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庄公掘地见母性格:五元人民币

 

　　事情过去快一年了，每当我拉开抽屉，看到那三张陈旧不堪的五元人民币的时候，我总会看到一个模糊的，满怀着爱与善、关怀与同情的农村小姑娘的身影，我努力想使这个身影清晰起来，想知道这个身影现在在哪里，可是我无法做到。一年来，我经常设想我应该怎样来满足这个小姑娘的心愿，作为第一个拆开她的来信的编辑，也许我应该向她道歉，也许是我让她这天真的爱和善至今还处在被阻断的状态，施于者与承受者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每天在这雪片似的文山稿林中漫步，不忍心看着那些饱含着作者心血的文章成堆的被抛向垃圾箱，就顺手抽出一些来看，其中竟也不乏清新隽永的佳文，不知怎么就这样被处理掉了，就挑出一些做到当时网站的"联播"频道里。虽然多数文章稍嫌粗糙，但看得出作者用心的良苦。唉！文章呀文章，多少人因你而大红大紫，又有多少人因你而心力交瘁。  　
　　我只记得那封信是从一堆久未开封的来稿中被抽出来的，它来到报社至少也有几个月的时间了，没有人打开过它，也没有人注意到它，它就这样和一大堆来稿一起躺在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在等待着哪一天被一个人抱起来，"扑通"一声抛向废纸瘘，多少写作爱好者的心血，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化为乌有了。  　　
　　信象是个孩子写的，信封上的字体带着几分幼稚和天真，没有写信人的地址和邮政编码，只写了个"检察日报特刊部　收"，邮戳也模糊的不可辨认，我撕开信封，首先冒出来的是五元人民币，两张两元的，一张一元的。纸币陈旧而且充满了皱纹，还有一张写在小学生作业纸上的信，信是这样写的，原文照录如下（错漏字未做修改）：  　　
 　　梁师钞：  　　
　　你好！我想你现在一定是在读书吧。因为在这个社会里你永远不会失学的。  　　
　　现在已是5月了，我想我的对你的学费是微不足的，但也是我的一点心意，这是我半个学期来的零钱，我把赞了起来。收到后请不要知道我是谁。我虽然上学，但家里还是比较困难，但比你就稳多了。但你的意志比我强，成绩比好。  　　
　　努力吧！幸福就在明天。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的。  　　
　　因为我发现的太迟，所以来迟了。  　　　　　　

　　　　　　　　　　　　　　祝：

　　　学习进步！
　　　身体健康！
　　　　　　　　　　　　　　
　　　　　　　　　　　　　　　　　　　　一位平凡的姐姐
　　　　　　　　　　　　　　　　　　　　　5月16号   　　

         　　就这样一封毫无文采，朴实的不能再朴实的信，读完了它，我的眼睛竟模糊起来，也许是在当今的社会中经历了太多的争抢和冷漠，这种人性中的至圣至神变的遥远而又生疏，今天，她伴随着一个农村小姑娘一下子站到了我的面前，使我感到由衷的亲切和震憾。我在想象着这位小姑娘是怎样将她一分、一毛的零钱积攒起来，又是怎样将它们兑换成这三张纸币，它被展开过多少次，又被包起来多少次，大概也数不清了，这皱巴巴的五元钱，凝结着这个小姑娘一颗多么善良的心！凝结着多少黄金也换不回的美好情感啊！这种无私的，没有任何功利色彩的关怀和同情在我面前树起了一座巨大的丰碑，在卑视地，不屑地望着那些为争权夺利而精疲力尽的人们。     
　　我在想象着这位女孩的身影，想象着她的家庭，想象着她天真灿烂的笑脸，我似乎看到小姑娘正在田间，在地头，坐在她割草的蓝子旁边沉思，在默默地凝视着遥远的地平线。她在想什么？她一定有着那种爱心施于后的欣慰吧，她一定在想象着梁师钞在阅读这封信件时的那种惊奇和感激吧，如果她知道她的信至今还停留在一个陌生人的手里，她又会怎么想呢？     
　　当时已经是九月，这封信已经被耽搁了4个月了，我心头象是压上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我不知道应该是谁的错，不知道谁应该对这件事负责，我？我们？还是整个报社？我感觉拣到了一个无法推却的重负，而圆满这个小姑娘的心愿是卸掉这个重负的唯一选择。我反复阅读着这封信，想从字里行间得到更多的信息，可是没有。那张滿是皱折的信只是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天花板，在想着它滿腹的心事——它被制作的过程，一只什么样的笔写在它上面，一双什么样的手把它装进了信封，一个什么样的女孩把它送到了邮局，它的旅途，它的到达，它的被遗忘，它的使命，还有它无法预知的前途和命运。
　　除了我，大概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个女孩所做的这一切，一只被精心折叠的、毫不起眼的小船，荡漾着滿舱的芬芳与温馨，是那样的轻巧，那样的可爱，又是那样的浑然，那样的沉重。浑然的让人敬畏，沉重的难以承受。没有人知道它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它是谁，也没有人知道它要干什么，它在悄悄的施于，悄悄的灌溉，悄悄的向社会播撒着一个简单而又伟大的信念。  　　
　　这三张纸币在我面前慢慢地膨大起来，遮天蔽日，似乎能包容整个世界。
　　谁是梁师钞？他在哪里？
　　我第一个念头是找到梁师钞，将信和钱交到他的手上。
　　既然钱是寄给报社的，肯定是报纸上刊登过梁师钞的消息，可是问来问去，没有人知道这回事，上网查询，也没有结果，当时检察日报的数据库正在建设之中，检索功能还不能用，我又去仓库里去查阅以前的旧报纸，可是这种效率极低的操作没几天就让我泄气了，看着仓库里悃扎成叠堆积如山的旧报纸和保管员一副不愿合作的样子，我终于无可奈何地放弃了查找。
　　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和姓名，钱也无法退给这位姑娘，这五元钱就放在我这里，我就象负上了一笔沉甸甸的债务，它使我感到不安，使我感到内疚。每当我看到它时，似乎就有一个小女孩用责备的眼光在盯着我，好象人间所有的爱和善、关怀与同情都被我给耽误了。  　　
　　就这样，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这封信始终压在我的胸膛，成为我挥之不去的一件心病。时而记起，时而忘却。工作时紧时松，生活有时反复的让人乏味，但是在乏味中却又不断的萌生着一个又一个的希望，正是这些希望让你在平淡中幻想，在压抑中追求，在逆境中挣扎，在绝望中鼓起生存和抗争的勇气。那位寄钱的小姑娘，还有梁师钞，和这京城大街上忙忙碌碌的人群一样，也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在希望着，在抗争着，在努力与他们不尽人意的命运相对峙，而青春和生命就是在这样的对峙和抗争中流发出芬芳。我经常因这封信引发一些莫名其妙的奇想，有一次我路过天安门，我真想把它贴到人民英雄记念碑上，让所有到过这里的人们，都来领受它所凝结着的平凡和伟大。都来传递它所载有的美德和良知。
　　终于，我在报社的打工生涯告一段落，现在，编辑生涯已经成为我回忆中的一段往事。那封信和五元人民币也陪伴着我简单的行李来到了山东老家。每天，电脑和网络成了我唯一的寄托，在那些熟悉的论坛上，有我熟悉的网友，他们在那里相会，在那里议论，在那里争吵，我知道，那也是一种对峙，也是一种抗争，为了信念，为了正义，也是为了自己的未来。只是我不想再去参与，也许我应该采取另一种方式，我需要面对的问题是：我还能做些什么？我应该怎样去做？我又想起了那位小姑娘和我肩负的责任，我应该向更多的人们传达这种美德和良知， 让全社会都受到这种精神的感召。
　　就在这篇文章快要写完的时候，一天，我无意中来到了我曾经工作过的网站的文章检索页面，这个平时很少用到，平常几乎没有印象的工具让我又燃起了一线希望。我试着敲入了"梁师钞"一回车，OK！梁师钞竟然奇迹般的"出现"了，总共有五、六篇报道，全是有关梁师钞的，于是，我知道了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个小姑娘的心愿终于可以给她"圆满"了。　　我赶紧打开WORD，写下了这样一封信：

　　梁师钞小同学：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它已经在我这里停留了将近一年了，你也许应该指责我们的疏忽，是的，我们应该向你道歉，因为这个无法原谅的过错，使你至今才感受到这位无名姐姐的关爱。
　　当我还在报社做编辑的时候，是我拆开了这封来信，因为当时事情已经过去，没有查找到你的消息和地址，无法将这位小姑娘的五元钱转交给你，而这，也一直成为我的一个负担。现在，我已经离开了报社，应该感谢现代科技所创造的不可思议的奇迹，我通过互联网找到了你的地址，也知道了事情发生的缘由。现在，我仍然以检察日报的名义将这位小姑娘的五元人民币和她的信转交给你，这数额虽然微不足道，但在它身上所凝结着的人类伟大而高尚的情操会使你永远受到感召，这位姐姐所给予你的，你将终生受益。 　　 　　
　　你应该庆幸你所生活的这个时代，你应该经常回味人间相互扶助的真情给你带来的温暖，你更不能忘记这位不知名姐姐对你的关怀，她虽然没有留下姓名和地址，但是她和许多人一样，在努力构筑着人类道德的长城，她的行为会使你、我和更多的人们汲取到丰富的营养，会使整个人类的灵魂得以净化。
　　你对这种行为唯一可能的报答就是认真学习，努力成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一个曾经蒙受过他人的关爱而勇于回报的人，这种回报不是针对哪一个人的补偿，而是要向社会证明你没有辜负这片人间的真情，你会在这片真情的灌溉中开发出自己的辉煌，走向光明的未来。

　　　　　　　　　　　　　一个曾经在检察日报打过工的无名编辑　　　　　　　　　　　　　　　　　　　　　                                 　　　
　　　　　　　　　　　　　　　　　　　　　　　　2001年7月7日

　　当我将信和钱装进信封的时候，我竟然又依依不舍起来，仿佛离我而去的不是一封信，而是一个充满天真和温情的知音，它陪伴着我在北京度过了差不多一年的时光，它让我在孤独中遐想，在平静中回味，它让我重新感受到真、善、美给人类生活带来的启迪和温馨，现在，它就要离我而去了，至少，我应该留下一些什么，于是，我打开扫描仪，留下了它们的"真迹"。  　　
　　信是7月11日送走的，推迟了四天才寄出，真舍不得让它离开。走出了邮局，我就象失去了一件护身符，有些淡淡的怅惘和失落，但是我别无选择。终于，它带着一片童真，带着一片温暖，走向它应该去的地方。
　　那一夜我睡的很香。  
2001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