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娇兔兔福利:钟 肇政短篇小说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7/04 05:31:21
 钟 肇政短篇小说     中元的构图 序 幕   古老民族的愚昧與睿智造成了一幅狂歡的三天的行樂圖。
  古老民族的愚昧与睿智造成了一幅狂欢的三天的行乐图。 逝世者那麼令人懷念嗎? 逝世者那么令人怀念吗? 在那虛幻的另一個世界裏,人們想像著一群餓癟了肚皮的鬼魂。 在那虚幻的另一个世界里,人们想像着一群饿瘪了肚皮的鬼魂。 十殿圖裏一群群罪惡的人正在被虐殺。 十殿图里一群群罪恶的人正在被虐杀。 十八層地獄的最底層永不可超渡的鬼們在號泣,在叫喊,在跺腳,雙手舉向虛空。 十八层地狱的最底层永不可超渡的鬼们在号泣,在叫喊,在跺脚,双手举向虚空。 長長地垂下的蒼黑的髮絲,長長地垂下的失血的舌頭。 长长地垂下的苍黑的发丝,长长地垂下的失血的舌头。 誰說十八年後又是好漢一條? 谁说十八年后又是好汉一条? 圓圓的,昏黃的,慵懶的月,今夜照著人間與地獄;人們仰望著戲棚上薛平貴與樊梨花正在眉目傳情;矛與戟,刀與箭,此刻失去了鬥志。 圆圆的,昏黄的,慵懒的月,今夜照着人间与地狱;人们仰望着戏棚上薛平贵与樊梨花正在眉目传情;矛与戟,刀与箭,此刻失去了斗志。 焙魷的紫煙與香味,混合在金銀錫箔的上升的煙當中構成煙霧蒸騰。 焙鱿的紫烟与香味,混合在金银锡箔的上升的烟当中构成烟雾蒸腾。 一個角落,一盞電石燈照出一小眼光貪婪的漢子們。 一个角落,一盏电石灯照出一小眼光贪婪的汉子们。 「賠來!」「哎唷!」那一瞬間,失望與勝利的眼光互相交換了。 「赔来!」「哎唷!」那一瞬间,失望与胜利的眼光互相交换了。 這是清宮秘方造的,可以使你堅強持久——一個套用「欲不老」廣告詞的江湖郎中口濺著唾沫,不過這人並不像報上說詞那麼含蓄哩。 这是清宫秘方造的,可以使你坚强持久——一个套用「欲不老」广告词的江湖郎中口溅着唾沫,不过这人并不像报上说词那么含蓄哩。 「不到五分鐘便算短了。你想一個鐘頭那麼久嗎?可以,這會使你如願以償」。 「不到五分钟便算短了。你想一个钟头那么久吗?可以,这会使你如愿以偿」。 1   入坛 「…………」 那麼長那麼長含糊不清的禱詞頌詞經文沒有人懂的,連那帶黑碗帽穿紅道袍道士自己都大概不懂的吧,但是他在唸著,不停地唸著,和著他手上的小缽鐘叮叮噹噹的輕響。 那么长那么长含糊不清的祷词颂词经文没有人懂的,连那带黑碗帽穿红道袍道士自己都大概不懂的吧,但是他在念着,不停地念着,和着他手上的小钵钟叮叮当当的轻响。 這是這個祭典的開幕禮。 这是这个祭典的开幕礼。 「大士爺」要點睛開眼了,那是紙糊的大鬼王,有丈二高,全身紅紅綠綠黃黃白白堪稱瑰麗十彩,但給人的印象卻祇是庸俗的,無當的,那正也是這古老民族的愚昧與睿智的結晶。 「大士爷」要点睛开眼了,那是纸糊的大鬼王,有丈二高,全身红红绿绿黄黄白白堪称瑰丽十彩,但给人的印象却只是庸俗的,无当的,那正也是这古老民族的愚昧与睿智的结晶。 禱詞頌詞經文既畢,那頸骨沒有長硬以致整個腦袋搖幌不定的道士先生揭開了蒙在「大士爺」臉上的一塊大紅布,於是親愛的「大士爺」顯出了他的面目——裂到耳根的巨嘴、露出唇外的上下各兩個尖利巨大雪白的獠牙,鼻子倒很客氣地縮著,不過那三個隆起卻是匠心的產品吧。 祷词颂词经文既毕,那颈骨没有长硬以致整个脑袋摇幌不定的道士先生揭开了蒙在「大士爷」脸上的一块大红布,于是亲爱的「大士爷」显出了他的面目——裂到耳根的巨嘴、露出唇外的上下各两个尖利巨大雪白的獠牙,鼻子倒很客气地缩着,不过那三个隆起却是匠心的产品吧。 眼睛?著,火樣的眼瞳睥睨著那些愚昧而又睿知的牠的不惜向牠頂禮膜拜的創造者的芸芸眾生。 眼睛?着,火样的眼瞳睥睨着那些愚昧而又睿知的它的不惜向它顶礼膜拜的创造者的芸芸众生。 有那麼一天,我也要死,那時候,「大士爺」,請你對我客氣些,別讓我上刀山下地獄好不,我駭怕油鍋地獄,那使人炸後成一小塊人形,好可怕哪。 有那么一天,我也要死,那时候,「大士爷」,请你对我客气些,别让我上刀山下地狱好不,我骇怕油锅地狱,那使人炸后成一小块人形,好可怕哪。 我也討厭那磨石地獄,倒頭給磨成肉醬餵那貪饞的狗,我才不要哪。 我也讨厌那磨石地狱,倒头给磨成肉酱喂那贪馋的狗,我才不要哪。 請請你,「大士爺」…… 请请你,「大士爷」…… ◎                        ◎                       ◎ 他在人群中看著「大士爺」的開眼點睛。 他在人群中看着「大士爷」的开眼点睛。 在那呈紅橙色的紙做的一大堆雜乾的頭髮上,兩隻青色的尖尖利角伸向上空,兩角之間站著大約一尺高的觀音娘,眉清目秀的,楚楚可憐的,白衣曳地,作騰雲駕霧狀。 在那呈红橙色的纸做的一大堆杂干的头发上,两只青色的尖尖利角伸向上空,两角之间站着大约一尺高的观音娘,眉清目秀的,楚楚可怜的,白衣曳地,作腾云驾雾状。 「觀音娘娘……」 「观音娘娘……」 他喃喃地叨念著,雙手合十靜靜地拜著…… 他喃喃地叨念着,双手合十静静地拜着…… 娘娘,我求求你,替我找個老婆吧。 娘娘,我求求你,替我找个老婆吧。 許久許久我都沒有拜你了,我有罪,我知道,那都是她不好,她跟人家跑了。 许久许久我都没有拜你了,我有罪,我知道,那都是她不好,她跟人家跑了。 那一天,我還記得,我渡過海回來,那是好寬好寬的海唷。 那一天,我还记得,我渡过海回来,那是好宽好宽的海唷。 在一艘顛簸的船上舉目四望盡是藍藍的海,藍藍的天。 在一艘颠簸的船上举目四望尽是蓝蓝的海,蓝蓝的天。 我餓得半死。 我饿得半死。 不過總算回來了。 不过总算回来了。 我知道,我像乞丐一般,破破爛爛的,又瘦又髒。 我知道,我像乞丐一般,破破烂烂的,又瘦又脏。 我離開家已經五年啦,不,五年半啦。 我离开家已经五年啦,不,五年半啦。 好長好長的歲月哪。 好长好长的岁月哪。 「萬歲!」「萬歲!」那麼多的旗子,日章旗,日之丸——現在人家可是叫它太陽旗啦,那麼多送我的人,我不是個將軍,連起碼的兵士都不是,而祇是個「軍夫」。 「万岁!」「万岁!」那么多的旗子,日章旗,日之丸——现在人家可是叫它太阳旗啦,那么多送我的人,我不是个将军,连起码的兵士都不是,而只是个「军夫」。 前面走的是……對啦,是谷川巡查,黑衣黑褲黑帽,腰邊一把晶亮的佩刀,胖胖寬寬的背一幌一幌地,那仁丹鬍子,那厚厚的嘴唇。 前面走的是……对啦,是谷川巡查,黑衣黑裤黑帽,腰边一把晶亮的佩刀,胖胖宽宽的背一幌一幌地,那仁丹胡子,那厚厚的嘴唇。 啊,那很像你哩,「大士爺」。 啊,那很像你哩,「大士爷」。 你是名譽的軍夫啦,天皇陛下召你去,你能為皇國出一份力,這是無上的光榮,知道嗎? 你是名誉的军夫啦,天皇陛下召你去,你能为皇国出一份力,这是无上的光荣,知道吗? 「知道了!」「萬歲!」「萬歲!」我是名譽的軍夫嗎? 「知道了!」「万岁!」「万岁!」我是名誉的军夫吗? 媽,別哭,你也別哭,阿寶,我會回來的。 妈,别哭,你也别哭,阿宝,我会回来的。 這不是回來了嗎? 这不是回来了吗? 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哎呀……是你,是你嗎?」 「哎呀……是你,是你吗?」 「是我啊,媽。」 「是我啊,妈。」 「真是你嗎?我的阿木嗎?」 「真是你吗?我的阿木吗?」 「是啊,我是阿木。」 「是啊,我是阿木。」 「天哪,真是阿木哩,真是阿木哩。」 「天哪,真是阿木哩,真是阿木哩。」 「媽……」 「妈……」 「你看,阿木,那是你的……你的靈位。」 「你看,阿木,那是你的……你的灵位。」 「我的?……」 「我的?……」 「嗯,他們都說你死了,戰死了,在什麼菲律賓。」 「嗯,他们都说你死了,战死了,在什么菲律宾。」 「我沒有死的,媽,我回來啦。」 「我没有死的,妈,我回来啦。」 「哦,是你,真是你,阿木,你回來啦啊………」 「哦,是你,真是你,阿木,你回来啦啊………」 我看看裏頭。 我看看里头。 我期待著另一個人兒——阿寶。 我期待着另一个人儿——阿宝。 我們結婚還不到三個月我就走了的。 我们结婚还不到三个月我就走了的。 噢,甜蜜的三個月,……快樂的三個月。 噢,甜蜜的三个月,……快乐的三个月。 我天天巴望恨不得晚上立刻來,做活兒的時候我都在想著——想著你,阿寶,可是三個月的甜蜜與快樂換來的卻是五年半的痛苦與寂寞。 我天天巴望恨不得晚上立刻来,做活儿的时候我都在想着——想着你,阿宝,可是三个月的甜蜜与快乐换来的却是五年半的痛苦与寂寞。 你一定不曉得,是你救了我的命,在菲律賓的叢林中,我捉老鼠吃,挖樹根充饑。 你一定不晓得,是你救了我的命,在菲律宾的丛林中,我捉老鼠吃,挖树根充饥。 有一次我在那無盡無止的逃亡的死亡的中途迷了路。 有一次我在那无尽无止的逃亡的死亡的中途迷了路。 我餓得走不動了。 我饿得走不动了。 在一棵大樹下,我抱著膝頭,讓臉擱在膝頭上——我看了好多好多這行軍樣的姿勢了,而那都是死人。 在一棵大树下,我抱着膝头,让脸搁在膝头上——我看了好多好多这行军样的姿势了,而那都是死人。 有中尉,有少尉,有伍長兵長,二等兵一等兵,以為那是累得睡著了,你想叫醒他,手一碰就木頭一般地橫倒下去。 有中尉,有少尉,有伍长兵长,二等兵一等兵,以为那是累得睡着了,你想叫醒他,手一碰就木头一般地横倒下去。 還是那麼抱著膝頭。 还是那么抱着膝头。 我也抱住膝頭了,真的,那是好舒服好舒服的姿勢哩。 我也抱住膝头了,真的,那是好舒服好舒服的姿势哩。 那真使人想睡的。 那真使人想睡的。 你不能,你不能,這一睡你永遠不會再醒來了。 你不能,你不能,这一睡你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管他,我只是想睡我只是那樣地想睡。 管他,我只是想睡我只是那样地想睡。 不行! 不行! 起來! 起来! 起來!!不能睡,你還得回家去,為了……但是我是睡著了。 起来!!不能睡,你还得回家去,为了……但是我是睡着了。 朦朧間我看到前面有個人,啊,那是我夢寐以求未曾一刻忘懷的人兒。 朦胧间我看到前面有个人,啊,那是我梦寐以求未曾一刻忘怀的人儿。 阿寶! 阿宝! 阿寶! 阿宝! 等等我! 等等我! 等等我啊。 等等我啊。 我起來了,在朦朧間我走著,我走著。 我起来了,在朦胧间我走着,我走着。 忽然我一腳踩了個空向前撲倒了。 忽然我一脚踩了个空向前扑倒了。 我的身子整個地擲進冰涼中。 我的身子整个地掷进冰凉中。 於是我醒來了。 于是我醒来了。 我發現到身子在一泓清泉當中,我聽到爆起的笑聲。 我发现到身子在一泓清泉当中,我听到爆起的笑声。 「喂!好傢伙,你閉著眼睛走路哩。」 「喂!好家伙,你闭着眼睛走路哩。」 「呃。」 「呃。」 「狗走路也會碰見木棒,嘿嘿……」(日諺,意謂走下去,終會碰見好運) 「狗走路也会碰见木棒,嘿嘿……」(日谚,意谓走下去,终会碰见好运) 「呃。」 「呃。」 「你是哪個部隊呀?」 「你是哪个部队呀?」 「岩見隊。」 「岩见队。」 「你們呢?」 「你们呢?」 「不知道。」 「不知道。」 「迷路了?」 「迷路了?」 「不知道。」 「不知道。」 「這傢伙好糊塗。」 「这家伙好糊涂。」 「喂喂,還在發呆,快把肚子灌飽吧。等會兒有肉吃哩。」 「喂喂,还在发呆,快把肚子灌饱吧。等会儿有肉吃哩。」 「有肉?」 「有肉?」 「我會給你一份。先喝水吧,喝個痛快。」 「我会给你一份。先喝水吧,喝个痛快。」 水,水。 水,水。 噢,我下半身還浸在水裏呢。 噢,我下半身还浸在水里呢。 我於是俯下身子喝了,直到最後一口再也吞不下去從鼻子溢出來為止,刺得我鼻腔好疼好疼哪。 我于是俯下身子喝了,直到最后一口再也吞不下去从鼻子溢出来为止,刺得我鼻腔好疼好疼哪。 阿寶,那是你救了我,不是你,我不會再醒來,就和我一路上所看見的那許多許多的戰友們一樣。 阿宝,那是你救了我,不是你,我不会再醒来,就和我一路上所看见的那许多许多的战友们一样。 過了一刻兒,那雜湊在一起的九個人加上我,大家圍著三隻飯盒吃了一頓肉,甜甜的,腥腥的,都是赤肉,韌韌的,紅紅的,那是力量,我吃了力量,吃下去,全身就有力了。 过了一刻儿,那杂凑在一起的九个人加上我,大家围着三只饭盒吃了一顿肉,甜甜的,腥腥的,都是赤肉,韧韧的,红红的,那是力量,我吃了力量,吃下去,全身就有力了。 我又會走路了。 我又会走路了。 可是那是什麼肉呢? 可是那是什么肉呢? 我不懂。 我不懂。 次晨我們又走了。 次晨我们又走了。 走前我在一叢灌木下看到一堆骨頭。 走前我在一丛灌木下看到一堆骨头。 我明白了。 我明白了。 天哪,我吃了什麼? 天哪,我吃了什么? 我不敢說,我不敢說,我成了畜生了。 我不敢说,我不敢说,我成了畜生了。 可是那些日本仔——九個畜生卻一路走一路說笑。 可是那些日本仔——九个畜生却一路走一路说笑。 有時也會交頭接耳地說點什麼,然後看看我這唯一的臺灣人。 有时也会交头接耳地说点什么,然后看看我这唯一的台湾人。 我必需走開這些畜生,我要回去,我不願啊,那紅紅的,韌韌的,甜甜的,腥腥的肉啊。 我必需走开这些畜生,我要回去,我不愿啊,那红红的,韧韧的,甜甜的,腥腥的肉啊。 他們午睡時我就跑了。 他们午睡时我就跑了。 我拼命地跑,跑了又跑,直到再也跑不動癱瘓在一所林子裏為止。 我拼命地跑,跑了又跑,直到再也跑不动瘫痪在一所林子里为止。 觀音娘,你給我找個女人啊。 观音娘,你给我找个女人啊。 他又開始叨唸起來,他的混亂的腦子裏又泛上了她的臉。 他又开始叨念起来,他的混乱的脑子里又泛上了她的脸。 圓圓的,白白的,那三個月間,他盡情地享受了她。 圆圆的,白白的,那三个月间,他尽情地享受了她。 她在他下面呻吟著,蜿蜒著身子。 她在他下面呻吟着,蜿蜒着身子。 噢,三個月的甜蜜換來了五年半的寂寞。 噢,三个月的甜蜜换来了五年半的寂寞。 可是我不是回來了嗎? 可是我不是回来了吗? 媽,阿寶呢? 妈,阿宝呢? 阿寶她……她走了? 阿宝她……她走了? 沒有。 没有。 那兒去了呢? 那儿去了呢? 在裏頭。 在里头。 她是害羞嗎? 她是害羞吗? 不敢出來見我嗎? 不敢出来见我吗? 好,那就我去。 好,那就我去。 我進了自己的房間。 我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伏在床上哭著。 她伏在床上哭着。 「阿寶!」 「阿宝!」 我撲向她。 我扑向她。 我要她再那樣地呻吟,再那樣地蜿蜒著身子,再那樣地喘氣。 我要她再那样地呻吟,再那样地蜿蜒着身子,再那样地喘气。 這一天,這一刻,我整整等了五個半年頭。 这一天,这一刻,我整整等了五个半年头。 可是她沒有。 可是她没有。 她在流淚。 她在流泪。 她成了一個冷颼颼的洞。 她成了一个冷飕飕的洞。 然後她驚悸地瞪著眼,那空洞的眼,那冷凍了的眼光。 然后她惊悸地瞪着眼,那空洞的眼,那冷冻了的眼光。 可是我不管。 可是我不管。 我怎麼要管這許多,我要的是…… 我怎么要管这许多,我要的是…… 「哇哇……」 「哇哇……」 尖銳的嬰兒哭聲使我清醒過來了。 尖锐的婴儿哭声使我清醒过来了。 我看到床角的包在襁褓裏的一個小娃兒。 我看到床角的包在襁褓里的一个小娃儿。 我讓萎縮了的自己從那冷颼颼的洞裏退出來。 我让萎缩了的自己从那冷飕飕的洞里退出来。 「那是誰?」 「那是谁?」 「……」 「說啊!那是誰?」 「说啊!那是谁?」 「阿菊?誰的小孩?」 「阿菊?谁的小孩?」 「我的。」 「我的。」 「你的?」 「你的?」 她點點頭。 她点点头。 「你的……」 「你的……」   衣架上的一身男人衣服和床下的男人鞋映入他的眼裏。 衣架上的一身男人衣服和床下的男人鞋映入他的眼里。 那是……那是…… 那是……那是…… 他撲向嬰兒扼住了小小軟軟的頸。 他扑向婴儿扼住了小小软软的颈。 「不,求求你,你不能那樣……」 「不,求求你,你不能那样……」 「走開!」 「走开!」 「求求你,她是無辜的。」 「求求你,她是无辜的。」 「不管!」 「不管!」 「你先殺了我吧。先殺了我吧。」 「你先杀了我吧。先杀了我吧。」 哦——哦——這是什麼世界? 哦——哦——这是什么世界? 完了,一切都完了,我要殺死她和她,我也不要活了,但願我沒有回來。 完了,一切都完了,我要杀死她和她,我也不要活了,但愿我没有回来。 「阿木……」 「阿木……」 「媽……」 「妈……」 母子兩人擁在一起號啕大哭起來。 母子两人拥在一起号啕大哭起来。 娘娘,她走了,跟著那個年輕人,留下阿菊。 娘娘,她走了,跟着那个年轻人,留下阿菊。 是我放她走的。 是我放她走的。 我傻嗎? 我傻吗? 娘娘,我真傻啊。 娘娘,我真傻啊。 把自己的女人讓給人家了。 把自己的女人让给人家了。 娘娘,呃,娘娘,你……你……你比她更美啊。 娘娘,呃,娘娘,你……你……你比她更美啊。 你真美,真好看。 你真美,真好看。 你神力無邊。 你神力无边。 對啦。 对啦。 我要把你偷下來。 我要把你偷下来。 後天,你要跟「大士爺」一起被燒掉的,我要把你搶下來,把你放在我的米櫃裏。 后天,你要跟「大士爷」一起被烧掉的,我要把你抢下来,把你放在我的米柜里。 我的米櫃就有吃不完的米了。 我的米柜就有吃不完的米了。 你跑不掉的。 你跑不掉的。 米就……從小就聽人家說,把那觀音娘取下,放在米櫃裏,米就任取不完。 米就……从小就听人家说,把那观音娘取下,放在米柜里,米就任取不完。 我要做,誰也不敢的,我就敢。 我要做,谁也不敢的,我就敢。 還要把你當老婆,你真美啊,比阿寶更美,簡直美上十倍百倍呢。 还要把你当老婆,你真美啊,比阿宝更美,简直美上十倍百倍呢。 嘿嘿…… 嘿嘿…… ◎                        ◎                        ◎ 道士還在一跪一拜一面誦禱文。 道士还在一跪一拜一面诵祷文。 跟著他,正有一大群善男信女手裏拿著香也在一跪一拜。 跟着他,正有一大群善男信女手里拿着香也在一跪一拜。 燈篙竹上,燈給升了上去。 灯篙竹上,灯给升了上去。 戲棚上,薛平貴和樊梨花正在酣戰十八回合。 戏棚上,薛平贵和樊梨花正在酣战十八回合。 你要一小時那麼久嗎? 你要一小时那么久吗? 這是清宮秘方做的。 这是清宫秘方做的。 「賠來呀!」 「赔来呀!」 「哎呵呵!」 「哎呵呵!」 於是,焙魷魚的煙又裊裊上升著。 于是,焙鱿鱼的烟又袅袅上升着。 「枝仔冰呀,一塊錢三枝!」 「枝仔冰呀,一块钱三枝!」 ……………… ……………… 2   放水燈 放水灯 石頭里的大憨子傳出來了,他的燈牌有八十個燈。 石头里的大憨子传出来了,他的灯牌有八十个灯。 嚇! 吓! 八十個燈。 八十个灯。 一個大燈牌哩。 一个大灯牌哩。 埤尾里有更大的啊,九十六盞。 埤尾里有更大的啊,九十六盏。 聽著,九十六盞。 听着,九十六盏。 就祇有三十年前林保正和邱秀才的超過這個數目。 就只有三十年前林保正和邱秀才的超过这个数目。 天哪! 天哪! 水尾的劉主席說話啦! 水尾的刘主席说话啦! 他的燈牌將有一百零六隻燈。 他的灯牌将有一百零六只灯。 一百零六隻,聽見了沒有,三十年前的記錄給打破了。 一百零六只,听见了没有,三十年前的记录给打破了。 二十八年前,那些愚昧而睿智的民族的子民們為了舉行最後一次放水燈不惜大大地花費了一筆。 二十八年前,那些愚昧而睿智的民族的子民们为了举行最后一次放水灯不惜大大地花费了一笔。 七十五高齡的邱秀才——是真正的秀才爺哪——創了一項輝煌的記錄,一百盞燈的大燈牌。 七十五高龄的邱秀才——是真正的秀才爷哪——创了一项辉煌的记录,一百盏灯的大灯牌。 一根特地從大山裏找來的大麻竹,長達三丈半,綴上了不多不少的一百隻燈籠,把另一個對手保正伯的九十八盞燈壓倒。 一根特地从大山里找来的大麻竹,长达三丈半,缀上了不多不少的一百只灯笼,把另一个对手保正伯的九十八盏灯压倒。 他們並不光是為了爭一口氣,主要還是因為官方已放出空氣,明年起為了遂行聖戰。 他们并不光是为了争一口气,主要还是因为官方已放出空气,明年起为了遂行圣战。 一億皇民都要總崛起,這樣的大拜拜不宜再舉辦了,而且還說這是迷信,是大日本帝國臣民所不應該有的現象。 一亿皇民都要总崛起,这样的大拜拜不宜再举办了,而且还说这是迷信,是大日本帝国臣民所不应该有的现象。 於是他們就不得不來個燈牌比賽了。 于是他们就不得不来个灯牌比赛了。 果然沒錯,次年起中元祭典就停辦了,而且一停就七年,直到那些禁住他們的狗仔們統統滾回日本去了,才又恢復過來。 果然没错,次年起中元祭典就停办了,而且一停就七年,直到那些禁住他们的狗仔们统统滚回日本去了,才又恢复过来。 秀才爺雖然早就死了,可是他家裏還保存著那燈牌的照片,一幀八吋大的,用一隻鏡框裝起來掛在正廳牆上,也算是代表邱秀才家昔日輝煌的東西之一了。 秀才爷虽然早就死了,可是他家里还保存着那灯牌的照片,一帧八吋大的,用一只镜框装起来挂在正厅墙上,也算是代表邱秀才家昔日辉煌的东西之一了。 邱秀才的兒子聽到了老父昔年豎立的記錄即將被打破,自然不能緘默了。 邱秀才的儿子听到了老父昔年竖立的记录即将被打破,自然不能缄默了。 於是他暗地裏準備了一枝碩大無朋的,直到放水燈兩天前消息才漏了出來。 于是他暗地里准备了一枝硕大无朋的,直到放水灯两天前消息才漏了出来。 燈數竟達一百二十八! 灯数竟达一百二十八! 人們都驚倒了。 人们都惊倒了。 那是空前的,必然也是絕後的吧。 那是空前的,必然也是绝后的吧。 可是那麼大的燈牌要怎麼抬呢? 可是那么大的灯牌要怎么抬呢? 邱老闆不愧是秀才的兒子,早已想好了,用梨頭車(即耕耘機)。 邱老板不愧是秀才的儿子,早已想好了,用梨头车(即耕耘机)。 哦,鄉人們浴了文明之光,祭典都機械化了。 哦,乡人们浴了文明之光,祭典都机械化了。 「大士爺」笑了。 「大士爷」笑了。 觀音娘笑了。 观音娘笑了。 五穀爺笑了。 五谷爷笑了。 道士也笑了。 道士也笑了。 ◎                        ◎                       ◎ 「真沒料到這麼盛大,這麼熱鬧,這麼壯觀。」男的說。 「真没料到这么盛大,这么热闹,这么壮观。」男的说。 「是啊,真了不起。」女的說。 「是啊,真了不起。」女的说。 「那是最大的了吧。」 「那是最大的了吧。」 「我聽說有一個是一百二十八盞燈的。」 「我听说有一个是一百二十八盏灯的。」 「嚇死了,那要花好多錢吧。」 「吓死了,那要花好多钱吧。」 「聽說五千來塊錢。」 「听说五千来块钱。」 「你們這兒年年辦這個嗎?」男的問。 「你们这儿年年办这个吗?」男的问。 「沒有啊。我也好多年好多年沒看過了。」女的說。 「没有啊。我也好多年好多年没看过了。」女的说。 「真是可怕的浪費。」 「真是可怕的浪费。」 「好多人就是愛這個調調兒。」 「好多人就是爱这个调调儿。」 「不過也算值得的吧,聽說這是為了慶祝天門水庫完成。以後鄉人們生活可以改善,這樣樂一樂,大家慶祝一下也蠻不錯的。」 「不过也算值得的吧,听说这是为了庆祝天门水库完成。以后乡人们生活可以改善,这样乐一乐,大家庆祝一下也蛮不错的。」 「嗯……」 「嗯……」 「菊,菊……」男的喊了喊未婚妻。 「菊,菊……」男的喊了喊未婚妻。 「哦?」女的似乎給剛開過來的裝在犁頭車上的大燈牌嚇住了,看得入了神。 「哦?」女的似乎给刚开过来的装在犁头车上的大灯牌吓住了,看得入了神。 「那,那不是……」男的指了指街路對面的人。 「那,那不是……」男的指了指街路对面的人。 「誰?」 「谁?」 「那個。」 「那个。」 「誰呀?」 「谁呀?」 「那不是爸嗎?」 「那不是爸吗?」 「哦。是的,是的。」 「哦。是的,是的。」 「他也來看。」 「他也来看。」 「嗯……」 「嗯……」 「啊,不見了。」 「啊,不见了。」 燈牌一枝枝地前進,每一枝都有大鼓大鑼陪著,也有八音班,這裏那裏長串爆竹燃放不停,加上把街路化成一片人海的人的嘈雜聲,彷彿整個鎮市都在震動著。 灯牌一枝枝地前进,每一枝都有大鼓大锣陪着,也有八音班,这里那里长串爆竹燃放不停,加上把街路化成一片人海的人的嘈杂声,仿佛整个镇市都在震动着。 燈牌遊行接近尾聲了,殿在後頭的幾百隻水燈,要放在河裏的。 灯牌游行接近尾声了,殿在后头的几百只水灯,要放在河里的。 兩根尺來長的竹筒連結在一起,上面用紙糊成一個屋子的模樣,裏頭點燃著一枝臘燭,還插著一炷香。 两根尺来长的竹筒连结在一起,上面用纸糊成一个屋子的模样,里头点燃着一枝腊烛,还插着一炷香。 那後面的一大群人,人人胸前捧著那樣一隻水燈緩緩地前進。 那后面的一大群人,人人胸前捧着那样一只水灯缓缓地前进。 男的和女的離開人群,來到公園。 男的和女的离开人群,来到公园。 這兒再沒有納涼的人影了,嘈聲隱隱可聞,但寂寂得恍如另一個世界。 这儿再没有纳凉的人影了,嘈声隐隐可闻,但寂寂得恍如另一个世界。 在一個暗濛濛的涼亭裏,男與女相擁交換了一個長長的吻。 在一个暗蒙蒙的凉亭里,男与女相拥交换了一个长长的吻。 然後排著坐下。 然后排着坐下。 男的伸臂抱著女的肩,女的斜倚在男的胸前。 男的伸臂抱着女的肩,女的斜倚在男的胸前。 「真好……」女的輕輕地。 「真好……」女的轻轻地。 「嗯……」男的也輕輕地。 「嗯……」男的也轻轻地。 「真希望永遠能這樣。」女的又輕輕地。 「真希望永远能这样。」女的又轻轻地。 「啊,才不哪,我希望時間過得快些。那時……你就是整個地屬於我了。」 「啊,才不哪,我希望时间过得快些。那时……你就是整个地属于我了。」 「現在還不是?」 「现在还不是?」 「當然不啊。難道你……」男的聲音突然有點嘎啞了。 「当然不啊。难道你……」男的声音突然有点嘎哑了。 「噢……不……」女的挺直了身子。 「噢……不……」女的挺直了身子。 「我們還是走走吧。」她站起來。 「我们还是走走吧。」她站起来。 「好……」男的有些不情願地起身。 「好……」男的有些不情愿地起身。 「你怪我嗎?」女的說。 「你怪我吗?」女的说。 「不。為什麼?」 「不。为什么?」 「那就好。我們還是散散步吧。」 「那就好。我们还是散散步吧。」 「好。」 「好。」 「明天再來。明天殺大豬,也很好看的。」 「明天再来。明天杀大猪,也很好看的。」 「我……」 「我……」 「來呀,沒空嗎?」 「来呀,没空吗?」 「不。」 「不。」 「看你,那就來吧。」 「看你,那就来吧。」 「也好。」 「也好。」 兩人靜靜地移步。 两人静静地移步。 手牽著手,肩靠著肩。 手牵着手,肩靠着肩。 「爸好像很好嘛。」男的問。 「爸好像很好嘛。」男的问。 「他通常都是那樣子。這許多年來很少發作了。祇不過有時候自個兒沒緣沒故地笑,起來也有時會哭的。」 「他通常都是那样子。这许多年来很少发作了。只不过有时候自个儿没缘没故地笑,起来也有时会哭的。」 「真是可憐的人。」男的嘆了一口氣。 「真是可怜的人。」男的叹了一口气。 「嗨……」女的也黯然起來了。 「嗨……」女的也黯然起来了。 「以前才可怕呢,看到老鼠就拼命地抓,抓到就去拔毛,生生的就吃下去了,蜥蜴也吃,青蛙更是活活地吞下去,甚至毛蟲也吃。這些你也聽到過吧。」女的說。 「以前才可怕呢,看到老鼠就拼命地抓,抓到就去拔毛,生生的就吃下去了,蜥蜴也吃,青蛙更是活活地吞下去,甚至毛虫也吃。这些你也听到过吧。」女的说。 「是的,可是我不敢相信。」 「是的,可是我不敢相信。」 「是真的呢。」 「是真的呢。」 「菊,我覺得他雖然不是你的親生父親,可是你還是應該孝順他才是的。他是時代造成的悲劇人物。」 「菊,我觉得他虽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可是你还是应该孝顺他才是的。他是时代造成的悲剧人物。」 「嗯,那當然的。他從小就對我很好,我當然應該也對他好。」 「嗯,那当然的。他从小就对我很好,我当然应该也对他好。」 「你想念你的親生父母嗎?」 「你想念你的亲生父母吗?」 「這個……我怎麼說呢?我只曉得有那樣的人,心裏頭有種隱隱約約的憧憬,可是我不認識他們,也沒見過他們,連有關他們的消息也沒聽到過,要想念也無從想念起啊。」 「这个……我怎么说呢?我只晓得有那样的人,心里头有种隐隐约约的憧憬,可是我不认识他们,也没见过他们,连有关他们的消息也没听到过,要想念也无从想念起啊。」 「菊,我不該問你這些的。這些都不關緊要了。」 「菊,我不该问你这些的。这些都不关紧要了。」 「嗯。」 「嗯。」 「我們祇要在我們的眼前,我們要追求我們的幸福,屬於你和我兩個人的。對不?」 「我们只要在我们的眼前,我们要追求我们的幸福,属于你和我两个人的。对不?」 「嗯……」 「嗯……」 在暗濛濛的公園的小徑裏,兩人就那樣靜靜地移著步。 在暗蒙蒙的公园的小径里,两人就那样静静地移着步。 月正在中天,可是並不十分明亮,帶著一抹黃橙色。 月正在中天,可是并不十分明亮,带着一抹黄橙色。 夜正在深著…… 夜正在深着…… ◎                         ◎                       ◎ 燈牌行列解散了,在後街,他們各就歸程,帶著一身興奮後的疲累。 灯牌行列解散了,在后街,他们各就归程,带着一身兴奋后的疲累。 捧水燈的人還沒趕到放水燈的鎮郊河流。 捧水灯的人还没赶到放水灯的镇郊河流。 默默地,靜靜地,一盞盞昏黃的燈在那馬路上移動著,有如那游移的鬼火。 默默地,静静地,一盏盏昏黄的灯在那马路上移动着,有如那游移的鬼火。 廟前的熱鬧正在迫向另一個高潮。 庙前的热闹正在迫向另一个高潮。 燈篙竹上的三盞燈,在高空裏搖幌著。 灯篙竹上的三盏灯,在高空里摇幌着。 「大士爺」的舌頭伸到胸前隨風飄拂著。 「大士爷」的舌头伸到胸前随风飘拂着。 五分鐘不到的,是太短太短了。 五分钟不到的,是太短太短了。 「賠來呀!」 「赔来呀!」 「枝仔冰呀!」 「枝仔冰呀!」 觀音娘在作騰雲駕霧狀,即將凌空而去。 观音娘在作腾云驾雾状,即将凌空而去。 薛丁山在大鬧著…… 薛丁山在大闹着…… ………… ………… 3   普渡 普渡 太陽斜了,燈篙竹把影子投在廟的金碧輝煌的屋頂。 太阳斜了,灯篙竹把影子投在庙的金碧辉煌的屋顶。 大豬漸漸地上了牠們的舞臺。 大猪渐渐地上了它们的舞台。 今年是福仁里輪值,宰的豬號稱一百三十六隻。 今年是福仁里轮值,宰的猪号称一百三十六只。 廟坪顯得可憐地狹小,越發使得大豬與看大豬的人擁擠不堪。 庙坪显得可怜地狭小,越发使得大猪与看大猪的人拥挤不堪。 福仁里的劉代表的大豬榮獲特等。 福仁里的刘代表的大猪荣获特等。 嚇,不得了,一千零八十五斤,好多年沒有過這麼大的啦。 吓,不得了,一千零八十五斤,好多年没有过这么大的啦。 那是連磅底的呀。 那是连磅底的呀。 也還有九百幾十斤啊。 也还有九百几十斤啊。 比頭等的整整重了一百五十斤。 比头等的整整重了一百五十斤。 牠可是享盡清福哩,有兩個女人服侍,吃的是飯糰與西瓜,還要人塞進嘴巴裏,牠祇管張嘴吞下就行了。 它可是享尽清福哩,有两个女人服侍,吃的是饭团与西瓜,还要人塞进嘴巴里,它只管张嘴吞下就行了。 還有電扇,一天到晚吹不停。 还有电扇,一天到晚吹不停。 那要花好多錢才能飼養出來的呀。 那要花好多钱才能饲养出来的呀。 起碼要兩萬塊錢吧。 起码要两万块钱吧。 嘖嘖……劉代表真慷慨。 啧啧……刘代表真慷慨。 這有什麼稀奇。 这有什么稀奇。 今年上半年他蓋了一所三層樓的郵局,至少賺三十萬。 今年上半年他盖了一所三层楼的邮局,至少赚三十万。 嘖嘖…… 啧啧…… 神豬到齊了,太陽也下山去了。 神猪到齐了,太阳也下山去了。 每隻豬架的無數大小燈泡的光芒取代了太陽的光。 每只猪架的无数大小灯泡的光芒取代了太阳的光。 於是,廟裏道士又出風頭了。 于是,庙里道士又出风头了。 大道士,領著一小道士在叨唸,仍然是那沒人懂的,甚至可能唸者都不懂的禱詞頌詞經文或者其他的什麼,反正就是那麼一回事了。 大道士,领着一小道士在叨念,仍然是那没人懂的,甚至可能念者都不懂的祷词颂词经文或者其他的什么,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了。 那些大小道士頸子沒有一個長牢的,都那麼搖搖晃晃地,令人擔心那載著道士帽的腦袋瓜子隨時會滾落下來。 那些大小道士颈子没有一个长牢的,都那么摇摇晃晃地,令人担心那载着道士帽的脑袋瓜子随时会滚落下来。 「大士爺」今兒可不用吃人囉——哦,不會的我在你頂上,你不會敢吃人的——這麼多的大豬,請問你能吃下多少隻? 「大士爷」今儿可不用吃人啰——哦,不会的我在你顶上,你不会敢吃人的——这么多的大猪,请问你能吃下多少只? 觀音娘,保護人是應該的,可惜你沒有保護了那些挨刀子的豬們。 观音娘,保护人是应该的,可惜你没有保护了那些挨刀子的猪们。 牠們臨死的號叫,你也聽到了吧。 它们临死的号叫,你也听到了吧。 那噴湧而出的鮮血你也看到了吧…… 那喷涌而出的鲜血你也看到了吧…… 三天的祭典即將告終,販子們不得不拼命鼓起餘勇做這最後一晚生意。 三天的祭典即将告终,贩子们不得不拼命鼓起余勇做这最后一晚生意。 於是他們喊得起勁兒了。 于是他们喊得起劲儿了。 「來呀!來呀!沒效退錢,沒效退錢,保你能保持一個鐘頭。」 「来呀!来呀!没效退钱,没效退钱,保你能保持一个钟头。」 「枝仔冰呀……」這人聲音嘶啞了。 「枝仔冰呀……」这人声音嘶哑了。 「快呀,下注呀!」 「快呀,下注呀!」 ◎                        ◎                      ◎ 公園裏沒有一個人影,叢叢灌木成了個黑黝黝的影子林立著。 公园里没有一个人影,丛丛灌木成了个黑黝黝的影子林立着。 月光還沒升上來,幾盞路燈灑下暗淡的光線。 月光还没升上来,几盏路灯洒下暗淡的光线。 你細看,喏,看到了吧,那叢灌木下照不到燈光的那邊蹲伏著一個人。 你细看,喏,看到了吧,那丛灌木下照不到灯光的那边蹲伏着一个人。 影子黑黑的,面目不清楚,但你當可看到那一雙發光的眼睛。 影子黑黑的,面目不清楚,但你当可看到那一双发光的眼睛。 他認定自己手裏握著一把利刃。 他认定自己手里握着一把利刃。 在那異國的叢林裏,他曾擁有過一把日本刀,那是從一位倒下的曹長腰間取下來的。 在那异国的丛林里,他曾拥有过一把日本刀,那是从一位倒下的曹长腰间取下来的。 他還記得那位似乎剛斷氣不久的滿臉絡腮鬍子的日本仔。 他还记得那位似乎刚断气不久的满脸络腮胡子的日本仔。 眼睛深陷下去的,可是還能睜得那麼大那麼圓,眼球突出著。 眼睛深陷下去的,可是还能睁得那么大那么圆,眼球突出着。 槍早丟了,那還是開始逃亡時才由小隊長發下來的,當然也是一位戰死者留下來的東西,外加子彈二十發。 枪早丢了,那还是开始逃亡时才由小队长发下来的,当然也是一位战死者留下来的东西,外加子弹二十发。 他祇打過一發,生平第一次開槍,為的是打一隻野兔子,當然他沒打中。 他只打过一发,生平第一次开枪,为的是打一只野兔子,当然他没打中。 然後槍成了贅物,看不見敵人——事實是他們再也沒敢跟敵人接觸了——也沒有可資果腹的飛禽走獸,槍又有何用呢? 然后枪成了赘物,看不见敌人——事实是他们再也没敢跟敌人接触了——也没有可资果腹的飞禽走兽,枪又有何用呢? 可是沒有人願意棄槍,因為那要犯軍法的。 可是没有人愿意弃枪,因为那要犯军法的。 可是子彈不知在什麼時候丟光了。 可是子弹不知在什么时候丢光了。 然後隊伍不成隊伍,死的死,走不動的在路邊癱倒,給留了下來。 然后队伍不成队伍,死的死,走不动的在路边瘫倒,给留了下来。 於是槍也有人敢丟棄了,因為它畢竟太重太重了。 于是枪也有人敢丢弃了,因为它毕竟太重太重了。 然而當他吃到不應吃的幾塊肉以後,他又感到新增的危險,不是來自敵人的,也不是來自自然界的,更不是來自荒山裏的猛獸,而是來自自己的人,他需要衛身之物。 然而当他吃到不应吃的几块肉以后,他又感到新增的危险,不是来自敌人的,也不是来自自然界的,更不是来自荒山里的猛兽,而是来自自己的人,他需要卫身之物。 揀不到槍枝了,就是有也沒有子彈。 拣不到枪枝了,就是有也没有子弹。 當他發現到那把刀時,他高興起來了。 当他发现到那把刀时,他高兴起来了。 怎麼還會有刀呢! 怎么还会有刀呢! 是捨不得丟掉的祖傳名刀吧,否則也不會佩到這個時候了。 是舍不得丢掉的祖传名刀吧,否则也不会佩到这个时候了。 他俯下身子解下那把刀。 他俯下身子解下那把刀。 就在這時,他嗅到一股撲鼻的惡臭。 就在这时,他嗅到一股扑鼻的恶臭。 難道這傢伙死了那麼久了嗎? 难道这家伙死了那么久了吗? 不是啊,通常都是眼珠子先腐爛的啊。 不是啊,通常都是眼珠子先腐烂的啊。 他看著那睜大的眼睛想。 他看着那睁大的眼睛想。 無意間手碰到那個死人,它就橫倒下去,於是他看到那死屍的左腿。 无意间手碰到那个死人,它就横倒下去,于是他看到那死尸的左腿。 噢,那條可憐的腿呀,爬滿著蛆蟲,真不知爛了多少時候了。 噢,那条可怜的腿呀,爬满着蛆虫,真不知烂了多少时候了。 他走開了,抱著那把大刀,好重的。 他走开了,抱着那把大刀,好重的。 如果有人打我的主意,我可不饒你啊。 如果有人打我的主意,我可不饶你啊。 他下了決心,要靠它好好保護自己。 他下了决心,要靠它好好保护自己。 走路時,休息時,睡覺時,他再不敢大意了,同時更儘可能地避開別人,採取單獨行動。 走路时,休息时,睡觉时,他再不敢大意了,同时更尽可能地避开别人,采取单独行动。 偶而碰見「戰友」,他都以猜疑的眼光看他們。 偶而碰见「战友」,他都以猜疑的眼光看他们。 ……我看到了,好傢伙,在那亭子裏,你們的臉和臉疊在一起了,別以為沒有人看到,我親眼看到了,看你還逃得了嗎? ……我看到了,好家伙,在那亭子里,你们的脸和脸叠在一起了,别以为没有人看到,我亲眼看到了,看你还逃得了吗? 可惜昨天忘了帶我的刀子,不然的話……呃,來了,來了。 可惜昨天忘了带我的刀子,不然的话……呃,来了,来了。 阿寶,你成了與人野合的壞女人,你曾是溫柔的妻子啊。 阿宝,你成了与人野合的坏女人,你曾是温柔的妻子啊。 幾時變成這樣了呢? 几时变成这样了呢? 可恨! 可恨! 可恥! 可耻! 不放過你啦。 不放过你啦。 啊,不行,我要等他們幹起來才出去。 啊,不行,我要等他们干起来才出去。 乖乖,忍著,馬上就有好戲了。 乖乖,忍着,马上就有好戏了。 那麼親熱,手牽著手,肩挨著肩,呃,進去了亭子了。 那么亲热,手牵着手,肩挨着肩,呃,进去了亭子了。 好吧,開始吧,做你們的好事吧。 好吧,开始吧,做你们的好事吧。 「喂!」他從灌木叢下鑽出來大喝一聲。 「喂!」他从灌木丛下钻出来大喝一声。 「哎呀!」女的大叫。 「哎呀!」女的大叫。 「啊!誰?」男的也驚呼。 「啊!谁?」男的也惊呼。 「誰?」他鄙夷地笑著:「不認識我嗎?看清楚吧!哼!」 「谁?」他鄙夷地笑着:「不认识我吗?看清楚吧!哼!」 「呃,你是……」 「呃,你是……」 「啊,阿木……」 「啊,阿木……」 「你還配叫我阿木!你們這對狗男女。」 「你还配叫我阿木!你们这对狗男女。」 「不,不。」女的哀聲懇求:「我們沒有做什麼,祇是談談吧了。」 「不,不。」女的哀声恳求:「我们没有做什么,只是谈谈吧了。」 「還耍賴嗎?那麼阿菊是哪兒來的?」 「还耍赖吗?那么阿菊是哪儿来的?」 「哎呀,阿木,你原諒我吧。」 「哎呀,阿木,你原谅我吧。」 「嘿嘿,招了嗎?可是沒這麼便宜的,我在南方吃了五年半苦,一心要活著回來,為的就是你,可是你,你這婊子。我不饒你,兩個都活不成了。」 「嘿嘿,招了吗?可是没这么便宜的,我在南方吃了五年半苦,一心要活着回来,为的就是你,可是你,你这婊子。我不饶你,两个都活不成了。」 「原諒我吧,阿木。」 「原谅我吧,阿木。」 「原諒我,我錯了……」 「原谅我,我错了……」 「這樣跪下就算了嗎?哼哼……」 「这样跪下就算了吗?哼哼……」 他拔出大刀猛砍過去…… 他拔出大刀猛砍过去…… ◎                        ◎                       ◎ 普渡野魂孤鬼的祭典即將告終,神豬都已抬走了,廟坪一角燃起了一堆熊烈火。 普渡野魂孤鬼的祭典即将告终,神猪都已抬走了,庙坪一角燃起了一堆熊烈火。 「大士爺」已享盡人間口福,就要火化升天了,道士在為那即將被焚的鬼王做著最後最隆重的超渡。 「大士爷」已享尽人间口福,就要火化升天了,道士在为那即将被焚的鬼王做着最后最隆重的超渡。 經文唸得更起勁了,腦袋瓜兒搖得更晃厲害了。 经文念得更起劲了,脑袋瓜儿摇得更晃厉害了。 「跪,一拜,起身;次一跪,再拜,起身;又一跪,三拜,起身。」大道士與小道士齊聲叨唸一陣子。 「跪,一拜,起身;次一跪,再拜,起身;又一跪,三拜,起身。」大道士与小道士齐声叨念一阵子。 然後大道士使了個眼色,大士爺就被兩個小道士抬將起來,放在那堆火上。 然后大道士使了个眼色,大士爷就被两个小道士抬将起来,放在那堆火上。 火舌一伸,立即把大士爺包圍住了。 火舌一伸,立即把大士爷包围住了。 就在這時,從圍觀的人中竄出了一個人影。 就在这时,从围观的人中窜出了一个人影。 他的正面全身被火光照得通紅。 他的正面全身被火光照得通红。 在人們驚異的眼光裏,那人衝上前,瘋狂地撲向成了一堆火的「大士爺」。 在人们惊异的眼光里,那人冲上前,疯狂地扑向成了一堆火的「大士爷」。 這是在一瞬間發生的事,所以沒有人來得及攔阻那個莽漢。 这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所以没有人来得及拦阻那个莽汉。 大道士和小道士們這時竟忘了唸禱經文了,個個睜大眼睛望著那個瘋人的行動。 大道士和小道士们这时竟忘了念祷经文了,个个睁大眼睛望着那个疯人的行动。 「大士爺」的下身已燒光了,露出了剛著了火的竹架。 「大士爷」的下身已烧光了,露出了刚着了火的竹架。 而火燄正在伸向頭上的觀音娘。 而火焰正在伸向头上的观音娘。 那莽漢也不怕火燒,一把推倒了「大士爺」,然後攫住了正好著上了火的觀音娘。 那莽汉也不怕火烧,一把推倒了「大士爷」,然后攫住了正好着上了火的观音娘。 於是他高舉著燃燒的觀音娘,向天狂笑著。 于是他高举着燃烧的观音娘,向天狂笑着。 「啊哈哈……啊哈哈……」 「啊哈哈……啊哈哈……」 人們於是彷彿看到了另一尊燃燒的「大士爺」。 人们于是仿佛看到了另一尊燃烧的「大士爷」。 那莽漢的衣服也著了火,正在冒煙伸火舌。 那莽汉的衣服也着了火,正在冒烟伸火舌。 「啊哈哈……啊哈哈……」 「啊哈哈……啊哈哈……」 ◎                        ◎                       ◎ 一個長長的,甜蜜的吻。 一个长长的,甜蜜的吻。 男的伸臂抱著女的肩,女的斜倚在男的胸前。 男的伸臂抱着女的肩,女的斜倚在男的胸前。 「真好……」月亮升了老高了。 「真好……」月亮升了老高了。 女的側臉正好承受了那如水的銀光。 女的侧脸正好承受了那如水的银光。 「嗯……」 「嗯……」 「以為你不來的。」女的輕輕地。 「以为你不来的。」女的轻轻地。 「為什麼?」 「为什么?」 「……不為什麼。」 「……不为什么。」 「我恨不得天天來看你的。」 「我恨不得天天来看你的。」 「真的?」 「真的?」 「當然。」 「当然。」 「啊,真希望時光停住呵……」 「啊,真希望时光停住呵……」 男的俯下面孔。 男的俯下面孔。 於是又一個長長的吻。 于是又一个长长的吻。 「好了,我們還是走走吧。」女的。 「好了,我们还是走走吧。」女的。 「也好。」男的有些不情願地放下了手臂。 「也好。」男的有些不情愿地放下了手臂。 ◎                        ◎                        ◎ 戲接近尾聲了。 戏接近尾声了。 一個大團圓即將光臨。 一个大团圆即将光临。 許多連站三個晚上的觀眾都算得到滿足了。 许多连站三个晚上的观众都算得到满足了。 廟坪上一片零亂,滿地都是爆竹屑和燒剩的焦黑的金銀紙。 庙坪上一片零乱,满地都是爆竹屑和烧剩的焦黑的金银纸。 許多攤販收攤了。 许多摊贩收摊了。 沒有一個生意人再那樣地喊叫,祇除了賣冰的。 没有一个生意人再那样地喊叫,只除了卖冰的。 「枝仔冰,一塊錢五枝啦!五枝啦一塊錢!」 「枝仔冰,一块钱五枝啦!五枝啦一块钱!」 ◎                        ◎                       ◎ 古老民族的愚昧與睿智所造成的一幅狂歡的三天的行樂圖,就這樣閉幕了。 古老民族的愚昧与睿智所造成的一幅狂欢的三天的行乐图,就这样闭幕了。 那令人懷念的逝者呵。 那令人怀念的逝者呵。 在那另一個虛幻的世界裏,人們想像著那些餓了整整一年的鬼魂都在撫著鼓脹了的肚皮。 在那另一个虚幻的世界里,人们想像着那些饿了整整一年的鬼魂都在抚着鼓胀了的肚皮。 因為他們的肚皮都鼓脹了,鬼們還會餓嗎? 因为他们的肚皮都鼓胀了,鬼们还会饿吗? 不會的,不會的,世上再沒有人餓肚皮了……。 不会的,不会的,世上再没有人饿肚皮了……。 一九六六年十月刊登於《台灣文藝》第三卷第十三期 一九六六年十月刊登于《台湾文艺》第三卷第十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