期:2007-11-15 20:57:50   差不多50年之后,又一个比文姜的名声更为“不堪”的女子登上了历史舞台,将一群男人收到石榴裙下,搅了个天下大乱。这名女子是郑穆公的女儿,嫁陈国夏御叔为妻,世人称之为夏姬。
    讲述她的传奇之前,很有必要提一下她的家乡郑国。从诗经里收录的郑风来看,大多跟男女之情有关,比较出名的《子衿》、《出其东门》、《野有蔓草》、《女曰鸡鸣》、《风雨》都是出自郑风,郎情妾意的婉约和旖旎,飘荡在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郑这个国家的浪漫和风情。还有《国风•郑风•溱洧》这一篇,更是详细描画了郑国男女恋爱自由之盛况。溱水洧河正春波荡漾,堤岸之外,成群结队的青年男女,手拿兰草和芍药,寻觅着自己想要的爱人。他(她)们开朗大方的说着笑着,将初春的空气搅动的欢腾快乐。一对对的小伙子和姑娘,互赠着兰草或芍药,甜言蜜语,儿女情长。飞扬的热情,红润的脸庞,他(她)们的情感自由徜徉。这是法令允许的仲春之会: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也就是说,只要男女自己愿意在一起,做什么都合法,包括钻到草丛里搂着看月亮,或者爬到床上盖着被子聊天,这些都允许,只要自己乐意。
    这么肥沃的土壤,开出夏姬这样的奇葩,其实很合理。夏姬是郑穆公的女儿,据说小的时候已能看出美女的胚子来,长大后脸若春花,体若春柳,娇颜一展,万物生辉。只要是个男人,看见她都恨不能流出三尺的口水(当然自己家看惯的男人不算,免疫了)。是以,她严格的娘亲对她多加管教,生怕她惹出什么是非来。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丫头对当个大家闺秀一点兴趣也无,别的兴趣倒是蓬蓬勃勃了,她觉得男人这东西还挺值得琢磨一下,所以,她真的仔细研究开了。
    话说有一天夜里,朗月当空,花香袭人,一个胆大包天的淫贼潜进了美女的闺阁,大概长得颇顺美女的眼,所以,此淫贼幸运的没被砍杀,留在了美女的香闺之内。两人颇为情投意合,不仅仔细研究了男体女体的不同,还通过多次试验,找出了男女身体之欢所能带来的种种好处。天资奇高的美女更是由此习成了“吸精导气”与“采阳补阴”之术,从而破解了返老还童,青春永驻的秘密。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淫贼很不仗义的消失之后,她只好设法找他人试验,进一步证实她的理论,且将之练到更高难的层次。不过,高处总是不胜寒,没人了解她的壮举。郑穆公老两口脸皮红热的紧,快快地将她许了人,她就这样来到了遥远的陈国,作了一个叫夏御叔的男人的妻子。
     夏御叔是陈定公的孙子,其父少西字子夏,所以他就姓了夏,官拜司马,算是陈国的兵马总指挥。夏姬对她男人的身世没什么兴趣,她比较满意的是,身为国君孙子的夏御叔,在株林有块封地,那里有座背山面水的豪华大宅,夏御叔很多时候都能在此跟她且风流且快活,顺便完善一下她的理论。权利和金钱算什么,世上没有谁比她更懂得男人的好处。
    不久,夏姬生了个儿子,取名叫夏南。这小子生得结实,从小就喜欢舞枪弄棒,据说十岁左右就能骑马驰骋如飞,十二三岁时,已能显出逼人的英气,时常跟随父亲出游,狩猎。天下父母心啊,谁都期待自己的孩子出类拔萃,所以,夏南就被送到了他外公那里,开始在郑国深造,在政治、军事、经济各方面,谋求更大的进步。
     夏南进步着,夏御叔退步着,壮年而逝了。或许是夏姬“吸精导气”与“采阳补阴”的功力随着实践和年龄的增长,取得了一个质的飞跃,也或许是夏御叔本身不济,又或许是其它的原因。不管怎么说,夏姬单身了。夜夜空守,这不是她郑国第一美女的做人原则,她需要新的男人。夏御叔的所谓知己好友孔宁和仪行父本着“朋友妻,不客气”的信念,很快走进了朋友的卧室,先后作了夏姬石榴裙下的走狗,还自鸣得意,真是丢尽了所有好男人的脸。
     夏姬的风情早已飞升到了一个无人能及的层次,孔宁和仪行父这两个普通男人岂能是她的对手,对这两个居然还有脸争风吃醋的宠物,她花拳绣腿就能搞定。某一夜,她轻咬着孔宁的耳朵,若有若无的呼着气:虽然同床共枕,也有厚薄之分。然后解下她的锦裆赠给了孔宁。又一夜,她轻咬着仪行父的耳朵,若有若无的呼着气:虽然同床共枕,也有厚薄之分。然后解下她的碧罗襦赠给了仪行父。这两个自以为收了美人占了大便宜的男人,乐陶陶、晕乎乎的离开后,真应该去夏姬的窗下听一听她肆意欢乐的笑声,不过,估计他们也听不懂。
    数年之后,陈国君灵公听孔宁说了夏姬年过三十,还娇嫩欲滴,有如少女,哪里还坐得住。某一天,他觉得国家让自己治理得江山一片灿烂,没啥军国大事好操心的了,赶紧叫孔宁带路,奔向了株林。
    夏姬听闻陈国君要驾临,好一场兴奋,命令家仆里里外外一通打扫,清水泼街,红毯铺路,备下了前所未有的丰盛的酒宴。然后,将自己好生打理,拿出了10分的力气让花枝,招展得更加慑人心魂。这样的热情,其实很好理解。对爱好激情的人类而言,不论男人还是女人,挑战都是一个特别喜人的词汇。她或许试过很多男人,但没有一个是国君。陈灵公的身份,给了他这样的幸运,得美人如此全力以待。
    陈灵公见到夏姬的霎那,一定为自己的迟来悔到恨不得抽自己耳光。月娥星眼笑微颦,柳夭桃艳不胜春。这样的绝色,他居然错过了这么多年。而夏姬,当她看到这男人努力抑制口水的色态,心下必是些别的计较,大概是有些鄙夷,这男人真是白白罩了个耀眼的君王的光环,怎的看起来跟那两个蠢人没什么区别;大概还有些失落,太容易的挑战,会让人失去斗志,同时也失去乐趣。好在,她还可以存一些期待,这男人的身体或许有些不同的妙处呢?
    游戏要一步步的开始,急了便没有意思。夏姬拿出她郑国公主该有的优雅,朝陈灵公飘飘一拜,轻启朱唇,请他进入厅堂。泉水叮咚般清澈的声音,弱柳扶风般娇软的肢体,陈灵公没有醉倒也差不了多少,全天下的女子哪个能比得上眼前的美色。
    这一顿筵席,其实大家都是心不在焉。孔宁心内大概后悔的也想抽自己呢,看主子的模样,以后想分杯羹怕是难了。夏姬心内大概计划着怎样从这个新鲜的男人身上捞些好处,不然岂不吃亏。陈灵公心内大概是有些煎熬,将夏姬全身上下不知道意淫了几遍,还舍不得挪开眼,真恨不能一脚将孔宁及卫士们揣出去,赶紧随了心。但夏姬不着急,她要等一个最好的时机,这个男人的急迫还不到顶点,偶尔波光流动,那么若有似无的勾一下,让他更乱一些。夜深了,酒不醉人人自醉,陈灵公彻底沦陷了,此时就算夏姬要他的命,他也愿意认了,这个女人实在太美了!
    夏姬慢慢偎近了陈灵公,有些事情要开始了。深识其中滋味的孔宁很知趣的招呼同样知趣的侍从人员退出了外厢。偌大的厅堂上,陈灵公同夏姬对望着,一些急促不稳的喘息和心跳缓缓充满了整个空间。夏姬所有的表情,含笑或是含羞,对陈灵公都是致命的诱惑,他受不了了,将夏姬抱起来,只觉得满怀芬芳。以下省略千余字,请自行想象。夏姬若使出上层内功,是很不得了的,请不要以平常观感遥想这个美女闺房内的诸多事宜,请火辣一点,少女的羞涩,少妇的柔媚,成熟女人的妖娆,请综合设想之。
    这一夜,陈灵公若入仙境,身虽疲心却醉,久久不愿离开这个销魂乡,夏姬却对这无甚新意的男人没什么留啊恋的,她也懒得想出什么创新的主意来对待他。同样是,轻咬着这男人的耳朵,若有若无的呼着气:主公看见此衫,如看见贱妾。然后解下她贴身穿的汗衫给了陈灵公。陈灵公兴奋,得意的表情藏都藏不住,夏姬这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觉到了这些男人“老实”的一面,主动地跑来将自己的精血献给她养颜,还打算给她一堆金子银子的宝贝作补偿,她随便给点甜头,自称个贱妾,他们就满足的这个样子。看着陈灵公洋洋自得的脸,她都想“愧疚”一下自己的无情了。
    不过陈灵公、孔宁和仪行父却永远想不到吃亏这一层上去,他们只觉得偷腥偷得快乐无比。陈灵公更是从此将株林那座豪华的大宅子视作了他的外室,有事没事恨不得天天跑上一趟。正跑得欢呢,夏姬那个优秀且健壮的儿子夏南留学归来了。这年轻人要文有文,要武有武,不但见多识广,而且精于骑射。众人一见他,皆收敛了一些,至少不敢公然占这个青年才俊的娘亲大人的便宜了,他娘亲心疼儿子,怕世人剥了他的面子,自然也忍了一些欲望。
    陈灵公任命夏南承袭了夏御叔的爵位和官职,夏南掌握了陈国的兵权,开始有声有色的为国君尽职尽责起来。然而,欲望这个东西开掘之后,岂是自制就能制得住的呢,夏南归国一个月左右,陈灵公忍不住了,仗着自己是一国之君,偕同孔宁和仪行父,又跑到了株林。夏南又不傻,早听过些风言风语,只是看他们老实了,也就算了,谁知道这些人胆敢又粘糊上来,他连忙赶回家,企图守住他娘。
    一开始,夏姬怕他儿子难做人,还是很有些避嫌,但等到酒一多面一热,和陈灵公眉目之间就开始有些暧昧了,是人都能看出来。夏南阻止不了,只好躲开,省得看了心闷。陈灵公一看夏南如此,心下宽了许多,嘴上便胡乱喷起来,对着仪行父说:夏南身躯魁伟,有些像你,是不是你做的?仪行父回答:夏南两目炯炯,像主公,估计还是主公所做。孔宁插进嘴来说:主公与仪大夫年纪轻,做他不出,他是个杂种,就是夏夫人自己也记不起是谁做的了!
    听听这些话,这不是活腻味了是什么,夏南岂真是软弱之辈,这样侮辱他的母亲羞辱他,他不杀了他们,还怎么算个男人!躲在内室的夏南被这些混帐彻底激怒了,他悄悄从便门退了出去,随即命令他的随行军众围住了宅院,下令不许放走一个人。夏南手执弓箭,带了几个得力的手下,从大门杀进去,一箭就射中了陈灵公,陈灵公即刻归天。孔宁和仪行父见势不妙,赶紧趁着乱仓惶地逃出了株林,逃往了楚国。
    夏南率兵入城,说“陈灵公酒后急病归天”,和群臣又立了太子妫午为新君,是为陈成公。随后,夏南请陈成公朝见晋国,以求找个靠山。陈国民众知道其内那些隐情,对夏南很是同情,倒是很配合,没有愤怒也没有暴乱。他们想踏实地过日子,有人却不肯。楚庄王听孔宁和仪行父说陈国有个叫夏南的小子居然敢杀君谋位,立时表达出强烈的“正义感”,起兵讨伐陈国,捉住夏南,处以了“车裂”之刑。这个深造了半天的大好青年,还没来得及找个心爱的姑娘谈场恋爱呢,就这样结束了他的一生。
    夏姬被带到楚庄王面前,楚庄王一见之下,却是个婉约动人的娇美女子,哪里见得什么妖气了,不觉为之心动,不过,也就动了那么一下下,这个君王据说还是很有些明君的样子,为了光辉的形象,他将这个大美人赐给了连尹襄公。可惜连尹襄公无缘消受此等美色,不到一年,战死沙场了,夏姬只好又回到了郑国。她的传奇却没有就此结束,不久后,楚大夫屈巫听闻了她的美艳,出使齐国时,便绕道郑国,跟她成了亲。
    这时候,夏姬或许已没有先前那些热望了,她对男人应该有了新的需要,所以,欢爱之后,她问枕旁的屈巫:这事曾经禀告楚王吗?屈巫本着牡丹花下什么什么的那个信念,回答说:今日得谐鱼水之欢,大遂平生之愿,其他在所不计!第二天,这个勇敢的男人就上了一道表章,跟楚王报告:蒙郑君以夏姬室臣,臣不肖,遂不能辞。恐君王见罪,暂适晋国,使齐之事,望君王别遣良臣,死罪!死罪!楚庄王不生气就怪了,屈巫带着夏姬投奔晋国的路上,楚庄王就派公子婴齐率兵抄了屈巫整个家族。
    屈巫的家族为了一个从未谋面的女人,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被抄了,就因为这个家里出了个要色不要命的猛人,这些可怜的人全都失去了享受阳光的权力,夏姬看着痛哭流涕的屈巫,不知道作何感想,是否为此也留下了眼泪这种对她而言很陌生的东西。她是个传奇的女人,是个聪明的女人,也是个强悍的女人,屈巫或许是她最后一个男人,或许不是,或许永远也没有哪个男人能进驻她的心。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超出过她的肆意和狂放,她就这样妖艳在春秋的时空里,百年,千年。

作者:喜浣花 回复日期:2007-11-15 20:58:43   浣纱曲
    
    秀色掩古今,荷花羞玉颜。
    太白先生此句所咏的女子,姓施,名夷光,生活年代大概春秋战国之交,越国人,苎萝山下苎萝村里,最美丽的姑娘。苎萝村分东西,施姑娘住西村,是以又叫西施。
    夷光家境贫寒,父亲砍柴,母亲浣纱,一家以此为生。所以,她自小就很懂事也很伶俐,常帮着家里干活,也常帮着母亲到若耶溪边浣纱。清灵澄澈的若耶溪就这样一年年的伴着她,点点滴滴,将她姣好的容颜浸润的更加生动美丽,如溪水般灵秀婉约,不似人间女子。
    若悄然绽放的红莲般娇嫩的16岁的西施姑娘是苎萝村方圆百里所有小伙子共有的心事,但他们谁都不曾对施姑娘言讲,她那样的美,让人失了高攀的勇气。
    这时候还是初夏,天空很晴朗,云和风悠闲地飘荡,若耶溪边草已绿得有些深了,野花艳丽地缀着,人如同枝头的鸟儿一样,想放声歌唱。夷光在溪边浣纱,口里哼着她自编的小曲儿,袖子卷的老高,藕样的手臂浸在水里忙碌着,与其说她在浣纱不如说她在戏水,阳光下,扬起的水珠那样绚烂的闪着光,让她的歌声里飘出几许笑意来,她是个这样容易快乐的姑娘。但是,有人到来,打断了她的快乐。
    夷光听到声音,自溪边回过头,就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手里牵着马,很年轻,很高,很好看,正呆呆地望着她。
    夷光脸上一红,自溪边站了起来:你是谁?那男人如梦初醒一般,面上现出赧色:在下是范蠡,听姑娘歌声动人,不觉走到了这里,有冒昧之处,请姑娘不要怪罪。夷光听他这么文气的说话,又见他认真的样子,噗嗤笑出声来,接着问:你觉得我唱的歌好听?范蠡点头:是。夷光露出小女儿的娇态来有些骄傲地说:是我自己编的曲子。
    然后她仔细看了看他,白净的脸,深色的眼,乌黑的发整齐的束着,一身深蓝的衣衫,显得贵气十足。他是哪里的人?夷光想到这个就又接着问:你来苎萝村做什么?范蠡回答:我奉越王之命到苎萝山寻访贤人。夷光瞪大了双眸:越王?你是作官的啊?她的眸子黑白分明,清澈纯净有如眼前的溪水,范蠡心里一动,不同于初见她美貌时的震撼,他是有些心动,她眼里的干净是他生命里从未出现过的东西,他不知道怎样回答她,点了一下头。夷光了解似的也点了下头,嘴里哦一声,蹲下身手继续伸到溪水里:那你找到了贤人没有?范蠡回答:还没有。又道:敢问姑娘是不是这苎萝村的人,在下今夜想投宿在这里,只是还没找到人家。夷光一边忙碌着一边爽快的回他:我住在西村,你没有地方住,那就去我家。范蠡向夷光一揖手:谢谢姑娘收留。夷光看着他,又笑了,心想,这个作官的人真是有意思。
    范蠡这天晚上便投宿到了施家。夷光的爹娘是老实本分的人,听女儿说这个看起来显贵的年轻人是帮越王到苎萝山来寻访贤人,都不敢怠慢,将家里最好的东西尽数拿出,生怕招待不好。范蠡看着这善良的老两口,看他们对着他殷勤的微笑,再看看忙里忙外,开朗快乐的夷光,心内有些难受。他到这苎萝山来其实不是访什么贤人,他是来寻美人,寻一个越王需要的当世最美的美人。他是来破坏他们眼前还拥有的这些安宁的,是个卑鄙残忍的人,但他们却对他抱着这样良善的心。
    他原本以为,他在历过那场战争之后,已磨得粗砺,不会再有感觉,但是这一夜,他开始挣扎。月色迷蒙,他在施家的小院子里,在他的责任和他的心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取舍。
    夷光在他的身后开了口:范蠡,你在做什么?他回头看她,月光之下,似仙子降临。这样干净的颜色,难道真要让她进那污浊的染坊?夷光看他发呆,便又叫一声:范蠡?他定下神来,说:我在赏月,施姑娘这是在做什么?他指指夷光手里拿的芦叶。这个啊,用来编扇子,你等我一下。说完,夷光一扭身跑回了屋里,很快又出来,到了他面前,递给他一柄扇子,正是用她手里的芦叶所编,翠竹制的扇柄,扇面上还有彩色丝线绣的美人像,仔细一看,是夷光自己,不知她哪里来的灵巧,竟绣得同她本人一样,美丽的不似人间女子。范蠡有些讶异:这是姑娘自己所编所绣?看到范蠡的表情,夷光又有些骄傲了:是啊,我们这里的女子都会做这样的扇子,是不是很好看?范蠡一边欣赏这不可思议的芦叶扇,一边点头:嗯,好看。
    夷光是第二次听到他的赞美,心里高兴起来,用一种轻快的声音说:那就送给你了。范蠡抬头看她,她眼里的光芒即便是在这夜里,也那样清亮地透射出来,微笑,让这光芒更加的耀眼。范蠡心里一痛,他想,他不能对这个姑娘那么残忍。他说:谢谢施姑娘。我明日一早便离开这里,大概以后也不会再相见了,有了这芦叶扇,就如同能时常见到姑娘一般,我会好好珍惜。明日一早就走,你要去寻访贤人?夷光的声音里似乎是有一些不舍,但范蠡还没能听得仔细,便听到夷光又说:那你要到深山里,我听东村有学问的爷爷说过,贤人都住在很深很深的山里。范蠡有一些想笑,但是他看夷光认真的样子,只说:谢谢姑娘提醒。这样干净的姑娘,他不能污了她。范蠡以为,他真的不会再回来见她。但是,那柄扇子,被越王勾践发现了。
    这时的勾践,是吴越两国交战越国战败后曾为吴王奴三年的勾践,是吴王生病时曾为吴王尝粪寻找病源才被释放回国的勾践,是时时被屈辱折磨卧薪尝胆的勾践。这时的勾践,让报仇迷了心智,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勾践,他训练军队,他豢养 “死士”,他还需要一个能助他啃噬吴王力量的美人。他要一雪前耻,他要吴国消失,他还要吴王夫差的命。范蠡扇上的这个女子,让他看到了所有的希望,他要献这个女子到吴国,他要这个女子替他,替越国,去找吴王雪恨。他对范蠡说:爱卿,你既寻到了这样的绝色,怎么不回报本王,这女子现在何处?范蠡沉默。他又说:爱卿你可是有了私心?范蠡依然沉默。他不能出卖夷光,他不能污了那样干净的颜色。但是他的君王,这个为了生存吃过粪便的男人,意志坚不可摧。勾践锐利地盯着他挣扎的臣下:爱卿,贼人夫差破我越国之耻,你是不是忘了?范蠡那一点脆弱的坚持,一瞬间没有了力量,在家国天下面前,任何私人的情感似乎都没有坚持的力量。
    范蠡又来到了苎萝村,带着他的君主越王勾践,来寻他们需要的女子,施夷光。施家的小院子里站满了越王的卫士,范蠡在其间,苍白沉默,陌生的眼神让夷光觉得恐慌。她和爹娘跪在越王的脚下,听到越王说,他要她到遥远的吴国去,取悦那里的君王。她一吓,抬起头来:不,民女不愿意。越王看着她,声音轻柔:夷光,你必须得这样做,这是为了越国。他又说:本王会派人照顾好你的爹娘。这样轻柔的声音,却让她觉得天色像都暗了下来,身体每一寸都开始颤抖。她听到爹娘在给越王叩头:大王,求你放过我家女儿,求你放过我家女儿。她乞求地去看范蠡,但他低垂着脸,于是她只看见,越王的眼神和卫士的剑戟,它们,正生出寒冷的光。她的眼泪掉了下来,然后她跟越王说:民女愿意。
  

作者:喜浣花 回复日期:2007-11-15 20:59:37   夷光进到了越王的宫殿,开始接受越王的教导。越王命人教她歌舞,又命人教她装扮和礼仪,还命她学习媚术,亲自教她权谋,还有告诉她她的任务:用美色迷惑夫差,惑他沉迷酒色荒其国政,惑他对外用兵耗其国力,惑他偏听奸佞去其忠臣,还要,随时回报重要的讯息,待时机一到,配合越军剿灭吴国。越王教导她,要温柔,要妩媚,要像她浣出的丝线一样紧紧缠绕夫差,牢牢地抓住夫差的心。她不知道要怎样做,这样的生活让她害怕让她难过,她跪着乞求越王:大王,这些民女做不来,大王,求你放民女回苎萝村去。但是,越王只会阴冷地盯着她,说:夷光,你必须得学会。他声音始终轻柔,让她浑身颤抖。
    这一天还是到来了,她最怕的事情到来了,越王命她练习她学到的媚术,他坐在她的面前,等她表演。她不会什么媚术,她不愿意这样,她落下泪来:大王,请让民女回家,民女给您叩头。她重重地叩下去,但是越王却抓起她的身体,扯开她的裙衫,将手伸到她最隐秘的部位,他说:夷光,你得先学会适应男人的身体。他的手和言语一样冰冷,让她痛不欲生,挣扎对她来说,是一件这么无力的事情,她只能用尽所有力气,放声的痛哭,大概是她哭得太过惨烈,越王抛开他,居高临下,盯着她半裸的身体,声音轻柔地跟她说:夷光,你这是要雪越国之耻,你该觉得骄傲,好好地学,等你凯旋归来,你爹娘就有好日子过了,别哭了,你爹娘等着你凯旋呢,这些日子,我会派人好好的照顾你爹娘,你安心练习。这样的声音让她从脚底一直冷到心底,她没有退路,连生死的权利也没有了。
    越王说,她要先学会适应男人的身体,又说,要想适应男人的身体,首先得放弃她自己的身体,他说,开始计划之前,她必须具备这样的勇气。一个凛冽清冷的夜里,他叫来了两个男人,和他一起站到了她的面前,命她褪去裙衫。她看到了范蠡,那两个男人中的一个,他的脸惨白没有血色,但是这些跟她没有关系了。她一件件,将自己雪白的身体剥离在了这些男人面前,越王说她表现的很好,不过还缺少一个美丽的笑,她顺从地扬起了嘴角,越王又说,她的眼神还不够妩媚,她微笑地看着越王:大王,我还需要练习。越王说:夷光,你很聪明,你一定能做到。是的,她一定能做到,她知道,从这宫殿里从这暗无天日的地狱里出去的办法只有一个,她得先学会取悦越王。
    三年,夷光一点点忍受,一点点学习,一点点丢了她的心。越王亲自开启了她,除了将她的“童贞”留下,以给吴王享用,他的手游遍了她身体的每一处,教她怎样抚摸,教她怎样呻吟。她开始不知羞耻,开始妩媚,开始妖娆,也开始耍弄心机。她,合格了,越王立即派范蠡将她进献吴国。
    两个人一路同行,咫尺之间天涯之远。范蠡知她已不是当年溪边那个快乐的少女夷光了,但他仍然叫车队放慢再放慢。那个阳光温暖的下午,夷光若溪水般清澈纯净的眼眸,那个凛冽清冷的夜里,夷光如羔羊一般纯洁无辜的身体,一日日在他眼前清晰,让他明白他所谓家国天下的心,是怎样的污浊和寒冷。现在,他要多一些时间,将这曾善良干净的姑娘一刀刀刻进他的心里,最深处,教它日日的渗出血来,以提醒,自己对她是怎样不可饶恕的残忍。隔着帘子,夷光知道范蠡在看她,她忽然想起那时,她第一次看到他,心,有如春风拂过。真是可笑。
    16岁那时候欢快流淌的若耶溪,在她现今的心里,已荒冷如冰。
    夷光觐见吴王,她抬起头来,红唇微扬,是最娇软的花瓣,鲜嫩欲滴;眼波流转,是最灿烂的星子,尽显光芒。那一瞬,夫差看到了温柔之乡,心花怒放。不论伍子胥怎样地提醒他,这是 “美人计”,他都听不见了。只一眼夷光便抓住了夫差的心,从这时起,她便要让他荒芜尽他的天下。
    夫差让夷光住进了最美的宫室,旁边有碧波荡漾的池塘。这时候是夏天,粉色的荷一朵朵正怒放,夷光看到那些花,兴奋地去搂夫差的臂膀:大王,这荷花开得真好看。小女孩一样的娇俏,轻而易举就打动了夫差的心:美人喜欢荷花,那本王就赏你一个更大的荷花池。夷光听到便要跪谢君恩,但是夫差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搂在了怀里。夷光含羞带怯地笑了,身体软若荷娇嫩的蕊,声音柔似荷间淌过的风:臣妾谢大王赏赐。这让夫差真是无比的受用,亲一下美人红晕轻漾的脸蛋儿,他真的准备为她开凿更大的荷花池了。
    夷光入宫没多久,吴王便命人在灵岩山建新的宫室,不惜消耗大量的时间、人力和物力,同时,还命人在姑苏山上筑姑苏之台。夷光让夫差犹如新生,这位强大帝国的君王,曾横刀天下,曾意气风发,现在,他要好好地领略一下这温柔之乡了,他放松政事,开始同这个美丽女子寻欢。夷光不论是自制曲子,曼妙歌舞,还是同夫差对饮,弹琴,或者同他出外游猎,登山,都让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发现了她不一样的风情。又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旖旎风光,让他心醉且迷。他没有想到,自己这样的年纪,居然有初尝人间快乐的感觉,她雪样的皮肤,滑腻的小舌,调皮的小手,光嫩的双腿,唇齿间兰草般的香气,简直是要了他的命啊,他一天天在这样至大的快乐里,享受的不愿起身了。大臣的劝谏,他听着就倦,训斥或驱逐,是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尤其那个伍子胥,天天说,日日奏,看他是朝中老臣,又忠心,也不能真免了他,真是很讨厌。
    玩乐的时光总是好混,夷光入吴宫转眼5,6年了。姑苏之台已筑好,高见二百里;灵岩山上的新宫室也已建好,吴王命名为馆娃宫,馆娃宫内斥巨资又凿了大面积的荷花池,是当年吴王许给夷光的赏赐,他命名为玩花池。之外还有玩月池、吴王井、琴台,又有采香径、锦帆径、响屐廊和用来狩猎的长洲苑。响屐廊,就是在地上凿坑,坑内放入缸,上面铺上木板,铺平,这样的话,夷光穿着屐在上面走或者舞蹈,就能发出悦耳的声音,所以叫响屐廊。
  

作者:喜浣花 回复日期:2007-11-15 21:00:59   夫差带着夷光住到了姑苏台,彻底抛开了国事,开始一心一意地享受快乐。
    春天,他们到馆娃宫,花间对饮或者廊上起舞,又或者只是在采香径携手漫步。天气晴好的日子,有时也出猎。夷光不只懂得化妆,懂得裁剪衣裳,时时将自己打扮得美丽诱人,她还懂得骑马射箭,那样爽利的姿态,银铃样的笑声,夫差常常是花了眼,晕了心,不知怎样宠她爱她好。
    时令推移,夏天到了,荷花开放的时候,他们就一起到玩花池赏玩荷花。夫差喜欢在池边看着夷光,看她采菱,看她采荷,吃她喂来嘴里的鲜甜的莲子。夷光有一个贴身的侍女叫青柳,甜美可人善唱曲,夷光常带她泛舟池上,制采莲曲,命她吟唱,自己随歌声舟上起舞。小舟池上轻漾,荷花相映美人面,又有歌声清亮,舞姿曼妙,池边的夫差真觉得是到了仙界一般,乐陶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天气更热一些,他们就到洞庭的南湾避暑。南湾长十多里,两面夹山,盛夏时也清凉无比,夫差将此命名为“消暑湾”,又令人在旁边凿了一个池子,引来清泉,让夷光在泉中洗浴,所以又叫这里作“香水溪”。夷光喜水,玩起来便舍不得起身,常常是拉着夫差,打闹嬉戏,宛如孩童般,让他已显苍老的心,觉得又尝到了年轻的滋味。
    秋天来的时候,灵岩山的秋叶,红黄相间,别有情致,他们就携手登山,去看灵石赏秋色。有时候,他们也站在山顶,等夕阳落山。一次,夷光偎在夫差的怀里,轻声地跟他说:王,你看,多美啊。夫差却感叹:美,但是它要落山了。夷光便沉默,她想说:它还会升起来。但是,她说不出口。他们环抱着对方的身体,还是难挡寒气,秋风萧瑟,天气是有些冷了。
    冬天来临,空气里隐约飘着红梅的香气,他们就穿上狐皮大衣,携手踏雪寻梅,指尖触到的温暖,让他们更紧地握住彼此的手。夫差握着这样温润娇软的手,就算是天下,对他而言也不是那么重要了,他老了,冬天的时候,他需要一双温暖他的手,他需要一张贴在他胸口的容颜。
    夫差的心思不在朝政社稷上了,所有的大臣都清楚这一点,但是频遭训斥和驱逐的臣子们没有谁愿意再进谏了。只有老臣伍子胥,见君王如此糊涂,痛心不已,在姑苏台下流着泪进谏劝阻,夫差却还是懒理国政,伍子胥觉得吴国是没有指望了,于是称病很少再上朝。
    夫差和夷光忙着寻欢乐,勾践就带领着他的大臣们奋力整顿越国。越国,不论是国力的日益增强,还是军队的日渐壮大,其实都让吴国感到了威胁,夫差疏理国政,但还不是傻子,他想要出兵征伐越国。伍子胥知道他这个决定,强力地支持,但是,吴国有一个大夫叫伯韶却极力阻挠。这个伯韶便是当年收了越国文种的重金贿赂,曾在吴王面前帮勾践开脱过的人,他为人奸诈贪婪,又巧言令色,深得夫差宠信,越王看准了这个人贪婪的弱点,常给他送金银珠宝或者是美女。这些年,他一直受着越国的贿赂,很不愿意断了这条财路,所以大力地阻止吴王伐越,又暗地里联络夷光,下达越王的指令,还说:娘娘,越王让臣下告知您,您的爹娘安好,请不必挂心。夷光面无表情,告诉伯韶:请让越王放心。
    夫差放弃了他的伐越计划,继续他和夷光小世界里的快乐生活。没多久,齐国与吴国的边界不甚安稳起来,伯韶这时便开始鼓动吴王,让他攻打齐国。伍子胥进谏,认为越才是吴的心腹大患,远征齐国是不智之举。但吴王听从了伯韶,还有夷光的分析,出兵攻打齐国。吴王胜利归来后,颇有些得意,大臣皆来祝贺,只有伍子胥摇头叹息。伯韶置国家安危不顾,赶紧抓住这个时机挑拨吴王和伍子胥的关系,结果吴王赐死了伍子胥,将伯韶提拔为相国。
    夷光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知道,吴王的天下正迅速的荒芜。她甚至没用任何权谋,只是给了他一个爱和温暖的假象,他便拱手放弃了他的家国。吴王是真心的待她好,他甚至已不对她称王,他叫自己“我”,叫她夷光。他遣散了妃嫔,日日跟她相守,宛若民间的普通夫妻那样。只是他们日日的这样奢侈,消耗着这个国家的根本。夷光看着玩花池明亮的水光,想起了若耶溪,想起了自小溪边浣纱的日子,她曾那样单纯和干净过,但现在……青柳急喘喘的跑了过来,慌张地叫:娘娘,越,越国的军队……她倏地站起来。明知道是这个结果,心还是慌了,打来了?这么快!
    这一年是公元前475年,夷光跟夫差整整相守了11年。越军已兵临城下,锋火连天。她似乎闻到了血腥之味,有一点窒息。青柳不停地流着泪,这个吴国的姑娘,这个同16岁的她一样无辜的姑娘,国破之后,她会怎样?夷光忽然也跟着流下泪来,她受到的伤害,其实吴王已点点滴滴偿还给她了。那些春夏秋冬的风花雪月里,那些思念爹娘的夜他給予的温暖怀抱里,那些飘散在风中无法掩饰的笑声里,他已偿还了她一切的苦痛。但是,青柳呢,她要拿什么去偿还她即将受到的伤害,还有吴王,她要拿什么去偿还他?她要拿什么偿还!
    越军围城两年。夫差守的疲累了,他带着夷光,夷光带着青柳,他们在少量卫士的保护下,退守到姑苏台之上。然后,派人向越求和。但勾践不是夫差,他势灭吴国。
    夫差提着剑,颓然地立在殿内,这个曾留下他和夷光欢乐的地方。他凄凉地看她:夷光,你是越国的奸细。他的声音这样的无力,让夷光心痛,急急地掉下泪来,她说不出口,只能轻轻点头。夷光,我多少明白你的来意,但是我以为你有一天会自己跟我说。夷光只是流泪。夷光,是不是我待你还不够好。他的声音在这殿里苍凉的回荡:夷光,是不是我待你还不够好。夷光腿一软,跪了下去:王,夷光对不起你。夷光,你从未为我流过泪,你这是,可怜我了。他看着哭到哽咽的夷光,已没有扶起她的力气:我老了,不能侍奉你的君王了。然后他将剑,横在了颈上。夷光慌张地爬起来,想去抢,但是夫差手上开始用力了,他说:夷光,我原谅你了。你不必随我来,烧了这姑苏台,离开这里。然后,他缓缓地倒了下来,倒在夷光的怀里,他挣扎着,说:子胥,我对不起你。
    卫士和青柳冲了进来,他们来报告,越军攻上来了。看着这场面,也不用说了,齐齐地跪了下去。
    夷光贴着夫差的脸,轻声说:点火。
    勾践带人冲上来的时候,只见一片火海,他所有的仇恨,被夫差以这样的形式固结,永远,他也擦不掉那些为奴的耻辱,永远。
    姑苏台大火三日不灭……
  

作者:喜浣花 回复日期:2007-11-15 21:02:31   锦绣鸳鸯
    
    秦末,战乱之年。
    打着起义的旗号,占块地皮自封王,是这个年代最时兴的事情,所有热血沸腾的男人,无不以此为己任,身为最具沸腾热血的大男人的项羽,更是这其内的中坚力量。
    项羽,一个24岁的大好青年,生的高大威猛,随他的叔叔项梁起兵,一时气势如虹,无人能挡。据说他随便运个气,就能举起巨鼎扔出五六米,两个大眼一瞪,就闪闪发光,从他拿得动棍子跟一群野孩子打群架的时候起,他就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顶天立地的男人。
    这个世间最顶天立地的男人,此时正杵在一条难得静谧的山间小路上,对着一个漂亮姑娘又叫又嚷。
    我先看见了,它就是我的,你这个女贼!
    我都跟你说了,我是云朵的主人。有理不在声高,听那音色轻柔和缓,就知道是个好脾气的姑娘。
    什么云朵?它通身的棕色,哪里像云了,你明明是个贼,你以为你随便取个名字,我就相信你了,那我也告诉你,它就是我的,它叫,叫千里风。
    我又不是根据颜色取名,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不跟你说了,请你让开路。姑娘的声音高了一些,似乎被他缠得有些动怒了。
    千里风如果是你的,怎么会自己跑到我军营前。
    云朵只是顽皮,趁我不注意跑了。
    骗人,女贼!
    你到底让不让开?
    不让,你还我千里风。
    姑娘的眸色一深,手扬了起来:你到底让是不让?
    项羽看着她亮出的剑,有一些诧异,不是为了这姑娘会武,是为了她的剑,这剑上蕴着森冷之色,不是普通器物。不过,他岂是能被吓住的:你这个女贼,你以为我会怕你,我项羽生来就不知道让字怎么写,你还我千里风。
    你说你是项羽?姑娘的剑放了下来,眼神随之缓和。
    人们都说项羽是个英雄,怎么你却跟个土匪一样。姑娘的声音里似乎有藏不住的笑意,项羽也顾不得想这姑娘怎么忽地转变了,他只对那土匪两字深深地不满:你说谁是土匪,你这个女贼。
    看着他涨红的脸,姑娘忍不住真的笑开了,声音如铃,面色如花,项羽一时有点傻住,脸上又更红一层:笑什么,不许笑,你这个女贼!
    我叫千虞,不是什么女贼。姑娘止住笑,俏生生地望着他:你想要云朵?
    项羽这时候有点糊涂了,开始努力地想,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是个啥来头,一会儿跟他横眉冷对,一会儿听了他的大名又这么好说话,难道他项羽真的这么有名,天下人都知道?不过,管她呢,千里风真的是匹好马,他非得要它,想到此,他使劲一点头。
    那好,云朵给你了,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你得连我一起要。
    ……
    项羽生来就不知道呆字怎么写,这回知道了。
    千虞趁着他发呆,招呼路边坡上始终悠闲啃着草的棕色骏马:云朵,咱们走了。
    项羽带着一个美女一匹骏马晕乎乎地回到了军营。叔叔项梁正到处找他,一看这个状况,顿时怒了,大军不日就要过淮河向北进发,这个小子怎么还有这样的闲心。项羽看叔叔面有怒色,赶紧一五一十地交待,他如何军营前看到骏马,如何想驯服它,如何跟着它跑到了山上,后来又如何遇到了一个姑娘,如何将她带了回来。这一席话说的他自己都有些奇,何况是项梁,他看向这个来历奇怪的姑娘,千虞站在项羽的身侧,大方地回视项梁,眼底一片澄明,项梁没有开口,只是盯着她的眼神颇为锐利,项羽也不敢说话,帐内一时有些紧张。
    将军。千虞打破了这个气氛:我不是奸细,我只是想跟着项羽。
    为何?
    项羽是个英雄。
    这里是军营,女人不得入内。
    我可以随军出战。千虞亮出了她的剑。
    项梁看到那剑,脸上瞬时现出激动之色,一下子站了起来:姑娘这剑是“逍遥锋”?
    这剑没有名字,我爷爷说好剑不需要名字。
    项梁一愣,随即又问道:姑娘你叫什么?
    风千虞。
    醉翁风逍遥是姑娘什么人?
    我爷爷叫风逍遥,不过不是什么醉翁。看项梁的表情,千虞有些奇怪:将军认识我爷爷?
    奇缘,这真是奇缘,奇缘!
    项梁忽地高兴起来,怒意烟消云散,手拍着项羽的肩膀,一连声感叹,这么一来,不止项羽呆了,千虞也呆了。

作者:喜浣花 回复日期:2007-11-15 21:04:14   原来,这项羽和千虞还真的本就该是一对夫妻,事情说起来,要从他们的爷爷项燕和风逍遥讲起。这两人虽然一个是楚国将军,一个是江湖游侠,但却都是爱剑的痴人。二十五年前,风逍遥得遇良铁铸出宝剑,就将自己的名字命为剑名。“逍遥锋”一出,名动天下,项燕也听到了传闻,到处寻觅此剑。后来,风逍遥游历到楚地,两人得以见面。交谈之下都相见恨晚,从此就将对方引为了知己。风逍遥住下来跟项燕大概切磋了半月有余,向项燕辞行,他说他漂惯了江湖。项燕也不好多留,就跟风逍遥约定,等他老了打不动了,两人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比邻而居,要日日论剑。两人这一别,多年都没有再联系,到项羽大概6岁的时候,风逍遥有一日又来找项燕,怀里抱个女娃,不足一岁的样子,说是他的孙女叫千虞,让项燕帮忙照看,又说是“逍遥锋”让人盗了,他要夺回来。他来去都匆忙,项燕也没来得及细问,小千虞就跟在了项燕身边。
    项梁说到这里,看了看项羽:你天天跑去看妹妹,你爷爷就问你,你喜欢那将来讨了给你做媳妇好不好?你还记得你怎么说?
    项羽面上刷地红了,摇了摇头,他向来不擅长记忆,那么多年了,模模糊糊好像有这么回事。
    你说好。
    千虞看一下项羽,项羽脸更涨的通红,赶紧打岔:后来呢?
    项梁看千虞,千虞摇摇头,有一些茫然,爷爷怎么从来没跟她说过。
    半年之后,风逍遥回来了,但是憔悴疲惫。他说“逍遥锋”保住了,其它便不肯多言,抱着小千虞,说要从此归隐山林。项燕就跟他提起,想让千虞和项羽结亲的事,但他只是说:那就看他们的缘分了。后来,项燕被秦将王翦所杀,风逍遥出现过一次。从此,便了无音讯。
    项梁看着这一双小儿女,忍不住要感叹世事的玄妙。
    项羽和千虞呆了半响,谁都没有说话。最后,项羽先憋不住了:是千里风,是它诱我去山上的,它跑跑停停,故意诱我上山。
    你说是云朵?千虞有点不信,云朵只是匹马,多通人性也不会因她要寻项羽便替她来寻啊。不过,这事情真的有些奇,他们的相遇怎么解释?
    我原本就是来找你,爷爷说我长大了,让我自己下山找个婆家。他说,让我有本事找个像项羽一样的英雄。爷爷从来不诓人,所以那时候我就想好了,我要跟着你。一路上打听到你们的军队是往这个方向行军,就匆忙赶来,到山上时累了,想歇一下再赶路,谁知道云朵趁我不注意跑了,我只好等在那里,它很顽皮,但是从来没有真的离开过我。然后,就看见你了。
    这真是越说越奇,项梁忍不住对这个什么云朵还是千里风好奇了,让他们带他去看。到得帐外,却看到一些勇敢的士兵正想驯服它,这些身强体壮行动敏捷的年轻人,接连地上场,却没一个能近得了它的身,它身姿矫健,跑起来不仅快而且很有力量,全身棕毛,没有一丝杂色,阳光下闪着亮,如崭新的绸缎一般。果真是匹好马,项梁侧头看着千虞:你从何处得来这样的宝贝?
    山里,我在山坡上晒太阳,它不知道从哪里就跑来了,也没人看管,我带它回家,它也很温顺,爷爷说这是缘分,让我留下它,从此云朵一直都跟着我。
    千虞正说着,项羽插进话来:女人就是女人,名字都不会取。
    它向我跑来的时候,天上一大朵一大朵的云,特别的好看,所以我给它取名的时候就想到叫云朵,以后它也是你的了,你想叫它千里风,那就叫千里风。千虞温柔地看着项羽,忍了一下又说:但我还是要叫它云朵。
    项羽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脸一红,匆忙点了下头。
    项梁看他们那样子,心里更清楚了些,这小子长这么大就不知道什么叫脸红,这真是破天荒了,还有这千虞,眼波流转之间,心意表达的再明白没有了。不过……
    千虞,大军不日就要过河,你们的婚事要先拖一拖,等……
    将军,我不用行礼,只要跟着项羽。
    项梁听她接了这么一句话,不禁的一愣:这姑娘,这也太大方了。边上的项羽更是呆了,当然心里还有那么点得意,千虞这么想跟着他,看来自己真的是个大大的英雄了。
    千虞,这里是军营,即便你是女眷,也不得随军,你还是……
    爷爷说过,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只要跟着他。她手一指项羽。然后又接着说:我跟将军的士兵比武,若证明我也能打仗,将军就让我留下来。
    项梁看得出,这也是个一根筋的孩子,跟项羽倒还真有些像。他无奈地摇摇头:不必了,你就先留下来,等大军过了淮河,给你们补办婚事。
    项梁点了头,千虞从此就跟在了项羽身边,不知道是不是有那一面的前缘,这两人从在一起就没生分过,言行很是亲热,项梁从旁看着,心内也是喜悦,真是一切自有天命。
  

作者:喜浣花 回复日期:2007-11-15 21:05:18   项军过河之后一路攻掠,部众渐至六、七万,项梁便也想自立为王,但是后来他听从了谋士范增的建议,派人找到了楚怀王的嫡孙,将其拥立为楚王,以顺应楚国民众的愿望,他自号武信君,军队以勤王的名义挥师伐秦,自此,楚军更是日渐壮大了起来。
    几个月以后,项梁率兵援救东阿,一举击败秦军。然后,兵分两路,项梁带兵留在东阿跟重新整合的秦军继续作战,项羽和沛县起兵的刘邦前去攻打咸阳。两人率军西进,驻扎在濮阳县以东,和秦军交战,打败了秦军,但秦军吃了败仗却不放弃濮阳,依水坚守,一时也强攻不下,两人商量着,撤了兵转去攻打定陶,定陶守将章邯率兵严守,楚军没能攻下来,两人就向西夺取土地,一直打到了雍丘,遭遇到秦军,两军交战,楚军大获全胜且杀了秦将李由。项梁在他们之后,也从东阿出发,到定陶之时,闻听项羽等不仅打败了秦军还杀了秦将李由,不由得信心大增,有些轻视秦军。手下宋义进谏,说骄兵必败,但项梁不愿听,命他为使者派他去了齐国。之后,项梁攻打定陶,秦发动了全部兵力增援章邯,楚军大败,项梁战死定陶。
    项羽和刘邦得胜后回攻外黄,没能打下来,便去攻陈留,又没能攻破,这时候,听到了项梁战死定陶的消息。
    这一日,项羽回得帐来,千虞见他狼狈仓皇,形容疲惫,憔悴不堪,不似每回出战归来那种无人能挡的英雄气概,知道必是有事。等他坐定,忙递给他早已温好的酒,这人从不喝水,说是没有味道。然后,在他身前蹲下,直直地看着他:项大哥,怎么了?她的眼神如惯常的柔和,透射出她的关怀,从未如此心乱过的项羽,看着千虞美丽的脸,迫切地想得到一些温暖,遂将千虞揽过来吻了下去,又狠又急,千虞几乎喘不了气,但她却只是温顺的揽住他的腰,将自己毫无保留的献给他。她爱项大哥,爱他勇敢,爱他威武,爱他豪爽,爱他偶尔的害羞和脸红甚至是他涨红脸跟她抢云朵时的无赖,还有,爱他夜半的怜惜和温柔。他们在一起这么多的日子,人都说他暴烈鲁莽,他却从没伤害过她,一点都没有。她随他出战,他在厮杀的间隙里,不时投给她的那些担忧的眼神,足以给她战胜一切的力量,她愿意为项大哥做任何事情。项羽将千虞压在毡毯上,从她的唇一路吻到她已裸露的肩,然后,忽地停住了。千虞觉到肩上的湿热,有一点心慌,项大哥哭了,这还从不曾有过,她轻轻地叫他:项大哥?项羽不能抑制心里的难受,哭声渐渐传了出来,千虞手足无措,眼泪自然地就流出来了,她紧紧抱住项羽,试图给他些安慰。良久,项羽似乎好过些了,情绪不似先前的激动,千虞听他闷着声音说:叔叔战死了。这声音里的伤痛瞬时让她感同身受,叔叔这些日子给她所有的关爱此时一一的都到了眼前来,让她心痛的一纠:在哪里?项羽过了很久说:定陶。
    这一夜,两人没再说话也没做任何事情,他们就在毡毯上安静的躺着,贴着彼此的身体汲取温暖,没有了叔叔,他们该如何?
    隔日,刘邦来找项羽,跟他商量说,军队士气不振,不如暂时先跟吕臣的军队一起向东撤退。项羽采纳了这个建议,率军队东撤,驻扎到了彭城西面。接到楚军定陶大败的战报,楚王很是害怕,所以他前往彭城,整合项羽、吕臣和刘邦的军队,要亲自统率。此时,打败项梁的章邯率军攻打了赵国,赵军节节败退,向楚王求援。楚王想派兵前往,他听说项梁战前,宋义曾给过颇有见地的建议,就召见了宋义,听他侃侃而谈,很是赏识,便任命他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率军援救赵国,其他各路将领隶属宋义,号卿子冠军。
    大军到了安阳,宋义下令军队停止前进,一个月都没下达新的指令。项羽初时还不觉得什么,趁这难得的空闲,正好陪千虞。他不善表达,但心里实在喜欢她,自从在山里看见她就喜欢,也不是因为她长的美,那感觉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喜欢,不管多苦多累,只要怀抱里有千虞温软的身体,得她一个信赖的眼神,他就觉得浑身有无穷的力量。只是他除了打仗还是打仗,还从来没跟她好好地待过几日,眼下是个机会,他要给她一些补偿,所以,他每日里就安心地陪在千虞身边,一起逛逛安阳,要不就到军营不远的河边一起赤了脚到水里摸鱼,或者放着云朵撒欢跑,寻一处阳光好的山坡,云朵吃它的草,他们晒他们的太阳,不过,常常是晒着晒着两人就滚到一处缠绵开了……这样的甜蜜让他们都有些眩晕,但身处战乱之年又是这么样清醒的事实,千虞知道,项羽他必会一直向前,什么都阻挡不了。
    一个月过去,项羽等不住了,就去跟宋义说:赵军现被秦军困在钜鹿,我们应该率兵过河从外攻打,让赵军从里接应,这样肯定能打败秦军。宋义却不赞同他的意见:两军交战,不管打胜打败,士卒都会疲惫,等他们先斗上一阵,到时我们趁机攻打秦军,必能够取胜。看项羽不以为然的样子,他呵呵一笑,拍着项羽的肩膀又说:项将军,若论勇战前线,我比不上你,但是若论运筹帷幄,你比不过我,且听我一回。
    项羽回到自己帐内,紧攥着拳头,双眸都要喷出火来,千虞一看就知道他此去定是受了气,赶紧笑着跟他说:项大哥,谁惹你?让云朵去踢他。项羽本来正气闷,被她这么一搅,就好了一些:胡扯。但是想到千里风的蹄子对着宋义……真亏她想得出来,项羽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淘气的样子,却发现千虞是越来越美了,南北不定地行军,风餐露宿的日子不但没有磨损了她的娇嫩,倒让她添了一些爽朗和坚韧,这一个月的滋养,又让她生出些许妩媚的风情来,那美从她的骨子里透出,让他看得有一些呆了。千虞被那眼神盯得扭捏起来,转身去拿剑:项大哥,我舞剑给你看。她常为他舞剑,他喜欢看,所以她喜欢舞。但是这一次,项羽说:等一等,千虞。千虞抬头看他,为什么还没问出口,就被他抱紧捉住了唇,那么火热的舌,搅得她头晕,心如小鹿般怦怦乱跳,项大哥总有这样的力量,不论千百遍,她依然对这样的热情痴迷不已。
    又过了半个月,宋义仍停止不前,还派他的儿子宋襄去齐国为相。那一天,下着大雨天气特别冷,宋义大摆酒宴为子庆贺,守卫的士卒们在帐外却是又冷又饿。项羽的忍耐到了极限,他召集众将士,慷慨陈词:我们大家奉楚王之命来攻打秦军,现在却在此停留不前,如今正是荒年,百姓贫困,将士们饭都吃不饱,军中没有存粮,上将军他竟然还如此大摆宴席,他不派兵前去谋取粮草,同赵国合力攻秦,却说什么要利用秦军的疲惫。秦国这么强大,攻赵必定能取胜,一旦攻占了赵国,秦国会更强大,到那时,还怎么利用秦国的疲惫?再说,之前我们的军队打了败仗,楚王寝食难安,调集全部兵卒粮饷交给上将军一个人,是图此一战,国家的安危存亡在此一举了。可是现如今上将军不体恤士卒,却派自己的儿子去齐国为相,为自己谋私利,他已不是国家的贤良之臣了,我们还拥戴他做什么?第二天一早,项羽去见上将军宋义,就在军帐之内斩了他,然后出来向全军通告,宋义同齐国谋,楚王密令除了他。将领们一看这阵势,开始畏惧项羽,无一人敢抗拒,都拥立他为代理上将军。项羽随后派桓楚向楚王报告,楚王无奈之下让项羽作了上将军。当阳君,蒲将军都归属了项羽。
    项羽以这样的方式得了大权,一时间名震楚国上下。接下来,他就准备挥师过河同秦军一战了。出行的前夜,千虞为他舞剑,他喝着酒有一些心事不知道怎样说出口。千虞看着她,停了下来:项大哥,怎么了?千虞。项羽欲言又止。千虞贴着他身侧坐下来,捧着他的脸跟自己对视:说啊,怎么了?项羽将她的小手捂到自己宽厚的大掌里:这一战绝对不能败给秦军,所以我会率所有部众过河,而且……他停了一下,又接着说:我会沉了船只,砸了锅碗,烧了军营,只允许带三天的粮草,不打退秦军决不退还。他看着千虞:你……千虞看他为难,知他是在为自己担心,心内不觉一股暖流涌动:我当然跟你共进退,我还要保护你啊,还有云朵也要跟我们一起。她笑的那么甜美,项羽觉得苍天真是待他不薄,有知己如此,别无他求了。

作者:喜浣花 回复日期:2007-11-15 21:06:17   大军一过漳河便遭遇了王离所率的秦军,少不得一场激战,项羽誓死一战的决心,让楚军士兵明白他们已没有了退路,无不以一当十,个个杀得红了眼,项羽和千虞并肩作战,更是无人能挡。前来援救钜鹿的诸侯各军从旁观望,知道项羽的威名,又听那杀声震天的气势,没有一个敢出兵救援。这样几场下来,苏角被杀,王离投降,涉间自尽,楚军大获全胜。项羽整顿好军务,召见各诸侯将领,观望时已看得战栗胆寒的各路诸侯没一个不来归降。自此,项羽真正作了诸侯的上将军,各路诸侯都归属他。
    章邯率军驻扎在棘原,跟项羽的大军遥遥对阵,一时相持不下,但跟项羽不同的是,章邯已无甚作战之心,他分析天下形势,很为自己的前途忧心,正逢长史司马欣建议,让他联合诸侯一起攻秦,他于是派人求见项羽,想订立合约,项羽此时军中存粮不多,同众将士商议后决定接受章邯的请求。两人在洹水南岸的殷墟上会盟,订立合约之后,项羽封章邯为雍王,安置在自己军营,又任命司马欣为上将军,统帅原来的秦军担当先头部队。
    大军前往咸阳,到了函谷关,项羽听说刘邦已攻下了咸阳,这函谷关内守关之军正是刘邦所派,挑战的意图如此明显,项羽不觉得大怒,派当阳君等人全力攻打,入关之后,要找刘邦算账。刘邦的左司马曹无伤听说项羽要攻打刘邦,权衡了一下两边的实力,想靠到项羽那边,就派人跟项羽说,刘邦想在关中称王,还要让秦王子婴为相,秦宫所有的珍宝他都据为己有了。范增觉得不论这说法是真是假,刘邦是留不得了,项羽于是犒劳军士,准备和刘邦一战。这时候,项羽拥兵四十万,驻扎在新丰鸿门,号称百万之众,刘邦却只有十万兵卒,虽号称二十万,其实力也远不如项羽。除了项梁之外,项羽还有一个叔叔,叫项伯,早年杀了人,曾受到张良的帮助,一直跟他交好,想到张良此时在刘邦军中为之谋划,处境很是危险,所以连夜去见张良,告知这些请张良跟他一起离开,张良则赶紧进帐同刘邦商议,最后决定让项伯回去转告项羽,说刘邦绝没有同他作对之心,还说定当登门去道歉。刘邦不仅谦恭地同项伯说话,还跟他定下了儿女婚姻,项伯回去后便到项羽面前大力地帮他说话,项羽听叔叔如此说法,答应暂不攻打,等刘邦来道歉。
     范增觉得这样也是个机会,就同项羽商议,趁刘邦自己送上门来,斩杀之,等一切布置妥当,刘邦带着张良和樊哙等到了鸿门,席间,刘邦一再地对项羽表示出他的敬畏,表示绝对没有丝毫同他争夺天下之心,项伯从旁帮腔,项羽杀刘邦之心渐渐有些动摇了,范增一看这情形,便出帐命项庄到席间舞剑,寻找机会对刘邦下手,项庄得令进帐请求舞剑,项伯接到张良的暗示,也请求舞剑,借此挡在项庄身前保护刘邦,范增看的心急,便不停地给项羽使眼色,但项羽还是下不了决心,此时,刘邦借故尿急退了席,张良随后跟出,找到樊哙说,让他赶紧先保护刘邦回营,然后,等到他们走远,他拿着刘邦带来的礼物玉璧和玉斗回到了大帐,将玉璧献给项羽,玉斗献给范增,说他家主公不胜酒力,已先行回去了。范增气得用剑击碎了玉斗,痛骂,说项庄这个没用的东西,杀个人都做不到,等着以后给人家当奴隶,项羽听出范增实际上说的是他,心内不由得也有些后悔了,好像真的不该对刘邦心软。
    项羽回到自己的大帐,越想越觉后悔,叹息不已,千虞看他如此,就问他何事。项羽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千虞听后眉头蹙了起来:项大哥,你不该放他走。项羽不觉奇怪:你不是向来主张我不杀降军,今天怎么了?千虞看着他:那些原本都是无辜之人,能饶过就不要多造杀孽,但刘邦不是,你今日放了他,明日必是你的强敌。千虞和范增一样的说法,让项羽心一沉,后悔自己的优柔了:我明日就率兵去攻打他。千虞摇摇头:刘邦今日前来,定是给各路诸侯都放了风声,你既然让他回去了,便不好再去攻打,不然就是不信不义之辈。项羽看着千虞美丽的脸,有些不能相信:千虞,你什么时候懂得这些?千虞回视他:我要跟着你,当然得懂得这些,大大小小几十场仗,看都要看懂了,何况还有你的熏染啊。项羽看着眼前美丽的妻子,心内涌出无数的怜惜来,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将她紧紧揽到怀里,脸贴着她柔软的秀发,心里面轻轻地一遍遍地叫:千虞,千虞,千虞……
  

作者:喜浣花 回复日期:2007-11-15 21:07:24   适当休整之后,项羽率兵西进,入了咸阳。士卒们入军之前,基本上都受过秦暴政的残害,所以一进咸阳,就大开杀戒以泻私愤,项羽想到被秦军杀害的众多亲人,也压制不了心底的愤怒,所以没有听从范增和千虞的劝告,放纵这些士兵屠戮咸阳,最后,杀了秦降王,烧了阿房宫。那样华丽的宫殿,却躲不过它注定的结局。千虞看着那冲天的火光,有一些难过,她能理解项大哥和士兵们的伤痛和愤怒,但是,看着眼前这一切,仍然觉得心阵阵的紧缩,她不喜欢这样的方式。千虞正想着心事,忽然听到有孩子的哭喊声,她抬头一看,有两个楚军士兵正追杀一个老者,那老者怀里紧搂着一个孩童,不过两三岁的样子,千虞下意识地紧跑两步,到他们身前,抬剑挡住了那士兵的致命一剑。士兵认出千虞,赶紧放下兵器也 不敢说话,立在一旁都有些紧张,千虞想了想什么也没说,挥手让他们离开。待她看向那个老者,发现他还颤抖不止,怀里那女娃哭得都有些嘶哑了,一边抽泣一边看着她。
    千虞心里一酸:老伯,你的家人呢?
    都被楚兵杀了。那老者看千虞救了他们,知道这姑娘是个好人,腿一弯便要跪:谢谢姑娘救命。
    千虞搀住他,说:老伯,跟我来,我带你见一个人。
    项羽回帐不见千虞,正要出去找,就看见她抱着个娃娃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个老人。项羽迎上去:千虞?说话的同时扫向那老人,老人不意撞了一下他的眼神,便觉腿下一软,再傻都猜出这威猛之人不寻常了,倒身就要跪。
    千虞回身一挡:老伯,不必了。然后看了看项羽,将怀里的小女孩向他怀里塞,这孩子也奇,不知道是仗着千虞壮胆,还是真的不害怕项羽,不但不闹还对着项羽咧嘴一笑,项羽从来没抱过孩子,千虞一递他下意识地一接,一低头正对上孩子喜人的笑脸,心底里某一处瞬时就软了,笨拙地冲着那孩子也咧了一下嘴。千虞看在眼里,知道咸阳这些百姓都有望了,所以扑通就跪到了地上,项羽吓了一跳,赶紧要搀她起来:千虞你干什么!
    项大哥,错不在百姓,请下令停止屠杀。
    老人一旁听得有些明白了,赶紧跟着跪倒:大将军饶命,大将军饶命。
    项羽知道千虞的用意,但是……
    他看看千虞乞求的眼神,看看那不停叩头的老者,看看怀里正对他咧嘴笑着的孩子,心软了,一边搀起千虞,一边大声喊:来人,传我的令,禁止再杀百姓。
    千虞站起来,直接扑到了项羽的怀里,项羽只好腾出一只手来抱住她,只听得她在耳边说:项大哥,我爱你。心,瞬时飘到了九天之外,千虞此时就算再有一百一千个要求,他也会尽数答应。原来,心意说出口,感觉是这么的美好。
    咸阳既已攻破,项羽就准备回撤,将收集到的金银珠宝装好车后,他便率大军向东行进,到达了彭城,驻扎好军队,他开始为自己的称王做准备。首先是将楚王尊为义帝,然后将他迁徙到长沙郴县,接下来封手下诸将相为王。他和范增商议,担心刘邦会据有天下,但有当初的鸿门之会,又不好违背约定攻打他,怕诸侯背叛,就谋划将他封到蜀地去,那里道路险阻,秦朝流放的人都住那里。所以,项羽封刘邦为汉王,让他建都南郑,接着又封了章邯,司马欣,申阳,张耳,当阳君等到不同的郡县为王。项羽自立为王,建都彭城,统治九个郡。
    千虞被封为美人,是楚王项羽身边唯一的女子。
    一切看起来都是这样的美好,千虞却一日日地消瘦了。
    她想念锦绣山,夜里做梦都是些旧日时光。
  

作者:喜浣花 回复日期:2007-11-15 21:08:10   梦里,是她和爷爷的竹屋。屋前一弯碧色的溪流,屋后大片青翠的竹林,穿过竹林有飞扬的瀑布幽绿的深潭,还有一面朝阳的坡,她最喜欢在那里晒太阳。
    梦里,她还是那个披着一身山野芬芳的小姑娘,随着阳光,纵身跃到锦潭里,到绣瀑之下,当水流穿过她,她觉得那样快乐。
    那些梦。她曾以为她的生活永远只是那样,在山林之间和阳光和白云和清风和竹林和小溪一起,跟着爷爷过单纯快乐的日子。
    后来,她下了山。她遇到项大哥,从懵懂的想要跟随一个英雄,到清清楚楚的爱上这个威武又憨直的男人,她知道,她的快乐从此跟他紧密相关。她跟他一起面对战争,面对杀戮,面对无休止的对所谓天下的抢夺。她曾以为她不会惧怕这些,爷爷讲给她的江湖,从来都有不甚明朗的一面,她自小听着,知道锦绣山的外面,人群密集之地,有很多残忍和血腥,但是她从不曾惧怕这些,爷爷告诉过她,不能够害怕。她下山的时候,爷爷交给她他用过的剑,跟她说,这剑,一样可以杀人,只要她认为她该出手。她这样做了,当那些敌兵倒下,她从没有空闲想该或不该,她只能够卖力地杀人,不停止,直到赢得胜利。她以为,她从不曾惧怕或者疲惫,但是,这时候,她已身为王的美人的这时候,她却有些疲惫了,她想念锦绣山,想念阳光想念山坡想念瀑布潭水想念竹林想念小溪想念白云想念清风想念爷爷,她是这样的想念着锦绣山。但是,她不能说。项大哥还要面对无数的风雨和挑战,她需要像他一样的无畏和自信,她要跟他携手并肩抵挡这一切,她要站在这个男人的身侧,永远不离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项羽看着千虞,尽管她那样尽力地隐藏,他仍然看出,她不快乐。1000多个日夜,他们守着彼此共同走过了这些岁月,她的脸上哪怕是有一点的灰色,他的心上都清楚明白地映射出来。
    这是一个初秋的傍晚,天边有绚烂的霞。广袤的天地之间,一骑两人,风一样的驰骋,千虞背靠在项羽怀里,两人的身体紧紧贴着。项羽玄色的披风舒展在他们身后,如鹰的双翼。
    千虞。项羽拉一下缰绳,让云朵慢下来,然后收紧披风,将怀里的妻子暖暖地裹住,低头在她耳边叫她的名字。
    你这些日子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千虞有一瞬的沉默,项大哥看出了什么?
    你瘦了。他一只手围住她的腰,语气里透着怜爱。
    没有啊,哪里瘦。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欢快一些,但是只觉得腰间一紧。
    千虞。
    我只是有点想爷爷,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山上,过得好不好。
    千虞说的很轻,风一吹,就散了。
    项羽将披风又裹了一裹,低下头,贴着千虞的发:那我陪你回趟锦绣山。
    项大哥。千虞回过头,项羽正低头看他,眼神那么温暖。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看着他,看着,看着,眼泪缓缓地流出来:项大哥……
    怎么像个孩子。项羽摸摸她的小脑袋,笑了:等我安置好,咱们就出发。
    这是个美好的许诺,但是,却没能实现。
    汉军打来了。
    刘邦当日被封为汉王,率军到了南郑之后,发现离开故土随他远行的士兵们都情绪低落,少不得自己心里也气闷,正觉窝囊的时候,手下有将领劝说他,不如率兵东进,跟项羽争夺天下。这真是甚合他意,当即他便率众回攻,先袭雍王章邯。章邯不能胜,一再地败撤,汉军平定了雍地,向东挺进咸阳。项羽跟千虞前往锦绣山的路上,得到这个消息,真是又气又急,锦绣山之行也就只能先算了,他带着千虞迅速回转,且封原吴县县令郑昌为韩王,命他抗击汉军。
    这一年,楚汉相争正式地开始。项羽和刘邦曾是战场上的兄弟,并肩抗秦,但是争来的这天下,只有一个,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战争开始的时候,项羽占有绝对的优势,好几次,他都可以擒杀刘邦,但他错过了,鸿门之会似乎已注定了他的命运,他手中的战刀从来不曾软弱,但他的心不然,没有谁能帮助他,范增或者千虞,都不能。
    楚军渐渐站到了不利的那一面,楚汉相争的第4年,汉军大将韩信,彭越,刘贾会师在垓下,包围了楚军。此时的楚王项羽兵少粮尽,又无援军到来,已到了紧要关头,营地被层层围住,水泄不通,士兵们又冷又饿,有的身上还带着伤。项羽站在帐前,耳里听着若有若无的呻吟,他知道,大势已去了。
    夜半,楚营外想起了歌声,字字凄凉,句句忧伤,是楚地的曲子,韩信不知哪里找了来,命汉军四面唱响。瑟缩在夜风里,忍饿忍痛的士兵们,却忍不住这楚歌的声浪来袭,他们遥远的家乡,他们遥远的亲人,人群里开始有哭泣声传出,渐渐连作一片。项羽听着看着,心里火一样灼着,他征战这么多年,少有失败,难道这一次,真的要在这里……
    项大哥。千虞也走出了大帐,站到他的身侧:难道你就这样困在这里?
    项羽侧头看她,夜色里,她的脸庞那样美丽,眼神那样坚定,里面的信赖,如同以往每一次,他知道该如何了。
    我们冲出去,就算战败也要杀他个痛快。
    他说话的时候,双眸闪闪发亮,千虞使劲点了下头,只要有项大哥,她什么都不怕。
    项羽召集众将士:我带兵起义至今,从来没有失败过,跟我对阵的敌人都被打垮,今天又怎么能困在这里,诸位,愿不愿意跟我冲出去。
    士兵们擦干眼泪,重新振作起来,齐刷刷地向前站,楚歌让他们痛苦,但这痛苦又给了他们无穷的力量,他们要突围,他们要作最后的努力。
    项羽带着千虞,率千人趁着夜色,从南边突破了重围,向淮河方向飞驰。汉军士兵天亮时发觉,赶紧报告韩信,韩信命五千骑兵从后追赶。
    这是一场艰难的奔逃,项羽好不容易过了淮河,一查看,部众只剩了一百多人。这时汉兵也到了,面对几千汉军,项羽知道逃脱不了了,他看着他的骑兵:诸位,事已至此,我愿意给你们再打个痛痛快快的仗,一定胜他几个回合,斩杀汉将,砍倒军旗,使你们能冲破重围,怎么样?骑兵们都看着他们的王,举起了剑戟,千虞也举起了她的剑。他们同他一样的坚定,这让项羽很是振奋:好!他命令骑兵分开,从四个方向奔向汉军,约定冲到东边,分作三处集合。然后,他看了千虞一眼,对着他的骑兵大喊一声:看我给你们拿下一员汉将。随即高声呼喊着率先冲了过去,如一阵狂风扫向汉军,倒下的岂止数十人。千虞和骑兵们随后也从不同的方向冲向了汉军,一时杀声震天,到处飘飞的都是,血。项羽斩杀了一名汉将,正待向东冲,赤泉侯杨喜追了过来,项羽对着他一瞪眼,他立时停在了原地,那眼神,让他恐惧。项羽冲到东边,会合了他的骑兵,一查看,只损失了两个人,骑兵们都敬重地看着他:大王,正像您说的那样。他看向千虞,血污了她的脸,但她微笑着,那样的美丽。汉军又围了上来,项羽举起战刀:冲!
    新一轮的冲杀,项羽自己一人就斩了一名汉军都尉,杀了数百人,待他聚拢骑兵,发现又折损了几名,不过他没有时间惋惜,汉军又围上来了……这一场突围,项羽的骑兵,剩了不到三十人。
    他们向东飞奔,到了乌江边上,乌江亭长正等在那里。众人都要项羽带着千虞过江,伺机东山再起。项羽看着跟他突围出来的这些兄弟,看了看那只小小的船,又看了看千虞,沉默了。千虞明白他的心意,贴近他,握住了他的手。项羽感觉到掌心的温暖,眼眶一酸,向乌江亭长道:我项羽,无颜再见江东父老。老人家,只求您,他说到此处,指了一下云朵,将我的这匹马带过河去。众人知道他的脾性,闻听他此言,知道他是要跟着大家留下了,不由得齐齐一跪:大王。
    云朵蹭着千虞的战甲,任项羽怎样拉也不肯上船,千虞抱住云朵:云朵,你听话,回锦绣山,找爷爷,听话。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心底一再说,不要哭,不要哭。但,眼泪是这样的不受控制:云朵,你听话。云朵蹭着她的脸,似乎明白这样的离别,意味着永远。云朵,你听话。众人看到这样的场面,无一不落泪,项羽强忍伤痛,拉开了千虞,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千虞,让云朵过河。
    云朵被拽着上了船,他们擦干眼泪,看向来的方向,尘土飞扬,汉大军逼近了。
    项羽紧紧握了一下千虞的手,举起了他的战刀:冲!
    这是楚汉最后的战争,项羽携手他的美人,带领他的骑兵,杀了汉军近千人,但是围过来的汉军,仍是一层又一层,骑兵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千虞,怕不怕?
    不怕。
    两个血人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这是他们最后的时候了。
    项羽看着围过来的汉军,大喝道:别动。汉军的士兵一时面面相觑,暂时停在了原地。
    项羽一用力,将战刀深深插进了地里,然后面向千虞。
    千虞。他抬起满是血污的手,理一理千虞的发:千虞。
    项大哥。千虞捉住他的手,贴住自己的脸颊,对着他笑了,灿如春花。
    我爱你。项羽说出这句话,用尽了他一生的气力,他觉得这辈子,他是值得了,值了!
    我爱你。千虞看着她最心爱的男人,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眼前这一切,即将到来的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项羽看着千虞,一眨不眨,手里拿过千虞手里的剑:千虞,跟着我。
    嗯。
    他们牵着手,抬起了手腕。
    剑光一闪,鲜血飞扬。
    他们相握的手慢慢垂下,血,流到了一处。
    千虞,跟着我。
    嗯。
    锦绣山。
    风逍遥每天在暖暖坡眺望。
    云朵回来了,他的千虞呢,什么时候回来?
    春天了,锦潭的水该暖了,千虞最喜欢这时候去游水。
    千虞该回来了。
    他日日到锦潭边坐着,等。
    这是个春光灿烂的早晨,风逍遥又到了锦潭边,他看到了什么?
    一双美丽无比的鸟,正互相梳理彼此的羽毛,阳光下,碧潭里,是那样的恩爱。
    他看到,鸳鸯。
  

作者:喜浣花 回复日期:2007-11-15 21:09:48   凤凰曲
    
    这是一个爱情故事。很滥的戏码,无非,落魄才子同美貌佳人的一场风花雪月。但是,它有最优秀的演员,一个司马相如,一个卓文君。
    司马相如,西汉时人,原名司马长卿,因尊崇前代名相蔺相如,遂更名。写的一笔好赋,弹的一手好琴,又兼有潘安之貌,一派的儒雅潇洒,绝对算得上西汉时期一等一的风流才子。
    不过,才子没见到他命定的千金小姐之前,一般都历磨难,这位也一样,二三十岁的人了,连个像样的职位都没有,穷的叮当响。虽说他也曾混到过皇帝身边,但那位高高在上的老人家不喜欢诗文风雅,结果是备受冷落,无奈,他就跟着梁王跑了,本来是冲着梁王身边那一群文人雅士,图个诗文唱和的热闹,谁曾想梁王这棵大树却给倒了……除了一辆华丽的车,一张华美的琴,他真真是家徒四壁了,温饱都是个问题。惆怅啊,茫然,怀揣最后一线希望,他来到了临邛,投靠他的好友,县令王吉。
    王吉一个小县令,能咋办,只得给他想了个辙,让他扮高人。首先,给他置了间屋子,然后,县令大人每日亲自登门拜会,对他毕恭毕敬,那样子任谁看了都觉得,此人有来头啊。其次,他那车也撑起了场面,王爷赐的上等品,华丽的照眼,不能吃穿还不能唬人。临邛一个边陲小县,这样的阵势见过多少,没废什么时日,就开始有人颠颠地跑来拜谒高人了,既然是本着“高攀”的心理,那手里自是少有空着,别的不说,酒钱是有了。他跟着王吉,每日里厮混在这些人之间,高谈阔论,对酒当歌,几乎要忘了先前的落魄了,但是,差那么一点。他消除不了他心里的苦闷,无论怎样,都消除不了。有时候,无人来访,他驾着那辆华丽的车满街的乱窜,一个人喝酒,一个人发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落魄才子和美貌佳人,必然会相逢。
    临邛有个卓王孙,名头比县令都响。为啥?有钱呐。当然,他有的不只是钱,他还有一个宝贝疙瘩,才貌双全的女儿,卓文君。此女貌美,眉色远望如山,粉脸娇嫩如莲,皮肤柔滑如脂。此女才高,为文行云流水,抚琴有鸟来鸣。虽说,曾被卓王孙许给了皇族某位病秧子少爷,冲喜不利,待那少爷去往西方之后给退了回来,但还是有一堆堆的美少年或美青年夜夜辗转难眠,想得到卓小姐的青睐,不过,可惜啊,他们都没戏。戏里有规定,美貌佳人的另一半必须得是落魄才子,这是千年来戏剧界颠扑不破的真理,真理!
    卓文君第一次看见司马相如,他正驾车从闹市穿过。行人如织,她却只看见了他,美好的似一个幻梦。
    很多天之后,她仍然清楚的记得,那一天,他从她眼前过,衣如雪,人如玉。
    丫环告诉她,那人叫司马相如,又说,他是临邛现下最有名的雅士,文章好,琴也好。她有一些晕眩,多好的名字,司马相如。
    故事从此时起开始有大踏步的进展,才子佳人,磨了又磨之后,见面了。那情形,如君所想,浪漫非常。
    某日,有钱人卓王孙想宴请县令王吉,还有当红名人司马相如吃个家常大餐,以热乎热乎彼此的关系,所以就派人持帖去请。王吉这人脑子很是灵活,他一看,卓王孙设家宴,琢磨开了,司马相如,卓文君,郎有才,女有貌,一个没娶,一个未嫁,这不是天作之合是啥。呵呵呵,偷笑了数声,他赶紧找到男主角,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叨咕了半天,司马相如对卓文君那早已勘查的是详详细细了,心仪的不得了,听王吉这么一撺掇,哪还有不勇往直前之理,收拾的若春风朗月一般,拿着他心爱的琴,出发了。
  

作者:喜浣花 回复日期:2007-11-15 21:10:43   是一个冬天,但这一日阳光很暖。卓文君懒懒地倚在窗边,身旁的小几上,是新订好的一本册子,司马相如的诗文,她搜来,细细地看过。园子里,梅花正开的好,气息若有若无,随风送到鼻端,有一些撩人的香,她有点恍惚。
    贴身的丫环绿蔻匆匆地跑进来,小姐,小姐,来了,来了。卓文君的思绪还不知游在哪里,也不去看她,随口轻声地问:谁来了?
    司马相如啊。
    司马相如?卓文君倏地转过身,急两步走到绿蔻跟前:在哪里?
    大厅。
    顾不上绿蔻在偷笑,也顾不上披件斗篷,她出了暖阁,穿过园子,向大厅跑去。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是真的想再见到他,很想。
    还未到得前厅,有袅袅的琴音传来,她一愣,慢下了步子,那琴,是绿绮。她不知道司马相如的时候,就知道绿绮。绿绮是这世上最美的琴。
    琴声悠悠,心思幽幽,隔着竹帘,她看到他,衣如雪,人如玉,他的手指在琴弦上无拘无束地滑动,是风的舞蹈。她想,这是一个配得上绿绮的男子,他懂得绿绮,绿绮亦懂得他。
    沉迷着,又有歌声响起来,清越的音色。他唱: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隔着竹帘,她知道他在看她,心如弦,歌如指,指轻拨,弦轻动。
    卓文君不知道他为何要在她家的厅堂上,唱出这样的歌,但她却懂得了他的意思,绿绮那样热情,她只觉心间,火一样烫了一下,这男子,居然有同她一样的心。
    凤求凰,凤求凰,卓文君将这几个字在心间转了千百遍。
    那一日,他们隔着竹帘。没有交谈,但是她知道,司马相如,就是她一直在等的那个男人。
    故事说到这里,很明显了,郎有情,妹有意,一见倾心,仿若前世相识,他们就是彼此宿命的追寻,没啥意外的话,该是从此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但是,怎么可能呢?呵呵,戏剧界还有一条真理,那就是,好事必定多磨。怎么磨?还能怎么磨,除了亲人朋友的阻挠,除了柴米油盐的消磨,还有就是第一,第二,第三者来凑热闹了。咱们先说这亲人朋友的阻挠,最强烈莫过卓王孙。
    司马相如是个高人没错,长得好看也没错,能文能琴更没错,但能当饭吃?能当衣穿?还是能当银子花?人才是一回事,女婿是另一回事。一没钱,二没权,想娶他卓王孙的女儿,想什么好事呢!绝对不可能!
    遭到重量级阻挠,按常规来说,不是妥协,就是殉情,要么靠泪水活着,要么用酒水撑着,古代印象,一直都这样。但,卓文君不是常人,司马相如也不普通,这两条路,他们一条也没有看上。在贴心丫环绿蔻和知心朋友王吉的无私帮助下,俩人弄了些银两,带上华美的琴,驾着华丽的车,跑了,司马相如老家,成都。
    计划相当严密,前没人抢劫,后没人追赶。卓王孙也没有跑到女儿的闺阁去突击检查,他高高兴兴地数了银子,暖暖和和一觉睡到天亮。这是一个雪花飘零的冬夜,落魄才子携同美貌佳人,向着他们的光明和快乐,狂奔。
    奔是奔到了,卓文君看看低矮残陋的房子,看看她相公,司马相如一摸后脑勺,乐了,呵呵。
    他是说过他没钱,但是,她不知道,原来亲眼看到他这么穷,她还是会有一点震撼。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只要相爱的两个人能相守,怎么过不是过。用随身带来的银两,置办了床铺,一些吃食和必备的用具,卓文君荆钗布裙,充满自信地打算开始新生活了。司马相如得到如此贤妻,开心。从前落魄,他郁闷,如今还是落魄,却没什么不爽的感觉了,绿绮之上,多了这一双弄弦的手,他所有失意的岁月,都得到了补偿。
    时光如水,匆匆流过,一晃几个月了,他们的生活什么起色都没有,当然,是指他们的物质生活,带来的银两有限,隔三差五拿一点,已是一分不剩。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没有什么机遇的时候,“百无一用者”,小姐和书生。两个人没什么谋生的本事,且男不会耕田,女不会织布,想靠写字弹琴贴补家用,更加是个幻想。怎么办?小两口对酌了一个月的白开水之后,有点儿惆怅了。靠勇气骨气空气,确实也能过日子,但实在有点,有点饿的慌。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回临邛。
  

作者:喜浣花 回复日期:2007-11-15 21:11:34   别以为他们回临邛是要去跪到卓家大门口,鼻涕眼泪双飞,乞求得到宽恕。聪慧如文君,什么主意想不出来啊。他们卖了那辆华丽的车,准备开个小店做生意了,卖酒。没人来,还能自己过瘾。为什么回临邛开店?不为什么,她喜欢。天也作美,卓家对面不远处就有空闲房屋,两个人租了来,稍微拾掇一下,小酒店择日开张了。卓文君素面朝天,当垆沽酒,司马相如粗衣布裤,洗碗跑堂,两个人干的是有模有样。卓王孙看的是郁闷非常,嘴里嚷着跟女儿断绝关系,心里还不是惦记,本想着她过怕了穷日子,肯定乖乖回来,谁曾想,她会唱这么一出,这丫头,闹心呐。
    临邛最大新闻,卓家千金小姐当街卖酒。虽说差了一个字,但做买卖,还不就是得笑。一时间,无比轰动,买酒兼打听兼看热闹的日日里三层外三层,小两口忙得头晕眼花,不过看看闪闪发光的银子,他们还是很高兴。白天开门做生意,夜间温上一壶酒,清风,朗月,鸣琴,唱歌,缠绵,好不快活。有人却快活不起来,特别,特别地想冲过街去扁人。卓王孙这一辈子不说叱咤风云,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什么时候丢过这样的人,恨不得门都不愿意出了,省得有人在背后嘀嘀咕咕。但是,亲戚,朋友,又都劝上门来。孽障啊,算了,不管怎么样,那都是自己的亲闺女,又不能真的不要。迫不得已,他只得命绿寇去叫回他们,接受了这个偷了他的生米已做出熟饭的女婿,分给他们钱百万,童仆百人。小两口欢欢喜喜地向爹娘磕了头,带着得来的丰厚嫁妆,重新回到成都。从此,甜蜜地生活,花间小酌,弹琴作赋,悠闲惬意。
    司马相如得卓文君倾心相待,甚是满足,才华能不能得以施展已不是那么重要了。不过这世上的事情,总是有心栽花无心插柳,谁又能知道呢。
    遥远的长安,新上任的年轻皇帝,汉武帝刘彻,和他家那老爷子不同,不止喜欢舞枪弄棒,还喜欢舞文弄墨。某一天,汉武帝读到一篇叫作《子虚赋》的文章,那叫一个喜欢,连连地赞叹。巧了,当时侍立一旁的人,他认识作者,正是司马相如,赶紧向皇帝举荐,汉武帝大喜,急召司马相如觐见。天上掉馅饼,搁谁都高兴,司马相如暂别娇妻,喜滋滋地奔向了长安,奔向了他事业的春天。
    蒙皇帝赏识,司马相如作了郎官。这个郎官据说就是待在皇帝身边,类似侍卫一类,做了郎官以后,很快就能担任别的官职了。当时,巴蜀之地形势很有些紧张,战争一触即发,朝廷分两派,武将要进攻,文臣要和谈。汉武帝琢磨了琢磨,决定先礼后兵。司马相如派上了用场,第一次出手就干得很漂亮,他写了一篇慷慨激昂的檄文,动之真情,晓之事理,许之赏赐,最终,安稳住了那些边民狂躁的心。司马相如仅凭一纸檄文,就消除了危险,汉武帝心花怒放,升他作中郎将,命他出使西南边陲地区,宣抚西南诸夷。司马相如锦衣归来,回到了成都,卓文君到路旁迎他,看他满面的春风,心内很是欣喜,她的相公,总算没有埋没了一世的才华。
    扬眉吐气,最好的地方是哪里?当然是临邛。司马相如,不,如今是司马大人了,带着他亲爱的妻子,又一次回到了临邛。不过,如今这身份,这地位,岂是往日能比,官员哪一个不堆笑,百姓哪一个不欢迎。卓王孙老早就接到了消息,家里张灯结彩,摆弄的是喜气洋洋,他本人更是一早眯眯笑的候在大门口,腰身直,气势壮,不是他吹牛,他卓家的闺女,那眼光就是好,就知道那小子不是个寻常的人。
    怎么样,诸位是不是也这么觉得,故事若这样结了局,好像也圆满。不过,最怕就是这不过,哪有那么顺风顺水的故事,还早呢。在临邛出够了风头,司马大人向边陲地区挺进,妙笔生花,舌灿莲花,总之,写写说说间就收服了西南诸夷,爽!这叫什么,这叫水平!如此出色的表现,汉武帝当然是要大加封赏,真是想想都兴奋。不过,这会儿携家带眷还不方便,他于是赶紧安置了卓文君,回长安向汉武帝交差去了。好的开头,是男人得意的开始,男人一得意,大部分,情商要变低,司马相如也是男人,自然不能例外。
    刘彻的长安不同刘启的长安,这是个激情的年代,不论刀枪剑戟,还是书画琴棋,都能找到尽情恣意的空间,这时的长安,没有当年的那些失意和落寞,人来人往,美酒飘香,司马相如渐渐地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了,他喜欢这里,喜欢长安,喜欢跟一群人诗文煮酒,唱和融融。家,妻子,他曾想念过,但不知不觉间,有一些淡了。他不能放弃这得之不易的快乐生活,回到那只有两个人的时光了,两个人,有时,太寂寞。
    卓文君,怀揣着她的爱情,安静地等待。绿绮陪着她,日里,夜里。这房间,曾飘荡过欢声笑语,曾描画过柔情蜜意。如今,空荡,沉默。她不知道,她的相公为何不曾回来,为何家书渐少,但是她却相信,他仍是那个人,衣如雪,人如玉的那个人。
    等了许多的黄昏,又有许多的清晨,来信了。卓文君如同第一次见他的那个下午,心跳如鼓,脸颊飞红,手都有些颤抖,但是,当她看到那一行字,愣住了,阳光,花朵,天空,都没有了颜色。眼泪,一滴,一滴,慢慢透湿了那些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没有亿,没有忆,没有意。
    绿绮弦冷,月光冰凉,她弹得有些累了。眼泪早已风干,伤心,有何用?她缓缓站起身来,到枕旁找到她的丝绢,怔愣了一会,到桌前将丝绢铺展,提笔写道:
    一别之后,二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君怨。
    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倚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人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急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啊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司马相如本也不是凉薄的人,拿到这丝绢,看到数字诗,不由得不想起昔日的恩爱和情意来,又愧又痛,赶紧向汉武帝告假,回家跟妻子道歉。卓文君没有哭闹也没有责怪,看着这个男人,除了忽略他给的伤痛,还能怎么办呢。爱情,让人欢喜,让人脆弱。她来到了长安,他们仍然相爱。但是她的心底,有道细微的痕,隐约地顽固地停留在最初的伤口,有时候,梦里,会疼。
    很多年过去,两人都已不再年轻了,一直盼望的却没有来。司马相如等不下去了,他想要个孩子,他要纳妾。
    卓文君看着他,他温文的脸庞,有一种决绝。心底,细微的痕迅速地撕裂,裂作一道巨大的伤口,她却哭不出来。她的相公,看着窗外,看不到她心底的痛。
    好,那你就纳妾。
    卓文君的声音很轻,但是每一个字都说的清楚,司马相如一震,下意识地看向妻子,她那么安静,他什么也看不出来。两个人就这样站着,谁也不说话,很长时间。
    这一夜,他睡在书房,辗转难眠。绿绮清醇的声音飘荡在他们的庭院里,他的心阵阵紧缩,他又伤了文君。那一次,他曾盟过誓的,此生都不会再让她受任何的伤害,但是如今,他却背弃了誓言。绿绮那样悲凉,是弄弦人的心。那是他的妻子,是知他懂他爱他的女子,亦是他倾心所爱的女子,曾与他雪夜奔逃,曾与他粗茶淡饭,曾与他当垆卖酒,曾与他调琴弄曲,曾与他诗文相和,曾与他患难相守。十年,二十年,起落,悲喜,身旁一直是这张温柔的容颜,一直是这双温暖的手,从不曾放弃,从不曾离开。迷迷糊糊间,他似乎是睡着了。他驾着车正穿过临邛的街道,一堆又一堆的人,他慢悠悠地喝着酒,那样的寂寞。忽然,眼前闪过一个净蓝的身影,跟满街的人都不同,好像有一道阳光直直地照进了心里来。他呼吸急促,她转过头来,蓝色的斗篷下,那张脸,是文君,17岁时候的文君。她看着他,眼神迷离,那样的美丽。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了这样一个梦,坐在床上怔怔地发呆,很久。然后,起身到书桌前,每日早起先晨读,这是他的习惯。
    桌子上有一方丝帕,他心头一跳,赶紧拿起来看,是文君的笔迹,她写:皑如山上雪,皎如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蹀躞御沟止,沟水东西流。凄凄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儿何徙徙,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满篇,他只记得三个字,相决绝,相决绝。文君,她是要离开了。手有些颤抖,看下面还有几行小字: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司马相如从未如此慌张过,心里没有主意,双脚已下意识地向外跑,他不能失去文君,他得先阻止她。
    卓文君看着眼前的男人,衣衫不整,憔悴慌张。寂灭的心重又柔软,隐忍至今的眼泪终是流了下来。司马相如两步走到窗前,将妻子单薄的身体搂进怀里,用了所有气力。他说,文君,我错了。卓文君依着这仍然温暖的怀抱,放声嚎啕,所有的伤,所有的痛,流淌在这些泪水里,又苦又涩。司马相如从未见妻子如此过,心痛如刀绞,不停声地说:我不纳妾了,我不纳妾了。
    写不下去了,郁闷,好事多磨也不是这么磨。小时候听童话故事,只到他(她)们从此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为止,多好。我知道那很虚幻,但是走出了那些童话,开始柴米油盐,开始琐碎平淡,开始生计奔波,原来的玉树和娇花,是否还能如原来的你侬我侬?这世上有太多的问题,太多的不得已了。除非永远不用去面对,否则谁和谁真的能无忧无虑地老天荒呢。梁山伯和祝英台如果不是还在热恋的时候就变作了蝴蝶,谁又知道是一桩美谈还是一声空叹。算了,接着说这个故事。
    司马相如没有纳妾,卓文君也没有离开。困扰也好,伤害也好,疼痛也好,只要还爱着,便不能放弃。
    这是西汉的鼎盛时期,汉武帝也不同当年,至尊天下,大臣的进谏对他来说已不是那么顺耳,能听得进了,司马相如的上书亦在冷落之列,挂着个闲差,可有可无。这样的帝王,不需要他了。司马相如请辞,带着卓文君到了林泉,从此便是所有的余生。
    他们弹琴,谱曲,唱歌,对饮,联句,手拉手散步……相守是这样难得的幸福,谁还会去纠缠那些过往。伤口已渐渐愈合,生活仍然继续,没有什么比眼前的人更值得珍惜。
    不管多少风雨,他们还是白头偕老了。这是司马相如最后的下午,他躺在藤椅上,文君弹着琴,是他们新谱的曲子,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文君还是那样美丽,像那个冬天的下午第一次站到他面前的模样,眼波温柔,面带微笑。他缓缓抬起手来,想摸一摸她的发,但是没有力气了,他叫,文君,声音轻微。她一直都看着他,努力地微笑,听到他在叫她,她站起身,走过去,但他的手却一点点垂下,眼轻轻地闭上了。她慢慢蹲到他身前,他还微笑着,脸庞还温热,她的手指划过他的眼眉,他的鼻梁,他的嘴唇,最后停留在他的鬓边,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月亮升起。
    他还是离开她了,她原本以为可以坚强,但是做不到。岁月孤冷,单靠记忆怎么能暖热,她撑不住了,这是来年的秋天,落叶绕在他们的窗前。
    ……
    长卿,我来了。
  

作者:喜浣花 回复日期:2007-11-15 21:12:29   奈何
    第一次看到金屋藏娇这个词汇,还小,以我当时的知识储备,能联想到的就是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住着一个公主,美丽又善良,然后一个英俊勇敢的骑士爱上了她,从此他(她)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后来,又听到这个词汇是通过电视剧,自命风流的先生老总们的流行用语,说的时候还要一脸坏笑,真是欠扁。从此不喜欢这个词汇,以为是哪个无聊的家伙编造出来歪曲女性的,将女人说的如同物品,而她的主人是男人,这是什么狗屁歪理啊。又后来,看到了金屋藏娇故事的原型,知道这原本是一个华丽的誓言。只是本质却空洞,郁闷。
    要盖金屋的人是刘彻,鼎鼎大名的汉武帝。那时候,他还是个懵懂少年,当皇帝是很遥远很遥远的梦想。他的皇帝爹指定的接班人不是他,是他的哥哥,栗姬的儿子刘荣。
    天下只有一个,争夺是必然。孩子们都年幼,爹是同一人,出手的只能是老娘了。刘彻很幸运,他有一个出色的娘,王美人,不只是漂亮,还颇具头脑。
    已定的事实想要转折,关键点是什么?人。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的人。长公主刘嫖,皇帝的亲妹妹,刘荣、刘彻的亲姑姑。栗姬被胜利冲昏了头,意识不到这一点,王美人则不同,越是身处劣势,她越是清醒。
    机会很快来了。长公主刘嫖想在不久的将来当上皇帝的丈母娘,所以瞄上了刘荣,想收他来作女婿。高高兴兴地去跟栗姬提亲,谁想热脸贴个冷屁股,被她拒绝了。奇耻大辱!刘嫖又羞又怒,不是看着皇帝的面子,绝对跟她拼命。
    王美人得到这个消息,睡觉都乐醒,赶紧找了个风和日丽的天气跑去跟长公主串门儿,先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什么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然后话锋一转,说到了阿娇也就是刘嫖的女儿多么的聪明美丽伶俐喜人,说她要是有这么个儿媳妇真是别无它求了。刘嫖被她说的大为心动,想想刘彻那齐整的小模样,也不是个庸人,算计了一下,爽快地答应了王美人婉转的求亲。
    王美人得了这金牌令箭,大大松了口气,回去跟儿子一遍又一遍说阿娇这样那样的好,小刘彻或许懂得还不够多,但他对那个娇蛮的小表姐,还是很喜欢的,听母亲这么说,心下更是拿阿娇姐姐当宝贝了。
    一天,王美人又带着刘彻过去长公主那里同阿娇玩耍,刘嫖也不知是闲得无聊还是有意试探,将刘彻揽到身前,问他:彻儿想不想娶媳妇儿啊?刘彻听姑母如此问,也不回她,只是傻乐。长公主指指一旁一个侍奉的宫女,很有些姿色:让她嫁给你好不好啊?刘彻拉下小脸,摇头。长公主又指一人,刘彻还是摇头。指来指去,指到了阿娇:阿娇嫁给你好不好啊?刘彻这回乐了:阿娇姐姐嫁给我,我盖个金屋给她住。
    这就是金屋藏娇的由来,一个少年的诺言,华丽的完全不可信。但是,少女阿娇信,在场的那些人都信。
    刘彻和阿娇的婚事确定了,长公主刘嫖将来想当上皇帝的丈母娘,也很确定。那么接下来,她们该做的,就是要让刘彻换下刘荣了。
    长公主向皇帝哥哥进言,说栗姬这女人狭隘又毒辣,等她当了皇太后,恐怕这后宫,人彘的惨剧又要重演了。什么叫人彘呢?这是汉高祖刘邦的皇后吕雉的发明。刘邦的后宫,拼杀最激烈的两个女人,一个是吕雉,一个是戚蕊。吕雉是原配,戚蕊是新欢,吕雉色衰,戚蕊貌美,但吕雉是皇后,戚蕊只是宠妃。刘邦心内明了戚蕊日后的下场,本想废了吕雉改立戚蕊,但还没能做到,他就归西了。刘盈作了皇帝,吕雉当了太后,所有的愤怒开始加倍地发泄出来。她先贬戚蕊作宫女,后又杀了她的儿子刘如意,还是不解恨,干脆砍了她的双腿双臂,挖了她的眼珠,削了她的鼻子耳朵,然后扔进了粪池。如此泯灭人性,闻之者无不胆颤,所以人彘这两个字,在刘氏皇族,那就是个炸弹。刘嫖这一句,足以令她那皇帝哥哥流出一盆的冷汗来,他想他必须要去试探一下栗姬了。考虑又考虑之后,他跟栗姬说:爱妃,等我百年之后,你一定要善待后宫里这些人,能不能做到?栗姬一听她的皇帝居然敢关心别的女人,脸刷地涨红,半空里飘的全是醋。她霍地站起来,气哼哼地一扭身,半天不发一言。刘启看看她那架势,心一点点沉了,看来妹妹说的不错。
    隔天,长公主又来找皇帝哥哥闲聊,两人不知怎么说到了刘彻,她好是一通夸赞,说这孩子如何聪毅仁孝又如何敏锐过人,若立为太子,必能传承大统。刘启有些动心,但还是念着跟栗姬这些年的感情,没有狠下心来。这一日,他又来到了栗姬的宫室,远远地就听到吵闹之声,小太监打听回来,原来是栗姬在责打一个宫女,说是茶泡得太烫了。刘启站了一会,什么也没说,回身去了王美人那里,正碰上刘彻在舞剑,一招一式有模有样。看到他来,一众人等齐刷刷地跪了一片,他亲自将王美人搀起来,又示意刘彻继续练剑。王美人赶紧命宫女给皇帝奉茶,自己低眉顺眼地立在他身侧,刘启看看儿子,又看看王美人,心下有了决定。他没再召过栗姬侍寝,过了些日子就找借口废太子刘荣作了临江王。栗姬此时撒泼哭闹又更使他懊恼,直接贬去了冷宫,从此不闻不问。
  实话讲,栗姬并不值得同情,一个失了良善之心的女人,还有什么美感,说得残忍一些,一切是她自找。但仔细想一想,她亦不过是个牺牲品,任命运玩弄股掌之间。我们来做一个比喻,这栗姬和众多的后宫女子们就好比是皇帝豢养的一群猫,栗姬在其间光彩奕奕,深得主人宠爱,渐渐就忘了“猫”的本分,想拿自己当“人”看了,时不时张着她尖利的爪子去欺侮她的那些同类,获取胜利且以此为傲。这或许是她的不得已,毕竟物以稀为贵,遍地都是“猫”,“人”多金贵啊,那太诱惑了。只是,主人的“纵容”令她太得意了以致忘形,不小心也划伤了她那高贵的主人,即使那伤痕浅得看不明显,也是不能饶恕的过错,她必须为此赔上她的性命,没有任何余地,对“主人”来说,她始终是只猫,一只曾顺眼过的猫,而已。栗姬未必不懂得这些,所以她曾试图抗争,但她的方式那样愚蠢,她以为,努力将所有的“猫”踩在脚下,她就是个“人”了。实际上,她却永远被踩在主人的脚下,找不到挣脱的路。因为,她一直都不知道,人,不是那样做的!她一直都不知道。如同,那些深陷在欲望漩涡里的男人,又或者那些挣扎在宿命迷雾里的女人。
  栗姬消灭了,王美人的好日子到来了。刘彻当上太子,很快又当上皇帝,王美人当上了皇太后。陈阿娇,立为皇后,长公主刘嫖,如愿当上了皇帝的丈母娘。金屋藏娇之约,似乎划上了一个挺美丽的句号,可惜,只是远远地看着很美,碰不得,一碰,就碎了。
  陈阿娇的心里,那个誓言根深蒂固,她要刘彻爱她,只爱她,她不许他纳妃,不许他变心,不许他忘了他的许诺。但十六岁的少年皇帝刘彻,正是热血沸腾,激情澎湃,春风得意之时,哪里还肯受这个表姐的约束。阿娇越是骄悍,刘彻越是疏远。
  这时候,王太后站出来了,跟她儿子说:你新即皇位,大臣未服。先为改制,太皇太后已怒。现又忤怒长公主,必重得罪,宜深慎之!什么意思呢?就是告诉她儿子不要太嚣张,还不到火候。他们的上面,太皇太后窦氏还硬朗着呢,刘彻这皇位能不能保得住,两说。原因就是老太太不爽他即位,她中意的人选是她的小儿子梁孝王,刘彻的亲叔叔。虽说都是亲骨肉,但她就喜欢偏心,谁都不能改变。不要小看这窦氏,修炼得相当不错,皇帝家的后院,吃素的爬不到她那位子,很有些手腕。她阻止不了儿子刘启立孙子刘彻当皇帝,已是气得头晕,现如今刘启撒手归西,她的愤怒当然要发泄给刘彻。刘彻任命的重臣赵绾,提出太皇太后不应再干涉朝政,老太太大怒,不止强迫武帝废除了刚刚施行的一系列改革措施,还罢免了刘彻任命的丞相和太尉。老太太一出手,朝廷抖三抖,那些还不是一心帮衬新皇的公卿权贵,谁又不是没长眼,反对刘彻的那股暗流开始汹涌。正关键处,刘彻居然敢疏远阿娇,得罪长公主,这不是没事儿找抽是什么。
  刘彻听母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脸色一转,甜眉蜜眼的回到了陈阿娇的身边。他又是那个多情的美少年刘彻了,敛起他犀利的政治锋芒,躲开祖母愤恨的刀光剑影,整日里,只是同他的阿娇姐姐赏玩,游猎,缠绵。窦氏再有本事,也是无奈了,对方不出手,她到哪里寻找破绽,找不到破绽,她要怎么打赢。她输了。刘嫖、陈阿娇母女的保护,王娡的教诲,刘彻自己的不懈努力,使这皇位最终得以保住。
  刘彻熬出了头,羽翼日渐丰满,不再是一只雏鸟,开始拥有最为广阔的天空。他是真实地握住了天下,不用再受任何人的钳制,长公主刘嫖的势力亦不能左右他分毫。他要展翅高飞了,陈阿娇给予他的那个世界太过狭窄,他已厌倦。他需要新鲜的空气,新鲜的身体,新鲜的欢乐。
  不论是否情愿,陈阿娇,她的美梦必需得醒了。
  这是个同栗姬一样终将被抛弃的女子。栗姬披头散发泪流满面歇斯底里的那些瞬间,不知陈阿娇是否有缘见过,或许是没有。但她们,却自不同的道路走向相同的终点,像一种宿命。
  将陈阿娇送进冷宫的主要有三个人,一个是刘彻,一个是她自己,还有一个是卫子夫。
  卫子夫,原本是刘彻姐姐平阳公主家的一个歌婢。所以,她和刘彻的相逢当然是平阳公主的功劳。
  话说某一天,刘彻路过姐姐家,本打算稍作休息,平阳公主却一定要盛筵款待。席间,她召出一队年轻貌美的女子来殷勤劝酒。刘彻多少明白姐姐的心思,但这些少女姿色平淡,他提不起兴趣。平阳公主见此,也不好为难他,便退下这些女子,将自己宠爱的一个歌婢召入,让她歌舞助兴。这歌婢莲步轻移,进得厅来,低眉敛翠,脸色娇红,弹唱的歌曲又是轻柔无比,间或偷偷地飘给刘彻一个眼波,风情烂漫,刘彻这一次算是看顺了眼,当下就拽住姐姐问这女子是何人。然后,他开始嚷着天气热,说要去里间更衣,平阳公主多聪明,赶紧命歌婢随侍。刘彻这一更就更了半天才出来,歌婢跟在身后,云鬟凌乱,低着头,满面的娇羞。平阳公主见势,这叫一个高兴,跟她那皇上弟弟一笑,便要将这美人儿送他。刘彻正是心迷神醉的时候,也没多加考虑,牵上美女柔嫩的小手,回宫了。这美丽的“幸运的”歌婢就是卫子夫,她从此时起走进了汉武帝的后宫,成为汉武帝一生最重要的女人之一。
  那是个黄昏,卫子夫忐忑着,憧憬着,来到了宫廷。如果没有遇到陈阿娇,她那一晚或许就宿在了皇帝的枕边,且借此受宠。但她们相遇了,皇后阿娇的眼里,刀枪棍棒,一齐杀来,她哪里敢看,心簌簌的抖,听到这高贵的女人切齿的声音:好!好!
  她知道,她的好日子还没有机会开始,这就要到了头。皇帝随着那愤怒的华丽的身影一起消失在了眼前,不曾给一点关爱的余光,这一瞬,再没有人比她更懂得,幻梦破碎的伤。卫子夫同陈阿娇的第一回合,陈阿娇胜,卫子夫被抛置冷宫,自此一两年不见天颜。直到汉武帝打算遣散一批宫女时,偶然从宫人名册上看到卫子夫三字,她才得以重新站在了皇帝的面前。可以想见,那样柔美却消瘦的容颜,该是怎样的楚楚可怜,惹人怜惜,当她对着刘彻飘飘一拜,珠泪盈盈的瞬间,刘彻当是找回了初见她时的柔软心肠。他将这女子揽进了他的怀抱,或者还说了几句“朕其实一直想着你”等所谓贴心的话,又或者还微笑着亲自动手帮美人擦了擦腮边的泪水,总之,皇帝是打算要再续前缘了。卫子夫却没有赶紧破涕为笑的“谢主隆恩”,她有她的忧心:臣妾不能这样,陛下,这如果被皇后知道,妾死不足惜,恐陛下有许多的不便!她是那样的委屈,那样的柔弱,刘彻是更坚定的要“宠一宠”她了:怕什么,有朕呢。皇帝的许诺,不论能否兑现,她是必需得信了。
  这一夜,卫子夫得到了武帝的宠幸,更幸运的是,她因此怀孕了。可以想见,当这巨大的喜悦袭来,她定是开心得几乎昏厥。有了皇族血脉,她在这宫廷里才算是真的有一处安身之地了。不论她的出身如何的低贱,也不论皇后如何的骄横,她终是拥有了与之相抗的力量,不是吗?皇后多年无子,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这是陈阿娇最大的伤痛,卫子夫知道,刘彻更知道。所以,当阿娇得知卫子夫有孕的消息,急急地跑去跟武帝争论吵闹之时,武帝只是义正词严地辩道:因你无子,不能不另幸卫氏。这就堵住了她所有的不甘和愤怒,这么多年了,她一面力求专房,一面重金求医,希望自己能得子嗣,但不论她如何着急,做了多大努力,始终无法如愿。她无词可驳,皇族无后,她担不了这样的责任,她所有的泼辣和刁蛮在这一点上,永远都没有用武之地。
  卫子夫日渐得宠,武帝每天都要抽出时间陪伴她的身边,他同她一样,都在期待着这个小生命的到来。甜蜜是这样轻易地从他们的依偎之间流泻出来,灼烧着陈阿娇的眼,还有她的心。但她无计可施,他已不是当年那俊美多情的温柔少年,她能奈他何?即便是母亲,也管制不了他了,这已是他的天下。
  卫子夫生了女儿,但她依然得宠,甚至更甚从前。刘彻不再需要她这皇后了,原来,他从不曾爱过她。她还记得那个金屋藏娇的美丽誓言,她还记得那些花前月下的旖旎时光,但是他不要她了。
  她爱刘彻,她也恨刘彻,她更恨那卫子夫,她恨,一日比一日更疯狂,到达了极致。她的母亲告诉她,有一种巫术,叫作“巫蛊”,能收了卫子夫的命,这样她就能挽回武帝的心。她召了懂得此术名叫楚服的宫女来见,要她做法。楚服设坛还不过月余,查抄的卫士就闯入了她的寝宫,武帝知道了。狂风暴雨般的愤怒,劈头盖脸砸到了她的面前,楚服等宫女被枭首示众,三百多有所牵扯者被杀,她被废长门宫。
  没有谁来救她,也没有谁能救她,包括她那高贵的母亲,此时已自顾不暇,还有她那至尊的婆婆,她早已不需要她,还有这个她倾心所爱的男人,原来竟是这样的狠决可怕。她哭,她求,但又能怎样?金屋,只有她一个人信了那是为她而筑的金屋,她真傻,是不是?她相信这美丽的谎言,就注定她总有一天是要像栗姬一样的受伤,甚至更伤,因为她碰到的男人是刘彻,比刘启更冷漠,更无情的刘彻。从史书记载看,汉武帝刘彻的风流比史上最放荡的帝王也丝毫不逊。“元朔中,上起明光宫,发燕赵美人二千人充之……掖庭总籍,凡诸宫美女万有八千。建章、未央、长安三宫,皆辇道相属……宫人既多,亟被幸者数年一再遇,挟妇人媚术者甚众。选三百人常从幸郡、囿,载之后车,车上同辇者十六人,皆自然美丽……”他还曾意气风发的宣称:朕能三日不食,不能一日无妇人。这样的汉武大帝,岂会甘愿沉溺在某一个女子的爱情里,就算没有卫子夫的到来,还有李妍,还有尹婕妤,还有赵钩弋,还有无数的女人等着来取代陈阿娇,但是她永远不会懂得这一切,或者说她从来就不愿意懂得这一切。她在长门的清冷月色下,夜夜以泪洗面,又不惜千金,向司马相如求得《长门赋》,来向她深爱的男人诉说她的凄楚情怀,却得不来一丝的怜惜,那么除了寂寞的离开,还能怎样?她舍不得放开那个“金屋藏娇”的美梦,孤独地,偏执地守着它,宁愿一起破碎。这是她宿命的悲哀,也是无数后宫女子的迷障,谁能比谁幸运呢?卫子夫又如何,她取代陈阿娇作了皇后,也依然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
  
  公元前128年,卫子夫生下了儿子刘据。汉武帝29岁才拥有了一个儿子,自是喜悦非常,卫子夫母凭子贵,当上了皇后。这是她人生的转折点,也是她一家人的转折点,这转折点对汉武帝,或是对大汉朝都有着不容小觑的影响,因为这位卫皇后带来了她的弟弟卫青,成为大汉朝抗击匈奴的战神式人物,多年后,外甥霍去病更是为大汉朝抗击匈奴的战争立下了卓越功勋,从而为西汉在反击匈奴的战争中赢得了主动地位,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从这一点上讲,卫氏一门对汉朝是有功劳的。不过,这却不能作为卫子夫骄傲的本钱,武帝有太多的女人了,她不过是其中之一,且不是最年轻貌美的那一个。看过了陈皇后阿娇,她深深的懂得,伴在这样一个男人身边,除了小心翼翼的甘忍寂寞之外,别无它途。一批又一批的女子涌到这宫廷里来,如烟如云。她有争气的儿子,她有善战的弟弟,但她一丝一毫都不敢大意。
  公元前122年,刘据被立为太子。对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长子,汉武帝是特别宠爱的,除了派专人辅导他的学习,还为他建了博望苑,让他学习接待宾客。不只是这样,由于刘据太子地位的确立,还使他的亲娘,卫皇后的荣宠也达到了极点,随后,还有卫氏一门的封爵封侯。表面上看,卫子夫从此稳坐皇后尊位,无人再能动摇。但是未来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
  卫子夫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从没有得到过这个男人的心,这宫廷对她来说不是越来越容易了,是越来越艰难,她需时时小心,处处谨慎。她不能生气,不能委屈,不能落寞,甚至连偶尔撒个娇使个小性儿也不能,任何不满的情绪都有可能让她踏上陈皇后当年的路,而那,是她最恐惧的梦魇。所以,她必须也只能安分地当好这个尊贵的花瓶就好,不要企图劝解他,更不要妄想左右他。
  她将后宫治理得很好,不做丝毫压制,让大家各凭本事去让龙心大悦,宫女、太监们也很少受到她的责罚,人人都敬她的谦恭和顺;她将刘据教导得也很好,宽和有礼,正值仁厚,年纪轻轻已颇得民心。但是,即便她用心若此,又能怎么样呢?她一天天地老了,善歌的喉咙发不出往日清越的声音,善舞的长袖舞不出昔日华美的风采,菱花镜也再照不出当年的玉面娇颜,她是真的,越来越老了,比不得李夫人的倾城倾国,也比不得勾弋夫人的国色天香,她所有的,不过是些强颜欢笑的岁月,但这些,正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所厌倦的,她还有什么呢?皇帝的信任吗?他每次出行,后宫事务还是要交托给她。大概,她也只有这样的作用了。还有她的皇儿,他是这样的优秀,但竟也一日日不若从前的恩宠了,这真是要让她心碎神伤了,她们的日子,真的还能有很久吗?
  刘据本性宽厚,对武帝那些酷吏的做法很难认同,所以若遇有冤狱,他很乐意帮着给平个反啥的,老百姓自是喜欢这样的主子,但酷吏们可不这么想。史书上有这么一说:群臣宽厚长者皆附太子,而深酷用法者皆毁之。可想而知,上了岁数的汉武帝,对这当年的宝贝疙瘩定是不怎么看好了,在他日渐多疑的心里,更愿意相信他的酷吏们,而不是那些礼仪仁孝之乎者也的老臣。他不喜欢这个没有一点帝王气概的文弱老实的儿子,觉得看不到一点自己年轻时候气吞山河的影子,有心人士一看便知,所以他耳朵里听到的对太子的评价,必然也就是誉少而毁多。卫子夫当是明白这一点,所以也就止不住地担心儿子这些做法会惹怒了他那威严的爹,是以有事没事儿就叫了儿子来劝诫:孩儿啊,你是太子,行事怎能如此率性,你也不仔细想想你爹的意思,他想让你怎么做,怎能擅作主张呢,这些冤狱本就是你爹的人弄出来的,你还平反,平的谁反的谁?这不是找着惹你爹生气吗!
  无语了,这皇后当的,哪里还有一点原则和自尊,照她这样教法,刘据只会越来越不得欢心,谨慎,谦卑,温和,哪一样也不是武帝想要的美德啊,可惜她领悟不过来。这女人,当个皇后当的胆小到这地步,我只能说,她要不是太圆滑,太懂得宫廷生存法则,就是在刘彻长期的淫威之下,被吓呆了。不过汉武大帝毕竟是汉武大帝,没老到发昏之前,还是有些容人之心的。他知道卫子夫担心恩宠不再,也知道她的低落波及了他那仁心仁德的儿子,所以就告诉卫青说: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可以意晓之。也就是说,他虽然不喜欢太子的“仁政”,但是基本认同太子的做法。卫子夫听闻,悬了不知道多久的一颗心总算是安稳了一些,热泪盈眶地去向武帝请罪,谢恩,说有多卑微就有多卑微。
  这样的皇后,武帝的心里,多少还是应该有些怜惜的,所以,有一些事情,他好像也没有那么绝情。比如,卫青的儿子们不成器,卫子夫虽然一早就向他请求,削夺卫氏子弟的封赏,但他并没有同意,后来,卫青少子因罪恶极大,被依法斩杀,他还专门派了大臣去向卫子夫说明情况并代表他道歉。虽说,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安慰,但好歹证明他还是在意她的感受。不过可惜,这样的体贴,随着他年岁的增长,随着他发昏次数的增多,渐渐也就没有了。
  他为什么持续发昏呢?除了衰老令他恐惧,多疑,暴躁,还有就是某几个或某几群小人的兴风作浪了。(之所以不叫他们坏人,是怕侮辱了某些坏人的智商)标志性小人一,宦官苏文,特点是,喜嚼唇舌,爱弄是非。他知道武帝不满意太子,所以有机会就要打个类似这样的小报告:皇上,太子一天到晚在皇后宫里,与宫女们厮混!这,这都不知道怎么跟您说。或者就指派他手底下那些小小人常融、王弼之流,每日里伺机寻找太子的过失,一旦寻到就添油加醋向武帝混说。卫子夫恨得杀了他们的心都有,但是无奈又没什么借口。结果,有次武帝生病,派去召太子前来探视的常融就此做起了文章,回报武帝说:太子得知皇上生病,根本不在意,脸上还露出喜色。武帝听了,正不爽,太子刘据就泪眼婆娑的来了,虽说强打着精神,但是心疼他爹还是显而易见。武帝就问常融:这是怎么回事啊?常融支支吾吾半天也放不出个屁来。(这样的智商,叹。)武帝知道这厮不是个好东西,直接杀了了事,但他并没有因此责罚苏文。从这时候起,这个生理不健全的苏宦官跟太子的梁子算是越结越大了。
  标志性小人二,酷吏江充,特点是,心狠手辣,无耻下流。他本来叫江齐,嫁妹给赵王的儿子赵丹,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又不肯安分守己,在赵王和赵丹之间胡乱挑拨,惹恼了赵丹,被追杀。他索性改了个名字叫江充,跑去告发赵丹,说他和他姐姐以及赵王后宫嫔妃淫乱,又罗列了一些斗殴抢劫的罪名。控告书递上,惹得武帝大怒,派遣使者带着诏令给郡府,捕拿赵丹。这之后,这厮不知道怎么就赢得了武帝的欢心,留在了身边。以江充为首的这帮酷吏,对太子看不顺眼也不是一两天。
  一次,江充随从武帝在甘泉宫,太子派来请安的家奴乘车马行驰道中,违反了当时的法令规定,被江充给没收了。太子听说后,赶紧派人向江充致歉:非爱车马,诚不欲令上闻之……惟江君宽之!江充哪里肯听,将此事告诉了武帝,武帝高兴地说:人臣当如是矣。意思也就是说,他非常高兴江充可以这么“秉公执法”。自此,太子跟江充的梁子也算是正式结下了。有了宦官苏文和酷吏江充这两根芒刺在背,刘据母子俩想太太平平地过日子是没什么指望了。
  这时武帝已年近七十岁,江充害怕他死之后太子若继位,会对自己不利,所以每天盘算的事情就是除了太子,免贻后患。恰逢武帝驾幸甘泉宫时生了病,他赶紧抓住机会,上书说,武帝的疾病是因为“巫蛊”作怪。武帝当即令江充审理此案,江充带着一个胡地的巫人到处掘地寻求木偶人,装模作样地将酒倒在某处地上说有怪异……他们动辄捕拿审问,用烧红的铁钳灼烧无辜被抓的嫌疑百姓,直到他们受刑不过招出同党来,前前后后受此牵连的有上万人之多。
  这么一折腾,武帝的疑心空前旺盛起来,他总觉得身边有人用巫蛊之术害他。江充揣测上意,向武帝上奏,说皇宫里有蛊气。武帝深信不疑,命江充速速将此事查明,又派宦官苏文等协助调查。这一众得了旨意的小人,先假模假式地审了一些不得宠信的嫔妃,然后开始对皇后和太子下手了。江充故意领人在太子宫中掘地三尺,太子和皇后的寝宫被挖得一塌糊涂,最后,江充将准备好的桐木人,众目睽睽地从太子的殿前挖了出来,只等向汉武帝去禀告“实情”。
  那时候,汉武帝还在甘泉宫,知晓大事不好的刘据母子为求保命,只得按照刘据老师石德的提议,捕杀江充一众人等。刘据遂矫诏起兵,与江充等人在长安城中展开激战,最后杀了江充,但在慌乱中,却跑了宦官苏文。他一路连滚带爬地逃到甘泉宫,向武帝报告:皇上,太子他,他反了。武帝虽然昏老,但一开始并不信,立即派人前去召唤太子。这个使臣甚至连太子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跑回来告诉武帝:太子确实造反。武帝这次信了,立派丞相带兵讨伐。刘据孤军作战,哪里抵挡得住,逃往湖县后,丝带悬梁,结束了他尚年轻的生命。
  卫子夫,除却自尽,别无它法好想。这个由歌婢身份走近汉武帝的美丽女子,陪伴了汉武帝最鼎盛的三十年岁月,如履薄冰地挣扎过她的青春年华,只求这样静默的过一生,却也是不能。 委曲求全,比那偏执索取,又好过多少呢?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或许,她们从来就不曾有过什么差别,作为一个“之一”的女人,她们生来就不是能求得独立和尊严的个体,只能这样无奈地,浅淡地点缀在男人的身边。陈阿娇
  如是,李妍如是,赵钩弋也如是。
  

作者:喜浣花 回复日期:2009-2-26 22:55:12   李妍之美,独步天下。她的哥哥,当时汉宫内廷音律侍奉李延年曾对汉武帝唱到: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这天仙一样的歌中女子落实到人间,便是那美到无可比拟的李妍。汉武帝知晓世上竟有此等绝色,还不心驰神往,速令李妍入宫来见。一看之下,不待她展露歌喉,不待她摇曳身资,只是那一双波光流转的勾人眼眸已迷的武帝晕陶陶如腾云驾雾一般。更何况,她还舞姿翩然若春柳,歌声婉转若啼莺。 袅袅娜娜间,罗衫轻动,香气缓缓。刘彻必定觉得,他这宫廷里,是真的春意盎然了。
  毫无疑问,李妍一进宫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恩宠。虽然传说她出自歌舞坊,曾徘徊于千百王孙公子之间,但却丝毫不影响武帝对她的喜爱。或许,还正是因为她这别样的妩媚风情,深深打动了刘彻那颗原本就激情澎湃的心呢。这位皇帝可不同于那些无能型昏君,也不同于那些平和型明君,他是旺盛的,自我的,不羁的,贪恋上女子的美色,就是要狂放的占有,旁的东西哪管得了那么多。再说了,李妍也不会傻到自己交待出她原来有多少男人啊,传言就是传言,没有真凭实据的随风吹,紧拽住那些做甚!过好眼前的生活要紧。
  李妍当是一名气质独特的女子,不同于卫子夫的小心翼翼,也不同于陈阿娇的娇贵蛮横,她是聪敏的,别致的,知情识趣的,是内心深处或许还有那么点清冷世故的。实话说,武帝庞大的女人群里,这李妍是我最欣赏的女子,或许因为看出她“道行高深”,呵呵。我喜欢懂得转圜的女子,不论环境如何,懂得好生打理自己,不委曲求全,也不怨天尤人。她自有一套宫廷生存法则,让自己好山好水的赏一路风光。我不敢说,她得到了武帝的心,或者直接说她得到了武帝的爱情,但至少她令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从头到尾都将她的美丽念在唇间,不曾淡忘。只凭一张粉嫩嫩的脸,一双软酥酥的手,一身滑溜溜的皮肉,要做到这样,想必是很难。武帝这么一个阅女人无数的情场高手,不知沉醉过多少温柔乡,怎么偏偏到了这里就会起不得身呢?自有他舍不得的理由。
  她不一定读过兵法,但必定深谙欲擒故纵之道。首先,她不会以他为天,因为她知道,她不过是之一,牵念和纠缠只会令她焦虑和烦躁。她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装扮,弹琴或者歌舞,晴朗的时候看看天空,花开的时候嗅嗅香气……为什么一定要坐立不安的等君临幸呢?他并不是属于她的男人,不是吗?没有什么好失落的,该来自然会来。其次,她不会恃宠而骄,这里永远不会是她的天下,还费那些心机有何用呢,不如就作一个简单的女人,拾掇好自己如花的容貌就好了,给他一个香飘飘的媚眼,给他一抹甜蜜蜜的轻笑,还怕他不手到擒来?
  她没有高深过人的谋略武功,但比谁都懂得让日子活色生香。她的歌声很醉人,她的舞姿很曼妙,她的琴音很细腻,她的微笑很真心(太急切或太假装都让人厌倦),她的一切在武帝看来,都完美到没有瑕疵,或许,他是真的有点爱上她了。不只为她得天独厚的容貌,还为她七巧玲珑的心思,她是这样深深地诱惑着他,让他情愿放开如云的莺莺燕燕,也情愿不知疲倦地缠绵在她身边。
  但是,有一句话叫天妒红颜,这样的女子,注定了不得长存人间。不过,对李妍来说,好像该换个说法叫,天怜红颜,她在这样的时候离开,对她,是最好的恩赐了。武帝的热情,谁知道是多久的期限呢,遇上这样的男人,或许,只有分别才能成就永远。
  李妍为武帝生了一个儿子,后来被封为昌邑王。也就是因为这一次,身体原本羸弱的李妍病倒了,产后经血失调,使她日渐憔悴。色衰就意味着失宠,她从来不曾怀疑这一点,所以,从这时开始,他们已在分别。她告诉武帝:皇上,妾卧病期间,咱们先不见面,好不好?让妾能安心静养。她不愿意他看到她消瘦,苍白,不堪,武帝心内多少是知道的,但答应她的请求是一回事,放不下她又是一回事,怎么能真的就不来看了呢?忍不到几日,武帝就亲来李妍寝宫探视病况。李妍听闻武帝前来,忙用锦被蒙住头脸,不肯让武帝见她。武帝一时有些愣住:爱妃,何以不愿见朕?李妍在锦被内泣不成声:身为妇人,容貌不修,装饰不整,不足以见君父。如今久病未愈,蓬头垢面,实在不敢同皇上见面。这样柔弱的,满溢着感情的告白,却更使刘彻动情了,一步上前要拉开锦被,李妍却紧拽住不肯松手,呜咽之声渐大,刘彻不敢强求,便以封赠李延年兄弟官爵作为交换条件,李妍仍是执意不肯露面,只是捂在锦被中软声地,无助的请求:皇上,倘若妾一病不起,我们的孩子以及我的兄弟,希望您多些照应。武帝感受到她的忧伤,不由心内一痛,边答应着边又去拉那锦被。李妍的哭声此时越发凄切起来,她转身向床内:请皇上体谅妾的苦衷。到了这地步,刘彻还能说什么,只得怅然离开了。陪伴李妍身边的姐姐,见武帝走远,忍不住轻声斥责:怎的如此任性,那人可是皇帝。李妍掀开锦被,幽幽地叹息:我这样的出身,凭什么得皇上如此疼宠呢?不过是美貌而已,如今这样憔悴,让皇上见了,他若是厌倦,我还怎能期望他照顾我的儿子和兄弟。
  这就是李妍,从一开始就明白一切的李妍,不惋惜什么,也不怨恨什么,安于她的命运,且让它有一个尽量美好的结局。武帝就这样失去了他正热切迷恋着的李夫人,伤心是一定,不只以皇后之礼葬她,还让画工绘制李妍的画像,悬挂在甘泉宫里,每日徘徊思念。 据说,初几日,武帝甚至痛苦到不思茶饭,也不理朝政。后来,齐人少翁对武帝说,他能将李夫人的魂魄请出来,武帝立时请他设坛。少翁于夜里设帷帐,点灯烛,让武帝从旁边的帷帐遥望。烛影摇曳间,隐约有身影翩然而至,转瞬又徐徐远去。武帝痴痴地看,痴痴地想,后凄然提笔写下: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多么痴心的帝王,真要忍不住怀疑这“据说”的真实性了,这是那个视女人如衣物,新时穿穿,旧了一扔的刘彻吗?这是那个毫不手软,逼杀了两位皇后的武帝吗?
  李延年提升为协律都尉,李广利则贵为贰师将军,即使他远征大宛国,打了场失败的战争(就是这一次,制造了李陵的千古冤案,进而又连累求情的司马迁受了“腐刑”),但是只看着这一战迫使大宛国订了城下之盟,取回了“汗血马”数十匹的微小战绩,武帝便认为这是空前的胜利,加封李广利为海西侯,食邑八千户,同当年卫青、霍去病横扫匈奴所得的封赏一般,这还不是李妍为她李家立下的赫赫功劳吗?甚至武帝身后,托孤大臣霍光,还要体念帝心,请求继位的汉昭帝追封李妍为皇后,以慰武帝之心。
  呵呵,只能说,李妍这女子真的很奇特,也真的很幸运,美貌的这一次定格,成就了她的真永远。但另外一位赵姓美女,虽也同样的年轻,貌美,得宠,可就没她这样的好运了。
  

作者:喜浣花 回复日期:2009-2-26 22:56:26   赵姓美女名什么,没记载,且按她所居的宫室唤她赵钩弋好了。这可不只是个美丽女子,还传奇的一塌糊涂。据说,武帝巡狩期间,某天路过河间,善于星相学的专家说,这里的天空祥云笼罩,一定有奇女子。武帝遂遣使者按照祥云的位置,寻找这奇女子,还真就让他们给找到了。该奇女子到得武帝面前,一看,奇女子居然还是个难得一见的美女子,只是两手紧握拳头,说是生下来就打不开。武帝奇怪,所以就伸手去掰,奇迹出现了,天生打不开的拳头让皇帝爷给掰开了。奇葩啊,奇缘呐!汉武帝自然是乐得老树发新芽,抓紧时间带着传奇美女回了长安,大肆宠幸,亲切地叫她“拳夫人”。后来呢,又特地为她在长安建了专门的宫室,名为“钩弋宫”,并改“拳夫人”为“钩弋夫人”。咱先别管他到底是奇遇仙葩,还是强抢民女,总之,年近古稀的刘彻,对李美人那一颗拳拳的心,是暂时被这双拳拳的细嫩小手给吸引了。
    老夫少妻,老当力壮,刘彻就是刘彻,赵钩弋当年就怀了孕。不过,传奇又出现了,不同于普通女人的十月怀胎,这位赵钩弋怀了十四个月,才生下一个男孩,取名刘弗陵。武帝老年得子,乐的那叫一个晕,说:听闻当年尧帝也是十四个月而生,想不到我儿亦如此。高兴,借这个典故,刘弗陵号“钩弋子”,钩弋宫门命为“尧母门”。 看这个架势,刘弗陵母子前途无可限量,一片大好了。不过,什么都要有个例外,比如,形势大好的只有儿子,没娘亲什么好处。
  公元前90年,太子刘据悬梁,皇后卫子夫自尽。太子的宝座悬空,刘弗陵的时代到来。虽然他还是个学前班的小毛头,武帝已是喜欢的爱不释手,看见他虎头虎脑的那个小模样儿就开心,看见谁都要说:此儿像朕。别的儿子想登上太子宝座基本是不可能了,但问题也随之而来了,那就是,刘弗陵一旦作了太子,他那个年轻貌美的娘亲要怎么办?武帝不得不为此忧心,他怕这位“钩弋夫人”当上皇太后,非常地怕。给他戴绿帽子还是小事情,万一她因太子年小,插手了国家政事,弄出个吕雉摄政那样的局面来该怎么办。一想到这些,武帝那颗越来越多疑的心就没办法安定下来,他要立刘弗陵,就一定得先解决了赵钩弋。 
  又两年,赵钩弋陪同武帝前往甘泉宫避暑,这一次,就上了绝路。《汉书》上说:从幸甘泉,有过见谴。又何止见谴,没几日,这还稚嫩的美丽的传奇的小女人就离开了人间。想象不出,这样年轻美好的一个生命,是怎样冷硬的心,才能轻易抹杀,但确是这样了。传说,那一夜,飞沙走石,雨骤风狂,不知道是谁的愤怒,还是谁的叹息,只能说,作刘彻的女人,惨!作老年刘彻的女人,奇惨!又一年,武帝正式册立刘弗陵为太子,然后,这位驰骋了一生的不羁帝王驾崩,去寻那些被他恩宠过,摧残过的女人们。
  恨又奈何,爱又奈何。
  

作者:喜浣花 回复日期:2009-2-26 23:00:37   疏影
  ——和亲公主刘细君
  
   刘细君,公元前122年前后,出生于江都。其父江都王刘建,曾企图谋反,未遂,公元前121年,以衣带自缢,祸及三族。
  这一年,细君还只是个懵懂婴童,或许还因她是武帝嫡亲的侄孙女,武帝格外开恩,免了她的罪,细君保持了皇族的身份。但是,她失去了作为一个皇族郡主该有的高贵和尊严,恩惠的真面本就是一张满溢着施舍和怜悯的脸,她从此不能再渴望那种东西叫作温暖。
  她慢慢长大,她容貌美丽,她气质脱俗,她仪态端庄,她饱读诗书,她妙解音律,她才华出众,关键,她拥有皇族的高贵血统。武帝刘彻要寻一个和亲乌孙的皇族妙龄女子,舍她其谁?
  和亲就是嫁人,却不是她需要的那个人。汉代边患严重,以北方匈奴为最,汉初期,高祖刘邦御驾亲征,曾在对匈奴作战中遭逢“白登之围”,深知汉之步兵车战很难对抗匈奴的骁勇骑兵,他只得接受大臣娄敬的建议,实行怀柔政策。那就是和亲,用女子的温柔之躯,对抗匈奴的千军万马,比之大军对阵,是更划算的做法。这是汉朝历史上第一位和亲匈奴的公主,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怎样的人生,史书上没有她的名字。惠帝刘盈,继续这样的和亲政策,汉朝历史上第二位和亲公主仍然没有,被历史记住她的名字。武帝刘彻,他雄才大略,他开疆扩土,他意气风发,但是连年征伐却不得彻底胜战之后,他也选择了这怀柔的做法。 刘细君,于是成为有名有姓的汉家和亲公主,第一人。如果这也算作一种奖赏,那么,这是她和亲之途所受最大的恩赐。
  她前往和亲的乌孙国,位于准葛尔南部地区,去长安八千九百里,户十二万,口六十三万,胜兵十八万八千八百人,是当时汉、匈两族边陲30多个大小王国中最强大的王国,不受任何人控制。
  武帝刘彻当时正积极拓展大汉的疆域,先后征服了南越、东越(今福建)、滇国(古滇国,今云南)和辽东地区的高句丽王朝,并由此取得了对匈奴作战的全面优势。他若要继续向西方进行势力扩张,必须要笼络的,就是乌孙国。知悉西域情况的著名外交家张骞,便向武帝建议,出使乌孙,结为兄弟,共抗匈奴。武帝采纳,令张骞为中郎将出使乌孙。张骞一行顺利到达了乌孙国,受到隆重礼遇,他详细考察之后,审时度势,向武帝提出要通过政治联姻,同乌孙建立政治军事同盟:妻以公主,与为兄弟,以制匈奴。武帝明白,这是抗击匈奴的必行之路,所以纳其建议,遣张骞再访乌孙,向乌孙国王昆莫表明,汉天子愿与乌孙结盟联姻。昆莫却没有立时同意,他派使者携带礼品,随张骞同回长安,答谢武帝的同时,了解中原实况。使者回国,如实向昆莫禀报,物产丰富,商业繁荣,建筑雄伟,文化发达,人杰地灵。昆莫一听之下,即派使臣献上良马1000匹作聘礼,请与汉朝通婚。
  通婚,刘细君幸存到如今的生命,似乎早已被这样注定。她不能拒绝,也“不配”拒绝,罪臣之女,得封公主是多大的荣耀,即使远嫁他邦,即使再不回还,又哪能惆怅!
  公元前105年,细君以皇室公主身份远嫁乌孙,车队从江都出发,经长安西行。武帝为表重视之意(又或者还存了一些愧疚),赐了一堆又一堆什么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等物品,还特置侍御数百人送嫁,这样的嫁妆,可说是极为丰厚,这样的排场,也可算是颇为壮观。但这一切荣华,对少女细君来说,有什么相干呢?她不是欢欢喜喜的待嫁新娘,只是被迫和亲的政治棋子,曾期许过的幸福此时重又变作了奢望。
  西出阳关无故人,这一去,便是如何的回首,也寻不得来时路了。可以想见,这自小遍尝世态冷暖,柔弱,敏感的小美女,该是怎样的愁肠百转。民间有一个传说,细君从江都出发至长安时,路过安徽灵璧,曾命车队暂停,她默然立在一处山岩前,伸手抚住巨石,久久不肯离开,以致石壁上留下了她清晰的手印。这手印后来经匠人摹刻,变作一方景观,名为“灵璧手印”。到了元朝,钱塘诗人钱惟善还为此事作《灵璧手印篇》,诗前序云:汉以江都王女细君嫁乌孙王,女过灵璧,尝扶于石,后人镌石为模,腕节分明,故述其事而为之辞。诗中有“灵璧亭亭立空雷,石痕不烂胭脂节”的诗句,倾注了诗人对这位和亲公主深深的缅怀之情。我们且不去管“灵璧手印”是真是假,只想一想那最后一次沉默在故土的身影,便会知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伤,如莲花失了荷塘,如青草离了土壤。
  细君越过千难万险,越过大漠荒凉,终于到达了乌孙国的首都赤谷城。她的新郎是乌孙国王昆莫猎骄靡,为了迎接她——汉朝公主的到来,在大路两旁,置无数官民演奏胡乐,载歌载舞。他还按照乌孙国的风俗,以最盛大的婚礼来迎娶她。可是再欢腾的场面,再热烈的迎接也弥合不了她心间郁结的伤,她的新郎,昆莫猎骄靡,已是白发苍苍。她不知道该以怎样的面貌和心情来对待他,才能对得起她的故乡。
  乌孙国不是她想象的蛮荒,水草丰盛,人民安康,自有一派宽广辽远的的别样风光,但对从婉约江南的雅致里走出的细君来说,她哪里有心情对这全然陌生的一切露出新奇的目光来。她被乌孙立为右夫人,同时,被长安抛弃。她听不懂语言,她吃不下食物,她也睡不惯毡房,她无力地认了这命,却发现真实的感觉原来是一日更甚一日的绝望。秋风瑟瑟秋悲凉,愁云荡荡愁断肠。路远迢迢路望尽,山高重重山凄凉。不久,匈奴得知了汉同乌孙联姻的消息,大惊下继而大怒,扬言要出兵攻打乌孙,昆莫为免对峙,只得又请求跟匈奴通婚,很快,匈奴公主前来,昆莫将其立为左夫人。细君的惆怅,又更多一层,她不敢忘记她是汉的子民,更是汉的公主,她的婚姻要以获得政治斗争胜利为目标,眼见这匈奴公主马上来去,挽弓射雕,快意驰骋,跟昆莫同进同出,亲昵暧昧,她这样每日的若有若无,一味顾影自怜,该如何跟她对抗?她知识渊博,她才华横溢,她细致美丽,她该去勾住昆莫的心的,像那丰满妩媚的匈奴公主一样,去吸引昆莫的眼光,但是,她做不到,一丝一毫都做不到,那样只会令她不堪,无法释怀的不堪。
  昆莫能将乌孙治理到如此强大,自有他过人的见识和手段,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对细君露出过色眯眯的眼光,也没有过什么逾矩的言行,他立细君为右夫人,但并没有强迫她履行“伺候男人”的职责。他喜欢这汉族小公主的高贵,也喜欢这汉族小公主的美貌,但是他知道,这皮肤白细,杨柳细腰的姑娘,不会为他的宠幸感到快乐。她的眼神温顺,但是没有一丝热情,眼底,是汉到乌孙那么远的距离,他老了,没有能力逾越。所以,他令汉朝跟随来的工匠仿汉人的房屋样式,为她建造别致的居室,许她带着随侍宫女独自住进去,不需受当地风俗过多的约束,也不需时时来见他,给她最充分的自由。他无意得到她年轻的身体,他不喜欢强迫。
  不知道细君面对这样的安排,是怎样的心情,不安还是感激?不安的是,她的远嫁关系到大汉边陲的安宁,她身肩朝廷的厚望,就这样被匈奴公主“打败”,要怎么向故乡交待?感激的是,她从来就不懂得该如何取悦男人,更不要说是同一个如此年老的男人亲热,昆莫自动远离,无疑是给了她一个喘息的空间。不管怎么说,细君是以自己的方式在乌孙开始了新的生活,忧伤也好,茫然也好,心总归是慢慢的平静了。
  日子安静流淌,细君学会了一些当地的语言,也开始学习同旁人交往。昆莫是个威严的君王,也是个温和的长者,他喜欢匈奴公主的热情奔放,但更懂得欣赏细君的过人才华。他会在月色明亮的夜晚,选择到细君的别室,听曲饮酒,或者谈些两地的人物风俗,又或者就在那里歇宿,他不需要多么流畅的沟通,也不需要每日都激情澎湃,偶尔的细腻温柔,或许更能熨贴他那日渐苍老的心。
  生活大概就是这样,忧郁也是过,坦然也是过,那又何必将自己逼得太狠呢?她既然再也回不去那水雾氤氲的江南,就习惯这边地的空旷辽远。她不会骑马弯弓,不会吃肉饮酒,但她会写诗作曲,会婉转而歌,她不能活力奔放,但是她温柔体贴啊。她对昆莫恭敬,她对佣仆和善,她甚至对那敌意昭彰的左夫人也友善结交,用长安精致的绣品和炫目的珠玉来软化她的心,随身带来的币帛更是从不吝惜,她需要化解她的“愤怒”,相比之下,这些身外之物,只会让她怀念和感伤,有什么可惜呢。
  细君是柔弱的,但她又是坚强的,她凭着天性的温婉,善良和聪慧,逐渐将这右夫人的身份作得从容得体,得到了一个汉朝公主应受的尊敬。昆莫怜惜她,她知道,她也甘心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平淡的,寂寞的但却安心的走完这一生。但是,昆莫病倒了,他说,乌孙的风俗,是在老国王死后,由新王续娶除他生母之外的所有嫔妃。也就是说,她要嫁给昆莫的孙子岑陬军须靡,因为他就是选定的继位者。这样的结果吓住了细君,她几乎是毫不考虑的就拒绝了,这有悖人伦,怎能应允?
  细君上书武帝,陈述了这样的事实,请求能在昆莫离开后,回到故乡去。但是,武帝打碎了她的奢想,他说他愧对她,但是为了国家边陲的安宁,请她委曲求全。他说,从其国俗,欲与乌孙共灭胡。这封回信,使细君日渐平静的心重又受伤,且重陷绝望,她被抛弃的这样彻底!还有什么好说呢?昆莫病故,她作了军须靡的夫人,继续她的生活。
  写到这里,忍不住要感叹一下,其实,大多数的女人都是软体动物,需要某种支撑,才能勇往直前的活下去,这支撑有时候是事业,有时候是欲望,但更多的时候是情感,需要有一个人或者一些人,让你觉得温暖,让你觉得依恋。亲人,或者是爱人,没有一个女人不需要爱情。细君她从一开始就失去了亲人的环绕,唯一可期许的便只有爱情。她初到乌孙的时候,看见年轻俊朗的军须靡,该是叹息过的,为什么嫁的不是他呢?(或许那时候,他们结为连理,就是个全然不同的故事了,健壮豪迈的北国帅哥同婉约清丽的南国佳丽,多棒的组合,完全可以期待一下爱情的来临。我没说一定,就是觉得可能性很大,言情小说都这么写啊)但是他们错过了,事到如今,真的要嫁给他,却发现命运是如此的荒唐,她作过了他的祖母,要如何来作他的娇妻呢?
  军须靡是喜欢这汉族女子的,从惊鸿一瞥的最初,她就在他的心里,所以跟细君的难堪不同,他感谢这样的安排。他贪恋她的美丽,她的优雅,甚至是她低低的叹息,她身上有一股软绵绵甜丝丝的香气,让他心摇神荡,不能自已。他迫不及待的占有她,也迫不及待的疼爱她,他想让她快乐起来,为他快乐起来。他学习汉话,他带她游猎,他恨不得让这女子一夕之间就能迷恋上他,但是,她只会弹着那忧伤的琵琶,一直弹着那忧伤的琵琶。是的,忧伤,他听不懂歌词的意思,但清楚地听到了那里面的忧伤,一遍又一遍,排解不了的忧伤。
  他怎么会懂得,细君心底的伤,汩汩流血,已不能治愈。他怎么会知道,细君心底的爱,层层结茧,已不能释放。他得不到这花朵一样的女子一生的陪伴了,她从收到故乡来信的那时候起,已开始枯竭。
  细君为军须靡生了一个美丽的女儿,取名叫作少夫。他以为她从此就会快乐起来了,却不知道,这已是他们的尽头。不久之后,细君永远地离开了他,带着永远都说不出口的情意,带着永远都回不去了的怅惘,安静地,轻悄地,离开。
  这一年,当是公元前101年,(有多种不同说法的考证,直觉这个比较接近真相)也就是说,细君年仅二十岁便香消玉殒,她用尽了她所有的情感和生命,来回报她的故乡。她是第一位和亲乌孙的公主,乌孙国的臣民通过她了解了中原地区的先进和富庶,也通过她记住了中原女子的细致和优雅,在她身后仍继续同汉交好。细君,对得起她的朝廷。
  这是个值得我们铭记的女子,不只为她的美丽和忧伤。《汉书•西域传》录有她的《悲愁歌》: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
  
   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
  
   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思土兮心内伤,
  
   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从奉命和亲写到远居乌孙,从生活起居说到化鹄思归,用语朴实,运笔流畅,最简单的句子表达最强烈的思乡,由此观之,可见她的诗文造诣不是一般。有人说,在当时的诗坛上,《悲愁歌》的出现标志着我国古代诗歌开始从“诗言志”向“诗抒情”回归,并将其誉为“边塞第一诗”。这首诗被班固收入《汉书》,后又被收入汉诗,称为“绝调”。《汉书》上还说,汉武帝听闻此“歌”也为之感动,对细君深表愧疚,每隔一年,特派使者持帷帐锦绣等物前往乌孙慰问。(能让刘彻这样的男人生出同情来,足见此诗动人心弦的力量)
  唐人段安节在《乐府杂录》中说:琵琶,始自乌孙公主造。另东汉的刘熙也称琵琶“本于胡中”,乌孙地处西域,自是胡中。也就是说,细君还有可能是琵琶的创意人,她精通音律,妙解乐理,能兼采众长而别创新声,极有可能在西去乌孙的途中,“作马上之乐”,“以慰其道路之思”。琵琶总是和美女在一起,诉说难语人前的百转柔肠,或许正是因为它有这样传奇的出身。谁能知道,这同细君一样寂寞的琵琶,究竟陪伴了她多少难眠的夜晚呢?
  

作者:喜浣花 回复日期:2009-2-26 23:01:26   红妆
  ——和亲公主刘解忧
  
   刘解忧,公元前121年前后,出生于楚王府某个简陋的居所。她的祖父是楚王刘戊,这楚王府原本该是属于她的庭院,但此时却仅只能施舍给她这样一个偏僻的角落,因为景帝时,刘戊参与了同姓诸王的“七国之乱”,兵败身亡,他的族人不是被贬就是被杀,所以这里,早已不属于她,她生来就要寄人篱下。
  她们是皇族的郡主,但都被夺走了高贵和尊严,细君无法反抗,解忧亦然,或许,她还比细君受了更多的羞辱和磨难,但是,她比细君勇敢。她倔强,她乐观,她在任何暗淡的环境里,都能以她的爽朗和聪慧,走出一条光明的路来。没有谁可以阻挡她,男儿驰骋,羡煞红颜,她注定要有别样的人生,去更高远的天空飞翔。她是刘解忧,在每一处有阳光的地方,拒绝忧伤的存在;她是刘解忧,在每一处有阳光的地方,期盼希望的到来。
  嗯,写的还算压韵,呵呵。没办法,实在太喜欢解忧了。我说过,我喜欢懂得转圜的女子。我怜惜细君,但我喜欢解忧,她懂得打理自己的人生。她跟细君一样抗拒不了和亲乌孙的命运,但她选择了跟细君完全不同的道路,她明白武帝的坚决,也深解自己的处境,所以她坦然接受这样的安排。边境仍有狼烟,强敌虽远必诛,她会成全自己,也会建功大汉,她是柔弱女子,但她不输儿男。
  公元前101年,军须靡上书汉廷,请求再娶汉家公主,以慰失去细君公主的悲痛,也是延续乌孙同汉的结盟,汉武帝痛快地答应了这一请求,放眼一望,便望到了生活低贱然血统高贵的解忧身上,她能歌善舞又健康美丽,和亲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所以,封公主,嫁乌孙,半点余地都不给留。少女解忧告别了故乡,告别了亲友,告别了过往,担着一肩重任,怀着满腔希望,去向乌孙国都赤谷城。她走过百花齐放的河谷,她听到悦耳清脆的鸟鸣,她看到蓝色清亮的天空,她被这样的干净和空广渐渐吸引,在这样肥沃的土地上开始新的生活,看来,真的不会太差。
  这是全然不同的热闹婚礼,解忧和前来的随从欣然参加了乌孙臣民的歌舞行列,他(她)们各展歌喉,又拚舞艺……夜晚的草原,一片欢声笑语。这是个非常好的开头,按理说,该有更好的继续,但世事又总有这么些不合理。代替了细君右夫人之位的解忧,却没有得到军须靡对汉族公主的迷恋。说实话,她比细君努力,不仅学着吃那些半生不熟的肉,还强迫自己去喝腥臊难闻的生乳,又努力学习当地语言,让自己尽快融入新的环境,她还经常不辞辛劳的到各个部落视察民情,帮助牧民们发展农业生产。然而不论她做多少努力,军须靡都没有宠爱她的表示,几年来,他们的感情丝毫没有升温的迹象,倒是匈奴公主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叫作泥靡,定为王位继承人。
  这是解忧的困惑,大概也是很多人的困惑,为什么呢?谁知道为什么。或许这军须靡是个情种也说不定,他娶解忧来其实是想寻觅细君,结果却发现,中原女子根本不等于细君,失落之下,干脆转向彻底不同细君又还有些感情基础的匈奴公主,省得看到那相同秀美的一张脸,却不是那永远忧伤着让他疼至心底的娇柔容颜。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只能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解忧,原谅他,你的爱情还没有到来。
  解忧在这样不停受挫又不停努力的日子里,倔强地微笑着,她不仅是在维护大汉边陲的安宁,也是在规划她自己的人生,所以,无论怎样,都不能灰心,都不能放弃。或许是心疼她的不易,或许是垂怜军须靡的痴心,上苍决定同时结束他们所受的折磨,军须靡病危了。自知不久人世,军须靡立下遗嘱,说儿子泥靡年纪太小,让自己的堂弟翁归靡先继承王位,等到泥靡长大后,再归还给他。翁归靡是谁呢?是一个心宽体胖的男人,是一个敦厚温柔的男人,是一个即将带给解忧救赎的男人。
  翁归靡有一个特可爱的称号,肥王,呵呵,看名字就知道是个有趣的人。解忧从旧俗,同匈奴公主一起嫁给了翁归靡。她同细君一样受传统伦理熏陶,但是游牧民族的婚姻体制自有其长期存在的理由,她无力改变,就坦然接受。这次再嫁,解忧才真正地迎来了事业和爱情的春天,用一个词来注解,那就是他们情投意合。合到什么地步呢?我用他们增产报国的骄人战绩来说明一下:婚后,他们生下了长子元贵靡,次子万年,三子大乐以及长女弟史,还有次女素光。翁归靡对军须靡,五比零,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合啊。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这些未来的小帅哥,小美女们为乌孙国的兴旺发达和大汉朝的边陲稳定做出的贡献丝毫不比他(她)们亲爱的爹娘少。长子元贵靡,是乌孙国分裂后的大昆弥,(也就是大国王);次子万年,接任了莎车国的国王(少年时到长安学习,就被访问汉朝的莎车国国王看上了);长女弟史,嫁龟兹国王绛宾为王后(美若天仙又才艺绝世,不被疯狂追求才怪呢。另外,要大肆渲染一下他们的恩爱,据说这俩人每年都跑到长安考察学习兼蜜月旅行,然后回到龟兹国建造仿汉宫的大殿,连衣食住行也模仿中原的风格。由于他们的不懈努力,汉家礼仪传到了西域,龟兹歌舞也传到了中原);三子大乐,是乌孙国的大将军(乌孙国历史上中流砥柱式的人物,立下战功无数);次女素光,嫁在了乌孙当地(善理财,能辅政)。换一种说法,也就是武帝的和亲政策通过细君的牺牲和解忧的努力,终于获得了胜利。
  扯远了,接着来说解忧和翁归靡。这两人的情投意合不仅是表现在毡房之内,更多是体现在治国安邦上。翁归靡是乌孙历史上一位颇有作为的政治家,他执政期间,是乌孙最为强盛的时期:王国统一,政局稳定,军事力量强大,政治,经济,文化都得到了长足发展。这里面解忧的努力必不可少,她不同那些养在深闺的金枝玉叶,体会过政治的残酷,也品尝过生存的艰辛,自有其不俗的能力和见识。她自从踏上乌孙国的土地,就一直以振兴乌孙为己任,不只带来了先进的汉文化,还带来了先进的生产技术,且将这一切毫不吝惜的传授给当地居民。这两个人的共同努力,使乌孙比以往更见强大,官办的商业兴盛昌隆,民间的自然经济也朝气蓬勃,综合国力日渐增强,牧民们的生活水平更甚以往,由此,乌孙国和相邻各国的关系也大胜从前,天山南北一时热闹非常,到处都是友好往来的踪迹。此外,解忧还派冯燎“持汉节为公主使,行赏赐于城郭诸国”,宣抚西域各国。大汉朝因此得到各国“敬信”,同西域各国的交往日益密切,丝绸之路一时繁荣鼎盛,大汉朝的威仪和影响远播西域,诸国都争相与乌孙攀亲,积极与汉朝交好。
  冯燎,是解忧公主的贴身侍女,也是历史上第一位杰出的女外交家。她出身微贱,但是聪慧干练,不仅熟知历史而且能言善辩,沉着稳健。她陪伴解忧来到乌孙,帮助解忧度过了最初的煎熬岁月,又协助解忧开创了之后的崭新局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是解忧的姐妹,更是解忧的支撑。
  冯嫽到乌孙后,觅得如意郎君(传说是一见钟情,不过无从考证,呵呵),嫁给了显赫的右将军,所以对乌孙国的政治,军事亦有机会参与,由此,更进一步成为了解忧强大的支持者。解忧曾多次派遣她出访西域各国,数年下来,她差不多走访了三十多个城郭,每到一处,都受到上上下下隆重而热情的欢迎。她美丽优雅,才华出众,因此,西域诸国都尊称她为“冯夫人”。
  正是有了这位有勇有谋的“冯夫人”,解忧的“和亲大业”才有了更好的发展空间,在那遥远的边地,在那些寒冷孤寂的夜里,或许就是这一点来自故乡的温暖,给了解忧奋斗下去的勇气。
  当然,再嫁后,解忧最主要的力量还是来自翁归靡。他们相守数十年,从陌生到默契,耳鬓厮磨那许多晨昏,风雨共济那许多岁月,感情之深厚决不会是“政治联姻”那样肤浅,他们或许从没思考过爱情这东西,但手牵手一路走来,他们必定曾感恩过这一场相遇。若没有解忧,翁归靡这一生或许要错过许多快乐,若没有翁归靡,解忧这一生或许永远就是一场辛苦的挣扎。所以,当他(她)到来,照亮了生命,唯一能做的就是欣喜,然后珍惜,竭尽全力珍惜!他们的恩爱那样明显,任谁都看得出来。
  在情感上,翁归靡选择了解忧。在政治上,翁归靡也改变了“在匈奴、汉朝之间摇摆不定”的方针,选择归服汉朝。两国多有人员、书信往来,大有共进退之意。不过既是二选其一,那么被忽视的那一个会觉得愤怒就是必然,匈奴立刻在军事上做出了反应,公元前74年春,匈奴单于壶衍鞮为控制天山以北地区,隔断乌孙同汉朝的联系,调遣大军,以巴里坤草原为基地,屯田车师,发兵进攻乌孙,接连攻占乌孙东部大片国土,肆意掠夺民众和畜产,大军直逼伊犁河谷。壶衍鞮随后派出特使到乌孙国,勒令翁归靡:交出解忧公主,与汉朝绝交。
  战争,以一种鲜血淋漓的方式来到了解忧面前,挑衅她的生命。不过还好,翁归靡就站在她的身边,十指相缠的温暖和力量,让她觉得,这一切并没有那么可怕,那些颤抖,那些不安,慢慢地远离。众人冷静地分析了当时形势,决定先由解忧上书,向汉朝求援:匈奴与车师共侵乌孙,唯天子出兵幸救之。他们不知道的是,年轻的汉昭帝刘弗陵病危,满朝文武只有心情忙一件事,立国君。哪里还顾得上打谁救谁呢!没办法,只能自己扛了。翁归靡和解忧亲自督战,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奋力抗击匈奴的侵略,坚决不让入侵者进入伊犁河谷。这么样辛苦的撑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汉宣帝刘询登上了帝位,解忧赶紧同翁归靡联名又一次上书汉廷:昆弥愿发国半精兵,给人马五万骑,尽力击匈奴,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昆弥。虽说迫在眉睫,但这又一次上书却是又一次杳无音信了。这么一来,乌孙内部投降派可就开始活跃了,且日渐嚣张。啥叫内忧外患!翁归靡和解忧的状况,只有劳心劳力可以形容了。汉廷出兵之事一拖再拖,解忧夫妻只能努力顶住,顶住,再顶住,直到公元前71年。
  这一年,汉宣帝终于回应了解忧的求援:发兵十五万骑,五将军分道并出,又遣常惠督战乌孙。(常惠,解忧出嫁前的好友,公元前100年,曾随中郎将苏武一同出使匈奴,被匈奴扣留十九年,直到汉昭帝即位后,在汉朝的多次交涉下,才得以和苏武等人一同回归汉朝。在此期间,常惠同苏武一样保持了宁死不降的气节,且在苏武等汉使上奏朝廷的奏折上,在同匈奴权贵的斗争中,表现出卓越的智慧和才干。汉昭帝为嘉奖他,将他从一位临时招募的下层官吏破格提升为光禄大夫。)
  匈奴人闻听汉朝大军将至,纷纷远徙。但是汉军却没能按预定期限到达指定地点,常惠同翁归靡、解忧等一起,认真分析了军情,决定先攻右谷蠡王庭。翁归靡亲自披挂出征,常惠持汉节随军,两人总领乌孙五万精骑,千里奔袭,直捣匈奴右谷蠡王廷。此一役,乌孙国的精兵无比骁勇,俘获匈奴单于的叔叔、嫂嫂、居次(公主)、名王、犁汗都尉、千长、将以下三万九千余人,夺得马、牛、驴、骡、骆驼等大小畜产七十多万头。匈奴遭此重创,壶衍鞮岂能甘心,这一年冬天,“单于自将万骑击乌孙,颇得老弱,欲还。会天大雨雪,一日深丈余,人民畜产冻死,还者不能什一”。趁着这个机会,此后一、两年,乌孙联和北方的丁零、东方的乌桓,连连出征,三面夹攻匈奴,“三国所杀数万级,马数万匹,牛羊甚众。人民死者什三……匈奴大虚弱,诸国羁属者皆瓦解……”。昔日驰骋草原、不可一世的匈奴自此一蹶不振,匈奴单于亦不敢再和汉朝公然对抗。汉朝在宣帝手中迎来中兴时代,匈奴则是日薄西山。至此,汉武帝派张骞出使,令细君、解忧两位公主下嫁,所贯彻的联合乌孙“断匈奴右臂”的战略计划,通过近半个世纪的不懈努力,算是实现了。
  汉同乌孙的这次军事合作的胜利,进一步加强了两国的战略联盟,也进一步稳固了解忧在乌孙国的地位,不管是投降派还是分裂派,都收拾好他们蠢蠢欲动的心,选择支持亲汉。(常惠在此次战役后,被宣帝封为长罗侯,从此同乌孙结下不解之缘,为乌孙国的安危和汉朝在西域的经营做出了重要贡献)战争暂时停息,一切渐渐平稳,但是生活对解忧的磨砺却远没有结束,平静的表象下,汹涌着的是更为酷烈的考验。
  

作者:喜浣花 回复日期:2009-2-26 23:02:16   公元前65年,匈奴贵族在莎车国策动叛乱,虽有出使大宛国的汉朝特使冯奉世果断征调西域各国兵马及时平叛,遏制了匈奴势力妄图在西域重新崛起的势头,但是在这场叛乱中,解忧的次子,时任莎车国王的万年,却惨遭杀害。年届半百的解忧,或许还没有从战争带来的影响里完全走出来,却又要被迫接受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残忍事实,不难想象,作为一个母亲,解忧受到了多么沉重的一击,心尖上生生地剜掉一块肉,任是多么坚强,多么豁达的女人,都难以承受这痛楚,她或许痛到嚎啕,或许痛到麻木,但是命运已如此安排,她能挽回什么?唯一能做的,或许就只有疼痛。翁归靡,作为父亲,作为国君,除却疼痛,还愤怒至顶点,他顾不得堂哥军须靡当初传他王位时那些嘱托了,他要将他和解忧的长子元贵靡立为王储,他还要为元贵靡再迎娶一位汉家公主,从此与匈奴彻底决裂。正值常惠出使乌孙,翁归靡立时上书:我愿把汉朝的外孙元贵靡立为王储,请求汉朝天子为我们再娶一位汉家公主,乌孙国愿与匈奴断绝盟交。常惠回国后,即刻向宣帝转交了乌孙王的这封上书,宣帝允诺了这一请求,册封解忧的侄女刘相夫为公主,准备和亲乌孙王储元贵靡。
  不过,和亲队伍没有立时出发,相夫公主,以及汉廷选出的派往乌孙国的官员、宫女一百多人,住在了长安上林苑,说是要学习乌孙语言和习俗,为相夫公主成为未来的乌孙国母做好充分准备。为了大造声势,宣帝还亲自到上林苑的平乐观接见匈奴使者和外国君长,大演时兴的歌舞和角抵戏,显示汉朝同乌孙国的和亲是多么的令人欢欣鼓舞,以此暗示匈奴等国,还是早早归附汉朝的好。就这样,婚期一拖再拖,前前后后差不多有五年时间。长安到赤谷城的路途遥远的像是永远也无法到达,解忧和翁归靡从欣喜到焦虑,从焦虑到失望,相夫公主始终没能到来,其间缘故,谁能给出个合理的、令人信服的解释呢?这漫长的等待,无疑给乌孙内部亲匈奴派的篡权提供了难得机遇,匈奴公主和儿子泥靡渐渐冰封的欲望乘机苏醒,更肆虐的风浪即将扑至解忧的面前。
  军须靡病危时将王位传给翁归靡,但是他说:等泥靡长大了,翁归靡要将王位还给泥靡。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匈奴公主尤其记得清楚。她是匈奴的女儿,血液里涌动着天生的野性的骄傲,但是,这骄傲却被践踏的彻底,多年来,不管她如何的妖娆妩媚,热情如火,始终得不到翁归靡的眷顾,甚至难近他身侧。她输给汉朝公主,输得这样难堪。所以,她恨,这恨一年年膨胀,撕咬着她骄傲的心,她必须要得回那本来属于她儿子的王位。她被丢弃在这异国的角落里,忍耐了这么多年,等待了这么多年,所要的绝对不是元贵靡被立为王储这样的结局,她失去的够多了,青春,骄傲,尊严,她必须得反击!(叹。男人们干啥非要娶这么多老婆呢,娶了又没力气全都搞定,弄得女人们哭来闹去,恨不得将对方杀之后快,简直是造孽啊!由此可见,某些同志认为男人嘛,多娶几个女人回来养有啥大不了,绝对是蠢至极点的谬论)汉朝和亲公主迟迟不来,这就是她最好的时机了,也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她和儿子泥靡开始积极活动,到处煽风点火,拉帮结派,准备谋取王位。
  公元前61年,相夫公主终于准备妥当,打算前往乌孙,不曾料想,身未动,又生变,河西走廊一带发生了羌族部落反叛汉朝的事件。 因为要打仗,所以不是嫁闺女的好时候,汉廷下令,相夫公主原地继续等待。这场著名的平叛之战打了一年多,老将赵充国精通战术,最终令西羌人归降了汉朝,为稳定汉朝的西北边境做出了重要贡献。不过,这场战役消耗的这一年时间,却致命的延误了相夫公主的“和亲计划”。所谓之,人算不如天算。
  公元前60年,平羌战事结束,汉廷正式派出统管西域地区军政事务的西域都护。这标志着西域地区,包括乌孙所居的巴尔喀什湖以东,南至帕米尔高原和昆仑山北麓广大地区,正式纳入汉朝版图,长期威胁汉政权的匈奴势力在汉同乌孙等西域诸国的共同打击下日渐衰落。大局稳定,相夫公主启程,常惠(接替了苏武典属国之职)受宣帝委派,持节护送相夫公主出关。车队到达敦煌,还未走出玉门关,就传来消息说,翁归靡猝死,乌孙国的长老们已按照军须靡的遗愿改立了泥靡接任王位。这也就是说,翁归靡敲定的王储元贵靡算不得数 了。
  这样的突发状况,令所有人措手不及,和亲要不要继续?这是首要的问题,常惠将军当机立断,上书汉廷:希望将相夫公主留在敦煌,我将亲自前往乌孙跟他们交涉,查明乌孙不守信用,改立泥靡为乌孙王的真相。如果事实真的难以改变,我再将相夫公主送回长安。但是这一次,宣帝没能采纳常惠的建议,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当他听到乌孙政变的消息,最直接的反应就是速召大臣庭议,和亲是否还有必要继续?权臣萧望之进言:解忧公主出关已四十多年了,乌汉两国的关系至今还不亲密,到现在汉朝的边境仍不得安宁,时下乌孙国的政变已验证了我先前的预见。既然解忧公主的儿子不能继承王位,就应当把相夫公主立即召回京城。这样做,丝毫不违背我们大汉朝先前做出的约定,也没有什么对不住乌孙国民的地方。当务之急只有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就是我们大汉朝的福气。如果还坚持让相夫公主去乌孙国和亲,难免大兴徭役,最终还可能要用武力解决问题,那才是我们大汉朝的灾难呢!(萧望之,出身于一个世代务农的家庭,但是勤于学问。他看过不少书,有一定学识,善治《齐诗》,为当时京师诸儒所称道,很受刘询器重。公元前65年,他曾劝止宣帝作出和亲乌孙的决定,不过,宣帝未采其言)宣帝极重视萧望之的说辞,在群臣皆犹疑不定给不出个准主意的情形下,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于是采纳了他的提议,下令召回相夫公主,单方面取消了婚约。
  这是公元前60年,解忧的青春和热情已在这异国的土地上耗尽。战争来临的时候,有翁归靡的肩膀供她依靠,失去万年的时候,有翁归靡的怀抱供她疗伤,但是当翁归靡放开了她的手,她该怎么办?她的世界垮塌了,孤独,黑暗,寒冷。她看不到希望,她的儿子元贵靡被冷落一旁,匈奴公主的儿子泥靡即了位,她所有的努力从这一瞬开始或许就要失去所有的意义。她唯一的期许,就只剩下朝廷能对她伸出援救之手,但是这样的期许也是无望了,朝廷抛弃了她,像对待细君那样,彻底地,抛弃了她!政治原本就是这样残酷,在现实面前,会撕下温情的外衣,有什么好伤痛呢,命运原本就是这样注定,有什么好怨恨呢!她是刘解忧,任凭风吹雨打,仍要倔强生存的刘解忧,她一直在做的,不就是抗争吗?抗争不公,抗争打压,抗争命运!她不能倒下,即使失去一切,即使筋疲力尽,也必须一直挺立。她重任在肩,她必须坚持,故乡即使冷漠,也依然是故乡,更何况,还有尊严,她从不肯放弃的,尊严!泥靡即位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汉廷召回和亲的公主,等于是默认了这一切,解忧知道,她能做的,唯有依照乌孙的习俗,再嫁给泥靡。然后,一如既往的坚持,努力,抗争!
  我无法想象,解忧以怎样的心情接受了这个事实。这个孩子原本该叫她母亲,现在却要成为她的丈夫了,不要说什么温情,他对她,随着身份的转变,就连最起码的尊重都可以不顾了。他等待了这么多年,冷漠的,压抑的,沉默了这许久,大概就是为了这个时刻的到来,奴役这个高贵的女人,将她的优雅和美丽践踏进泥里,让她失态,让她痛苦,让她尝尝耻辱的味道。还有那位骄傲的匈奴公主,这么多年了,她终于又可以对着解忧扬起她的骄傲。长期潜藏在心底的愤怒瞬间爆炸,我不敢想象,这母子两人会怎样对待解忧。将所有跟美好相关的表情自解忧脸上剥离,或许从很长时间以前,他们就想这么做,因为他们深信不疑,是这个汉家女子抢走了本该属于他们的光芒,还有快乐。所以,胜利了,他们就得报仇。续娶解忧,没有比这更狠的报仇方式。
  根据《汉书•西域传》所说,解忧还有一个儿子叫作鸱靡,该是同泥靡所生,虽然按照年龄推论,这有点不可能,但是如果我们选择相信班固的记载,那么这对解忧来说,真的是毕生受过的最大的侮辱,让泥靡占有她的身体,还跟他生下小孩……真的想象不来,这得需要多强的忍耐力。解忧,在失去翁归靡之后,她以咬牙坚持接受一切的方式倔强的不肯低头,以保持她的尊严,但是这方式却带给她更毁灭性的伤害,不独是身体,还有灵魂,最深处,永远无法修补的伤口。
  泥靡同他的父亲军须靡不一样,他控制不了他的愤怒。他是一头自卑又怯懦的小兽,永远停留在受伤流血的最初,他无力改变,所以干脆放纵,他残暴,他凶狠,他嗜血,他当了国王,握住了权利,就是要倒行逆施,暴虐无道。他要所有的人,跟他一起堕入黑暗的深渊,没人理解他的孤独,那么就一起沉沦痛苦。臣民都叫他狂王,国内反对他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生存还是毁灭?苦苦挣扎着的解忧,任何磨砺都难以击垮的解忧,智慧和胆识高人一筹的解忧,虽年过六旬,然勇气仍在。她经过缜密分析,认为狂王激起民愤,众叛亲离,该是时候除掉他了。
  公元前57年~前54年,匈奴大乱,五单于并立争雄。到公元前54年,匈奴西部已有数位单于崛起自立,泥靡心随势动,也欲大展宏图,他让儿子细沈瘦掌管乌孙兵权,又同匈奴的使者交往频密。这一切都显示,狂王泥靡是打算一意孤行,将乌孙搅进一团混乱,以满足他的个人欲望了。解忧怎会坐视她和翁归靡辛苦打拼来的江山陷入危境呢,思虑再三,她决定派人向汉廷密奏,请求宣帝尽快将她的三子大乐(在长安学习,有说是兼作人质)送回乌孙,借此时机正好派使臣前来考察狂王的执政实情。
  公元前53年,汉廷派出魏和意、任昌两位特使送大乐回国。解忧当机立断,利用乌就屠(匈奴公主同翁归靡所生的儿子,算是泥靡的弟弟)对狂王的不满,联合两位特使,策划在接风酒宴上刺杀狂王泥靡。一切布置妥当,可惜行刺之人出了偏差,利剑出鞘,却只是击中了泥靡的右臂,泥靡带着伤仓皇逃命,匿进了深山。细沈瘦闻讯,快速领兵,攻打赤谷城。解忧虽然懊恼,但临阵不乱,一面亲率将士守城,一面派人请兵增援。细沈瘦统领重兵围城数月,却始终没能得手,最终被西域都护郑吉征调的西域诸国援兵击退。守城军民转危为安,郑吉赶紧上书朝廷,请求宣帝尽快定夺乌孙新王。
  狂王不得人心,这是乌孙上下的共识,但大汉朝廷远在长安,哪里弄得清楚其中情形,决定还是扶持狂王登位。(匈奴内乱,宣帝及众臣欲诛伐,萧望之却又冒出来以和议谏止,这位大儒除了“顺其自然”,不会别的了,越来越不得人心,后因故左迁太子太傅。名相丙吉公元前55年因病去世了,接任萧望之为御史大夫的黄霸升任丞相。这位新任丞相和御史大夫杜延年都是由地方太守先后提拔上来,虽为贤相,但缺乏处理复杂国事的经验,难免优柔不决,宣帝一时也没有主见,致使乌孙的内乱局面无法开解)汉廷派出使团前往乌孙,遣中郎将张遵持医药治狂王,又以二十斤黄金和大批绫罗绸缎赏赐狂王,加以慰问,意在暂且平息事端。但是审理此案的车骑将军长史张翁却理解不来朝廷的用意,他可不是来走个过场,到了乌孙就大模大样的开审,参与谋划刺杀狂王的两名汉朝特使被问罪,用囚车押回京城斩首,解忧也被软禁,接受严厉审查。但解忧怎会认了这样的罪,当然据理力争,可恨这张翁,不顾解忧公主的身份,亦不顾解忧已老迈的身体,居然肆意打骂。解忧无奈,只得上书宣帝,陈述刺杀狂王事件的始末,申辩自己主谋刺杀狂王的缘由。宣帝看过解忧的上书,才知道事情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也才知道他处理的不妥,所以下令,处死张翁。汉朝副使季都在率人为狂王医治养护期间,伺候得体,博得狂王欢心,返回长安时,狂王只带了十余名侍卫为他送行。季都明知狂王应当杀之,却放掉了机会,所以回到长安后,他也被逮捕下狱,被处以了宫刑。(晕,这大汉朝的皇帝咋都这么喜欢这种变态刑罚)
  趁着这场混乱,乌就屠逃到了北山,扬言,匈奴即将派兵前来平乱。这么一来,乌孙国中亲匈奴派势力齐刷刷奔到了乌就屠身边,等着夺取全国胜利。这股不可小窥的势力同屯结在边境的西域都护府大军的对峙日益紧张,战争一触即发,汉同乌孙多年来的“兄弟之盟”眼看要毁。乌就屠趁势攻杀了狂王,自立为乌孙昆弥,看架势是打算要跟大汉朝牛气一回了。宣帝接到情报,不郁闷,怎么可能!速遣长罗侯常惠,率领数千兵马进驻乌孙国都赤谷城屯田戍边,又令破羌将军辛武贤率兵一万五千人开向敦煌,随时准备平定乌孙叛乱。但是,乌就屠又没有明确表示他要跟汉廷作对,局势扑朔迷离,宣帝和他的大臣们一时也说不好这仗到底打还是不打,又或说怎么打?只能命令辛武贤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汉军在新疆罗布泊一带挖井凿渠,准备运粮建仓,耗就耗,谁怕谁。
  郑吉身为西域都护,对乌孙的情况比别人要熟悉些,他知道冯嫽的丈夫是乌孙右大将,为人刚毅,敦厚持重,是乌孙国纷争双方都非常尊敬信任的人,且他一向同乌就屠关系不错,冯嫽又是能言善辩,勇敢聪慧之人,所以郑吉便请冯嫽前去说服乌就屠。冯嫽闻此,不顾老迈,也顾不得生命危险,慨然上路,亲至北山面见乌就屠,向他晓之以理,陈说利害,“汉兵出,必见灭,不如降”。凭着对乌孙国内部情形的了解,冯嫽又多方调节斡旋,说服各方派系,揭穿匈奴的挑拨诡计,加上汉朝大军的威慑和国内人民的反对,乌就屠不得不开始转变。他自知理亏,愿意让王位给元贵靡,不过,他以自己铲除逆贼狂王之功,请冯嫽从中斡旋,希望汉朝能给他一个封号。郑吉听闻事情有了转机,赶紧上书朝廷,力陈冯嫽有能力开解乌孙僵局,催促汉廷早作定夺。宣帝得知此事,征召冯嫽万里入朝,当面向她了解乌孙的情况。冯嫽侃侃而谈,从西域诸国山川地理,风俗人情,说到乌孙各派渊源,利害关系,条理清晰,口若悬河,语语中的。宣帝大为赞赏,对她十分器重,正式任命她为出使乌孙的使节,乘坐锦车,持汉朝节仗,代表皇帝出使乌孙及西域诸国,这在当时绝无仅有,在数千年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中也难得一见。
  在这之前,宣帝已派遣长罗侯常惠,率领人马进驻乌孙国都赤谷城屯田戍边。因此冯嫽一回到乌孙,就连同解忧,常惠以及其他使臣一起商议解决乌孙内部纠纷的办法。接着冯嫽传达宣帝的诏令,宣乌就屠来赤谷城,代表宣帝正式册立元贵靡为“大昆弥”(昆弥即国王),统治六万户,乌就屠为“小昆弥”, 统治四万户,并赐二人金印绶带。至此,乌孙的动乱得以平定,汉与乌孙的联盟得以恢复,一场箭在弦上的战争得以避免,史称“冯嫽定局”。很多史学家将这场混乱的源头归结于解忧的莽撞刺杀计划,认为是解忧考虑不当,直接引发了这么大的动乱,甚至有些人由此推论,解忧和亲乌孙后的出色表现多是冯嫽从旁协助的功劳。我们且不来论争解忧刺杀狂王的对错与否,但是因这场混乱就否决这个坚强女子的所有努力,绝对是过分了。解忧自少女时期踏上乌孙的土地开始,近半个世纪的坚忍和努力,她的青春和生命,岂是随便几句推论或者结论就能总结的,那不现实,也不公平。冯嫽的才能显而易见,解忧的出色同样不可忽视。
  乌孙内乱平定,大小昆弥分而治之,暂且相安无事,但分裂的乌孙国,从此陷入动荡不安,且渐渐地重又一团混乱。大昆弥元贵靡,他是翁归靡和解忧的儿子,但他的血液里却没有承袭相同的智慧和魄力,小昆弥乌就屠有事没事就挑衅挑衅他,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还击。这个乌就屠呢,他也没有统一乌孙的能力,也就是时不时地咋呼一下,拒绝将属于大昆弥的民众归还原主。解忧老了,也倦了,这样的状况,她没什么心力管了,就由着他们折腾。常惠奉命出使乌孙,统领两千余人的屯田官兵,驻守在乌孙国都以北的楚河流域,屯垦戍边,镇抚大昆弥。虽说常大将军也垂垂老矣,但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他在乌孙组织领导的屯田是汉朝在西域大开屯田、发展农业的一部分,具有深远意义,到唐代,那里已发展成安西四镇之一的“碎叶城”。 他在乌孙屯田期间,还划分了大小昆弥各自管辖的户籍和草场范围,其性质,无疑是最早的草原法。
  时光荏苒,又是几年过去,解忧的长子元贵靡和幼子邸靡相继病故,元贵靡的儿子星靡即位为大昆弥,但是这位昆弥更为软弱,乌孙国内的势力更多归附了乌就屠,再加上汉朝国力此时也已不如从前,解忧在乌孙,真是越来越觉得艰难了。古稀之年,她已没有力气坚持,也不可能重新再统一乌孙了,她的存在对乌汉联盟的意义,已不大。离家千万里,和亲数十年,这也许,是该回家的时候了。
  自汉武帝太初年间,到汉宣帝甘露初年,解忧踏上西域这片陌生的土地,已整整半个世纪,五十年,她耗尽青春,从一个娇嫩美丽的少女,到一个鸡皮鹤发的老人。五十年,她为了汉家江山,为了民族融合,奉献了全部的智慧和热情。五十年,她先后嫁给父子两代三位国王,身历四朝变迁,历尽沧桑,受尽委屈辛酸。无尽的战争和磨难,一再考验着她的坚强和耐性,回想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怀着满腔豪情,不远万里来到这天山脚下的年轻公主,一路的风吹雨打,惊涛骇浪,她毫不畏惧,坚持走来,化干戈,定基业,以温柔之躯担起乌汉两国数十年的和睦安宁,努力,再努力,她无愧于汉廷,也无愧于自己。再看如今,远去了豪情万丈,远去了笑靥如花,远去了她所有的快乐,悲伤……时光流水,岁月无情,只剩下那些缠绵的旧梦,那些不曾风干的怅惘,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是真的想回家了。
  公元前51年,解忧公主年老,思归故土,上书汉宣帝,表示“年老思故乡,愿得骸骨归汉地。”情词哀切,天子为之动容,考虑到她大半生身居异地,为国操劳,有功于汉室,宣帝派人将解忧及其孙子接回长安(这一年初,匈奴呼韩邪单于到长安向汉朝俯首称臣,西域的大局基本趋于稳定。汉匈边境太平无事,这或许也是宣帝破天荒恩准和亲公主回归故国的有利条件,解忧公主是汉朝唯一回到故国的和亲公主。这一年,汉朝老将赵充国因病去世,常惠被提升为右将军。宣帝批准了解忧公主回归汉朝的上书,常惠将军回京赴任的同时,护送解忧公主一同回到长安)解忧在离开故土五十年之后,偕同孙儿,以及冯嫽,回到长安。长安依旧,红颜已老。
  宣帝亲自接见和安置了解忧这位大汉的功臣,赐以宅田侍婢,以公主之礼照顾解忧的饮食起居,对冯嫽,也是同样的厚禄优礼相待,以此来酬劳她们为国牺牲的这些岁月,如果这样算是善得终了,那么相比那些永远只能飘荡在异乡的灵魂来说,她们确算幸运。
  解忧这一生,懵懂少女时,为生计奔波;和亲乌孙后,为家国奋斗。当年华老去,尘埃落定,她在魂牵梦绕过无数个夜晚的长安,结束生命。这里风情依旧,但或许已陌生。我们无从得知,长安的月光,是否比赤谷城的更薄凉,往事,故人,烟消云散,无可寻觅。淡去了终回故土的那瞬间的喜悦和温暖,剩下的,又是些什么呢。
  公元前49年,解忧在回到故乡两年后,离开人世。宣帝以公主之仪安葬,她自乌孙带回来的孙子们为她守灵。同年,郑吉卒。同年冬,汉宣帝驾崩,汉元帝即位。三年后,常惠卒于长安,死后被汉廷加封谥号“壮武侯”。
  最后,来说一下冯嫽。因星靡年幼,又性情怯懦,乌孙国内一直不大稳定,已回到长安的冯嫽,不放心星靡独立执掌国玫,不顾年逾古稀,毅然上书皇帝,请求返回乌孙镇抚星靡。当时,汉宣帝驾崩,正值太子刘奭即位为汉元帝。元帝虽然不忍心让七十多岁的老妇人出使,但考虑到乌孙的情形,又看冯嫽情真意切,为了乌孙稳定,为了边境安宁,便准奏冯嫽出使。于是,古稀之年的冯嫽,又一次以汉朝使节的身份,不辞劳苦,踏上去往乌孙的万里长路。
  公元前48年,冯嫽又一次踏上“丝绸之路”,在一百多名汉军官兵的护送下,重返乌孙。据说,乌孙臣民得到“冯夫人”要回来的消息,有许多人骑马跑出几百里,来迎她。可见,冯嫽在乌孙当地,真的是颇有威望。她回到乌孙后,白天协助星靡,和大臣们一起处理国政;晚上教星靡学习经史,向他讲授为君治国的道理。就这样,为国为民,为乌汉两国的稳定大业,冯嫽在荒僻的边疆,耗尽了她一生的心血。她在那个重视尊卑的年代,以她的智慧和坚强,同解忧一起,傲然挺立。不曾放弃,不曾妥协,努力,坚持,直到她最后的时间。
  细君,解忧,冯嫽,这些柔弱女子,她们不曾征战沙场,她们不曾著书立传,但她们耀眼在历史的星空里,光亮不输任何英雄豪杰。
  
  唐朝诗人戎昱曾做过一首《咏史》:
    
    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
    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
    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
    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
  
  她们是寂寞的花朵,生来注定孤独,不管含苞还是怒放,都只有自己欣赏,她们以柔弱娇躯,抵挡住异国的风雨来袭,安静地顺从,安静地抗争,安静地绽放。
  看红颜翠袖补天手,问古往今来有几人。
  

作者:喜浣花 回复日期:2009-2-26 23:03:19   白月光
  ——平民皇后许平君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开始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正听着一首歌,《白月光》,张信哲清亮的声音,透着淡淡的缠绵不去的伤。忽然就想用白月光这三个字来形容许平君了,她短暂的生命,是流星划过,但却化作了永恒的月光,夜夜照在刘询的心上,那么亮却那么冰凉,那么冰凉却仍要忍不住怀想。
  
  公元前91年,“巫蛊之乱”,宫廷内外,腥风血雨。汉武帝刘彻扬起他手中无人能挡的屠刀,势将所有嫌疑人等(他总觉得身边有人用巫蛊之术害他)杀个干干净净,那样疯狂,僵硬了心底所有柔软的情感。他的皇后,他的太子,他曾爱过的,却同样逃不过他的愤怒,他的杀戮。血缘所决定的亲情,本该是这世上最牢固的情感,但在这一瞬,彻底碎裂了,刘彻要“斩草除根”,所以他忘却了皇帝之外的所有身份,他的曾孙,刘询,出生五个月而已,一个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小奶娃,也作为逆党余孽被丢进了监狱。
  这是个阴暗的年头,缺少阳光的照拂,小婴儿刘询颤巍巍的生命却终究得到了一丝眷顾。掌管狱事的廷尉邴吉,怀抱着这嗷嗷待哺的柔软的小小身体,给予了他最初的关爱和温暖。他找了两个女囚,淮阳人赵征卿和渭城人胡组,来给小刘询哺乳,又私下给他提供衣物和食物,尽力在监狱这种恶劣的环境里呵护他长大。刘询逃过了致命的一劫,完好的活了下来,生命力之强悍,如一个奇迹。
  但是,待他长到四岁多,他的曾祖父刘彻,到了生命的最后,又听信谗言,以为长安监狱真有天子之气冲撞了他,于是下令将监狱在押人员统统杀了,一个不许剩。吏卒们前来执行命令,危急的时候,邴吉挺身而出:怎么能任意将人处死呢,何况,这些在押人员里还有皇曾孙,他没有任何罪过,说不定什么时候皇上就会想起他来,我劝你们还是免开杀戒的好。吏卒们碰到硬茬儿,只好回武帝那里去告状,已然昏老不辨是非的刘彻,这下却忽的清醒了,颓然放下了手里的屠刀。或许,他想起了他视如草芥的这个小生命是他老刘家的根儿,也或许,他知道是自己糊涂,冤杀了他可怜的儿子,开始愧疚了,总之,他收回了杀令。但仅止于此,他对他幼小可怜的皇曾孙也就这一点情意了,他没有下令召刘询回宫,也没有给予任何的关照,一切似乎就这样静止。然后,武帝的生命到了尽头,刘弗陵即位为昭帝,大赦天下。
  五岁的刘询杂在人群之间,茫然地步出了牢门,第一次感觉到了阳光,那么的强烈,刺眼。没有等待的亲人(跟刘据有点关系的几乎都被杀了),没有欢迎他回家的怀抱,他站在这陌生的天地之间,不知何去何从。还好,他有邴吉。这个给予他生之希望的人,又一次来到他身边。邴吉听说刘询祖母史良娣的母亲贞君以及史良娣的兄长史恭还活着,就将小刘询亲自送去交给她们抚养,贞君老人已是白发苍苍,但仍然选择亲自抚养小刘询。脱离了阴暗、潮湿的监狱,小幼苗沐浴到阳光,开始正常生长。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华美庭院,但是空气新鲜,雨露丰沛,生长,比那些深宫内院的娇花更见茁壮。
  又几年,辅政大臣霍光听说皇曾孙刘询寄养在史家,便以昭帝刘弗陵的名义下诏,令宗正刘德将其登入皇族族谱,又令刘德同邴吉一起,迎皇曾孙到掖庭抚养。这或许只是霍光为揽人心的一个无意之举,并不曾想过给刘询带来什么实质性的照顾,但这一次进入掖庭,却是真的从根本上改变了刘询的命运。而且,他在这里遇到了两个人,就此注定了他和妻子许平君的缘分。一个是当时的掖庭令张贺,一个是他将来的岳丈许广汉。
  张贺,早年曾是刘据的属下,深受刘据恩惠。所以当他看到小刘询时,念及太子的诸多好处,哀恸之余,亦将曾皇孙当作太子那般,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不止照顾刘询的生活,还请人教刘询读书写字,学习经史……等刘询到了适婚年龄,他又为刘询的婚事张罗,原打算将自己的孙女嫁给刘询,但是被弟弟张安世一顿训斥给搅和了(该弟弟是当时的右将军,比张贺的级别高多了,他开了尊口,摆明看不上罪臣之后,一介寒酸小民,张贺还敢说啥)。但是不给刘询娶妻,他又良心难安,觉得对不住刘据。想来想去,这婚事还得继续张罗,但谁家的姑娘合适呢?太好的,怕姑娘不肯;太差的,怕刘询不愿。惆怅啊,惆怅,正苦苦寻觅合适人选,他听到个消息,他手下的暴室啬夫许广汉,有女许平君,自幼许给了欧侯家的公子,但到了平君姑娘及笄之年备嫁之时,那位公子却撒手人寰了。这不算什么好事情,但张贺却对这平君姑娘上了心,或许,她正是与刘询相配的合适人选。心动不如行动,他找来许广汉,借着请他喝酒的由头,将自己的意思表达了。
  许广汉,昌邑人,曾作过昌邑王手下的郎官。某一天,随王爷跟随武帝刘彻外出时,因误用了别人的马鞍,被一个无良小人诬告“从行而盗”,没权没势,自然也就没机会辩解,只得接受“按律当斩”的判定。不过,汉朝法律规定,官员犯法,可以缴纳赎金抵罪;不能缴纳赎金者,想活命,净身入宫当宦官也行。可怜许广汉,交不起赎金,又想保住性命,只能走进蚕室,咔嚓一下,作了宦官。受了如此屈辱,他却仍然保持了老实厚道的本分,吃苦耐劳,安心做事。但即便如此,他后来也还是受了些曲折,才被提升为“暴室啬夫”( “暴室”是宫廷官署之一,属掖庭令管辖,主要负责宫中有过之人的羁押看管,“啬夫”就是宫里管理某一部门的主事者),也就是宫廷监狱的监狱长。刘询在挺掖期间,曾跟许广汉同住一个寝室,所以,当张贺说到刘询,许广汉还有印象,那个俊秀聪敏的男孩,给他的感觉极好,上司既亲自来提亲,他也就痛快答应。婚事就这么敲定,许夫人事后虽极力反对也没起多大作用。张贺乐滋滋地掏钱,找人,帮十七岁的刘询娶回来一个温柔体贴的美娇娘。
  许平君,这朵清新雅致的解语花,这一夜,盛开在刘询的生命里,轻柔的,羞怯的,缓缓盛开在他眼前。一些青涩的,美妙的情感,在他们不经意相望的瞬间,注入彼此的心,每一个角落,都涨满了喜悦,还有些微的不安和紧张。
  这是他们的初夜,“闲杂人等”早已退出了喜房,他们并肩坐在床上,不知道该如何开始这个只属于他们的夜晚,不敢,却又忍不住试探。指尖,一点点靠拢,光滑,柔软,温热,那一瞬,快乐的几乎有些颤抖。身体一点点贴近,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刘询侧首,看他美丽的新娘,她娇嫩的脸颊,她水漾的双眸,她秀挺的鼻梁,她红润的双唇,她雪白的颈项,她……她抬头看他了,清盈盈的眼波流转,似有话要说,却又无语。他止不住心中的激荡,张开手掌紧紧握住她白嫩柔软的小手,她没有挣扎。掌心同样的灼热,他受到莫大鼓舞,头脑一热,倾身吻住了她的唇,呼吸一瞬停止,他们都不知如何继续,但又不舍得就这样分开,于是将温热的唇就那样贴着,紧张得手心里都冒出汗来,然后,试探着辗转,开启,深入……这是从未体会过的美好感觉,轻飘飘,上了云端,唇齿间,缠绵着她清新自然的香气,令他沉醉,更见急切,衣衫,一件件滑落……
  红烛安静地燃着,夜正温柔……
  平君从没有想过,某一天早上,她会自一名男子的怀抱中醒来。这是全然陌生的感觉,但并不会令她难堪或不安,这个昨天以前只听过名字的男人,此时跟她以一种极其亲昵的方式躺在床上,正睡得香甜。他年轻的臂膀搂着她的腰身,温暖而有力,让她觉得安稳而踏实。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她毫不怀疑,这就是她渴望过的男人,有飞扬的双眉和温柔的眼眸,充满年轻的力量。她想,他肯定还有一颗多情善良的心,这就是要相伴一生的人了,多好。
  或许有前缘注定,或许是一见钟情,他们相爱了,自新婚的夜晚开始,延续至他们所有的岁月,每过一日,情感更深一分。没有什么比这更能温暖人心,一无所有的刘询,自相遇了平君,真正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不只是一个固定的住处,还多了心的牵挂。从此,所有的漂泊,辛酸和寂寞,因为有了平君的爱,伤痛不再那样深刻。他们年轻,单纯,热情,爱了,便倾其所有。
  作为罪臣之后,褪去皇曾孙的光环,刘询只是一介庶人,卑微,寒酸,即便头脑清晰又学识过人,也难有施展才华的平台,他几乎没有经济来源。间或,一直惦念他的邴吉、张贺,或者他的外曾祖史家会有一些接济,但大多时候,他和妻子还得依靠岳丈许广汉过活。对一个身体健康又自信聪明的年轻男人来说,这是一种侮辱,敏感脆弱一些的或许就此偏激颓废,毕竟,在清贫中,有志难伸的痛苦很容易击垮人的信心,破碎人的希望。坚持到底,很多时候,难如登天。还好,自襁褓中就备受磨难的刘询不是个多愁善感的男人,他积极,乐观,即使最潦倒的时候,路见不平,也还是有力气行侠仗义。
  平君亦是这样积极乐观的女子,她在不甚温馨的家庭里长大,却没有什么抱怨。不偏执,不强求,怀着一颗平常心,以善良,温和的眼光看待一切,包括夫君的“游手好闲”。正如她理解父母的无奈,她更理解刘询的伤痛。她夜夜枕着这个男人的胸膛,知晓他心底里深藏的每一道伤,手指不能触摸,言语不能劝慰,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像他一样,接受,面对,微笑,给他信心和勇气,给他亲吻和拥抱。他们是贫贱夫妻,但是他们年轻,相信未来和希望,握紧爱人的手,还有什么艰难坎坷不能一起闯?
  对很多人来说,婚姻是人生的程序,设定一个对象,然后走到一起,平淡如水或激情澎湃,渐渐被柴米油盐的琐碎消磨,直到出现一个分开或坚守的结果。很俗套,很现实,呵呵。所以,爱情这件奢侈品一旦出现,多半人都会选择仅仅拽住不撒手,刘询和平君也是这样。他们生来孤单,对温暖的渴望超越所有的欲望之上,爱一个人,被一个人爱,没有什么能比这个还重要。就算是有一天有机会拥有全天下的美色,他也不会放开平君的手,一生,都不会有放开的时候。
  但是,命运在得失之间的选择,谁又知道呢?
  公元前七十四年,他们结婚的来年,平君生了一个儿子,小夫妻俩欣喜不已,刘询给宝贝取名叫作刘奭。自此,刘询的背运似乎就结束了,小刘奭还不满百天,喜讯从天而降:曾皇孙刘询,即将成为大汉朝的新一任皇帝。
  昭帝崩,立刘贺,但是这位缺斤少两的昌邑王爬上龙椅,屁股都还没坐热,就惹恼了拉他上位的权臣霍光。河都还没过,他就急着拆桥,可以想见,下场不是普通的狼狈。将此“落水狗”赶出长安之后,霍光大人另觅贤君,邴吉再一次给了刘询新生的希望。此时,他已升任光禄大夫,向霍光进言,举荐了刘询。提案很快通过,刘询在半梦半醒之间,回归了他原本该在的那个位置,他作了大汉朝的皇帝,即位为宣帝。
  权力的顶端,这是全新的生命体验,刘询有一些难以置信,但更多是苦尽甘来的狂喜,他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恨不能大笑三声,那些苦难,那些磨砺,值得了,从今后,他将给平君最好的一切,他们的幸福,指日可待!
  平君被封作婕妤,随刘询一起住进了天下间最华美的庭院,他们没有分开,仍然同住。像在民间那样,枕着他的胸膛,听他兴致勃勃地描画他的远大志向,描画他们的美好未来……他的心跳有些快,灼热的呼吸熨贴她的耳膜,臂膀依然充满力量,但是,有一些感觉却不一样了,她无法安稳,心突突地跳,巨大的喜悦之外,还有一些紧张,有一些害怕,或许是这床帐太过陌生。她紧一紧放在他腰间的手臂,还只是秋天,她已觉得冷了。
  刘询即位,颁布的第一道诏书是“寻故剑”,大意如下:朕早年在民间时,曾用过一口宝剑,是朕心爱之物。如今,它却失落了,若有人能替朕寻回此剑,定有重赏。什么意思呢?满朝文武再傻的都明白,皇帝这是在借物抒情,寻故剑是假,要立许平君为后是真。同志们齐刷刷看向默立一旁的大将军霍光,他家未嫁的小女儿,到底打不打算来竞争这个皇后?该大人却还是一言不发,同志们盘算一下,决定还是先满足了皇帝的愿望再说,于是纷纷奏请立许婕妤为皇后。
  

作者:喜浣花 回复日期:2009-2-26 23:06:35   刘询抓住时机,立选吉日,册封平君为后。霍光即使心中不快,也奈何他不得,这真是即位以来最快意的事情,他牵着妻子柔软的小手,漫步在御花园,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的妻子无论如何是要同他并肩的,谁都不能企图将他们分开,当他是个贫民的时候,他就这样想,如今作了皇帝,更该有这样的能力,他们是结发夫妻,自然要永远携手。平君看着他俊朗的侧脸,忍不住感动,这个多情的男人,是他的夫君呢,多好。甜蜜要从心里满溢出来,她踮起脚尖,吻一下他的唇角,笑魇如花。刘询更觉快乐,索性将妻子揽进怀抱,深深地吻住。他有天下江山,他有如花美眷,此生何求!
  这是个好的开始,意气风发的新帝刘询在欢欣雀跃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忘了岳丈许广汉的恩情,所以想趁机封他为侯。但是,这一次,却没那么顺利了,大将军霍光“义正词严”地驳斥了这一议案,理由很充分,一个净了身的阉人,没资格。他一开口,群臣帮腔,皇帝陛下热过头的脑筋,被这“凉水”一泼,登时清醒。霍光是水,他就是那舟,这水,深而不稳,弄不好,是要威胁他生命安全的,更遑论他的帝位了。他怏怏地接纳了霍光的驳斥,打消了封侯岳丈的念头,虽说打消的不甘又憋屈,但以当前的情形,他能怎样呢?
  刘询生气,平君自然快乐不起来,她不了解政治,但她了解她的男人,他双眉不展,事情定是棘手。她不擅安慰,只能抬手轻轻舒展他的眉头,她的小手冰凉而柔软,抚摸,一下又一下,刘询回过神来,看到妻子担忧的眼神,盈满了不安和疼惜,他的眼眶忍不住微微红了,突如其来的,有一点忧伤,他觉得愧对了妻子,但却不知如何向她解释,只能将她的小手拉至唇边,细细吻她冰凉的手指。平君,我没用。平君站起身来,贴近夫君的身体,将他搂进怀抱,轻柔地开口:作侯爷也未必好,我爹只是想要后半生安稳的生活,只要我们尊敬他,孝顺他,他也就满足了。刘询不知该如何接口,他感谢妻子这样善解人意,却无法开口表达,沉默在她馨香温暖的怀抱里,贴紧,更贴紧,不愿意离开。
  平君一直都是温婉贤惠的,作了皇后也一样,依旧是那个善良体贴的女子,和善有礼,甜美可亲,她总是微笑着,不管面对谁。她不懂得尔虞我诈的权术,也不晓得物质欲望对人性的扭曲,她相信每个人都有善良之处,相信只要她努力,就可以跟她的夫君一起迎接美好的未来。她知道她既身为皇后,妻子的身份之外,更有一份稳定后宫的责任,所以,她尽量做到让所有人都满意,她善待宫女,善待侍卫,善待长辈(特别是对昭帝刘弗陵的遗孀上官太后,那个比她年岁还要小的可怜女子,更是上心照顾。当朝太后,地位至高无上,但那样年轻就要被孤单单地“囚禁”在这高墙大院里,再舒适的生活,又如何呢?她常常去见她,给她送一些可口的饭菜,陪她聊天解闷,周到而体贴),她甚至默许了其她女人来分享她的男人。皇帝,有权利坐拥天下美色,这是她改变不了的事实,那又何苦难为她的夫君呢,他还爱着她,这样就够了。
  她这样善良,这样单纯,刘询几乎是不会去碰其她女人的。他知道他们早已习惯了彼此的体温,没有他的怀抱,平君会睡得不安稳。她为了跟随他,放弃了自由,难道还要让她放弃快乐吗,那太过残忍,他不能也不舍,这是他最初爱上的女子,倾尽了所有的热情,他永远不可能再有那么单纯的一颗心,去交给任何别的女人。
  时间过得很快,他们渐渐适应了新的身份,一个拼命学习,如何治国,如何兴国;一个安静等待,看书,学画,裁衣,赏花,做好每一件该做的事情。没有了民间的随性,但他们仍然快乐,因为一直爱着,所以一直快乐。
  一年多,小刘奭已开始蹒跚学步,平君又怀孕了。是春天,充满希望的季节,夫妻两人感受着新生命的萌动,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美好,就这样一生,多好。他们努力地,小心地保护着他们的爱情,还有未来,以为生活就这样继续,以为他们永远不会分离。但是,命运却选择了其它的安排,刘询和平君,在他们最灿烂的年华相遇,却也要在这样的年华别离,从未预期。当一切袭来,所有的感觉,只剩下无力。
  冬天,孩子即将出生,刘询莫名其妙的开始紧张,平君向来怕冷,体质有些虚,这些天又感染了风寒,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这样想着想着,他就越发坐立难安了,宫里懂得伺候孕妇的人少,又都没什么经验,到平君临盆的时候,还是有些帮手的好。这么一考量,他就决定召一些生育过的有耐心又懂得照顾孕妇的官员之妻入宫照顾平君。他想的很好,却没有料到,这一个善意的举动,要了平君的命。
  入宫的女人里,有一个叫作淳于衍的,懂得一些妇产科知识,原本是想她起到一些积极的作用,但就是这女人,却带来了致命的毒药。她受了霍显,也就是大将军霍光的续弦夫人的指使,将一种名为 “附子”的中药研成粉末,缝进衣带,顺利通过检查,带到了平君身边。
  正月里,平君生下一个小公主,生产消耗了她太多的体力,原本虚弱的身体就更糟糕了。于是,太医们开出滋补的药方,让侍女们为皇后制作药丸。就在这之后,淳于衍找到了机会,偷偷将附子粉末掺入制作药丸的药粉里。这种带有毒性的附子是孕产妇绝对禁用的,更何况平君虚弱至极,所以吃下滋补药丸后,很快,平君便觉得无比憋闷,难以呼吸。侍女们不敢大意,赶紧禀告皇帝。刘询匆匆赶来,平君却已是气若游丝,身体的折磨使她看起来那样痛苦苍白,刘询一颗心吓得快要停止跳动,他抓紧妻子的手,大声叫嚷御医,快救她!快救她!这一刻,顾不得皇帝的身份和威仪,什么都顾不得了,恐惧攫紧了他,他不能失去平君!他不能失去平君!
  但是,太医们只是齐齐地跪倒,请皇上恕罪。空气里有一丝绝望的味道,让他止不住颤抖,感觉平君的手在他掌心微微地动,他赶紧蹲下身体,贴近她的脸。平君用尽全部力气,绽出一个微笑,唇间飘出若有若无的声音。她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刘询的眼泪,刷地下来,他将妻子的手拉至唇边,想要挤出一个微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平君美丽的双眸在这一刻闭上,那最后的微笑就停留着她的脸上,但是,她的眼角,却滚出一颗泪来……时间停止,人群中传出涕泣之声,刘询被这情形钉在原地,不能挪动分毫,他失去平君了,他失去平君了,他失去平君了……无法言语,无法思考……
  他静静地蹲在妻子身侧,抚摸她的脸庞,亲吻她的嘴唇,直到变得冰凉。世界安静的,似乎连呼吸都已停止,他缓缓地起身,腿麻,心也麻。他转过身来,看向太医,还有那些侍女,森冷如刀。他无力讲话,也不必讲话,这些自知罪孽滔天的人已吓得面无人色,皇后在他们的监护下,居然失了性命,只这一项就够将他们凌迟一千遍。
  他来不及看一眼他的女儿,他没有力气。心里,有一团火,灼灼地烧,痛得他不知如何处置。太医,侍女,进宫伺候的官员之妻,所有人,他全都扔进了监狱,他们杀了他的平君,统统都得陪葬。他不是嗜杀的人,但是这一次,这些人,全都不可原谅。
  淳于衍当然也入了牢门,很快,她就作为最大的嫌疑人被提审。消息传开,霍显慌了,事情一旦败露,她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想来想去,她只得向霍光说出了实情。毒杀皇后,这是什么样的罪过,大将军霍光,比他那愚蠢无良的老婆明白一千倍,懵了一懵之后,便赶紧振作起来,急忙去面见皇帝,他得保淳于衍出来,他不能让任何事情毁了他多年的心血。他直视着皇帝,眼神坚定,说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个危险的事情,何况皇后的体质又那么虚弱,皇上你不分青红皂白将这么多无辜的人牵连下狱,决不是明君的做法,还请皇上三思。他那样“义正词严”,刘询心里的迷雾霎那清晰,这事情跟霍光有关系。他沉默着,握紧了拳,因太过用力指节泛出青白色,但他什么也没说,他看着面前老谋深算的当朝权臣,看着他强悍如不可动摇的参天大树,所有的愤怒,霎那间冷却,化作冰凉利刃,生生地刺进心脏。他不能挥出这一拳,他还没有得到他的天下,他还没有能力将他击倒。他,还不能为平君血恨,他还没有这能力……
  这是一场不得不失败的战争,为了获取最终的胜利。他释放了那些“罪人”,包括那个该千刀万剐的女人淳于衍。她没有招供,但他知道,就是她,夺走了平君的生命,她受了谁的指使,一目了然。因为霍家迫不及待的将他们的小女儿霍成君送到宫里来了,让她来侵占平君的位置。她是来作皇后的,刘询明白,他也明白,就是这个原因,让他失去了平君。在权欲面前,人命,对他们来说,算得了什么!好,那就让他们如愿,让那女人来作皇后,让她来!
  ……
  失去,常常是一件痛彻心扉的事情。他躺在他们的床上,枕席之间还萦绕着平君淡淡的香气,她的微笑和呼吸。她是温柔的,婉约的,清新的一朵莲,曾盛开在他的生命里,给他温暖和快乐,从他一无所有,到他君临天下。但是,他给过平君多少快乐呢?他们拥有一千多个日子,但是自由的时候,陪伴着贫穷,富贵的时候,却没有了自由。她在这华丽的大殿里,真的快乐吗?那些他偶尔不在的夜里,她一个人躺在这床上,是什么样的感觉,也是这样冷清,这样寂寞吗?有没有哭过,有没有怨过?他曾以为,他爱她,同她分享着得到天下的快乐,就是珍惜她的最好方式。他忽略那温柔眼波里偶尔飘过的落寞,只愿意看到她的笑容和甜美,相信她同他一样的快乐。但是,是这样吗?那样善良的女子,在这习惯了冷漠和倾轧的宫廷里,是否怕过,是否伤过?她总是微笑着,隐藏她的忧伤。他居然就接受了,理所当然的索取她的体贴,心安理得的将她禁锢在这里,以爱的名义。多么的自私,多么的,无情。这样孤单的夜晚,所有的过往,一一清晰在眼前,他将拳握紧,指甲陷进肉里,平君,她是否,也曾这样痛过?
  他给的爱情,这样脆弱,在帝位和爱情之间,必要牺牲一样的话,无疑,他牺牲了爱情。他以为他没有,但其实,他牺牲的这样彻底。为了这帝位,他牺牲了平君的性命;为了这帝位,他忍耐了失去平君的愤怒;为了这帝位,他让出了专属平君的那个位置……他以爱的名义,得到了平君的一切,却让她失去了所有。他不知道,百年后,他该以何面目去见平君,但此时,他,痛彻心扉。
  他比以往更勤政,日日批阅山一样高的奏折,除此外,他不知还能如何,排遣他的寂寞。他在不同的女人身边,打发寂寞的夜晚,疯狂的欢爱之后,陷入更深的寂寞。他的女人已经不在了,他还能指望什么温暖,这些美丽的脸庞,取悦的只是身体,怎能到达内心?他是贫民的时候,只有一个女人肯来爱他,他作了皇帝,便也只肯来爱这个女人,但是爱得这样无力。这至高无上的王位,剥夺了他所有正常的情感,他已不是那个行侠仗义的多情少年,隐藏所有情绪,躺在仇人的身边。平君,你在看吗?他无法入眠,尤其是冬天,寒冷侵袭,身体的每一处关节都疼痛,还有心。伤,从未停止。
  ……
  六年,他终于熬到霍光离世,一步步,剪除他的党羽,收回外放的权利,踏过血泊,得回他应有的一切。他大刀阔斧的改革弊政,实现他的兴国理想,开始朝明君的高处,坚定走去。但是,那样孤独。他失去的重新得到了,他得到过的却永远失去了,任他与天平齐,也无力改变。
  他立他们的儿子刘奭为太子;他废了仇人的女儿,将她贬到看不到的角落去;他改立了从未同他亲近过的王氏为后,因为她会善待他们的孩子……他做了所有的这一切,但仍然停止不了伤口的疼痛。他越来越少眠了,平君的香气缠绵在他的梦里,让他急切的寻觅着醒来,便再也睡不着。
  他们并肩感受过的月光,那样明亮,泄一地的银霜,那样,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