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亭三木租房子:文革:无可奈何中的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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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若水:文革:无可奈何中的奈何            时间:2010-09-24 12:31 作者:辛若水    (一)对终极的无奈
  “奈何”这个词在古诗文中是非常有诗意的。我只简单举几个例子。“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竞芳之月,无可奈何之日”。对于良辰美景,我们实在无可奈何的。“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时光是留不住的;时光中那些美好的东西,更是难留。所以对于良辰美景,我们要懂得珍惜;如果良辰不在,美景虚化,岂不凭空增添许多悲哀。正因为如此,有的人看到良辰美景,辄呼“奈何”。他又奈何什么呢?他只不过希望这良辰美景永远留往罢了。其实,不光他有这样的心思,我们也有;但纵有这样的心思,又能如何呢?毕竟良辰美景奈何不了天啊。时间的流逝,不仅会带走良辰美景,带走青春的容颜,而且会把人必然地带向死亡。“死去无知万事空”,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年轻的时候,对死亡大抵没有什么感觉,因为年轻,后面的日子长着呢。可是,到了衰朽残年,就不得不独自面对死亡了。其实,死亡并不可怕,虽然死的时候,可能有痛苦,但这种痛苦并不足以成为深悲巨痛。人们的深悲巨痛,来自于对在世时光的留恋,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活着真好”。如果在世的时光不值得留恋,那“惟求速死”就可以理解了。人总是不免要死的,但不能白死,总要让这死有点价值,有点意义才好。正因为有价值、意义的装点,这死亡才变得不那么可怕,甚至有种崇高的东西在。怕死,是人的本性,因为“自古艰难惟一死”;不怕死,甚至慷慨赴死,则是人的道德。价值、意义的装点,高尚道德的伪装,掩盖了人们对死亡的无奈;而死亡恰恰是人的终极,人们对这终极真的很无奈。许多时候,人的无奈可以通过达观表现出来。魏晋时候的士人大抵是非常怕死的,譬如刘伶,那是怕的要命的,但他偏生让仆人扛着锸,跟在后面,说“我死便埋”。普通人对死亡无奈,英雄豪杰同样对死亡无奈,而且尤其的无奈。既然我的着眼点是文革,那就先看看毛泽东对死亡的态度吧。可以讲,他对死亡是非常达观的,虽然这种达观掩饰不了内心的悲凉。他说,每一个人都会死的。毛泽东是人,所以毛泽东会死。等到毛泽东死了,你们可以开一个大会,说这是一个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毛泽东死了,这是辩证法的胜利。他还说,他生前最爱吃鱼,死了之后,就把骨灰洒到了江里喂鱼。这是一种让人难以想象的达观,然而他真的达观么?在这达观的背后,是不是还隐藏着什么?当然隐藏着什么,如果他真的这么达观,也许就不会有文革了。可以说,毛泽东一生都是非常乐观的,在漫长的革命岁月里,他从来没有流露过一丝的悲凉。但到了晚年,尤其在文革,在他的内心深处,悲凉之雾开始弥漫。普通人面对死亡,大抵一了百了,什么都不必管,但毛泽东却不同,他握着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的权杖,而且他还是这个强大国家的缔造者。他虽然不得不面对死亡,但考虑最多的,还是身后事。无论任何人,对身后事,都是无奈的,正所谓“身后是非谁管得”。正因为管不得,所以才有忧虑;如果什么都管得了,那忧虑什么呢?毛泽东的谈话向来是海阔天空的,正是这种海阔天空,让他的谈话具有了独特的魅力。他说,再伟大的人都是要死的。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不都死了么?他们死了,世界革命不照样进行么?并不是离了谁地球就不转。人类也有灭亡的那一天。灭亡了,并不是不存在了,而是被更高级的东西取代了。他虽然这样讲,但隐忧却是巨大的。马克思、恩格斯死后,不就出现了伯恩斯坦的修正主义么?赫鲁晓夫不也把斯大林否定了么?他的思考,不由得转向了中国:是不是赫鲁晓夫式的人物也睡在我们身边呢?忧虑过多,那现实就可能变样儿。对于终极,毛泽东同样的无奈,谁也不敢保证以后怎么样。对终极无奈,但对现实,他却很有办法;也正是基于对终极的无奈,才有了对现实的办法。他的办法,积累着中国革命的全部经验;由他的办法而创造的文革,在理论上,无可争辩的成为了中国革命的高峰。据说,晚年的毛泽东很爱看解放军攻入一个城市,群众夹道欢迎的纪录片。他经常看得热泪盈眶。
  (二)对现实的奈何
  毛泽东对现实是非常有办法的。早在他是毛委员的时候,人们就知道他有办法,所以碰到什么难事,都找他出主意。在别人看来的死马,他却能医活;在别人看来,已经山穷水尽,但是他却能够起死回生。他的办法,往往是棋高一招的;不经意地布一个棋子,就可以使全盘皆活。在重要的历史关头,在革命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他总是有办法挽狂澜于既倒。遵义会议就不必说了,会后的军事指挥,确实到达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四渡赤水出奇兵,毛主席用兵真如神”,这岂是白说的。以区区三万余人,摆脱几十万大军的围追堵截,这端的是世界军事史上的奇迹。毛泽东的办法,当然是从现实中来的,但是他的办法又远远地高于现实,所以他才能够引导现实。他的办法和他的哲学是不可分的,哲学包括认识论和方法论。在毛泽东的哲学里,认识论当然有极重要的位置,但他更看重的还是方法论。可以说,他的哲学,就是一个又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马克思早就讲过,以往所有的哲学都只是如何认识世界,但重要的却是改变它。这很容易让人想起古代哲学,关于“泰初有道”还是“泰初有为”的争论。可以说,在古代哲学中占主流的是“泰初有道”,可到了近代,人们则普遍认同了“泰初有为”,浮士德精神就是这种认同的明证,而毛泽东所看重的方法论,当然是这种认同的余绪。哲学走出书斋,去改造世界,是让人神往的;但更让人神往的,却是它居然真的改变了世界。正确而又行之有效的方法,是怎样得来的呢?当然是从实践中找出的。毛泽东所强调的实事求是,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对找到正确的方法,都是至关重要的。分析事物的矛盾,既看到事物的主要矛盾,又看到次要矛盾;既看到矛盾的主要方面,又看到矛盾的次要方面;重视矛盾在一定条件下的转化;等等这些理论,不仅是毛泽东的创论,而且很好地运用到了中国革命和建设的实践中。毛泽东在解决现实问题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游刃有余的感觉,这种游刃有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常山率然之蛇。常山率然之蛇最大的特点,就是“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击其中,则首尾俱应”。兵家最喜欢的就是这常山率然之势,因为这不仅游刃有余,而且无往不胜。毛泽东从容不迫的心理素质,也是非常让人欣赏的,他说:“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虽然这不过泰山崩于前亦不变色的意思,但做到,却实在太不容易了。也许,在毛泽东的革命生涯中,现实从来没有难倒过他,即便再艰难,他都能够从容应对,稳操胜券。在他心里永远是一轮朝阳,他是那样的乐观,从来不会被困难压倒。他说过,越是在困难的时说,越是要看到成绩,看到光明,以此来增添我们的勇气。面对现实,他几乎是不败的;但对于终极,他却有太多的忧虑。他对终极的忧虑,也影响了对现实的判断。也许,正是对终极的过分忧虑,让晚年的毛泽东走上了悲剧之路。我说过的,毛泽东对终极无奈,但对现实却极有办法。然而,毛泽东对现实的方法,已经不再来源于现实本身,而只是来源于对终极的忧虑。终极是高于现实的,我想,没有人怀疑这点吧,但正因为高于现实的缘故,所以它很容易脱离现实。由终极而得来的方法,当然高超,但这种高超,却造成了现实的灾难。振臂一呼,应者云集,这是所有英雄的梦想;也许,只有在毛泽东这里,才会变成现实吧。你能说这种现实只是幻象么?可以说,文革中毛泽东对现实的影响力是最大的,所谓的“一句顶一万句,”虽然有些夸张,但未尝不是另外一种真实。虽然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毛泽东却感到了空前的孤立,甚至对现实本身,也不再那么自信了。文革带有很大的不可控制性;所以不可控,并不是因为廉颇老矣,而只是因为文革实在是一枚精神原子弹。你即便以最高尚的动机引爆它,但它只要炸开,就不是高尚的动机所能左右的了。毛泽东在继承人的问题上,亦是忧心重重。本来他的无奈,只在终极问题上,但后来,在现实中,也每每有这种感觉。有人曾当面称赞毛泽东改变了世界。然而,毛泽东不过微微一笑,谁又能够改变世界呢?他说,他只不过改变了北京的几块郊区罢了。
  (三)没有毛泽东,就没有文革么?
  现在许多研究者,都在认同这样一个观点,即没有毛泽东,就没有文革。诚然,毛泽东是那一段历史最大的主观因素,他的作用是永远都无法忽视的。但是,如果因为这样,把文革的责任全都推在毛泽东一人身上,是不合适的。虽然从一定意义上讲,文革是毛泽东一个人的文革;但是,文革又毕竟是由亿万群众参与的中国的文革。毛泽东的功过是非是很难说的。正如人们所讲的,假如没有毛泽东,中国人民还要在黑暗中摸索更长的时间。毛泽东,是不能假设没有的,因为他确实存在,而且在历史上发挥了极大的作用,说他是二十世纪中国最伟大的人物,并不错。是苦难深重的中国造就了毛泽东,但又是毛泽东重望了中国。可以说,毛泽东是打开文革秘密的一把钥匙,因为他是文革的发动者、领导者。我们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是毛泽东把铃铛系在了文革这个老虎上,那也只有他自己能够解下来。可是,毛泽东早已驾鹤西游,所以文革也便成了永恒之谜,没有人能够把这铃铛解下来。也许,正因为如此,文革研究才具有魅力吧。解决不了,却又众说纷纭的问题,才是学术研究的起点。如果什么问题都解决了,那学术研究岂不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关于文革的动因,李泽厚先生的分析是极为深刻的,他说:“……把‘文化大革命’简单归结为少数野心家的阴谋或上层最高领导的争权,是肤浅而不符合实际的。当然有这一方面的内容和成分,但当时广大群众特别是青年学生如醉如狂地忠诚地投入这场‘革命’这一基本史实,是无法用上述说法来解释的。”他对毛泽东作了极为精当的分析:“就这场‘革命’的发动者、领导者毛泽东来说,情况也极为复杂。既有追求新人新世界的理想主义一面,又有重新分配权力的政治斗争的一面;既有憎恶和希望粉碎官僚机器,改煤炭‘部’为煤炭‘科’的一面,又有怀疑‘大权旁落’有人‘篡权’的一面;既有追求永葆革命热情、奋斗精神(即所谓‘反修防修’)的一面,又有渴望做‘君师合一’的世界革命的导师和领袖的一面。既有‘天理’,又有‘人欲’;二者是混在一起的。而毛青年时代所具有的意志主义、理想主义的个性,也在自以为马克思主义已经娴熟可以从心所欲的晚年中,充分展露了出来。毛的‘造反有理’的观念情感、浪漫的反叛欲求,从少年到晚年都一直存在,也表现在他的生活的各方面,只是有时被理智自觉压抑下去(如中年领导民主革命和晚年处理国际关系时顾及各种客观现实条件),但有时却由于有理论武装(如上述两个阶级两条道路斗争的理论等等)而更加突出了。对于‘破坏一个旧世界’的兴趣,使毛从孔夫子到新文化、从党到政府的各种权威,一律加以批判和否定。‘不破不立’,‘一分为二’,‘斗争哲学’……在一定意义上正是毛早年的‘与天奋斗’‘与地奋斗’‘与人奋斗’‘其乐无穷’的继续。但从早年起并在中年获得重大的成功的‘经验理性’却越来越被推置一旁,这当然与毛越来越脱离群众和社会生活有关。毛原来制衡得很好的自己的思想构架自1949年以后便开始片面发展,到‘文革’达到了顶峰。”“‘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斗争哲学,‘斗私批修’的道德主义,‘向贫下中农学习’的民粹主义,构成了毛的晚年思想的一些基本特征。”(李泽厚《中国现代思想史论》)李泽厚先生分析了毛泽东的双重性,而毛泽东的双重性恰恰是构成文革双重性的根源。文革确实打着毛泽东个性的烙印;把一个时代,打上自己个性的烙印,实在是不容易的,一般人都是被时代打上烙印而已。我们细看一下毛泽东的双重性,似乎哪一点都是无法否定的。追求新人新世界,这有错么?重新分配权力,这是国家领导者的分内之事;憎恶和希望粉碎官僚机器,这也没有错啊;怀疑大权旁落,也不是空穴来风;追求永葆革命热情、奋斗精神,更是可激可赏;而做“君师合一”的世界革命的导师和领袖,又有什么不好呢?天理既然合理,那人欲为什么就不合理呢?没有必要把天理和人欲对立起来,以天理灭人欲,更要不得,因为天理和人欲本就是一体的,正所谓“有一分天理,就有一分人欲”。然而,毛泽东所造成的文革,不仅天理膨胀到了极限,人欲同样膨胀到了极限。
  (四)置之死地而后生
  所谓“无可奈何中的奈何”,大抵即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又是什么办法呢?我想,这办法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毛泽东所以发动文革,大抵就有这样的想法,他希望中国能够像涅槃的凤凰那样,浴火重生。1966年7月8日,毛泽东在江青的信中说:“由天下打乱,达到天下大治。”他在姚文元发表于《红旗》杂志1967年第1期的一篇长文中加了一段话:“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它触动到人们的根本的政治立场,触动到人们世界观的最深处,触动到每一个人走过的道路和将要走的道路,触动到整个中国革命的历史。这是人类从未经历过的最伟大的革命变革,它将锻炼出整整一代坚强的共产主义者。”其实,理解这样的话,是需要语境的。很可惜,当时的语境已经不存在了。所以,我要理解这话,就有很大的困难。我也只能以我所处的语境揣摩一二。“由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这是一个很深刻的问题,将有专文讨论,我先就不说了。我只重点看一下毛泽东所加的那段话。他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触及人们的灵魂,这个“灵魂”怎么理解呢?要按下面所讲的,灵魂首先指人们的根本的政治立场;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文革是政治大革命。我觉得,所谓的政治立场,不过是站队的问题:只要站对了,即便有点错误,也可以原谅;若站错了,即便有圣贤般的道德,那也会成为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这里有一个根本点,那就是灵魂是从属于政治的,而对于这,我是很难认同的。我以为,灵魂是个人的、独立的,它首先具有的是文化的意义。人的灵魂,既不应从属于魔鬼,亦不能从属于天使,即便交给上帝,我们也不放心。灵魂是自由的,它不应从属于任何东西。我们再看灵魂的第二层含义,即“世界观的最深处”,这就是指思想了;思想为政治服务,似乎是天经地义的。然而,对于这,我同样不好认同,我以为思想同样是独立、自由的,它完全没有必要惟政治马首是瞻。灵魂的大革命当然会触动到每个人走过的道路和将要走的道路。那个时候,人们似乎对过去的道路,不怎么放心,所以才有无休止的检查与交待。好像不把过去交待清楚,就没有法子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其实,即便是最高尚最正直的人,也没有法子把自己的过去交待清楚的;因为许多事,除了天知、地知以外,是没法子找证人的。过去,真的那么重要么?重要的是将要走的路。可将要走什么样的路,不是皮鞭与棍棒能够解决的,这要靠自己的选择。如果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只能走一条道路,那才是最大的荒诞呢。然而,文革确实是让所有的人,去走一条路。在这一条路上,不乏忠实的朝圣者,但也有许多阴谋家、野心家。阴谋家、野心家,当然会危害这条道路,但他们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些忠实的朝圣者背离了这条道路。文革确实触动到整个中国革命史,它这种触动几乎把中国革命史变成了《圣经》,而且是面目全非的《圣经》。说文革是人类从未经历过的最伟大的革命变革,那实在是因为人类未曾有过以变革灵魂为目的大革命。文革的目的是不是达到了呢?它是不是锻炼出了整整一代坚强的共产主义者呢?如果真的如此,那就不会有后来对文革的全盘否定了。可以说,文革虽然制造了“死地”,但人们并没有像凤凰涅槃那样获得更生。甚至人们对这“死地”也是有所怀疑的;人们并不以为这是真正的“死地”,以为这“死地”不过制造出来的“青春游乐场”。正是基于这一点,有的西方学者把文革称为“温室里的革命”。文革是在艰苦卓绝的革命已经胜利的背景下进行的,真正的急风暴雨早就过去。所以,这样的革命,虽然也有流血、牺牲,但却不过盛大节日的游行。温室里的花朵,只有经风雨,见世面,才能长大;但是,文革所谓的风雨,不过电扇扇的风,喷壶洒的水。虚拟的“死地”,能够锻炼出坚强的共产主义者么?然而,这虚拟的“死地”,在历史的洪流中,又变成了真正的死地。整整一代坚强的共产主义者是否锻炼出来,还是未知之数,但是,整整一代人的青春却毁灭了。无可奈何的奈何,同样奈何不了什么;即便“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成了虚花泡影。
  (五)宗教与陷阱
  胡乔木说:“‘文化大革命’是毛泽东的宗教和陷阱。”这话当然非常深刻。有人由此引申说,毛泽东迷信“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就成了毛泽东的陷阱。然而,这引申的话,就不怎么准确的。毛泽东一生没有迷信过任何东西,对信仰,他都没有迷信过,更何况文化大革命呢?如果毛泽东迷信文化大革命,就不会给它“三七”开了。毛泽东是不相信什么宗教的,所以也就没有理由,更不会去创立宗教。不可否认,文化大革命有宗教的色彩,但却并不就是宗教。把文革当做宗教,那不过一厢情愿,并且还不符合事实。“文革”是陷阱,大抵不错,因为它走入了多重精神的迷宫。在这精神的迷宫里,当然是无法自觉它是陷阱的。不只无法察觉它是陷阱,而且以为找到了一条光辉的道路。毛泽东要在有生之年干一番更加伟大而壮丽的事业;通过“文化大革命”,消除其他国家没有消除的弊端,创立一个独树一帜的社会主义,挽“修正主义”狂澜之既倒。这种伟大而又高尚的动机,带来了什么呢?如果只有一个人陷了迷宫与陷阱,那还没什么。因为普通的个人,实在是渺小,大海一滴,太仓一粟,又能对历史发生什么影响呢?关键的是,走进精神迷宫,掉进宗教陷阱的人,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偏生是毛泽东。毛泽东进入了迷宫,掉进了陷阱,整个中国也就进入了迷宫,掉进了陷阱。我在想,如果毛泽东当年意识到文革会成为他精神的迷宫与陷阱,那还会不会发动文革呢?这很难说,但根据我的揣摩,即便意识到,他依然会那么做。况且,谁也不敢说,他当年就没有意识到,不只他个人,就是整个中国已经进入了迷宫。我们能想到的,他早就想到了。文革决不是冒失和冲动的产物,它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关于滴水洞的传说,即是深思熟虑的明证。在那七天七夜里,毛泽东究竟想了些什么,恐怕外人永远难以知晓了。人们所知道的只是,他出了滴水洞,文革就开始了。这很容易让人想到武功大师的闭关修炼,等到闭关修炼出来以后,武功便大进,甚至成为一代宗师。毛泽东在滴水洞,大抵完成了一种崭新哲学的建构,这种哲学即可以称为毛的主义;后来所谓坚定的毛派,大抵即是毛的主义的拥护者。如果只是建构一种哲学,那滴水洞就成不了传奇了。他考虑最多的,还是如何把这种哲学运用到实践中去。毛的主义的实践,大抵即是文革。文革后来被否定了,那毛的主义就不再那么正确了。我们古代有一个说法,叫做“月晕而风,础润而雨”,文革那么大的一场政治运动,总应该有个先兆吧。然而,所有的先兆似乎都是事后才发现的。当先兆作为先兆存在时,并不为人们所认识。文革可以说是中国政治史上空前的大地震,然而,再大的地震,也有它的震中,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天塌地陷的。学术研究同样要找准震中,而文革的震中就在毛泽东那里。理解了晚年的毛泽东,也就理解了文革;明白了毛泽东那里发生了什么,也就知道文革中发生了什么。1966年5月,毛泽东在南巡的时候写了一首七律:“正是神都有事时,又来南国踏芳枝。
  青松怒向苍天发,败叶纷随碧水驰。
  一阵风雷惊世界,满街红绿走旌旗。
  凭栏静听潇潇雨,故国人民有所思。”
  可以说,这首律诗,就透露着文革的消息,也折射着毛泽东的内心。诗中的颔联虽然不过写景,但景物似乎也有强烈的政治色彩,“怒向苍天发”的“青松”,象征着什么,是不言而喻的;“纷随碧水驰”的“败叶”,又是什么,不也很明显么?而“一阵风雷惊世界,满街红绿走旌旗”,就分明是文革的情景了。毛泽东晚年最爱听的词,即是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毛泽东似乎在壮怀激烈里,重新找回了旧时的豪情。他也像岳飞那样,听那潇潇的雨声。有人说,潇潇的雨声,会把所有的壮怀都给埋葬了;这大抵不错,因为听着潇潇的雨声,就会陷入沉思。“故国人民有所思”,那故国人民思考的什么呢?毛泽东又思考的什么呢?我们都不得而知了。岳飞说:“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这自然是激励人的话,然而毛泽东早就不是那个“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少年了。廉颇老矣,但他依然能在战马上找回自己的雄风。毛泽东也老了,但他在文革中,又找回了自己的青春。
 来源:学说连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