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债逆回购新规解读:大散关前忆陆游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7/01 14:17:28

大散关前忆陆游

       
    在我国古代千万条道路中,有着一条光耀千秋的“文学古道”——它就是蜀道。
    称蜀道为“文学古道”恰如其分。一是这条路上曾经来往过一代又一代大文学家、大诗人们,其中有本身就来自天府之国的司马相如、扬雄、陈子昂、李白……也有路过、寄居、遭贬、宦游的沈全期、杜甫、刘禹锡、岑参、李商隐、范成大,及本文要谈的陆游等;二是由于众多诗文作品的吟咏,使它具有了独特的文化内涵,它的艰险崎岖,似乎也成了我国历代文人命途多舛的象征。
    我此番旅行之所以走完了西藏还不回家,而要从宝鸡向南再走一走蜀道,就是要去步一步那些大诗人们早已被岁月掩埋了的“后尘”,同时也想去见识一下天府之国的山川土地究竟有多么神奇,不仅养育出那么多诗文巨子,个个都“落笔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而且还把那么多天才的灵感慷慨地馈赠给外来的游子迁客,使他们同样写出“巴山蜀水”的锦秀诗章。
    离开宝鸡南行十多公里,便是我国著名的气候分水岭、海拔三千七百多米的秦岭。路由山脚进入峡谷,山高崖陡,谷幽林密,又正值深秋时节,满眼石寒水瘦,草木凋枯的景色,不禁使我想起陆游“铁马秋风大散关”的诗句。
    大散关的遗址就在这道峡谷之中。陆游在这里时那段铁马金戈、一生最开心的日子,也是这样一个秋季。
    在古代所有大诗人中,陆游是我最为景仰的一位。无论是他的人生还是诗歌,都使我感到更具有个性和激情,真实而亲切。

    陆游身上有许多东西是其他诗人所不具备、或具备一些而不及他深远的。在与唐琬的爱情上,他情感纤细,忠贞不渝,甚至到了八十多岁还写下《沈园》那样凄婉感人的诗篇,是其一;在对国家和民族的忠诚与热爱上,他不象其他诗人那样多半只在诗中说说,而是亲历亲为,矢志捐躯,荣辱无悔,百折不回,反复奔走于抗金前线,始终如一地为收复中原,解除民族危亡而呼号,是其二;他的生命中具有一种主导其一生的崇高、壮美的英雄主义气质与豪情,并且因为从小习武,培养了他横戈驱敌的勇气,是其三;他一生不以头衔与荣华为意,虽然也一直盼望得到重用,但却仅仅是为了寻找一个能够实现他扫尽胡尘,收复中原之志的机会,此外再高的官衔和荣誉他也视若等闲,是其四;虽然他是一位难得的大诗人,但却不为写诗而写诗,把写诗看得远没有驰骋沙场,收复国土重要,因此,他的诗多是用以倾吐内心真情与志向的歌哭,极少无关之作,是其五。正是因为这一切,使我恨不能鞍前马后,给他做一个小小走卒。
    有人可能怀疑我的说法,那么就让我们从眼前的大散关说起,看看陆游是不是这样的一生。
    来大散关之前,陆游在夔州通判任上,是一个主管学事兼劝农事的职位,对此他在上任途中就不以为意,写了《投梁参政》诗,表示“士各奋所长,儒生未宜鄙,覆毡草军书,不畏寒堕指。”希望能够得到一个军职,让他上前线。而当时他已四十有五。

    夔州三年任满后,机会终于来了。他的朋友、具有主战争思想的王炎调任四川宣抚使,宣抚川陕,并把宣抚司移往离关中前线最近的南郑。他推荐陆游到宣抚司任干办公事兼检法官,陆游欣然前往上任,临行前充满豪情与信心地写道:“大散关头北望秦,自期谈笑扫胡尘。”他一到南郑,就立即给王炎献策,希望王炎能从陇右出兵夺取长安,然后凭借关中富饶,处于敌人侧面,东面又有崤函之险的有利条件,积粟练兵,与江南形成钳势,侍机恢复中原。当年秋季,王炎出动十万大军沿陇右、大散关到渭河南岸一线进行秋防巡边,陆游兴奋地亲自参加,披甲横戈:“朝看十万阅武罢,暮驰三百巡边行。”此间,他还身先士卒,夜里偷渡渭水侦察敌情:“独骑洮河马,涉渭夜衔枚。”当他看到巡边大军“马蹄度陇雹声急,士甲照日波光明,”看到沦陷区百姓不顾金人刑法严酷,“壶浆马首泣遗民”的场面时,他完全忘记了“赍粮杂沙碜,掬水以三咽,”“平川月如霜,万马皆露宿,”“骆谷雪深风裂面”等征戍的艰辛,只为“千艘冲雪鱼关晓,万灶连云骆谷秋”的壮观景象忘情放歌。
    当时的陆游已经四十八岁,但却兴奋得象个年青人一样,巡边空闲时他和士兵们一起到山林中射虎猎熊:“秋风逐虎花吒拔,夜雪射熊金仆姑。”他还和士兵们作营中游戏:“洮州骏马金络头,梁州球场日打球,”当时的他有多么可爱,多么兴奋,仿佛一身勇力无处使,只等一声令下,冲入敌阵杀他个人仰马翻。难怪后来他回忆这段时光还津津乐道:“大呼拔帜思野战,杀气当年赤面浮”。
    然而,这样激动人心的日子并不长,秋防还没结束,王炎便被调回京都,一切都烟消云散,陆游的壮志又一次落空了。所以在他稍后被调往成都路抚司任参议官时,尽管锦官城繁华似锦,条件比边关优越得多,但他却极不情愿,还没等走便感叹道:“渭水岐山不出兵,却携琴剑锦官城。”诗人关心的是失去了一次收复中原的良机。
    到了成都后,由于主和派掌政,没有了他说话的机会,他一度心恢意冷,变得“身似野僧犹有发,门如村舍强名官。”与在大散关时的精神面貌形成了鲜明对比。后来由于新任四川宣抚使、抗金元老虞允文的帮助,他改摄嘉州事,他又再一次振作起来,带领嘉州父老在岷江上架浮桥,筑堤坝,同时不忘恢复国土的大业,在他治下的嘉州操练军队,随时准备听用。当他身着戍衣,检阅军队的时候,再次充满信心地写道:“草间鼠辈何劳磔,要挽天河洗洛嵩。”在此期间,他还写了《金错刀行》一诗,慷慨疾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充分表达了他的民族豪情。
    可惜这样的好景仍是短暂的,第二年虞允文逝世,他在嘉州的日子也结束了,又过起了“似闲有俸钱,似士无簿书,似长免事任,似属非走趋”的生活。但他仍时刻记挂着失去的国土和在金人奴役下的中原百姓:“三秦父老应惆怅,不见王师出散关。”
    次年,范成大出任四川制置使成为西北最高军事长官,陆游制置使司参议官。他们二人是诗友,因此陆游本以为可以劝说范成大采取抗金行动,岂料范成大只是个贪图虚名,苟且偷安的人,根本不理会陆游的建议,只是拉着陆游陪宴唱合,花天酒地。陆游看到报国无路,岁月蹉跎,心情苦闷,一边低吟着“早知壮志成痴绝,恨不藏身万衲中”的一句子,一边纵酒放诞,自号“放翁”。但他高尚的品格和忧国忧民的志向并没有放诞,当他游诸葛武候祠,想起“凛凛隆中相,临戍遂不还”的情景时,顿觉“登堂拜遗像,千载愧吾颜”;当他深夜听到浣花江壮阔的水声时,再次勾起驱敌心事:“梦回闻之坐太息,铁衣何日东征辽?”他看不到希望,痛惜光阴飞逝,感到身体衰老的恐惧:“剑关山南才几日,壮气摧缩成衰翁,雪霜萧飒已满鬓,蛟龙郁屈空蟠胸。”他再也不愿如此虚度日子,终于想起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拿出家传医术,到大街上去为贫民百姓治病施药:“我游四方不得志,阳狂施药成都市,大瓢满贮随所求,聊为疲民起憔悴。”古代许多诗人都写过关心人民疾苦的诗,但象陆游这样亲自动手去做的却恐怕只有他一个人了。作为一个士大夫和高级官吏,那种操着大瓢在街上为贫民施药的场景多么感人呵!所以说陆游在蜀中的十年,虽然表面上看似颓放,而实质上却正如他自己所说:“看花身落魄,对酒色凄凉,”“醉自醉倒愁自愁,愁与酒如风马牛。”

    他的放诞最终给了苟且者以口矢,寻一个“恃酒颓放”的罪名罢了他的官。
    罢官也好,用世也好,陆游的爱国之志始终不堕。他六十岁时受丞相王淮推荐,被起用为朝请大夫权知严州军事。这是一个比较高级的地方官,他又一次感到希望来临。因此在上任前被皇帝诏见时,他再次提出养民生息,积极备战,侍机北伐,收复中原的主张,谁知皇帝却只说:“严陵山水胜处,职事之暇,可以赋咏自适,”兜头给了他一瓢凉水。所幸陆游毕竟是位“忧民思耿耿,谋已耻营营”的人物,他虽然迟迟才去上任,但一到严州他便振作精神,先为正遭受灾荒的百姓请免了租税,并与百姓立约,让他们监督自己,“宽期会,简追胥,戒兴作,节燕游,与民共享无事之乐。”并鼓励百姓辛勤耕作,争取丰收,备战备荒。他在给周必大的启文中表示:“某少颇激昂,老犹矍铄,志士佛忘在沟壑,固当坚马革裹尸之心。”可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由于皇上喜欢陆游的诗文,不久他又被调回朝廷任“军器少监”。这个相当于今天兵器部副部长的职务在南宋那种苟且偷安,北伐无日的年代毫无意义。于是陆游除了送往迎来和上朝之外,便毫不理会地与同僚们长夜围炉讲鬼神故事:“五客围一炉,夜语穷幻怪,或夸雷可斫,或笑鬼可卖,或陈混沌初,或及世界坏,”直侃到“妖狐冠骷髅。掩袂弄姿态……虽云多闻益,颇犯绮语戒,”于是便无聊地“不如故置之,投枕休困惫。”后来他被迁升礼部郎,也仍不以为意,只与朋友们谈论诗文,他的朋友张有记述说:“有口宁论黠与痴,相投无过只谈诗。”
      至此人们会觉得历尽坎坷的陆游晚年似乎学会了保护自己,对国事已经看得淡漠,实际上完全不是。他的淡漠只是对那种无从伸展志向的职位的淡漠,而另一方面,他的内心仍壮怀激烈。他的那首著名绝句“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便是在此后不久所作。
      陆游八十二岁时,由于金国发生内乱,南宋曾趁机下诏伐金。陆游在家乡听到消息,不顾自己耄耋老贫,立刻欢欣鼓舞,不仅自己仍表示上阵的决心,还把一生没有实现的志愿继续传给儿孙们:“吾侪虽益老,忠义传子孙,征辽诏倘下,从我属   ”,并与次年送任濠州任通判的长子到前线,参加抗金战斗:“大儿戍塞垣,驰马佩矢 ……雪云暗淮天,念汝方露宿。”一位白发老父为儿子英勇爱国的精神而自豪,并由此生出的怜子之情溢于言表。

    这次北伐由于准备不足和所用非人曾一度失利,江北一线许多地方反被金兵攻陷,宋廷震动,议和派再次抬头。但不久节制淮西军马的田侯琳、西北的杨巨源、李好义等便收复失地,形成了反攻的有利时机。陆游等主战派极力反对议和,主张继续用兵。然而恰在此时,卖国的议和派竟谋杀了组织这次北伐的韩胄,甚至派人捧着韩的人头和谢金去向金国请合,丧权辱国到了令人瞠目的地步。继尔议和派加紧了打击迫害抗战人士的行动。陆游虽年老乡居,也不能幸免,被诬为因晚年穷困,取悦韩党,为儿子们谋取官位等。南宋的政治从此更加朽坏。陆游对此感慨万端,终于积郁成疾,于嘉定二年冬以八十五岁的高龄辞世而去。在临终之时,这位老人仍挂念着收复中原的大业,写下了他一生最后一首诗——《示儿》:“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这是何等感人的一种人生呵!
      我第一次读到陆游那首“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的诗,是早在一九七三年正读高一的时候。当时尚在文革期间,没有这类书可读。那年夏天学校到乡下学农,我们住在农民家里。一天中午我看到房东老大娘拿着一张纸正要卷烟,而那页纸上是一首古诗,于是便要下来读,读到了这首《书愤》。
    早在绍兴三十一年,金主完颜亮曾亲率六十万大军南侵,攻陷了扬洲和长江重要渡口瓜洲等地。当时年仅三十七岁,正任枢密院编修官的陆游极力主战,并且亲自制做征衣冲上前线:“当年入朝甫三十,十丈胡尘叩江急,属闻蜡弹遣檄书,亟坏布裳缝褶。”那次他到的就是瓜洲,并在那里乘着战船冒雪夜探敌情。这便是他那句“楼船夜雪瓜洲渡”诗句的由来。
      瓜洲渡和大散关是陆游一生最引以为自豪的地方,也是我这位八百年后的景仰者向往一见的地方。现在我终于来到了大散关遗址前,不过这里早已不存只石片瓦,只有后人在谷边巨岩上题写的“古老散关”四个大字,还在向人们昭示着当年一位爱国诗人“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身影。

      《沈园》、《书愤》、《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示儿》是陆游诗中我最喜爱的四首,它们代表了陆游的一生。此时,我肃立在“古老散关”的巨岩前一一背诵,聊向这位千古书生致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