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在多少度结冰:画魂传岭南 扶疏满人间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6/27 04:52:45

大洋新闻 时间: 2007-09-22 来源: 广州日报 作者: 梁 婵、任朝亮 1904年居廉(右八)与朋友、学生在十香园合影。 居廉授徒教学场景设计效果方案。 紫梨花馆。 近代著名书画家杨其光手书的十香园牌匾。

  策划:赵  洁

  撰文:梁  婵、任朝亮

  摄影:王维宣

  海珠区江南大道中一条普普通通的小巷中,一道木门掩映着一个小小的院落。院子早已陈旧,建筑也大都残乱,只有那满园的绿意,常常于不经意间,悄悄流泻在车水马龙的都市中。

  2007年春天来临的时候,这座寂寞的小院突然热闹起来。勘察人员、设计人员、施工人员、领导、学者、专家……一项细致而迅捷的修缮重建工程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原来,这里便是岭南画派启蒙祖师居巢、居廉的故居,一百四十多年前,“二居”在此设馆作画授徒,培育出高剑父、陈树人等一代宗师,启蒙了后来自成一格的岭南画派。

  这座小小的园子,当年因庭中栽种着十种别具特色的花木,而有了一个美丽的名字——十香园。

  一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十香园的青砖绿树,一点点染满岁月的风霜,梁斜瓦残,扶疏凋零,寂寞地紧锁着那一段浓墨重彩的春秋。

  到了2007年中秋前,每天在它的门前匆匆走过的行人,猛然发现,当年那座古朴雅致的大屋,仿佛一夜间重新回到人们的视线中,逼真而传神。

  此时此刻,让我们循着丝丝点点暗香浮动的印痕,沿着那条丹青铺洒的岁月长廊,走近十香园,走近当年的如诗、如画——

  雅园蕴十香

  艺德传后世

  “二居”初建十香园

  十香园,是人称“岭南画派启蒙祖师”居巢、居廉的居住和作画授徒的地方。“二居”,原籍江苏扬州宝应县,先世来粤做官,于是落籍番禺河南隔山乡,即现在广州海珠区。

  居巢,字士杰、巢父等,号梅巢、老巢等,1811年出生于一个书香世代的家庭。祖父居允敬是乾隆时代的举人,父亲为秀才,由于家学渊源,居巢从小执笔临摹,学书学画无师自通。1832年,他在广州番禺隔山乡(今海珠区江南大道中)建了一间画室。由于所处环境深得自然之美,他常常就地取材画画,花草虫鱼鸟雀、农家果菜都画得栩栩如生。青年时代,他的画便已名声大噪,不少人慕名上门索画求学。居廉,字士刚,号古泉,别号隔山樵子,生于1828年,比居巢小17岁,是居巢的堂弟。居廉幼年丧父,由居巢抚养和教导,亦兄亦师,是居巢形影不离的助手。

  1848年,居巢偕同居廉前往广西按察使张敬修的衙署当幕僚。张敬修很赏识居巢的才干,极力保举他担任同知之职,但居巢志不在官,在任期间,仍常与居廉外出写生,对桂林山水更是流连忘返。平日兄弟二人对月描容,借花照影,旁及草虫蔬果、山水人物,画艺日精,达到神韵俱佳的境界,当时人们便尊称居巢、居廉为“二居”,他们的画风影响岭南画坛数十年。

  1864年张敬修逝世。翌年,居巢已年届54岁,居廉亦37岁,两人回到故里,营建庭园。在原有房屋的基础上,他们建了今夕庵、紫梨花馆、啸月琴馆,形成三大主体建筑。他们还在院落里种上素馨、瑞香、夜来香、鹰爪、茉莉、夜合、珠兰、鱼子兰、白兰、含笑十种花木,常年香气四溢,于是这个园子有了一个充满诗意的名字:十香园。

  不幸的是,返乡不久,居巢病逝,终年55岁。居巢虽是居廉的老师,但几乎未收过其他学生,授徒重任便落到居廉身上。

  十香园的声名鹊起,是在居廉37岁(1865年)至76岁(1904年)这39年间。在他的苦心经营下,十香园以蒙馆形式,培养了两广三地(广东、广西、福建)一大批人才。据不完全统计,上世纪初,广东的美术教师,大多出自居廉的门下。岭南画派早期画家大多是他直接或间接的学生,影响近百年,美术史上又称“二居”绘画为“居派”。 

  过去,私塾老师授课,是为了糊口,有钱人为了子弟成名,重金聘请名师。这些老宿儒,十载寒窗一对一的培训,经过十年辛苦,也未必能一举成名。居廉在十香园设馆授徒,一时桃李甚众,最多时一天竟达数围台,开近代广东美术教学之先河。现在流传下来的居廉与学生的一张珍贵合照,摄于1904年,照片中的居廉神态安详,胡须花白,仙风道骨,他的弟子围绕在他身边,当中包括伍德彝、高剑父等一代画师。居廉授徒,并非为求薪金,他对学生独具慧眼,有些学生资质好,但出身清贫,他宁愿卖画来支持学生学习和生活。岭南画派创始人之一的陈树人,就因家里供不起学膳费,几欲辍学,居廉认为他是个可造之才,所以特别对他进行资助。

  居廉所处的晚清时代,正值西学东渐,许多有识之士都求变图强,打破老传统旧框框。“二居”在画坛脱颖而出,给中国画注入一股清新风气。十香园更是桃李遍天下,美名远播。

  “岭南三杰”师从“二居”

  十香园与岭南画派的关系很独特,被喻为“岭南画派的发祥地”。岭南画派主要创始人是“二高一陈”,高剑父和陈树人,都曾在十香园师从居廉学画,深受“居派”画风的影响。高奇峰师从其兄高剑父,人们称他为居廉的再传弟子,他们并称“岭南三杰”。

  1892年,高剑父由族叔高祉元介绍,拜居廉为师。高剑父早期的画作,大多打上居廉烙印。在他的传世画稿中,有四页分别勾勒居廉原稿的花鸟作品,均为纸本、水墨。高剑父在此页的题识是:“此童时初入居门之钩稿本,检赠又文备班园艺藏之一格,廿八年残腊,剑父识。”高氏不仅钩摹画稿,连居廉的款识也依样临摹。1893年,高剑父曾赴黄埔水师学堂学习,半年后辍学归广州,仍然从居廉习画。

  高剑父是居廉晚年的得意门生之一,居廉十分器重他。1900年,72岁的居廉为高剑父书行书七言联“拳石画披黄子久,胆瓶花插紫丁香”,还画赠《蜂花》扇面,这件珍贵的文物现在仍藏于广州美术馆。

  陈树人拜于居廉门下则较晚,大约在1900年,当时,陈树人年仅17岁。此时,居廉已是垂暮之年,所以陈树人一直被认为是居廉所收的最后一个弟子。陈树人在十香园学习的时间虽然只有四年,但却给居廉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居廉把居巢的孙女居若文许配给陈树人。陈树人早年的画作也受居廉影响极大,在其传世诸作中,很明显运用了居廉撞水、撞粉的技法。

  陈树人在十香园认识了许多居廉门下画坛名流,更与高剑父结为挚友。陈树人在1940年所写的一首《寄怀高剑父一百韵》中,谈到当时相识相交的情景:“我本艺林人,自幼成画痴。年尚未弱冠,委贽居古师。及门得高子,才大气更奇。一见便倾心,莫逆交相知。切磋复琢磨,切切仍偲偲。”那是一个英雄相见恨晚、惺惺相惜的场景。

  “二高一陈”后来远赴日本,接受了近代美术教育,他们志同道合,开始酝酿在中国画领域进行一次大的变革。他们返国后,办画展,出版画集,创办报刊,开创岭南画坛的新格局,与海上画家群、京津画家群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在全国引起巨大震动。

  开馆授徒 薪火相传

  居廉对岭南画派的影响,还有开馆授徒这种教学模式。1924年,高剑父在广州文明路定安里租了一间屋,原名“春瑞草堂”,与高奇峰同住作画,后来,从学者众,于是改名“春睡画院”。1925年,高奇峰在广州市府学西街创办“美学馆”授徒。春睡画院和美学馆的创立,岭南画派的传人与日俱增,这种情况有点类似居廉在十香园授徒时的情形。

  高剑父和高奇峰为他们的传人们树立了一种典范。第二代岭南画派的画家们大多延续了这种传统,言传身教,薪火相传。在他们当中,以黄少强、赵少昂和司徒奇最为著名。黄少强和赵少昂均开设了类似春睡画院和美学馆的教学场所,传授他们的技艺。早在1930年,黄少强与赵少昂就在广州合组“岭南艺苑”,成为较早开馆授徒的岭南画派第二代传人。1945年年底,赵少昂在广州恢复岭南艺苑,1948年他移居香港,复设岭南艺苑。黄少强则于1942年在佛山设立了“止庐画塾”,并在同年举办“止庐画塾师生画展”。这两个兼具美术学校与私塾性质的机构成为培养第三代岭南画派传人的最主要场所。

  “二居”精神 一脉相承

  广州市海珠区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局长区志明认为,岭南画派具有鲜明的特点:强烈的创新性、务实性、革命性和平民性。高剑父、陈树人等,曾积极投身孙中山领导的革命事业。而这些特点,都与“二居”的精神密切相关。

  “二居”没有因循传统国画的套路,独创了撞水撞粉法,把传统国画技法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从内容上看,“二居”的画作以普通百姓常见的事物入画,充满强烈的生活气息。“二居”品质高尚,无私授徒,这种对艺术的真挚追求,以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奉献精神,代代相传,成为岭南画派的宝贵财富。

  广东省博物馆研究员、广州美术学院客座教授朱万章认为,有了居廉、居巢与十香园,才培养出成为岭南画派“三杰”的高剑父、陈树人、高奇峰,才会有关山月、黎雄才、赵少昂、杨善深等一大批优秀传人。十香园应该是最早的美术院校的雏形,成为培养美术人才的摇篮,对于后来岭南画派的形成功不可没,是岭南画派奠基的地方。建国后广州美术学院选在现址建院时,主要考虑因素之一也是因为靠近十香园这个岭南画派发祥地。

  居玉华:守护古园80载

  出生于1928年的居玉华婆婆,是居巢孙子居羲的小女儿,在十香园里生活了近80年。今年2月,十香园重建,她搬进了现代社区的高楼中。刚走进她家,便听到狗叫。精神矍铄的居婆婆,一头银丝盘在头顶上,见我们一脸惊讶,微笑着说:“这只狗是我从十香园带过来的,它一直很忠心地守护着这座园子。”她又指着阳台外摆放着的一盆盆花木,“虽然搬了新家,但十香园里的一草一木我都舍不得,就把它们移了过来。”那一种对十香园的深沉的情感,如静静流淌的溪水,弥满心间……

  遥忆当年青葱岁月

  在居婆婆的记忆中,小时候在十香园的生活,充满诗情画意。“我记得那时园里有一个花棚,棚下是一条小道,两边是茂密的观音竹,花圃种着美丽的兰花,那块太湖石就放在天井里。这个面积不大的小花园,我和我的小伙伴们经常在这里玩。”居婆婆说。那时,十香园三大主体建筑都还保存完好,她先是住在紫梨花馆,1930年,居婆婆的父亲去世,她便搬去了今夕庵。

  当时和居婆婆一起住在十香园的,还有祖母、母亲和姑姐,姑姐是“岭南画派”创始人之一陈树人的夫人。居婆婆和祖母很亲近,祖母常常把她抱在怀里跟她讲先祖居巢、居廉的事迹。

  “我祖母是居巢的儿媳妇。她常跟我说,居巢性格稍稍内向,正直、无私,不为名利所动,学问很高,画也画得很好。居廉父母早逝,吃过很多苦,但学习很刻苦,而且毫无保留把他的技艺传授给弟子,品格很高尚。”居婆婆说。“二居”的高风亮节,穿越时空,深深刻在居婆婆的脑海中,成为她难以磨灭的记忆。

  童年时,令居婆婆记忆深刻的,还有常到家里作客的“岭南三杰”:高剑父、陈树人、高奇峰。她清楚地记得,他们三人常在紫梨花馆里聊天,高谈阔论。陈树人不时会回十香园,到马涌边上写生。那时的马涌,河水清澈见底,夹岸是桃花,涌边还有不少红棉树,花开时节,灿若云霞。

  “我童年的时候,陈树人喜欢和我聊天,对我影响较大。有时吃完饭后,我们就坐在紫梨花馆里,他耐心地跟我讲做人的道理,如要忠心为国、正直。并且,他常鼓励我,作为女性,不要做‘金丝雀’,要自立、自强,等等。他还教我画画,勉励我继承先祖的遗志。”

  十香园特有的氛围,加上陈树人的鼓励,居婆婆从小对画画有着浓厚的兴趣。后来,为了养家糊口,她无暇顾及手中的画笔。1980年,居婆婆退休后,终于得偿所愿,可以静静地坐下来,在十香园清新的花草香味中,画下一幅幅图画。前两年,十香园确定要重建了,她还专门画了一幅画,送给新馆。“我的这个爱好,可能也是由基因遗传的吧。”她脸上露出孩子般纯真的笑容。

  守护家园 不离不弃

  对居婆婆来说,十香园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她像一个坚定的守护者,在这座园子颓败沉寂的数十年间,始终不离不弃。事实上,这种朴素的情结,在她的母亲身上,已经显现。抗日战争时期,十香园遭到严重破坏,园内所收藏的画作,遭到大肆掠夺。日军的一个炮兵团,进驻十香园。居婆婆一家搬离了十香园,她的母亲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胆量,冒着生命危险,走去和日军交涉,希望他们撤走的时候能告知她。大约一个月后,日军撤出,他们得知后回来,这个园子却已是一片狼藉,面目全非。

  “当时,十香园的不少家具什物搬到了其他地方。我们便到处去找,但有的家具要拿军票去赎,而我们又没有这么多军票,只能任凭它们流落,可惜呀。”至今想来,居婆婆仍然扼腕痛惜。

  建国后,居婆婆进针织厂做了一名纺织女工。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纺织厂的厂区离十香园很远,步行要两个小时,坐公车也得步行40多分钟才能到家。那时,十香园周围很荒凉,遍布菜地,天一黑,路便很难走,而且还得经过一个乱葬岗,每当走过那里,居婆婆心里便直发怵。但即使这样,居婆婆也没想过要搬离十香园,在她心目中,这是“祖上遗产”,是不能离弃的。

  此外,十香园里的每一件东西,特别是先人遗物,居婆婆会像宝一样保护起来。这次十香园重建,她捐出了一件珍贵的文物:“二居”的白描手稿。“破四旧”时,这些东西是不能保留的,居婆婆急中生智,把薄薄的手稿卷成一团,用纸封好,用绳捆严,把它塞到水渠里。

  

  始终是十香园的人

  “重建十香园,传播居巢、居廉的高贵品质,是我们居氏几代人的梦想,也是我毕生的心愿。我还在那里住的时候,关山月、黎雄才等不少热心人士有时会到十香园来,问我什么时候修。但我哪有能力?所以,这次政府能组织进行复原重建,我是很高兴的。”居婆婆说。

  为了安置园内的居氏后人,政府出资购买了商品房供他们居住。虽然如此,近80载春风秋雨,这个园子铭刻了居婆婆太多记忆,有着太多不舍。要搬的那一天,她一早起床,搬一张凳子坐在天井,在十香园生活的一幕幕情景,在她眼前闪过。她记得晴朗的晚上,一家人围在天井里烧烤;中秋节,月光把十香园照得格外清幽雅致,人们便在这里欣赏明澈的月光……

  要搬迁的还有故人。居巢、居廉去世后,其坟茔本来是在十香园外的田间。上世纪50年代后期,国家为建设广州美术学院,在附近征用土地,居巢、居廉等几十个族人的遗骨被放在罐子里,埋在十香园内。遵照居氏后人的意见,政府部门在清明节举行了迁葬仪式,工作人员细心地找到居巢、居廉和23位居氏先人的遗骨,安放到中华新塘墓园典雅大气的“二居”墓中。

  在居婆婆心目中,十香园的一草一木,都是有感情的。她清楚记得有一次,下雨天,一只小鸟从树上掉下来,摔伤了。她的孙子把它抱进屋里,帮它包扎,喂鱼饵给它吃。过了一段时间,小鸟的伤好了,他们又把它放飞到园子里。几天后,这只小鸟居然飞回来了,在窗前啾啾地鸣叫。

  “十香园重建以来,我还没有回去看过。但竣工开幕那天,我一定会去看,因为即使搬走了,我始终觉得自己是十香园的人。”居婆婆微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