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有wifi吗:忽必烈风云传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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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必烈风云传 (第十二回至第十八回)

第 12 回 书 生 有 用 ,姚 枢 睿 智 解 密 旨
  萝 卜 大 棒 ,恩 威 并 用 惩 豪 强 忽 必 烈 王 府 的 议 事 厅 里 ,笼 罩 着 沉 闷 、压 抑 的 气 氛 。忽 必 烈 烦 躁 地 在 地 上 走 来 走 去 ,子 聪 、郝 经 、姚 枢 、廉 希 宪 等 人 眉 头 紧 皱 ,冥 思 苦 想 ,苦 无 良 策 。
  子 聪 打 破 沉 默 ,问 忽 必 烈 :“塔 察 尔 王 爷 真 的 有 蒙 哥 汗 的 密 旨 ?”
  忽 必 烈 肯 定 地 点 点 头 :“真 的 有 ,是 我 亲 眼 看 见 的 。”
  众 人 面 面 相 觑 ,似 乎 在 说 ,蒙 哥 身 为 大 汗 ,怎 么 能 下 这 样 的 谕 旨 呢 ?这 不 是 怂 恿 塔 察 尔 恣 意 胡 为 吗 ?忽 必 烈 已 经 看 出 了 众 人 的 疑 惑 ,但 他 不 想 把 家 族 的 争 斗 公 开 出 来 ,所 以 ,装 出 与 众 人 一 样 的 懵 懂 困 惑 。
  正 在 这 时 ,安 童 一 边 喊 :“王 爷 ,王 爷 !不 好 了 !”一 边 急 匆 匆 地 跑 进 来 。因 为 脚 步 匆 忙 ,差 点 儿 被 门 槛 绊 倒 。
  众 人 见 他 如 此 慌 张 急 切 ,都 情 不 自 禁 地 站 了 起 来 。
  忽 必 烈 急 问 :“出 了 什 么 事 ?”
  安 童 气 喘 吁 吁 地 说 :“出 大 事 了 !十 字 街 的 米 市 叫 人 给 哄 抢 了 !”
  “啊 !?”忽 必 烈 着 实 吃 了 一 惊 ,问 道 :“官 府 知 道 了 吗 ?派 没 派 人 去 弹 压 ?”
  安 童 说 :“派 了 。乱 民 人 很 多 ,双 方 打 得 很 厉 害 !怕 是 要 出 人 命 !”
  大 白 天 公 然 哄 抢 米 市 ,太 严 重 了 !忽 必 烈 脸 色 变 得 很 难 看 ,气 愤 地 说 :“走 ,去 看 看 !”不 等 众 人 答 应 ,转 身 走 了 出 去 。
  忽 必 烈 带 领 众 人 赶 到 米 市 时 ,眼 前 的 景 象 使 他 们 惊 呆 了 。
  哄 抢 米 市 的 乱 民 已 经 被 官 府 弹 压 下 去 ,米 市 一 片 狼 藉 ,满 街 衢 是 横 躺 竖 卧 、面 带 菜 色 、衣 服 褴 褛 、蓬 头 垢 面 的 乱 民 尸 体 。被 哄 抢 米 店 的 老 板 在 顿 足 捶 胸 、号 啕 痛 哭 。官 军 押 着 被 捉 住 的 乱 民 往 州 衙 送 ,推 推 搡 搡 ,连 踢 带 打 。乱 民 怒 目 而 视 ,眼 睛 里 充 满 仇 恨 。忽 必 烈 隐 隐 觉 得 ,这 目 光 是 那 样 的 可 怕 。
  郝 经 拦 住 一 个 被 五 花 大 绑 的 乱 民 ,问 道 :“你 们 为 什 么 不 在 村 里 好 好 种 地 过 日 子 ,偏 要 干 犯 法 的 事 ,到 城 里 来 哄 抢 米 市 ?”
  这 人 是 个 愣 头 青 ,气 呼 呼 地 说 :“好 好 种 地 过 日 子 ?你 说 的 倒 轻 巧 !村 子 被 烧 了 ,地 被 圈 去 做 了 牧 场 ,我 们 到 哪 里 去 种 地 呀 ?谁 不 知 道 偷 抢 犯 法 ?谁 不 想 平 安 过 日 子 ?”
  一 个 老 婆 婆 哭 哀 哀 地 说 :“我 们 饿 啊 !已 经 好 几 天 水 米 不 沾 牙 了 !”她 怀 里 抱 着 的 孩 子 瘦 成 了 皮 包 骨 头 ,像 只 大 肚 子 家 雀 ,奄 奄 一 息 ,嗷 嗷 待 哺 。
  忽 必 烈 本 来 的 想 法 是 ,狠 狠 惩 罚 这 些 无 法 无 天 的 刁 民 。可 是 现 在 ,他 迟 疑 了 ,他 的 心 里 像 灌 了 铅 一 样 沉 重 。跑 马 圈 地 的 情 景 和 塔 察 尔 手 里 蒙 哥 汗 的 密 旨 ,又 交 替 出 现 在 他 眼 前 ,像 是 在 向 他 挑 战 !作 为 尊 贵 的 王 爷 ,他 从 来 没 有 像 现 在 这 样 不 知 所 措 、左 右 为 难 过 。本 来 是 大 晴 天 ,他 却 觉 得 头 昏 脑 涨 ,眼 前 一 片 朦 胧 。他 居 然 不 知 道 是 怎 样 走 回 王 府 的 。
  子 聪 和 郝 经 、姚 枢 三 人 的 心 情 也 很 沉 重 ,如 果 跑 马 圈 地 、毁 良 田 为 牧 场 之 风 不 赶 快 刹 住 ,其 后 果 不 堪 设 想 。子 聪 忧 心 忡 忡 地 对 忽 必 烈 说 :“王 爷 ,跑 马 圈 地 、毁 良 田 为 牧 场 的 做 法 ,必 须 制 止 了 !要 不 然 ,成 千 上 万 的 农 户 无 地 可 种 ,沦 为 流 民 。他 们 为 了 生 存 ,必 然 涌 入 城 镇 。这 么 多 流 民 进 入 城 镇 ,社 会 势 必 大 乱 ,这 ……太 可 怕 了 !”
  “今 天 ,就 是 个 信 号 啊 !”郝 经 心 有 余 悸 ,语 气 说 得 很 重 。
  子 聪 见 忽 必 烈 仍 在 踯 躅 沉 吟 ,焦 急 地 说 :“阿 弥 陀 佛 !万 物 人 为 本 。王 爷 ,不 能 再 犹 豫 了 !”
  廉 希 宪 也 说 :“王 爷 ,二 位 先 生 说 得 有 道 理 。再 这 样 下 去 ,局 势 恐 怕 就 很 难 控 制 了 。”
  忽 必 烈 长 叹 一 声 ,为 难 地 说 :“唉 !我 何 尝 不 想 制 止 这 种 做 法 呀 ?可 是 ,在 这 一 带 ,塔 察 尔 是 成 吉 思 汗 的 近 支 ,居 诸 王 之 首 ,别 的 王 爷 、贵 戚 都 在 看 着 他 。不 劝 说 他 退 回 圈 地 ,圈 地 之 风 万 难 刹 住 。可 是 ,他 有 蒙 哥 大 汗 的 密 旨 ,我 怎 么 动 得 了 他 ?若 是 硬 来 ……唉 !大 哥 本 来 对 我 就 存 有 误 解 ,我 若 置 他 的 谕 旨 于 不 顾 ,岂 不 更 引 起 他 的 怀 疑 ?”
  众 人 都 觉 得 事 情 确 实 难 办 ,你 看 看 我 ,我 看 看 你 ,一 时 想 不 出 两 全 的 解 决 办 法 。
  气 氛 沉 闷 而 压 抑 。
  姚 枢 一 直 在 蹙 眉 凝 思 ,这 时 ,他 突 然 打 破 沉 寂 ,边 思 索 边 问 忽 必 烈 :“王 爷 ,蒙 哥 大 汗 的 密 旨 是 怎 样 写 的 ,您 还 记 得 吗 ?”他 是 想 在 密 旨 上 寻 找 解 决 问 题 的 蛛 丝 马 迹 。
  忽 必 烈 说 :“这 么 重 要 的 事 ,我 当 然 一 字 不 落 地 记 了 下 来 。全 文 是 :‘奉 天 承 运 ,大 汗 诏 曰 :特 恩 准 塔 察 尔 王 爷 ,在 蒙 哥 大 汗 治 内 ,任 其 圈 占 牧 场 ,如 有 反 抗 不 从 者 ,按 违 抗 圣 谕 论 处 !’”
  姚 枢 反 复 念 了 好 几 遍 ,一 边 念 一 边 思 索 ,当 他 最 后 一 次 念 到 :“在 蒙 哥 大 汗 治 内 ,任 其 圈 占 牧 场 ……”时 ,蓦 地 停 住 了 ,眼 睛 豁 然 一 亮 ,兴 奋 地 大 叫 起 来 :“哈 哈 !有 了 !”
  众 人 急 问 :“快 说 !有 什 么 了 ?”
  激 动 和 喜 悦 在 姚 枢 的 小 眼 睛 里 闪 动 ,大 声 说 :“有 让 塔 察 尔 王 爷 退 回 所 圈 土 地 的 办 法 了 !”
  “啊 ?!真 的 ?快 说 说 ,什 么 办 法 ?”忽 必 烈 颇 为 意 外 ,半 信 半 疑 ,急 切 地 问 。
  姚 枢 没 有 正 面 回 答 忽 必 烈 的 提 问 ,而 是 极 其 认 真 地 向 他 核 实 道 :“那 密 旨 上 真 的 写 的 是 ,让 塔 察 尔 ‘在 蒙 哥 大 汗 治 内 ,任 其 圈 占 牧 场 ’?”他 把 牧 场 二 字 说 得 特 别 重 。
  忽 必 烈 点 点 头 ,肯 定 地 说 :“没 错 ,确 实 是 那 样 写 的 。”
  姚 枢 特 叮 问 了 一 句 :“确 实 写 的 是 ‘任 其 圈 占 牧 场 ’?肯 定 不 会 错 ?”
  “我 记 得 真 真 的 ,绝 对 没 错 !怎 么 了 ?这 ……有 什 么 问 题 吗 ?”忽 必 烈 说 。
  姚 枢 一 拍 大 腿 :“哈 哈 !事 情 解 决 了 !”
  忽 必 烈 一 脸 茫 然 ,眨 巴 着 眼 问 :“欸 ?这 ……这 怎 么 就 解 决 了 ?”
  姚 枢 说 :“王 爷 ,您 看 呀 ,蒙 哥 汗 密 旨 写 的 是 让 他 任 其 圈 占 牧 场 ,没 有 让 他 圈 占 农 田 呀 。牧 场 是 放 牧 之 地 ,农 田 是 农 耕 之 地 ,完 全 是 两 码 事 。他 圈 占 农 田 ,就 是 违 背 蒙 哥 大 汗 的 密 旨 !不 但 可 以 让 他 退 回 圈 地 ,而 且 完 全 可 以 治 他 的 罪 !”
  屋 里 的 气 氛 顿 时 活 跃 起 来 ,大 家 脸 上 的 愁 容 尽 消 ,洋 溢 出 惊 喜 和 激 动 。郝 经 和 子 聪 佩 服 地 向 姚 枢 施 礼 祝 贺 :“姚 兄 的 主 意 实 在 是 高 !高 啊 !”廉 希 宪 冲 着 姚 枢 伸 起 大 拇 指 :“姚 先 生 果 然 了 不 起 啊 !”
  在 此 之 前 ,忽 必 烈 只 是 听 说 姚 枢 如 何 如 何 有 才 学 ,但 并 没 有 实 际 的 了 解 。今 天 想 出 了 如 此 绝 妙 的 好 主 意 ,忽 必 烈 从 心 眼 里 对 他 折 服 了 。他 高 兴 地 拉 着 姚 枢 的 胳 膊 ,喜 形 于 色 地 说 :“哎 呀 !真 不 愧 是 姚 大 学 究 呀 !名 不 虚 传 !名 不 虚 传 !果 真 满 腹 韬 略 ,机 敏 过 人 啊 !欸 ,这 是 不 是 《资 治 通 鉴 》里 面 说 的 ?”
  姚 枢 半 开 玩 笑 地 说 :“喔 喔 ,大 概 是 ……是 吧 。”
  引 得 众 人 哄 堂 大 笑 。
  姚 枢 的 这 个 办 法 ,果 然 有 效 ,不 但 让 塔 察 尔 退 出 了 圈 占 的 良 田 ,还 差 点 把 他 吓 个 半 死 。
  那 天 ,忽 必 烈 威 风 凛 凛 地 端 坐 在 王 府 大 堂 上 ,州 尹 索 鲁 阿 ,怯 薛 长 安 童 ,近 侍 廉 希 宪 分 列 左 右 ,侍 卫 亲 军 手 持 兵 器 、挺 胸 腆 肚 、杀 气 腾 腾 地 站 立 两 厢 。
  塔 察 尔 自 从 上 次 用 蒙 哥 汗 的 密 旨 把 忽 必 烈 挡 回 去 以 后 ,心 中 很 是 得 意 ,他 觉 得 无 论 怎 样 忽 必 烈 也 是 奈 何 他 不 得 的 。至 于 今 天 忽 必 烈 为 什 么 突 然 请 他 到 王 府 来 ,他 曾 经 猜 想 过 种 种 可 能 ,但 觉 得 最 大 的 可 能 是 ,忽 必 烈 想 要 与 他 和 好 ,挽 回 先 前 的 不 快 。他 绝 没 有 想 到 密 旨 会 出 现 问 题 。所 以 ,他 是 满 怀 得 意 、兴 冲 冲 地 走 进 忽 必 烈 王 府 的 。
  但 他 进 来 以 后 ,蓦 地 发 现 阵 势 不 对 。忽 必 烈 虽 然 面 露 笑 容 ,但 总 觉 得 这 笑 透 着 威 严 和 冷 峻 ,使 他 有 一 股 冷 森 森 的 感 觉 。护 卫 亲 军 更 是 如 临 大 敌 ,杀 气 腾 腾 。塔 察 尔 心 中 不 由 一 惊 ,激 灵 灵 打 了 一 个 寒 战 :“啊 ?!这 ……”塔 察 尔 预 感 到 事 情 不 妙 ,转 身 欲 走 。
  “你 可 知 罪 ?”
  声 音 虽 然 不 高 ,但 犹 如 肃 杀 的 朔 风 ,极 具 威 慑 力 !
  塔 察 尔 听 得 出 说 话 的 是 忽 必 烈 ,下 意 识 地 停 住 脚 步 。他 毕 竟 是 阅 历 极 丰 的 资 深 王 爷 ,经 过 各 种 场 面 和 阵 势 ,很 快 便 镇 定 下 来 。转 过 身 ,用 挑 衅 的 目 光 看 着 忽 必 烈 ,冷 冷 一 笑 ,说 :“知 罪 ?这 倒 奇 了 ,本 王 何 罪 之 有 ?”
  忽 必 烈 态 度 和 善 ,但 话 锋 锐 利 :“哼 !你 藐 视 大 汗 ,篡 改 圣 谕 ,欺 君 罔 上 !还 说 没 罪 ?”
  塔 察 尔 很 是 吓 了 一 跳 ,但 随 即 一 想 ,自 己 有 蒙 哥 汗 的 密 旨 做 护 身 符 ,谅 他 忽 必 烈 也 不 敢 对 自 己 怎 样 !想 到 这 里 ,塔 察 尔 顿 时 有 了 底 气 ,软 中 带 硬 地 说 :“蒙 哥 大 汗 是 我 衷 心 拥 戴 的 ,我 对 大 汗 忠 贞 不 贰 ,唯 大 汗 之 命 是 从 ,从 不 敢 怠 慢 违 逆 。大 汗 给 在 下 的 密 旨 写 得 清 清 楚 楚 ,何 谈 篡 改 、欺 君 ?王 爷 ,这 是 十 恶 不 赦 的 大 罪 ,可 不 能 随 便 开 玩 笑 呀 !”
  忽 必 烈 并 没 有 生 气 ,脸 上 反 而 漾 起 笑 容 ,目 不 转 睛 地 盯 着 塔 察 尔 ,高 深 莫 测 地 说 :“照 你 说 来 ,是 本 王 冤 枉 你 了 ?那 我 问 你 ,蒙 哥 大 汗 给 你 的 密 旨 是 怎 么 写 的 ,你 还 记 得 吧 ?”
  塔 察 尔 说 :“那 么 重 要 的 东 西 ,怎 么 会 忘 呢 ?”语 气 里 透 着 骄 傲 和 自 豪 。
  “真 的 ?”忽 必 烈 一 脸 狡 黠 和 神 秘 。
  塔 察 尔 不 知 忽 必 烈 是 计 ,说 :“那 还 有 假 ?我 现 在 就 可 以 背 给 你 听 。”
  塔 察 尔 不 假 思 索 地 把 密 旨 背 了 一 遍 ,背 完 以 后 ,得 意 地 对 忽 必 烈 说 :“有 什 么 问 题 吗 ?”
  忽 必 烈 说 :“一 字 不 差 ,王 爷 好 记 性 。”
  塔 察 尔 扬 头 挺 胸 ,颇 为 得 意 。
  忽 必 烈 装 成 怀 疑 的 样 子 ,说 :“密 旨 上 真 的 写 着 ,让 你 任 意 圈 占 牧 场 ?”
  塔 察 尔 说 :“当 然 是 那 样 写 的 ,白 纸 黑 字 ,绝 没 有 假 。”
  忽 必 烈 软 中 有 硬 地 说 :“要 真 是 这 样 写 的 ,你 真 就 犯 了 欺 君 之 罪 !”
  塔 察 尔 自 以 为 有 理 ,态 度 很 强 硬 ,说 :“我 依 旨 跑 马 圈 地 ,何 罪 之 有 ?”
  “密 旨 上 说 的 让 你 圈 占 什 么 ?”忽 必 烈 依 然 不 紧 不 慢 。
  “圈 占 什 么 ?圈 占 牧 场 呗 !”塔 察 尔 很 是 理 直 气 壮 。
  “对 嘛 !”忽 必 烈 见 塔 察 尔 一 步 步 进 入 圈 套 ,显 得 很 昂 奋 ,目 光 炯 炯 地 逼 视 着 这 位 王 叔 ,“王 叔 ,这 就 是 您 的 不 对 了 ,密 旨 明 明 写 的 是 让 你 圈 占 牧 场 ,可 你 圈 占 的 什 么 ?你 圈 占 的 是 长 着 庄 稼 的 农 田 !你 这 不 是 违 抗 圣 谕 又 是 什 么 ?”
  塔 察 尔 被 吓 唬 住 了 ,一 时 不 知 如 何 回 答 :“啊 ?这 ……”
  忽 必 烈 不 想 把 事 做 绝 ,塔 察 尔 毕 竟 是 他 的 长 辈 ,不 能 不 给 他 留 些 面 子 ,便 笑 着 对 塔 察 尔 说 :“王 叔 是 长 辈 ,向 来 以 江 山 社 稷 为 重 ,对 大 汗 的 忠 心 也 是 有 目 共 睹 的 。至 于 圈 占 农 田 做 牧 场 ,我 相 信 您 绝 不 是 有 意 矫 诏 违 旨 ,欺 君 罔 上 。一 定 是 对 密 旨 的 理 解 有 些 偏 颇 ……”
  塔 察 尔 见 有 台 阶 可 下 ,急 不 可 待 地 说 :“哎 呀 !王 侄 说 得 太 对 了 !太 了 解 我 老 头 子 了 !我 确 实 不 是 有 意 的 呀 !”
  忽 必 烈 说 :“这 事 要 是 较 真 儿 追 究 ,硬 说 您 是 有 意 矫 诏 傲 上 ,恐 怕 您 跳 进 黄 河 也 洗 不 清 。王 爷 别 怕 ,您 是 长 辈 ,我 了 解 您 ,不 过 ……”
  塔 察 尔 急 问 :“王 侄 请 讲 ,不 过 什 么 ?”
  忽 必 烈 说 :“您 得 把 您 圈 占 的 农 田 退 出 来 ,不 然 ,小 侄 没 法 为 王 叔 遮 掩 哪 。”
  塔 察 尔 虽 然 心 中 很 是 不 悦 ,但 怕 事 情 闹 大 不 好 收 拾 ,咬 咬 牙 ,说 :“好 !我 退 !”
  这 块 硬 骨 头 啃 下 来 了 ,忽 必 烈 非 常 高 兴 ,立 即 贴 出 告 示 ,把 王 爷 、贵 戚 圈 占 的 农 田 全 部 退 给 原 来 的 农 户 ,招 抚 流 亡 农 户 回 乡 耕 作 。
  告 示 贴 出 去 以 后 ,忽 必 烈 心 想 ,农 民 们 一 定 非 常 高 兴 ,对 他 感 激 涕 零 ,肯 定 会 欢 天 喜 地 地 在 土 地 上 耕 种 劳 作 。所 以 ,他 特 意 带 着 子 聪 、郝 经 、姚 枢 和 州 尹 索 鲁 阿 ,到 郊 外 去 视 察 。
  他 首 先 来 到 刚 来 邢 州 时 塔 察 尔 跑 马 圈 地 的 那 个 村 子 ,当 时 ,庄 稼 被 毁 ,农 户 被 驱 赶 ,房 屋 被 烧 ,鸡 飞 狗 叫 ,一 片 凌 乱 狼 藉 ,哭 喊 声 声 ,惨 不 忍 睹 !忽 必 烈 想 象 着 如 今 一 定 是 另 一 番 景 象 。可 是 ,当 来 到 村 子 时 ,眼 前 的 情 景 使 他 惊 呆 了 !除 了 退 回 圈 地 的 告 示 取 代 了 圈 地 的 告 示 以 外 ,其 余 的 与 当 时 完 全 一 样 ,没 有 任 何 变 化 。地 里 没 有 人 耕 种 劳 作 ,毁 坏 的 庄 稼 依 然 横 七 竖 八 地 瘫 在 地 中 。烧 坏 的 房 屋 也 没 有 进 行 修 补 。人 们 见 忽 必 烈 等 人 走 来 ,不 但 没 有 感 激 的 表 情 ,反 而 怒 目 而 视 ,充 满 了 敌 意 和 不 信 任 。
  忽 必 烈 大 感 意 外 ,走 过 去 问 村 民 :“欸 ,怎 么 回 事 ?土 地 退 给 你 们 都 好 几 天 了 ,怎 么 还 是 这 个 样 子 ?为 什 么 不 赶 紧 耕 种 ?”
  没 有 人 理 睬 他 ,迎 接 他 的 是 不 信 任 的 目 光 。
  郝 经 走 过 去 ,对 村 民 们 说 :“你 们 别 怕 ,这 是 忽 必 烈 王 爷 ,在 问 你 们 ,土 地 退 给 了 你 们 ,为 什 么 不 赶 紧 补 种 呀 ?”
  一 位 白 发 苍 苍 的 老 者 走 过 来 ,很 不 客 气 地 说 :“哼 !说 得 好 听 !退 给 我 们 了 ?谁 信 ?说 不 定 什 么 时 候 又 给 圈 回 去 ,还 不 是 你 们 一 句 话 !”
  子 聪 说 :“怎 么 会 呢 ?官 府 的 告 示 都 贴 出 来 了 ,上 面 有 鲜 红 的 大 印 ,怎 么 能 不 算 数 呢 ?”
  不 知 谁 说 了 一 句 :“得 了 吧 !告 示 有 什 么 用 ?还 不 是 你 们 想 怎 么 写 就 怎 么 写 !”
  忽 必 烈 是 揣 着 一 团 烈 火 来 的 ,如 今 却 被 兜 头 浇 了 一 瓢 冰 水 。这 些 人 果 真 是 刁 民 ,太 刺 儿 头 了 !心 中 不 由 升 起 一 股 火 气 ,压 抑 不 住 ,要 往 外 发 作 :“你 们 ……”
  姚 枢 怕 发 生 意 外 ,慌 忙 拦 住 忽 必 烈 :“王 爷 ,您 别 急 ,他 们 是 对 我 们 还 不 信 任 。”
  忽 必 烈 憋 着 一 肚 子 气 回 到 王 府 ,觉 得 自 己 很 委 屈 ,很 冤 枉 。对 子 聪 、郝 经 、姚 枢 说 :“本 王 把 土 地 都 退 还 给 了 他 们 ,他 们 为 什 么 还 不 信 任 我 ?还 要 叫 本 王 怎 样 ?”
  子 聪 说 :“王 爷 ,您 也 别 生 气 ,这 事 也 不 能 怪 他 们 。我 了 解 过 ,跑 马 圈 地 在 这 里 是 家 常 便 饭 ,不 需 要 任 何 手 续 ,只 是 骑 着 马 跑 一 圈 儿 ,他 们 的 土 地 就 被 夺 走 了 。您 想 想 ,仅 凭 一 张 告 示 ,他 们 能 相 信 吗 ?”
  “那 ……”忽 必 烈 一 怔 ,“那 他 们 怎 样 才 会 相 信 呢 ?”
  姚 枢 一 直 在 蹙 眉 思 索 ,看 样 子 ,是 想 定 了 主 意 :“王 爷 ,现 在 是 不 下 猛 药 ,难 除 顽 疾 !”
  “什 么 猛 药 ?”忽 必 烈 问 。
  姚 枢 说 :“杀 一 儆 百 ,大 张 旗 鼓 地 惩 处 塔 察 尔 王 爷 。”
  “什 么 ?惩 处 塔 察 尔 王 爷 !你 不 是 疯 了 吧 ?”忽 必 烈 惊 得 从 虎 皮 座 椅 上 跳 了 起 来 。
  姚 枢 显 得 很 平 静 ,语 气 坚 定 地 说 :“我 没 有 疯 ,不 但 要 惩 处 ,而 且 要 大 张 旗 鼓 地 惩 处 ,让 所 有 的 人 都 知 道 。”
  “这 ……”忽 必 烈 一 脸 为 难 的 样 子 ,沉 思 片 刻 ,说 ,“他 可 是 我 的 长 辈 ,德 硕 年 高 ,资 深 望 重 ,拥 立 蒙 哥 大 汗 功 勋 卓 著 的 王 爷 呀 !”
  姚 枢 说 :“这 些 我 自 然 知 道 。可 是 ,这 里 的 吏 治 典 章 已 经 废 弛 殆 尽 ,积 弊 年 久 弥 深 ,不 狠 下 猛 药 断 难 遏 制 啊 !”
  “那 ……”忽 必 烈 试 探 地 问 ,“依 你 之 见 ,要 怎 么 惩 处 他 ?”
  姚 枢 目 光 炯 炯 ,话 锋 凌 厉 :“当 众 鞭 刑 !”
  这 在 忽 必 烈 听 来 犹 如 晴 天 霹 雳 ,惊 得 眼 珠 子 瞪 得 铃 铛 大 :“什 么 ?鞭 刑 ?!还 要 当 众 ?!不 行 !绝 对 不 行 !你 知 道 不 知 道 ,他 是 我 的 叔 叔 !塔 察 尔 王 爷 !你 ?你 怎 么 能 想 得 出 来 ?!你 给 我 出 这 样 的 主 意 ,到 底 是 何 居 心 ?我 抬 举 你 ,让 一 个 顶 天 立 地 的 蒙 古 将 军 给 你 的 师 傅 赔 礼 道 歉 ,嘿 !如 今 倒 好 ,你 又 要 我 这 做 小 辈 的 当 众 羞 辱 一 个 有 赫 赫 战 功 的 蒙 古 王 爷 !你 ?你 到 底 安 的 什 么 心 ?喔 ,我 明 白 了 !你 该 不 是 宋 朝 的 奸 细 前 来 陷 害 、离 间 我 的 左 膀 右 臂 吧 ?你 说 !是 不 是 ?!”
  暴 怒 的 忽 必 烈 猛 地 抽 出 卫 士 的 腰 刀 ,顶 住 姚 枢 的 咽 喉 。
  卫 士 们 也 呼 啦 拥 上 来 ,用 兵 器 逼 住 姚 枢 。
  剑 拔 弩 张 !
  姚 枢 处 在 危 险 之 中 。
  子 聪 和 郝 经 慌 忙 上 去 劝 解 :“王 爷 !您 冷 静 点 儿 !”
  “闪 开 !我 很 冷 静 !”忽 必 烈 已 经 失 去 了 理 智 ,把 二 人 推 了 个 趔 趄 。
  姚 枢 却 是 出 奇 地 冷 静 ,没 有 丝 毫 惧 怕 ,枯 瘦 的 脸 上 挂 着 一 丝 苦 笑 ,因 为 激 动 颌 下 稀 疏 的 胡 须 不 停 地 瑟 瑟 颤 抖 ,盯 着 忽 必 烈 ,针 锋 相 对 地 说 :“王 爷 ,您 错 怪 了 学 生 。您 想 过 没 有 ,我 要 是 宋 朝 的 奸 细 ,不 但 不 会 让 您 鞭 打 亲 王 ,也 不 会 劝 您 制 止 跑 马 圈 地 ,更 不 会 让 您 下 令 禁 止 滥 杀 无 辜 。而 是 恰 恰 相 反 ,我 会 怂 恿 您 大 显 征 服 者 的 威 风 ,把 良 田 全 部 毁 做 牧 场 !畅 快 淋 漓 地 大 开 杀 戒 ,大 肆 抢 掠 ,把 人 全 部 杀 死 !把 房 屋 全 部 烧 光 !把 金 银 财 宝 全 部 掠 走 !把 蒙 汉 关 系 搞 得 势 同 水 火 ,不 共 戴 天 !让 整 个 中 原 的 汉 人 都 恨 你 、骂 你 ,与 你 对 抗 到 底 !那 多 好 啊 !多 威 风 、多 痛 快 、多 开 心 啊 !可 是 ,您 知 道 不 知 道 ?凭 借 强 弓 劲 弩 ,您 能 征 服 他 们 的 土 地 ,可 是 ,您 永 远 征 服 不 了 他 们 的 心 !您 知 道 华 夏 有 多 大 吗 ?得 不 到 他 们 的 拥 戴 ,您 能 保 住 得 来 的 疆 土 吗 ?您 应 该 懂 得 ,马 上 可 以 得 天 下 ,而 马 上 是 绝 不 可 以 治 天 下 的 !多 少 次 朝 代 更 替 都 证 明 了 这 一 点 ,得 人 心 者 得 天 下 ,失 人 心 者 失 天 下 。您 人 心 尽 失 ,怎 么 可 能 在 中 原 立 足 ?又 何 谈 统 一 华 夏 ?”
  “啊 ?!”忽 必 烈 受 到 极 大 震 动 ,如 大 梦 初 醒 ,手 里 的 刀 “咣 当 ”一 声 掉 落 到 地 上 。
  忽 必 烈 知 道 ,当 众 被 鞭 打 对 于 蒙 古 贵 族 来 说 意 味 着 什 么 ?奇 耻 大 辱 !难 以 忍 受 的 奇 耻 大 辱 啊 !塔 察 尔 会 恨 自 己 一 辈 子 的 !可 是 ,不 这 样 做 ,自 己 终 生 苦 苦 追 求 的 统 一 华 夏 的 宏 图 大 业 ,就 永 远 不 能 实 现 !忽 必 烈 心 中 坚 定 地 说 :“不 !我 不 能 因 小 失 大 !他 理 解 更 好 ,不 理 解 ……就 叫 他 不 理 解 去 吧 !”
  忽 必 烈 的 睿 智 就 在 这 里 ,能 在 关 键 的 时 候 做 出 明 智 的 抉 择 。
  塔 察 尔 王 爷 自 从 被 迫 退 回 圈 地 以 后 ,心 中 一 直 愤 愤 不 平 ,脾 气 比 先 前 暴 躁 了 许 多 ,经 常 拿 婢 仆 出 气 。婢 仆 们 个 个 胆 战 心 惊 ,生 怕 大 祸 临 头 。这 天 ,一 个 侍 女 为 塔 察 尔 按 摩 肩 背 ,稍 微 用 力 大 了 些 ,便 被 塔 察 尔 狠 狠 踢 了 一 脚 ,凶 狠 地 骂 道 :“他 妈 的 !你 也 欺 负 本 王 !用 这 么 大 劲 ,想 掐 死 我 啊 !滚 !滚 !”
  塔 察 尔 刚 轰 出 侍 女 ,王 府 总 管 便 急 匆 匆 跑 了 进 来 ,刚 叫 了 声 :“王 爷 ……”便 遭 到 塔 察 尔 的 呵 斥 :“烦 死 人 了 !能 不 能 叫 我 安 静 会 儿 !”
  王 府 总 管 低 声 怯 怯 地 说 :“忽 必 烈 来 了 。”
  “啊 ?”塔 察 尔 一 怔 ,心 想 ,他 来 干 什 么 呢 ?他 断 定 不 会 有 什 么 好 事 ,警 惕 地 问 管 家 ,“他 带 着 多 少 人 ?”
  总 管 说 :“除 了 他 的 亲 随 外 ,还 有 三 四 个 武 士 。”
  “武 士 ?”已 经 风 声 鹤 唳 的 塔 察 尔 ,听 说 忽 必 烈 带 着 武 士 ,不 禁 打 了 个 寒 战 。
  这 时 ,忽 必 烈 已 经 走 进 客 厅 ,后 面 跟 着 安 童 和 廉 希 宪 。四 名 虎 背 熊 腰 的 威 猛 武 士 站 在 了 门 外 。
  “王 叔 ……”忽 必 烈 抱 拳 施 礼 ,竭 力 使 自 己 脸 上 肌 肉 松 弛 ,显 出 笑 容 。
  塔 察 尔 对 忽 必 烈 的 到 来 并 不 欢 迎 ,态 度 非 常 冷 漠 ,不 等 忽 必 烈 说 完 ,便 气 哼 哼 地 说 :“圈 的 地 我 已 经 退 回 去 了 ,你 还 来 干 什 么 ?”
  忽 必 烈 说 :“请 王 叔 再 帮 帮 小 侄 !”说 着 ,向 塔 察 尔 行 了 个 跪 拜 大 礼 。
  塔 察 尔 没 有 想 到 ,忽 必 烈 会 向 他 行 如 此 大 礼 ,而 且 态 度 又 是 这 样 的 谦 恭 ,忽 必 烈 这 异 常 的 举 动 ,使 他 大 为 意 外 ,一 时 惶 遽 无 措 ,不 知 如 何 回 答 是 好 :“啊 ?这 ……我 帮 你 ?我 怎 么 帮 你 呀 ?我 能 帮 你 什 么 ?”
  “您 违 背 蒙 哥 大 汗 的 密 旨 ,按 照 成 吉 思 汗 制 定 的 家 法 ,处 以 鞭 刑 !”忽 必 烈 并 没 有 震 怒 吼 叫 ,语 气 很 平 和 ,宛 若 叙 家 常 。
  可 是 ,在 塔 察 尔 听 来 ,却 如 地 裂 天 崩 一 般 ,他 简 直 不 敢 相 信 自 己 的 耳 朵 。但 当 他 与 忽 必 烈 的 目 光 对 在 一 处 时 ,他 明 白 了 是 真 的 ,不 是 在 跟 他 开 玩 笑 !天 哪 !鞭 刑 !这 是 多 大 的 奇 耻 大 辱 呀 !他 忽 必 烈 怎 么 能 这 样 对 待 自 己 ?不 !决 不 能 忍 受 这 奇 耻 大 辱 !不 能 !
  塔 察 尔 暴 跳 如 雷 ,指 着 忽 必 烈 的 鼻 子 大 吼 :“什 么 ?!你 要 打 我 ?你 爷 爷 成 吉 思 汗 还 没 打 过 我 呢 !你 敢 打 我 ?你 也 太 不 知 道 天 高 地 厚 了 !我 就 是 违 背 了 蒙 哥 汗 的 密 旨 ,也 应 当 由 蒙 哥 汗 治 我 的 罪 ,还 轮 不 到 你 来 处 治 !”
  任 凭 塔 察 尔 疯 狂 叫 喊 ,忽 必 烈 并 不 理 睬 他 ,从 安 童 手 里 接 过 一 块 牛 皮 护 垫 儿 ,对 塔 察 尔 说 :“小 侄 不 敢 让 王 爷 受 皮 肉 之 苦 。来 人 ,给 王 爷 脱 下 裤 子 ,把 这 个 垫 上 。”忽 必 烈 说 着 ,把 牛 皮 护 垫 儿 扔 给 门 外 的 武 士 。
  塔 察 尔 气 得 浑 身 哆 嗦 :“这 么 说 你 ……你 真 的 要 打 本 王 ?”
  忽 必 烈 依 然 不 理 他 ,对 武 士 说 :“垫 上 !”
  “是 !”武 士 接 过 护 垫 儿 ,去 脱 塔 察 尔 的 裤 子 。
  塔 察 尔 挣 扎 叫 骂 :“忽 必 烈 !你 少 来 这 一 套 !猫 哭 耗 子 !打 一 鞭 子 给 块 奶 酪 !我 不 垫 !你 打 !本 王 要 是 哼 一 声 皱 一 下 眉 ,我 就 不 是 成 吉 思 汗 的 儿 子 !”
  塔 察 尔 力 气 很 大 ,武 士 居 然 脱 不 掉 他 的 裤 子 。
  忽 必 烈 神 色 严 峻 ,大 声 对 安 童 和 廉 希 宪 :“脱 !脱 下 他 的 裤 子 !给 他 垫 上 !垫 ——上 !”
  “是 !”
  安 童 和 廉 希 宪 扑 上 去 ,与 武 士 们 一 起 ,强 行 褪 下 塔 察 尔 的 裤 子 ,把 牛 皮 护 垫 儿 垫 在 他 的 臀 部 。
  塔 察 尔 一 直 在 挣 扎 叫 喊 :“忽 必 烈 !你 敢 羞 辱 长 辈 !我 跟 你 没 完 !”
  忽 必 烈 说 :“王 叔 ,请 你 能 谅 解 我 ,我 实 在 是 出 于 无 奈 啊 !不 这 样 做 ,就 会 毁 了 成 吉 思 汗 家 的 大 业 呀 !王 爷 !您 怎 么 就 不 明 白 啊 !”
  塔 察 尔 早 已 失 去 理 智 :“你 少 装 出 可 怜 兮 兮 的 样 子 !你 胳 膊 肘 向 外 拐 ,我 跟 你 没 完 !我 要 去 告 你 !你 等 着 吧 !”
  忽 必 烈 把 牙 一 咬 ,命 令 武 士 :“抬 出 去 !打 !”
  “是 !”
  武 士 们 大 吼 一 声 ,抬 起 塔 察 尔 向 街 上 走 去 !
  客 厅 里 只 剩 下 了 忽 必 烈 ,一 时 静 得 让 人 心 生 恐 惧 。工 夫 不 大 ,从 街 上 隐 隐 传 来 鞭 打 塔 察 尔 的 声 音 。忽 必 烈 心 情 沉 重 ,脸 色 很 难 看 。随 着 鞭 打 声 ,他 的 心 在 不 停 地 瑟 瑟 颤 抖 。与 其 说 他 是 为 塔 察 尔 ,倒 不 如 说 是 为 自 己 。他 知 道 ,塔 察 尔 不 会 甘 心 。凭 塔 察 尔 的 地 位 、影 响 ,凭 他 拥 立 蒙 哥 的 功 绩 ,这 个 马 蜂 窝 会 不 会 蜇 死 自 己 呢 ?

  第 13 回 改 革 旧 制 ,附 会 汉 法 循 序 渐 进
  大 汗 震 怒 ,  忽 必 烈 处 境 岌 岌 危 忽 必 烈 惩 处 跑 马 圈 地 的 资 深 王 爷 塔 察 尔 ,起 初 人 们 并 不 相 信 。当 得 知 确 实 是 真 的 时 候 ,他 们 被 惊 呆 了 !他 们 知 道 塔 察 尔 是 忽 必 烈 的 长 辈 ,是 王 叔 ,忽 必 烈 居 然 敢 对 他 动 真 格 的 ,太 出 乎 他 们 的 意 料 了 。刹 那 间 ,他 们 对 忽 必 烈 生 出 极 大 的 好 感 ,感 激 涕 零 ,烧 香 膜 拜 。纷 纷 返 回 村 子 ,收 拾 被 毁 的 田 地 。
  可 是 ,忽 必 烈 并 没 有 显 出 特 别 的 高 兴 。他 之 所 以 选 邢 州 和 汉 中 做 自 己 的 封 地 ,就 是 因 为 这 两 处 地 方 是 成 吉 思 汗 朝 治 理 最 好 的 地 方 ,土 地 肥 沃 ,物 产 丰 腴 ,民 风 淳 朴 。可 是 ,今 天 怎 么 会 成 了 这 个 样 子 呢 ?
  姚 枢 看 出 了 他 的 疑 虑 。他 从 南 到 北 走 遍 了 大 半 个 中 国 ,所 见 到 的 情 景 比 忽 必 烈 知 道 的 要 严 重 得 多 、凄 惨 得 多 。他 忧 心 忡 忡 地 对 忽 必 烈 说 :“王 爷 ,学 生 见 到 的 景 况 ,比 这 里 还 要 严 重 得 多 呀 !其 实 ,这 也 难 怪 ,贵 由 朝 时 ,心 胸 狭 隘 而 狠 毒 的 海 迷 失 皇 后 主 政 ,耶 律 楚 材 时 的 新 法 破 坏 殆 尽 ,徭 役 繁 重 ,苛 捐 杂 税 多 如 牛 毛 。更 严 重 的 是 ,官 制 典 章 尽 废 ,无 法 可 依 ,无 章 可 循 ,豪 强 巨 富 可 以 毫 无 顾 忌 地 搜 刮 掠 抢 。百 姓 不 堪 重 负 ,苦 不 堪 言 。漠 南 汉 地 以 农 耕 为 主 ,大 片 良 田 毁 做 牧 场 ,致 使 农 户 无 地 可 种 ,挈 妻 携 子 ,四 散 逃 亡 ,造 成 土 地 荒 芜 ,满 目 疮 痍 ,民 不 聊 生 ,其 状 惨 不 忍 睹 啊 !王 爷 ,这 绝 不 是 耸 人 听 闻 。您 来 看 。”
  姚 枢 说 着 ,从 柜 橱 里 拿 出 一 本 簿 册 ,一 边 翻 给 忽 必 烈 看 ,一 边 说 :“这 是 成 吉 思 汗 朝 时 的 簿 册 ,您 看 这 儿 ,邢 州 最 繁 荣 时 有 一 万 多 户 ,而 现 在 呢 ?只 有 六 七 百 户 啊 !您 想 想 ,他 们 能 与 我 们 和 睦 相 处 吗 ?”
  忽 必 烈 不 解 地 问 :“为 什 么 呢 ?就 因 为 我 们 是 蒙 古 人 吗 ?蒙 古 人 和 汉 人 为 什 么 不 能 和 睦 相 处 呢 ?”
  “不 !”姚 枢 打 断 他 的 话 ,说 ,“有 和 睦 相 处 的 ,而 且 处 得 很 好 !”
  忽 必 烈 顿 时 来 了 兴 趣 ,急 切 地 问 :“噢 ?你 快 说 说 ,都 是 谁 ?”
  姚 枢 说 :“北 魏 是 鲜 卑 人 拓 拔 圭 建 立 的 ,魏 孝 文 帝 为 了 与 中 原 汉 人 和 睦 相 处 ,不 顾 太 子 和 守 旧 老 臣 反 对 ,不 但 把 国 都 从 老 家 平 城 迁 到 内 地 洛 阳 ,而 且 穿 汉 衣 ,说 汉 话 ,写 汉 字 ,甚 至 连 姓 也 由 拓 拔 改 成 了 汉 姓 元 。所 以 ,后 世 又 称 他 为 魏 孝 文 帝 元 宏 。他 的 举 动 ,博 得 了 中 原 汉 人 的 信 任 和 拥 戴 ,奠 定 了 北 魏 一 百 五 十 年 的 基 业 呀 !”
  “喔 ?!”忽 必 烈 显 得 很 激 动 ,他 多 想 马 上 就 学 魏 孝 文 帝 的 样 子 ,立 即 博 取 广 大 汉 人 的 欢 迎 和 拥 戴 呀 !可 是 ,他 的 情 绪 很 快 低 落 了 下 来 ,他 心 里 很 清 楚 ,蒙 哥 汗 不 会 答 应 ,诸 王 不 会 答 应 。忽 必 烈 想 到 这 里 ,沮 丧 地 说 :“魏 孝 文 帝 的 做 法 确 实 很 好 ,很 开 明 。可 是 ,现 在 要 那 样 办 ,恐 怕 ……”
  姚 枢 看 出 了 忽 必 烈 的 难 处 ,说 :“现 在 当 然 不 能 那 样 办 。眼 下 ,我 认 为 可 以 办 两 件 事 。”
  忽 必 烈 问 :“哪 两 件 ?”
  姚 枢 说 :“现 在 ,有 的 地 方 根 本 就 没 有 官 府 ,有 的 虽 有 ,但 形 同 虚 设 ,对 于 王 公 贵 族 和 豪 门 富 户 不 敢 管 ,也 管 不 了 。这 种 状 况 不 改 变 ,万 难 有 安 定 繁 荣 的 局 面 。所 以 ,首 先 一 件 事 就 是 整 肃 吏 治 ,没 有 官 府 的 ,要 建 立 健 全 ,官 府 必 须 有 权 威 ,制 定 规 章 法 典 ,人 人 遵 守 。对 豪 强 显 贵 ,要 有 所 约 束 ,不 能 想 抢 就 抢 ,想 杀 就 杀 ,恣 意 胡 为 !”
  “这 ……”忽 必 烈 面 露 难 色 ,说 ,“这 主 意 是 不 错 。不 过 ,那 些 蒙 古 王 公 贵 戚 放 纵 惯 了 ,恐 怕 他 们 不 会 遵 守 。”
  子 聪 插 嘴 说 :“这 都 是 因 为 他 们 不 明 理 ,不 懂 法 度 。应 当 兴 办 学 堂 ,让 他 们 读 书 。时 间 一 长 ,潜 移 默 化 ,渐 渐 便 会 知 书 达 理 ,懂 得 遵 守 规 矩 。”
  “小 和 尚 的 主 意 倒 是 不 错 ,只 是 ……”忽 必 烈 边 说 边 摇 头 ,“他 们 的 年 纪 都 很 大 了 ,叫 他 们 读 书 上 学 ,怕 是 ……”
  “可 以 先 让 他 们 的 子 弟 学 。”一 直 没 有 说 话 的 窦 默 出 了 个 办 法 。
  “这 倒 是 个 办 法 。”忽 必 烈 大 喜 ,对 子 聪 说 ,“小 和 尚 ,这 事 就 交 给 你 办 吧 。”
  “阿 弥 陀 佛 !小 僧 遵 命 。”子 聪 双 手 合 十 ,点 头 答 应 。
  忽 必 烈 问 姚 枢 :“你 说 的 第 二 件 事 是 什 么 ?”
  姚 枢 说 :“国 以 民 为 本 ,民 以 食 为 本 ,本 固 则 国 兴 ,历 朝 历 代 莫 过 于 此 。汉 地 以 农 耕 为 主 ,农 耕 是 本 中 之 本 。所 以 ,当 务 之 急 是 轻 徭 役 ,减 赋 税 ,招 流 亡 ,奖 励 农 耕 。不 利 于 农 桑 耕 织 的 事 ,比 如 毁 良 田 做 牧 场 啊 等 等 ,绝 不 能 再 做 了 。治 理 汉 地 ,应 当 用 汉 法 ,不 能 用 治 理 蒙 古 部 族 的 老 办 法 ,这 样 汉 人 容 易 接 受 ,才 不 会 出 现 惶 恐 不 安 的 混 乱 局 面 。”
  忽 必 烈 没 有 说 话 ,低 头 沉 思 良 久 ,担 心 地 说 :“采 用 汉 法 自 然 是 好 的 ,可 是 ,蒙 古 王 公 贵 戚 、豪 门 元 勋 都 来 自 漠 北 ,习 惯 了 多 年 沿 用 的 老 办 法 ,让 他 们 丢 掉 祖 宗 成 法 而 用 汉 法 ,他 们 一 定 不 会 同 意 ,肯 定 会 竭 力 反 对 的 。就 是 蒙 哥 大 汗 ,也 不 一 定 能 够 接 受 。弄 不 好 怕 要 ……”
  姚 枢 脸 上 挂 着 狡 黠 和 睿 智 的 微 笑 ,对 忽 必 烈 说 :“这 事 您 不 用 担 心 ,我 和 郝 经 在 下 面 议 论 过 ,采 用 汉 法 是 长 远 的 目 标 ,但 不 能 操 之 过 急 ,需 要 慢 慢 来 。眼 下 可 以 这 样 做 ,一 方 面 继 续 实 行 祖 宗 旧 法 ,一 方 面 参 照 唐 宋 旧 制 ,逐 步 变 更 ,慢 慢 推 行 。使 不 合 时 宜 的 旧 法 越 缩 越 小 ,适 合 适 宜 的 汉 法 新 制 越 扩 越 大 。我 相 信 ,随 着 时 间 的 推 移 ,大 多 数 蒙 古 人 会 渐 渐 习 惯 的 。”
  忽 必 烈 觉 得 这 个 主 意 不 错 ,既 不 会 激 怒 蒙 哥 大 汗 和 亲 王 元 勋 ,又 能 消 除 汉 人 对 蒙 古 人 的 隔 阂 、仇 恨 。他 心 中 极 为 高 兴 ,喜 不 自 禁 地 拍 着 姚 枢 的 肩 膀 说 :“你 真 不 愧 是 我 的 姚 老 夫 子 ,本 王 没 有 白 救 你 啊 !哎 ,你 这 办 法 既 不 是 祖 宗 成 法 ,又 不 是 真 正 的 汉 法 ,算 个 什 么 办 法 呀 ?”
  “这 ……”姚 枢 一 时 被 问 住 了 。真 不 愧 是 姚 枢 ,思 索 片 刻 ,笑 着 对 忽 必 烈 说 :“那 ……那 咱 们 就 姑 且 叫 它 附 会 汉 法 吧 !”
  在 场 的 人 都 被 逗 笑 了 ,尤 其 是 忽 必 烈 ,笑 得 前 仰 后 合 :“嘿 !可 真 有 你 的 !附 会 汉 法 ……嘿 嘿 !好 !咱 们 就 实 行 这 附 会 汉 法 !”
  就 这 样 ,忽 必 烈 接 受 了 姚 枢 等 人 的 建 议 ,在 他 的 封 地 之 内 ,有 限 度 地 推 行 汉 制 汉 法 。首 先 ,整 肃 吏 治 ,建 立 健 全 官 府 衙 门 ,决 定 设 立 经 略 司 ,总 领 邢 州 、汉 中 两 地 军 民 政 务 。这 样 便 需 要 大 批 合 格 的 官 吏 。忽 必 烈 为 难 了 ,他 到 哪 里 去 找 这 么 多 官 吏 呀 ?就 说 眼 下 ,这 经 略 使 一 职 ,还 没 有 合 适 的 人 担 任 。正 在 忽 必 烈 为 难 的 时 候 ,子 聪 向 他 推 荐 了 一 个 人 ——廉 希 宪 !
  子 聪 推 荐 廉 希 宪 是 有 根 据 的 ,他 对 廉 希 宪 已 经 观 察 很 长 时 间 了 。廉 希 宪 是 忽 必 烈 的 贴 身 仆 人 ,刚 刚 二 十 多 岁 ,西 域 回 回 人 ,自 幼 父 母 双 亡 ,十 来 岁 时 便 被 忽 必 烈 收 留 。此 人 长 得 皮 肤 白 皙 ,面 容 消 瘦 ,眉 毛 浓 黑 ,两 只 眼 睛 格 外 明 亮 有 神 ,头 脑 极 为 机 敏 灵 活 ,往 往 在 关 键 的 时 候 能 想 出 好 的 主 意 和 办 法 。更 难 得 的 是 ,他 虽 是 回 回 人 ,却 读 过 不 少 中 原 的 古 籍 经 典 。所 以 ,子 聪 大 胆 地 向 忽 必 烈 推 荐 了 他 。
  姚 枢 也 听 说 过 廉 希 宪 熟 读 五 经 四 书 的 事 ,对 忽 必 烈 说 :“子 聪 好 眼 力 ,由 廉 希 宪 担 任 经 略 使 ,再 合 适 不 过 了 。”
  其 实 ,忽 必 烈 心 中 想 的 也 是 廉 希 宪 ,便 说 :“好 ,就 让 小 回 回 担 任 。”
  廉 希 宪 听 了 却 急 得 出 了 身 冷 汗 ,天 哪 !经 略 使 是 什 么 角 色 ?总 领 邢 州 、汉 中 两 地 军 民 政 务 !这 是 多 么 重 大 的 职 责 呀 !他 一 个 年 轻 仆 人 怎 么 成 呢 ?慌 忙 推 辞 道 :“不 行 ,不 行 !这 么 重 的 担 子 ,我 怎 么 能 担 得 起 呢 ?不 行 !真 的 不 行 啊 !”
  忽 必 烈 说 :“有 姚 枢 、郝 经 、子 聪 他 们 帮 着 你 ,怎 么 不 行 ?我 看 行 !”
  就 这 样 ,廉 希 宪 被 任 命 为 邢 州 、汉 中 两 地 经 略 使 。
  接 着 ,郝 经 又 推 荐 云 中 赵 璧 和 真 定 张 耕 ,这 两 个 人 都 在 窝 阔 台 和 贵 由 朝 做 过 官 ,刚 直 不 阿 ,官 声 极 佳 ,屡 遭 排 挤 。更 为 难 得 的 是 ,这 二 人 都 会 说 蒙 古 话 ,对 于 蒙 汉 官 民 的 沟 通 了 解 、消 除 隔 阂 、联 络 感 情 是 大 有 好 处 的 。
  “中 原 果 真 是 藏 龙 卧 虎 之 地 呀 !”忽 必 烈 非 常 高 兴 ,分 别 任 命 他 们 担 任 邢 州 和 汉 中 的 安 抚 使 。
  忽 必 烈 重 用 汉 族 儒 生 的 事 很 快 传 开 ,在 儒 生 中 影 响 很 大 ,他 们 相 互 转 告 ,交 相 推 荐 ,纷 纷 投 向 忽 必 烈 帐 下 。有 的 被 任 命 为 地 方 官 吏 ,有 的 留 在 王 府 做 幕 僚 。
  姚 枢 、子 聪 、郝 经 的 “附 会 汉 法 ”果 然 有 效 ,贵 族 豪 强 的 特 权 得 到 某 些 限 制 ,恣 肆 抢 掠 之 风 得 到 遏 制 ,阶 级 矛 盾 有 所 缓 和 。官 府 贴 发 告 示 ,奖 励 农 耕 ,招 抚 流 民 ,劝 说 离 乡 背 井 的 农 民 返 回 家 乡 。逃 亡 在 外 的 流 民 ,见 家 乡 局 势 真 的 安 定 了 下 来 ,纷 纷 回 到 家 乡 生 产 劳 作 。这 些 进 步 措 施 的 推 行 ,使 邢 州 和 汉 中 的 局 势 渐 趋 稳 定 ,生 产 出 现 了 可 喜 的 复 苏 景 象 。
  这 年 春 天 ,一 个 万 里 无 云 、春 风 拂 面 的 上 午 ,忽 必 烈 与 他 的 汉 人 幕 僚 子 聪 、郝 经 、姚 枢 、窦 默 ,还 有 经 略 使 廉 希 宪 、安 抚 使 赵 璧 ,来 到 郊 外 游 玩 ,察 看 民 情 。此 时 正 是 谷 雨 时 节 ,刚 下 过 一 场 春 雨 ,大 地 如 洗 ,万 物 复 苏 。树 梢 吐 出 新 绿 ,路 旁 小 草 如 茵 ,野 花 点 点 。更 可 喜 的 是 ,地 里 的 庄 稼 已 破 土 而 出 ,露 出 绿 油 油 的 幼 芽 。忽 必 烈 走 在 田 间 小 路 上 ,看 着 农 田 里 渐 露 的 新 绿 ,乐 得 合 不 拢 嘴 ,高 兴 得 像 个 孩 子 。
  就 在 这 时 ,怯 薛 长 安 童 骑 马 风 驰 电 掣 般 从 城 里 急 驰 而 来 ,样 子 很 急 促 ,像 是 发 生 了 什 么 重 大 的 事 情 。没 等 马 站 稳 便 从 马 上 跳 下 来 ,差 点 儿 摔 倒 在 地 ,跑 到 忽 必 烈 面 前 ,气 喘 吁 吁 地 说 :“请 王 爷 赶 紧 回 去 !”
  忽 必 烈 问 :“出 了 什 么 事 ?”
  安 童 说 :“大 汗 谕 旨 到 !十 万 火 急 !是 八 百 里 加 急 送 来 的 !”
  “啊 ?!”忽 必 烈 感 到 意 外 ,这 时 候 大 哥 给 他 下 来 如 此 紧 急 的 谕 旨 ,会 有 什 么 事 呢 ?他 不 由 想 起 惩 罚 麻 里 阿 图 和 塔 察 尔 的 事 ,而 且 他 知 道 ,这 两 个 人 眼 下 都 不 在 邢 州 ,很 可 能 是 去 了 和 林 ,向 蒙 哥 汗 告 他 的 御 状 。想 到 这 里 ,忽 必 烈 心 中 隐 隐 升 起 一 种 不 祥 的 预 感 ……
  蒙 哥 汗 在 守 旧 贵 族 的 挑 唆 和 怂 恿 下 ,以 破 坏 祖 宗 成 法 为 由 ,急 召 忽 必 烈 和 姚 枢 入 朝 ,意 欲 治 罪 。姚 枢 舌 战 诸 王 ,晓 之 以 理 ,动 之 以 情 ,义 正 词 严 ,口 若 悬 河 ,驳 得 诸 王 张 口 结 舌 ,无 言 答 对 。孰 料 诸 王 又 生 出 更 阴 险 的 一 计 ……

  第 14 回 表 面 亲 情 洋 溢 暗 中 隐 伏 杀 机
  临 危 不 惊 遇 变 不 乱 从 容 应 对 可 是 ,出 乎 忽 必 烈 意 料 的 是 ,蒙 哥 汗 在 谕 旨 中 没 有 一 句 对 他 不 满 和 指 责 的 话 ,而 是 充 满 浓 浓 的 手 足 骨 肉 之 情 。谕 旨 是 这 样 写 的 :“奉 天 承 运 ,大 汗 诏 曰 :御 弟 忽 必 烈 离 朝 日 久 ,朕 思 念 之 至 ,望 见 旨 速 返 朝 廷 ,兄 弟 相 聚 ,以 解 骨 肉 相 思 之 苦 。”末 了 还 附 带 了 一 句 :“又 闻 谋 士 姚 枢 ,胸 怀 大 略 ,才 智 过 人 。朕 求 贤 若 渴 ,企 望 一 见 ,特 允 一 并 来 朝 面 圣 。钦 此 。”
  忽 必 烈 反 复 把 这 道 洋 溢 着 炽 热 亲 情 的 谕 旨 看 了 好 几 遍 ,越 看 越 觉 得 困 惑 不 解 。大 哥 真 的 想 自 己 了 ?忽 必 烈 觉 得 不 太 像 ,兄 弟 固 然 情 浓 ,但 毕 竟 都 长 大 了 ,不 可 能 像 儿 时 那 样 整 天 在 一 起 ;再 说 ,哥 们 儿 团 聚 也 没 必 要 召 姚 枢 这 个 外 人 嘛 !难 道 大 哥 遇 到 了 为 难 事 ,希 望 得 到 自 己 的 帮 助 ?忽 必 烈 摇 头 ,因 为 他 了 解 蒙 哥 的 脾 气 ,有 事 会 痛 快 直 说 ,绝 不 会 这 样 转 弯 抹 角 。想 到 这 里 ,他 觉 得 只 有 一 种 可 能 ,就 是 蒙 哥 汗 听 信 了 麻 里 阿 图 和 塔 察 尔 的 蛊 惑 ,把 自 己 诱 骗 回 朝 ,软 禁 ,或 者 流 放 到 阴 冷 的 漠 北 朔 方 ,甚 至 杀 掉 ,都 不 是 没 有 可 能 的 !为 了 夺 取 和 保 住 帝 位 ,手 足 骨 肉 相 残 的 事 在 历 朝 历 代 中 屡 见 不 鲜 。杨 广 杀 死 了 太 子 哥 哥 杨 勇 ,李 世 民 杀 死 了 弟 弟 元 吉 、建 成 。想 起 这 些 血 淋 淋 的 往 事 ,一 种 寒 彻 心 脾 的 恐 惧 和 茫 然 涌 上 忽 必 烈 的 心 头 ,他 的 脸 色 变 得 极 为 难 看 。
  忽 必 烈 的 忧 虑 和 担 心 并 不 是 没 有 道 理 的 ,蒙 哥 确 实 是 要 后 发 制 人 ,诱 他 回 朝 ,再 酌 情 处 置 。
  忽 必 烈 从 行 刑 台 上 救 走 姚 枢 ,又 强 令 麻 里 阿 图 向 赵 复 道 歉 以 后 ,麻 里 阿 图 发 誓 要 出 这 口 气 。他 是 也 速 台 大 妃 和 也 速 察 国 舅 的 伯 父 ,回 到 和 林 以 后 先 找 到 国 舅 也 速 察 。也 速 察 闻 说 大 喜 ,觉 得 这 是 除 掉 忽 必 烈 的 好 机 会 ,急 忙 引 他 去 见 蒙 哥 汗 。
  麻 里 阿 图 见 了 蒙 哥 ,号 啕 大 哭 :“大 汗 呀 !您 要 给 为 臣 做 主 啊 !了 不 得 了 !邢 州 反 了 天 了 !”
  “嗯 ?!”蒙 哥 汗 感 到 事 情 严 重 ,脸 上 凝 了 一 层 严 霜 ,威 严 地 问 ,“你 说 ,到 底 出 了 什 么 事 ?”
  麻 里 阿 图 说 :“大 汗 啊 !你 说 什 么 也 想 不 到 呀 !我 一 个 堂 堂 蒙 古 将 军 ,硬 是 被 逼 着 给 一 个 被 我 们 征 服 的 、一 文 不 值 的 糟 老 头 子 赔 礼 道 歉 !天 哪 !这 是 多 大 的 耻 辱 啊 !大 汗 呀 ,您 说 我 还 怎 么 做 人 呀 ?这 不 只 是 我 个 人 的 耻 辱 ,也 是 朝 廷 的 耻 辱 啊 !”
  蒙 哥 汗 大 感 意 外 :“什 么 ?有 人 让 你 给 贱 民 赔 礼 道 歉 ?你 赔 了 ?”
  “嘿 !赔 ……赔 了 !”麻 里 阿 图 满 脸 气 恼 和 无 奈 。
  蒙 哥 汗 不 能 容 忍 他 的 窝 囊 和 屈 辱 ,斥 责 道 ,“哼 !一 个 蒙 古 汗 国 的 大 将 军 ,居 然 如 此 没 有 骨 气 !还 有 脸 回 来 见 我 ?”
  麻 里 阿 图 感 到 很 委 屈 :“大 汗 ,我 实 在 是 没 有 办 法 呀 !我 当 时 说 ,我 是 蒙 古 汗 国 的 大 将 军 ,要 我 向 奴 隶 赔 礼 道 歉 ,除 非 有 蒙 哥 大 汗 的 旨 意 !”
  蒙 哥 汗 说 :“讲 得 好 !看 谁 还 敢 让 你 赔 礼 道 歉 !”
  “好 什 么 呀 ?”麻 里 阿 图 有 意 激 怒 蒙 哥 汗 ,耸 人 听 闻 地 说 ,“他 根 本 没 把 您 的 旨 意 放 在 眼 里 ,瞪 着 眼 珠 子 对 我 说 :‘这 是 我 的 封 地 ,我 说 了 算 ,你 必 须 听 我 的 !’硬 逼 着 我 道 了 歉 !大 汗 啊 !他 们 羞 辱 的 不 只 是 我 ,而 是 常 胜 不 败 的 蒙 古 汗 国 和 至 高 无 上 的 大 汗 您 啊 !”
  蒙 哥 汗 已 猜 出 他 说 的 是 忽 必 烈 ,脸 上 的 表 情 极 为 复 杂 :“你 ……你 说 的 是 ……是 朕 的 御 弟 忽 必 烈 ?!”
  麻 里 阿 图 用 表 情 做 了 肯 定 的 回 答 :“大 汗 !您 可 得 为 末 将 做 主 啊 !”
  蒙 哥 汗 想 把 事 情 的 来 龙 去 脉 查 问 清 楚 ,但 还 没 等 他 开 口 ,怯 薛 长 刘 太 平 进 来 禀 道 :“启 禀 大 汗 ,塔 察 尔 王 爷 殿 外 求 见 !”
  “啊 ,王 叔 来 了 !”蒙 哥 汗 急 忙 从 御 座 上 站 起 来 ,对 刘 太 平 说 ,“快 !快 请 王 叔 进 来 。”
  刘 太 平 向 殿 外 高 喊 :“大 汗 有 旨 ,请 王 叔 塔 察 尔 上 殿 。”
  塔 察 尔 知 道 忽 必 烈 与 阿 里 不 哥 和 阿 蓝 答 儿 不 和 ,来 到 和 林 以 后 先 同 他 们 见 面 ,由 他 们 陪 着 来 万 安 宫 觐 见 蒙 哥 。
  “塔 察 尔 给 大 汗 请 安 !大 汗 吉 祥 !”塔 察 尔 虽 是 长 辈 ,仍 然 行 君 臣 大 礼 。
  蒙 哥 汗 发 现 ,塔 察 尔 脸 色 阴 沉 ,一 脸 怒 气 ,心 中 颇 觉 疑 惑 。急 忙 说 :“王 叔 请 起 !快 快 请 起 !王 叔 不 在 邢 州 ,来 朝 何 事 ?”
  “反 了 !反 了 啊 !祖 宗 啊 ,成 吉 思 汗 家 族 怎 么 出 了 这 样 的 不 肖 子 孙 呢 !”塔 察 尔 痛 心 疾 首 ,悲 怆 大 呼 ,一 副 痛 不 欲 生 的 样 子 。
  蒙 哥 汗 不 知 道 发 生 了 什 么 事 ,好 言 安 慰 道 :“王 叔 ,您 别 着 急 ,有 话 慢 慢 说 ,到 底 出 了 什 么 事 啦 ?”
  塔 察 尔 没 有 正 面 回 答 ,而 是 从 怀 里 掏 出 蒙 哥 汗 给 他 的 密 旨 ,指 着 密 旨 问 :“大 汗 ,您 给 我 的 圣 旨 还 算 不 算 数 ?”
  “君 无 戏 言 ,当 然 算 数 !”蒙 哥 汗 回 答 得 很 肯 定 。
  “可 是 ,他 忽 必 烈 根 本 不 把 您 的 谕 旨 放 在 眼 里 ,不 但 强 令 我 退 回 所 圈 的 土 地 ,还 居 然 当 众 处 我 以 鞭 刑 !”塔 察 尔 气 得 浑 身 发 抖 。
  “什 么 ?他 当 众 鞭 打 了 您 ?”蒙 哥 汗 大 感 震 惊 ,他 难 以 相 信 会 发 生 这 样 的 事 。
  塔 察 尔 拿 出 了 杀 手 锏 ,老 泪 纵 横 地 说 :“你 们 的 父 亲 拖 雷 都 敬 我 三 分 ,没 想 到 他 的 儿 子 却 敢 当 众 羞 辱 我 !他 就 算 不 把 我 放 在 眼 里 ,也 不 能 置 您 的 谕 旨 于 不 顾 嘛   !”
  “怎 么 会 这 样 呢 ?他 以 前 不 是 这 样 的 呀 !”蒙 哥 汗 一 时 找 不 到 适 当 的 言 辞 。
  阿 里 不 哥 愤 愤 地 说 :“哼 !他 都 是 听 了 中 原 那 帮 穷 酸 书 生 的 蛊 惑 ,中 了 邪 ,把 成 吉 思 汗 家 的 规 矩 全 忘 光 了 !”
  塔 察 尔 说 :“他 养 了 许 多 门 客 和 谋 士 ,都 是 奸 猾 刁 钻 的 中 原 儒 生 ,把 他 们 敬 若 上 宾 ,言 听 计 从 。这 些 人 本 来 就 居 心 不 良 ,能 给 他 出 好 主 意 吗 ?”
  蒙 哥 汗 虽 然 对 忽 必 烈 的 做 法 心 有 怀 疑 ,但 并 不 能 以 此 断 定 忽 必 烈 对 他 存 有 异 志 和 二 心 ,便 装 作 十 分 大 度 的 样 子 ,笑 着 对 众 人 说 :“用 几 个 汉 人 有 什 么 关 系 ?皇 爷 爷 成 吉 思 汗 不 是 也 用 外 族 人 吗 ?文 有 耶 律 楚 材 ,武 有 史 天 倪 兄 弟 ,不 都 是 贤 臣 良 将 吗 ?”
  阿 里 不 哥 反 驳 道 :“大 哥 ,您 可 别 这 么 说 ,皇 爷 爷 才 用 了 几 个 汉 人 ?忽 必 烈 用 了 多 少 ?光 我 知 道 的 ,就 有 和 尚 子 聪 、郝 经 、姚 枢 、窦 默 ……”
  麻 里 阿 图 补 充 说 :“还 有 赵 璧 、张 耕 ……多 了 去 了 !哼 !都 快 成 他 们 的 天 下 了 ,成 何 体 统 !”
  塔 察 尔 长 叹 一 声 ,颇 为 惋 惜 地 说 :“唉 !忽 必 烈 是 我 看 着 长 大 的 ,没 想 到 却 变 成 了 这 个 样 子 。胳 膊 肘 往 外 拐 ,处 处 向 着 外 人 ,看 着 自 己 人 就 不 顺 眼 。简 直 是 邪 了 门 啦 !那 个 姚 枢 病 了 ,忽 必 烈 居 然 让 他 的 王 妃 亲 侍 汤 药 。丢 尽 了 王 公 贵 戚 的 脸 啊 !我 好 歹 也 是 他 的 长 辈 吧 ,不 但 强 迫 我 退 回 圈 地 ,还 当 众 鞭 打 羞 辱 我 !这 些 ,都 是 那 个 狗 奴 才 的 主 意 !”
  “让 我 道 歉 的 糟 老 头 子 ,就 是 他 的 老 师 !”麻 里 阿 图 不 失 时 机 地 拱 火 。
  塔 察 尔 说 :“更 可 气 的 是 ,他 居 然 向 忽 必 烈 提 出 ‘附 会 汉 法 ’的 混 蛋 主 张 !”
  “附 会 汉 法 ?”蒙 哥 不 知 道 什 么 是 附 会 汉 法 ,两 眼 盯 着 塔 察 尔 问 ,“什 么 是 附 会 汉 法 ?”
  丞 相 阿 蓝 答 儿 在 邢 州 派 有 眼 线 ,知 道 一 些 附 会 汉 法 的 内 容 ,抢 先 说 道 :“什 么 附 会 汉 法 ?都 是 那 些 奸 猾 之 徒 耍 的 花 招 。附 会 是 假 ,用 中 原 汉 人 那 一 套 取 代 祖 宗 成 法 才 是 真 !”
  “不 错 。”塔 察 尔 打 开 了 话 匣 子 ,声 色 俱 厉 ,“这 正 是 刁 顽 儒 生 们 的 险 恶 用 心 !那 个 姚 枢 就 道 破 了 天 机 ,说 什 么 一 面 继 续 遵 循 祖 宗 旧 法 ,一 面 参 照 唐 宋 旧 制 ,逐 步 变 更 ,使 祖 宗 旧 法 越 缩 越 小 ,汉 人 新 法 越 扩 越 大 。大 汗 您 听 听 ,这 不 是 用 中 原 那 一 套 代 替 祖 宗 成 法 又 是 什 么 ?这 样 下 去 ,用 不 了 多 长 时 间 ,祖 宗 成 法 不 就 全 被 他 们 取 消 了 吗 ?他 们 是 何 居 心 ,不 是 再 清 楚 不 过 了 吗 !”
  “你 说 的 都 是 真 的 ?”蒙 哥 汗 感 到 事 情 严 重 ,脸 色 阴 沉 得 很 难 看 ,眼 里 闪 着 冷 森 森 的 光 ,声 音 也 是 冷 森 森 的 。
  “我 敢 拿 性 命 担 保 ,句 句 是 实 。”塔 察 尔 指 天 誓 地 ,语 气 肯 定 宛 若 板 上 钉 钉 。
  麻 里 阿 图 也 拍 着 胸 脯 说 :“我 敢 用 性 命 担 保 ,塔 察 尔 说 的 句 句 是 实 !忽 必 烈 已 经 让 张 耕 和 赵 璧 当 了 邢 州 和 汉 中 的 安 抚 使 ,正 在 推 行 他 们 的 新 法 呢 !”
  阿 里 不 哥 说 :“大 哥 ,忽 必 烈 也 太 不 像 话 啦 !这 样 关 乎 江 山 社 稷 的 大 事 ,居 然 连 一 声 招 呼 也 不 打 ,他 眼 里 还 有 您 这 个 大 汗 吗 !他 用 的 全 是 外 人 ,而 且 个 个 掌 有 实 权 ,这 样 下 去 还 是 成 吉 思 汗 家 的 天 下 吗 ?这 可 是 关 乎 祖 宗 基 业 的 大 事 ,您 绝 不 能 放 任 他 这 样 下 去 !”
  “哼 !只 要 我 蒙 哥 在 ,谁 也 休 想 改 变 祖 宗 成 法 !不 管 他 是 谁 ,我 绝 对 不 允 !不 ——允 !”
  蒙 哥 汗 万 万 没 有 想 到 ,忽 必 烈 会 如 此 不 计 后 果 地 恣 肆 胡 为 ,心 中 的 怒 火 犹 如 爆 发 前 的 火 山 ,汹 涌 翻 滚 ,积 聚 待 发 。他 用 力 压 制 着 ,才 没 有 迸 发 出 来 。听 了 阿 里 不 哥 这 番 话 ,他 再 也 隐 忍 不 住 了 ,汹 涌 的 洪 流 奔 泻 而 出 。
  众 人 跃 跃 欲 试 ,向 蒙 哥 汗 跪 下 ,齐 刷 刷 地 说 :“大 汗 英 明 !祖 宗 成 法 万 不 可 改 !”
  塔 察 尔 说 :“大 汗 ,您 下 旨 !只 要 有 您 的 旨 意 ,我 立 即 带 兵 把 忽 必 烈 和 那 帮 混 蛋 儒 生 统 统 抓 来 !听 候 您 的 发 落 !”
  众 人 齐 说 :“大 汗 !发 兵 吧 !下 旨 吧 !不 能 养 虎 遗 患 哪 !”
  蒙 哥 汗 情 绪 激 愤 ,像 只 被 激 怒 的 猛 兽 ,烦 躁 地 走 来 走 去 ,做 着 最 后 的 选 择 和 决 定 。他 想 发 兵 ,恨 不 得 立 马 儿 把 不 听 话 的 忽 必 烈 和 那 帮 多 事 的 儒 生 捉 来 !但 是 ,随 着 心 绪 的 渐 趋 平 定 ,他 意 识 到 这 样 做 大 有 不 妥 。忽 必 烈 手 中 也 有 兵 ,弄 不 好 会 酿 成 内 乱 ,兄 弟 相 残 ,其 后 果 不 堪 设 想 啊 !想 到 这 些 ,他 一 边 慢 慢 摇 头 ,一 边 说 :“不 ,不 能 !不 能 发 兵 ,不 能 发 兵 呀 !这 样 ,弄 不 好 会 酿 出 大 乱 !”
  塔 察 尔 和 诸 亲 王 顿 时 急 了 :“那 ……就 放 任 他 这 样 胡 闹 下 去 ?”
  蒙 哥 汗 态 度 很 坚 定 :“不 !绝 不 允 许 他 如 此 胡 为 !”随 即 狡 黠 地 笑 了 笑 ,神 秘 地 说 ,“忽 必 烈 是 本 王 的 亲 弟 弟 ,怎 么 能 动 刀 动 枪 地 抓 呢 ?要 请 !恭 恭 敬 敬 地 把 御 弟 和 那 个 叫 姚 枢 的 儒 生 ,请 ——来 !”
  “请 来 ?”众 人 面 面 相 觑 。
  有 人 说 :“他 要 是 不 来 呢 ?”
  “不 怕 !”国 舅 也 速 察 一 直 没 有 说 话 ,此 时 站 出 来 ,走 到 众 人 面 前 ,莫 测 高 深 地 说 ,“这 正 是 大 汗 的 高 明 处 ,他 来 还 则 罢 了 ,他 若 敢 抗 旨 不 来 ,就 证 明 他 反 意 已 定 。大 汗 兴 兵 讨 伐 ,不 就 名 正 言 顺 了 吗 ?”
  众 人 恍 然 大 悟 :“喔 ,这 主 意 太 高 明 了 !”
  塔 察 尔 开 玩 笑 地 对 蒙 哥 说 :“大 汗 ,您 这 也 是 跟 那 帮 儒 生 学 的 吧 ?”
  引 得 在 场 的 人 都 大 笑 起 来 。
  就 这 样 ,蒙 哥 向 忽 必 烈 发 来 了 那 道 谕 旨 。
  蒙 哥 把 球 抛 给 了 忽 必 烈 ,忽 必 烈 一 时 拿 不 定 主 意 。遵 旨 回 去 ,很 可 能 是 自 投 罗 网 。若 是 不 回 去 ,便 会 落 下 藐 视 大 汗 、抗 旨 不 遵 的 罪 名 ,更 是 授 人 以 柄 ,招 来 朝 廷 光 明 正 大 的 问 罪 之 师 ,形 势 更 是 无 法 收 拾 !忽 必 烈 进 退 维 谷 ,左 右 为 难 。他 招 来 幕 僚 和 谋 士 ,商 议 对 策 。
  人 们 都 感 到 形 势 严 重 ,稍 有 不 慎 ,便 有 可 能 招 来 灭 顶 之 灾 。一 个 个 脸 上 阴 云 密 布 ,心 情 沉 重 ,沉 默 不 语 。议 事 厅 里 鸦 雀 无 声 ,气 氛 压 抑 而 紧 张 ,人 们 听 得 见 彼 此 的 心 跳 。
  最 后 ,姚 枢 打 破 了 沉 闷 ,斩 钉 截 铁 地 说 :“回 去 !按 圣 旨 的 要 求 ,堂 堂 正 正 地 回 去 !”
  一 石 激 起 千 层 浪 ,大 厅 里 顿 时 沸 腾 了 !
  安 童 首 先 表 示 反 对 :“不 行 !和 林 他 们 人 多 ,咱 们 人 少 ,还 不 是 任 他 们 摆 布 ?太 危 险 了 !不 能 回 去 !”
  其 他 人 没 有 反 应 ,都 紧 蹙 着 眉 ,议 事 厅 里 鸦 雀 无 声 。
  忽 必 烈 走 到 子 聪 面 前 ,问 :“和 尚 ,我 想 听 听 你 的 意 见 ?”
  子 聪 感 觉 得 到 ,忽 必 烈 的 目 光 里 充 满 亲 切 和 信 任 ,他 十 分 认 真 地 说 :“我 同 意 姚 先 生 的 意 见 ,按 圣 旨 要 求 ,如 期 返 朝 。”
  安 童 刚 要 插 嘴 ,忽 必 烈 止 住 他 ,继 续 问 子 聪 :“需 要 带 多 少 人 马 ?”
  子 聪 毫 不 犹 豫 地 说 :“除 了 怯 薛 长 安 童 将 军 和 几 名 贴 身 随 从 以 外 ,不 带 一 兵 一 卒 !”
  安 童 急 了 ,不 顾 忽 必 烈 的 制 止 ,大 声 说 :“不 行 !带 这 么 几 个 人 ,怎 么 能 保 障 王 爷 的 安 全 !”
  忽 必 烈 脸 上 没 有 表 情 ,转 过 身 去 问 郝 经 :“郝 经 ,说 说 你 的 意 见 ?”
  郝 经 说 :“我 同 意 姚 枢 和 子 聪 的 意 见 ,不 带 一 兵 一 卒 !”
  “本 王 的 安 全 如 何 保 障 ?”忽 必 烈 说 出 了 自 己 的 担 心 。
  郝 经 申 明 自 己 的 理 由 :“大 汗 要 真 想 杀 您 ,您 带 再 多 的 人 马 也 无 济 于 事 。”
  忽 必 烈 反 问 道 :“你 们 的 意 思 是 ,大 汗 压 根 儿 就 不 想 杀 我 ?”
  “不 !”子 聪 很 干 脆 地 说 ,“他 想 杀 您 ,可 是 ,现 在 还 不 是 时 机 。”
  忽 必 烈 问 :“什 么 意 思 ?”
  姚 枢 接 过 子 聪 的 话 茬 儿 ,说 :“大 汗 心 高 气 傲 ,一 心 想 的 是 称 霸 中 原 、一 统 华 夏 。他 需 要 您 的 帮 助 ,您 对 他 还 有 用 。所 以 ,他 现 在 不 会 杀 您 。但 他 又 怕 您 跟 他 不 一 心 ,怕 您 权 力 太 大 ,功 高 盖 主 ,不 听 他 驾 驭 。因 此 ,他 又 处 处 防 着 您 。”
  忽 必 烈 点 点 头 ,觉 得 他 分 析 得 有 道 理 。因 此 决 定 应 召 回 朝 ,对 众 人 说 :“依 诸 位 之 见 ,我 此 次 去 和 林 ,应 当 怎 样 做 才 好 ?”
  姚 枢 已 胸 有 成 竹 ,说 :“两 个 字 !”
  “哪 两 个 字 ?”
  “忠 心 !”
  “忠 心 ?”忽 必 烈 沉 吟 思 索 。
  “对 !”姚 枢 回 答 很 肯 定 ,“让 他 确 信 ,您 所 做 的 一 切 都 是 为 了 他 好 ,对 他 是 百 分 之 百 的 忠 诚 可 信 !”
  “长 生 天 可 以 作 证 ,我 心 里 确 实 是 这 样 想 的 !”忽 必 烈 做 了 个 佛 教 徒 的 虔 诚 姿 势 。
  但 是 ,蒙 哥 相 信 他 吗 ?他 能 躲 过 血 光 之 灾 吗 ?

  第 15 回 有 情 兄 难 以 感 化 无 情 弟
  怀 鬼 胎 理 屈 心 亏 自 毙 命 忽 必 烈 到 达 和 林 以 后 ,尚 未 见 到 蒙 哥 ,便 发 生 了 两 件 令 他 毛 骨 悚 然 的 事 ,而 且 差 点 儿 丢 掉 性 命 。
  一 件 是 ,他 见 蒙 哥 汗 谕 旨 上 的 语 气 急 切 ,非 常 急 于 见 到 他 。到 达 和 林 以 后 ,没 来 得 及 休 息 便 急 匆 匆 赶 到 大 汗 宫 。没 想 到 居 然 被 怯 薛 长 刘 太 平 挡 了 驾 ,说 蒙 哥 汗 龙 体 欠 安 ,不 能 召 见 。忽 必 烈 信 以 为 真 ,着 急 地 说 :“啊 ?!怎 么 ?大 哥 病 了 ?什 么 病 ?要 紧 不 要 紧 ?大 哥 病 了 我 这 个 弟 弟 更 要 去 看 看 了 。”
  让 忽 必 烈 费 解 的 是 ,刘 太 平 竟 是 一 脸 的 阴 冷 和 无 动 于 衷 ,硬 邦 邦 地 抛 出 一 句 凉 冰 冰 的 话 :“大 汗 说 了 ,不 必 劳 大 驾 !”说 完 ,转 身 就 要 往 宫 内 走 。
  忽 必 烈 急 了 ,急 忙 叫 住 他 问 :“哎 哎 !请 问 怯 薛 长 ,大 汗 什 么 时 候 召 见 本 王 ?”
  “怎 么 ?你 想 让 大 汗 听 你 的 ?”刘 太 平 脸 色 阴 沉 ,出 语 能 把 人 噎 死 。
  一 个 怯 薛 长 也 敢 对 他 如 此 不 恭 ,忽 必 烈 的 火 气 腾 地 冲 上 脑 门 儿 !姚 枢 比 忽 必 烈 冷 静 得 多 ,他 知 道 ,如 果 没 有 蒙 哥 的 授 意 ,刘 太 平 胆 子 再 大 ,也 不 敢 如 此 张 狂 放 肆 。他 怕 忽 必 烈 小 不 忍 而 乱 大 谋 ,急 忙 拽 了 拽 忽 必 烈 的 衣 袖 ,递 给 他 一 个 眼 神 。忽 必 烈 立 刻 清 醒 过 来 ,强 压 下 心 中 的 火 气 ,赔 着 笑 脸 对 刘 太 平 说 :“啊 ……不 不 ,在 下 不 敢 !不 敢 !”
  刘 太 平 鼻 孔 里 哼 了 一 声 ,酸 不 溜 丢 地 说 :“谅 你 也 不 敢 !何 时 召 见 ,不 用 你 操 心 ,到 时 候 会 告 诉 你 的 。快 走 吧 ,还 在 这 儿 愣 着 干 什 么 ?”
  “是 是 。”
  忽 必 烈 退 出 宫 门 ,心 情 沮 丧 地 回 到 下 榻 处 。他 不 知 道 蒙 哥 是 真 的 病 了 ,还 是 故 意 给 他 颜 色 看 ,心 中 很 是 闷 闷 不 乐 。姚 枢 心 中 却 很 肯 定 ,蒙 哥 是 故 意 为 之 ,目 的 是 先 给 忽 必 烈 个 下 马 威 ,一 来 显 示 大 汗 的 威 风 ,二 来 煞 煞 忽 必 烈 的 锐 气 。但 这 毕 竟 是 成 吉 思 汗 家 的 家 事 ,他 不 便 过 多 插 嘴 ,所 以 没 有 直 说 。
  另 一 件 事 就 是 忽 必 烈 和 他 四 弟 阿 里 不 哥 的 关 系 。
  忽 必 烈 想 趁 蒙 哥 接 见 之 前 的 空 闲 时 间 ,去 看 看 四 弟 阿 里 不 哥 。姚 枢 称 赞 他 有 做 哥 哥 的 样 儿 ,如 此 念 及 兄 弟 情 义 。
  安 童 却 竭 力 反 对 ,愤 愤 不 平 地 说 :“王 爷 心 眼 儿 好 ,念 及 兄 弟 之 情 ,他 阿 里 不 哥 可 是 不 顾 手 足 之 义 ,跟 也 速 察 那 帮 奸 人 混 在 一 起 ,处 处 跟 王 爷 作 对 ,没 少 在 大 汗 面 前 说 坏 话 ,真 不 该 去 看 他 !”
  想 到 这 些 ,忽 必 烈 心 中 很 有 几 分 自 责 ,苦 笑 着 摇 摇 头 ,说 :“唉 !这 也 怪 我 ,在 我 们 同 母 弟 兄 中 ,他 最 小 ,母 亲 去 世 以 后 我 就 去 了 封 地 ,很 少 关 心 他 ,才 让 也 速 察 这 帮 家 伙 钻 了 空 子 。现 在 回 来 了 ,怎 么 能 不 去 看 看 他 呢 ?”
  忽 必 烈 来 到 阿 里 不 哥 王 府 时 ,阿 里 不 哥 正 与 丞 相 阿 蓝 答 儿 密 商 事 情 。阿 蓝 答 儿 与 忽 必 烈 素 来 不 和 ,不 便 与 忽 必 烈 见 面 ,便 从 后 门 躲 了 出 去 。阿 里 不 哥 一 边 揣 度 忽 必 烈 的 来 意 ,一 边 急 整 衣 冠 迎 了 出 去 ,热 情 地 赔 着 笑 脸 说 :“二 哥 !小 弟 正 说 要 去 看 您 呢 ,您 倒 先 来 了 ,小 弟 失 礼 ,太 失 礼 了 !”
  “自 己 弟 兄 ,什 么 失 礼 不 失 礼 呀 !来 ,叫 二 哥 看 看 ,是 瘦 了 还 是 胖 了 ?”忽 必 烈 急 步 上 前 ,一 把 抱 住 阿 里 不 哥 ,许 久 不 愿 意 松 手 。
  阿 里 不 哥 说 :“小 弟 也 想 二 哥 呀 ,二 哥 快 请 坐 ,请 坐 。来 人 ,摆 酒 ,我 要 和 二 哥 痛 饮 几 杯 !”
  工 夫 不 大 ,酒 宴 摆 了 上 来 。
  忽 必 烈 叫 安 童 把 从 邢 州 带 来 的 特 产 献 给 阿 里 不 哥 。
  “这 东 西 还 真 没 见 过 ,谢 二 哥 了 。”阿 里 不 哥 高 兴 地 接 了 过 去 ,交 给 怯 薛 长 布 智 儿 ,对 忽 必 烈 说 ,“咱 弟 兄 好 多 日 子 不 在 一 起 饮 酒 了 ,今 天 小 弟 高 兴 ,来 ,咱 们 喝 个 一 醉 方 休 !二 哥 ,请 !”
  “好 ,来 ,四 弟 ,干 !”忽 必 烈 本 来 善 饮 ,加 之 亲 情 涌 动 ,擎 起 一 大 杯 酒 ,一 饮 而 尽 。
  “好 ,干 !二 哥 还 是 如 此 豪 爽 !”阿 里 不 哥 与 忽 必 烈 碰 了 碰 杯 ,把 酒 喝 了 下 去 ,“无 美 女 歌 舞 佑 酒 ,不 成 盛 宴 嘛 !歌 舞 上 来 !”向 内 室 拍 了 拍 手 ,乐 曲 缓 缓 奏 起 ,一 队 身 穿 艳 丽 服 饰 的 蒙 族 少 女 ,踏 着 欢 快 的 节 拍 ,闪 动 着 轻 浮 的 眼 神 ,翩 翩 歌 舞 上 来 ,腰 肢 款 款 ,乳 峰 耸 动 ,极 富 性 感 和 挑 逗 。
  忽 必 烈 心 中 郁 闷 ,借 酒 浇 愁 ,一 杯 接 一 杯 地 豪 饮 不 止 ,很 快 就 有 了 醉 意 。阿 里 不 哥 本 来 就 是 酒 色 犬 马 之 徒 ,歌 舞 销 魂 ,美 酒 娱 目 ,也 很 快 醺 醺 然 昏 昏 然 起 来 。
  酒 后 吐 真 言 ,忽 必 烈 拽 着 阿 里 不 哥 的 手 ,布 满 血 丝 的 眼 睛 里 闪 动 着 炽 热 的 亲 情 ,真 挚 地 说 :“四 弟 ,母 亲 去 世 以 后 ,二 哥 常 年 住 在 封 地 ,对 你 很 少 照 顾 ,哥 对 不 起 你 呀 !”
  提 起 母 亲 ,阿 里 不 哥 有 一 肚 子 的 不 满 ,抬 手 打 断 忽 必 烈 的 话 ,舌 头 僵 直 ,哩 哩 咧 咧 地 说 :“得 了 吧 你 !母 亲 偏 心 眼 儿 ,从 小 就 喜 欢 你 ,不 喜 欢 我 ,把 你 当 成 香 饽 饽 ,看 我 哪 儿 都 不 顺 眼 !”
  “不 ……不 许 你 这 样 说 母 亲 !”忽 必 烈 想 用 手 指 阿 里 不 哥 的 鼻 子 ,但 是 胳 膊 没 能 举 起 来 。
  “你 别 打 岔 !”阿 里 不 哥 醉 眼 乜 斜 ,说 出 了 清 醒 时 不 会 说 出 的 话 ,“按 照 成 吉 思 汗 家 的 规 定 ,母 亲 是 要 同 最 小 的 儿 子 住 在 一 起 的 。可 是 ,她 跟 我 住 的 时 间 却 没 有 跟 你 住 的 时 间 长 。她 就 是 看 不 上 我 !”
  “你 ……你 胡 说 !不 是 这 样 的 ,其 实 母 亲 最 疼 的 还 是 你 ……”忽 必 烈 抬 手 打 了 阿 里 不 哥 一 个 嘴 巴 ,因 为 已 经 喝 醉 ,所 以 打 得 并 不 重 。
  同 样 因 为 醉 ,阿 里 不 哥 并 没 有 生 气 ,一 边 用 手 摸 着 被 打 的 脸 ,一 边 说 :“得 ……得 了 吧 !你 甭 骗 我 ,我 心 里 什 么 都 明 白 。”
  “好 好 ,咱 不 说 这 些 。”忽 必 烈 摇 晃 着 去 倒 酒 ,竟 把 酒 壶 碰 洒 。仆 人 急 忙 端 来 另 一 酒 壶 ,为 忽 必 烈 斟 上 。忽 必 烈 端 起 酒 杯 ,由 于 身 体 站 立 不 稳 ,酒 洒 出 了 许 多 。他 说 :“说 ……说 些 别 的 。噢 ,对 了 ,你 知 道 大 哥 急 着 把 我 召 回 朝 ,为 ……为 了 什 么 事 吗 ?”
  阿 里 不 哥 的 神 智 突 然 显 现 出 清 醒 :“我 怎 么 会 知 道 呢 ?大 ……大 概 是 大 哥 想 你 了 吧 ,想 跟 你 叙 叙 手 足 之 情 呗 !”
  忽 必 烈 却 因 为 酒 醉 ,说 出 了 心 中 所 想 :“会 不 会 大 哥 听 ……听 到 了 一 些 什 么 ?”
  阿 里 不 哥 故 作 糊 涂 :“他 能 听 到 什 么 ?你 多 心 了 。”
  “不 !不 是 我 多 心 。”忽 必 烈 酒 后 失 禁 ,口 无 遮 拦 ,把 阿 里 不 哥 当 知 己 ,滔 滔 不 绝 地 打 开 话 匣 子 ,“你 是 不 知 道 ,塔 察 尔 王 叔 和 麻 里 阿 图 将 军 对 我 有 误 会 ,回 来 找 大 哥 诉 诉 苦 ,我 能 够 理 解 ,可 是 ……”
  安 童 担 心 他 言 多 语 失 ,上 前 劝 阻 :“王 爷 ,您 喝 醉 了 ……”
  “下 去 !我 们 弟 兄 喝 酒 ,要 你 多 口 !退 下 !”阿 里 不 哥 喝 退 安 童 ,对 醺 醺 大 醉 的 忽 必 烈 说 ,“你 刚 才 说 什 么 ?喔 ,对 对 ,你 说 塔 察 尔 和 麻 里 阿 图 将 军 跟 你 有 误 会 ?什 么 误 会 呀 ?”
  触 到 了 忽 必 烈 的 心 事 ,他 长 叹 一 声 :“唉 !”忧 心 忡 忡 地 说 ,“四 弟 ,二 哥 实 在 有 难 处 、万 不 得 已 啊 !好 了 ,不 说 这 些 啦 。我 们 兄 弟 见 面 不 容 易 ,二 哥 心 里 高 兴 ,不 谈 烦 心 的 事 。要 是 大 哥 也 在 就 好 了 ,可 惜 他 是 大 汗 ,不 能 随 便 出 来 。来 ,咱 弟 兄 俩 喝 个 痛 快 !干 !”
  阿 里 不 哥 陪 着 忽 必 烈 干 了 一 杯 。
  忽 必 烈 多 想 向 自 己 的 兄 弟 袒 露 心 扉 ,让 兄 长 蒙 哥 、小 弟 阿 里 不 哥 了 解 自 己 啊 !他 拉 着 阿 里 不 哥 的 手 ,恨 不 得 把 心 掏 出 来 给 兄 弟 们 看 :“四 弟 ,你 和 大 哥 应 该 是 了 解 我 的 ,我 对 大 哥 完 全 是 真 心 的 ,只 想 帮 助 他 ,真 的 !我 从 来 就 没 有 过 要 谋 夺 汗 位 的 想 法 。绝 对 没 有 啊 !他 怎 么 就 不 相 信 呢 ?如 果 他 需 要 ,我 ……我 可 以 把 心 挖 出 来 拿 给 他 看 !”
  忽 必 烈 说 完 ,再 也 支 撑 不 住 了 ,一 头 趴 在 桌 案 上 。
  阿 里 不 哥 想 乘 忽 必 烈 酒 醉 ,从 他 嘴 里 套 出 对 自 己 有 利 的 话 ,故 意 大 声 说 :“你 说 什 么 ?你 要 谋 夺 汗 位 ?你 再 说 一 遍 ,再 说 一 遍 ……”
  安 童 一 听 顿 时 吓 傻 了 ,慌 忙 跑 进 来 ,声 音 颤 抖 地 对 阿 里 不 哥 说 :“四 王 爷 !刚 才 二 王 爷 说 的 是 他 从 来 没 有 谋 夺 汗 位 的 想 法 ,您 ……您 怎 么 说 他 谋 ……谋 夺 汗 位 呀 ?这 ……这 可 不 是 闹 着 玩 儿 的 呀 !”
  “是 ……是 吗 ?”阿 里 不 哥 故 作 醉 态 ,嗫 嚅 地 说 ,“那 ……嘿 嘿 ……大 ……大 概 是 我 听 ……听 错 了 ……”
  安 童 不 满 地 瞥 了 他 一 眼 ,气 愤 地 说 :“四 王 爷 ,您 可 不 能 这 样 呀 ,这 会 要 二 王 爷 命 的 。”
  阿 里 不 哥 说 :“瞧 你 说 的 ,我 怎 么 会 害 自 己 的 亲 哥 哥 呢 ?就 是 二 哥 真 的 那 样 说 了 ,我 也 不 会 对 外 人 讲 的 。二 哥 醉 了 ,扶 到 我 的 床 上 去 睡 吧 。”
  “您 的 好 心 ,我 替 王 爷 领 了 !不 必 了 。”
  安 童 用 的 言 词 很 热 情 ,但 语 气 和 表 情 很 阴 冷 。
  安 童 把 醉 得 不 省 人 事 的 忽 必 烈 扶 回 府 第 时 ,天 已 经 黑 了 。安 童 和 几 个 贴 身 仆 人 为 忽 必 烈 洗 了 洗 手 脸 ,帮 他 脱 下 衣 服 ,服 侍 他 睡 下 。折 腾 了 大 半 天 ,忽 必 烈 居 然 没 醒 ,呼 呼 酣 睡 。安 童 担 心 忽 必 烈 夜 里 有 事 ,特 意 睡 在 忽 必 烈 的 房 间 。
  这 天 夜 里 ,乌 云 密 布 ,天 黑 如 漆 ,伸 手 不 见 五 指 。后 半 夜 ,刮 起 大 风 ,卷 起 的 砂 石 打 在 门 窗 上 噼 啪 作 响 。忽 必 烈 醒 了 ,感 到 口 渴 ,安 童 取 来 水 ,忽 必 烈 咕 咚 咕 咚 一 饮 而 尽 。他 刚 要 说 什 么 ,突 然 听 到 门 外 有 动 静 。起 初 ,他 以 为 是 大 风 吹 的 。定 睛 一 看 ,啊 ?!惊 得 差 点 儿 叫 出 声 来 。原 来 ,有 人 在 外 面 用 钢 刀 轻 轻 拨 门 。安 童 机 警 地 抽 出 防 身 兵 器 ,示 意 忽 必 烈 从 床 上 下 来 ,再 把 被 子 盖 成 忽 必 烈 熟 睡 的 样 子 。一 切 做 好 以 后 ,二 人 悄 悄 躲 藏 到 暗 处 ,紧 张 地 注 视 着 房 门 。
  门 被 轻 轻 拨 开 了 ,蹑 手 蹑 脚 走 进 来 两 个 人 ,身 穿 黑 色 夜 行 衣 ,黑 布 蒙 面 ,手 拿 凶 器 。进 屋 以 后 ,静 静 地 听 了 一 会 儿 ,认 定 忽 必 烈 没 有 醒 以 后 ,急 忙 把 屋 门 关 上 ,快 步 直 奔 忽 必 烈 的 卧 榻 ,掀 起 被 子 举 刀 要 刺 !
  就 在 这 一 刹 那 ,躲 在 他 们 身 后 的 忽 必 烈 用 嘲 弄 的 口 吻 不 紧 不 慢 地 说 :“真 是 笨 蛋 !杀 错 了 地 方 ,我 在 这 儿 呢 !”
  “啊 ?!”蒙 面 人 大 惊 ,这 才 发 现 被 子 里 放 的 是 个 枕 头 。
  蒙 面 人 见 阴 谋 暴 露 ,气 急 败 坏 地 杀 向 忽 必 烈 !
  忽 必 烈 和 安 童 因 为 有 了 准 备 ,并 不 慌 乱 ,与 蒙 面 人 搏 斗 厮 杀 起 来 。
  安 童 一 边 迎 战 刺 客 ,一 边 高 声 大 喊 :“卫 士 何 在 ?抓 刺 客 !保 护 王 爷 !”
  卫 士 蜂 拥 而 至 ,把 蒙 面 人 团 团 包 围 。一 个 蒙 面 人 被 忽 必 烈 刺 死 ,另 一 个 被 安 童 用 武 器 抵 住 咽 喉 。
  屋 里 灯 烛 大 亮 。
  安 童 面 对 穷 凶 极 恶 的 刺 客 ,大 吼 一 声 ,挺 刀 欲 刺 !
  有 人 喊 住 他 :“安 将 军 且 慢 !”
  阻 止 安 童 的 是 姚 枢 ,他 对 忽 必 烈 说 :“王 爷 ,不 能 杀 ,要 留 活 口 !”
  “有 道 理 ,别 杀 !”忽 必 烈 抬 手 止 住 安 童 ,走 到 刺 客 面 前 ,厉 声 喝 问 ,“说 !是 谁 派 你 来 刺 杀 本 王 的 ?”
  蒙 面 人 眼 珠 转 了 转 ,迟 疑 片 刻 ,趁 忽 必 烈 和 安 童 不 备 ,伸 手 握 住 安 童 抵 在 他 咽 喉 的 钢 刀 ,猛 地 刺 了 进 去 !众 人 拦 阻 不 及 ,只 听 “啊 ——”地 惨 叫 一 声 ,鲜 血 噗 地 喷 出 ,蒙 面 人 倒 地 而 死 !
  忽 必 烈 撕 下 他 们 头 上 的 蒙 布 ,扯 开 夜 行 外 衣 ,没 发 现 任 何 能 显 示 身 份 的 证 据 。
  “会 是 谁 的 人 呢 ?”姚 枢 像 是 问 忽 必 烈 ,又 像 是 问 自 己 。
  忽 必 烈 摇 摇 头 。刺 客 是 直 接 冲 着 他 来 的 ,是 要 置 他 于 死 地 。敢 刺 杀 他 的 人 ,绝 对 不 是 等 闲 之 辈 。他 这 时 才 真 正 感 觉 到 此 次 来 和 林 的 凶 险 ,一 股 不 祥 预 感 和 可 怕 阴 影 笼 罩 在 他 的 心 头 。
  恰 恰 在 这 天 早 晨 ,蒙 哥 汗 传 来 旨 意 ,召 他 进 宫 见 驾 。
  原 先 ,忽 必 烈 非 常 想 早 点 见 到 蒙 哥 ,向 他 表 白 心 迹 ,消 除 误 会 。如 今 ,他 非 常 害 怕 见 到 蒙 哥 ,担 心 横 生 不 测 ,大 祸 临 头 。听 到 蒙 哥 的 旨 意 以 后 ,忽 必 烈 没 有 一 丝 高 兴 ,惶 惑 烦 躁 ,心 绪 不 安 。忧 心 忡 忡 地 对 安 童 说 :“昨 天 夜 里 的 事 发 生 以 后 ,我 心 里 一 直 不 踏 实 。这 次 进 宫 ,很 可 能 凶 多 吉 少 。万 一 我 要 是 出 了 什 么 事 ,你 告 诉 廉 希 宪 和 王 府 的 人 们 ,千 万 不 能 轻 举 妄 动 。”
  安 童 心 情 也 很 沉 重 :“王 爷 !依 奴 才 之 见 ,您 还 是 不 去 的 好 。万 一 要 是 有 事 ,到 那 时 再 后 悔 就 来 不 及 了 。不 如 趁 现 在 他 们 还 没 下 手 ,我 保 护 您 离 开 京 城 ,回 到 封 地 去 。”
  “不 行 ,不 行 。”姚 枢 竭 力 反 对 ,“这 样 等 于 不 打 自 招 ,承 认 自 己 心 存 叛 逆 ,图 谋 不 轨 。万 万 使 不 得 !”
  安 童 忧 心 如 焚 ,但 又 无 计 可 施 ,心 中 惴 惴 不 安 :“那 要 是 进 宫 以 后 遭 到 暗 算 怎 么 办 ?”
  姚 枢 的 眼 睛 虽 小 ,但 又 黑 又 亮 ,只 要 滴 溜 一 转 ,便 会 想 出 主 意 。现 在 ,姚 枢 的 眼 睛 又 转 了 起 来 。
  忽 必 烈 急 问 :“姚 先 生 ,依 你 之 见 呢 ?”
  姚 枢 一 边 想 ,一 边 说 :“王 爷 ,依 我 看 ,大 汗 之 所 以 把 您 召 来 朝 中 问 话 ,很 可 能 是 因 为 塔 察 尔 和 麻 里 阿 图 在 大 汗 面 前 告 了 您 ,引 起 大 汗 的 疑 虑 和 不 安 。只 要 我 们 耐 心 向 大 汗 解 释 清 楚 ,我 相 信 ,他 对 您 的 误 会 是 能 够 消 除 的 。我 还 是 以 前 的 看 法 ,一 统 华 夏 的 霸 业 尚 未 完 成 ,您 对 他 还 大 有 用 处 ,他 是 不 会 轻 易 杀 您 的 。眼 下 最 重 要 的 ,是 如 何 尽 快 消 除 他 对 您 的 怀 疑 。所 以 ,这 次 觐 见 就 格 外 重 要 。”
  “嗯 ”,忽 必 烈 觉 得 姚 枢 分 析 得 有 道 理 ,一 边 点 头 一 边 问 ,“我 们 见 了 大 汗 以 后 ,应 该 ……”
  没 等 忽 必 烈 说 完 ,姚 枢 一 字 一 顿 地 说 :“见 机 行 事 ,不 卑 不 亢 ,该 软 则 软 ,该 硬 则 硬 !”
  “见 机 行 事 ,不 卑 不 亢 ,该 软 则 软 ,该 硬 则 硬 ……”忽 必 烈 一 边 沉 吟 ,一 边 思 索 这 四 句 话 的 含 义 。

[楼主]  [3楼]  作者:一步两搭桥  发表时间: 2011/02/17 18:04 [加为好友][发送消息][个人空间]回复 修改 来源 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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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回姚夫子舌战群王面不改色
  忽必烈转危为安躲过一劫忽必烈忐忑不安地走进万安宫,闪目一看,发现里面的气氛极为紧张。蒙哥汗和也速台大妃端坐在御座上,塔察尔王叔、阿里不哥王爷、也速察国舅、阿蓝答儿丞相、麻里阿图将军,以及一些资深权重的王公贵戚、将军大臣分列两旁。一个个屏住呼吸,神色冷峻,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斜视着他,犹如面临大敌一般。忽必烈不由打了个冷战。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咽了口唾沫,使自己的情绪平定下来。他急步向前,向蒙哥汗和也速台大妃行君臣大礼,亲切地笑着说:“臣弟忽必烈参见蒙哥大汗、也速台大妃,祝大汗、大妃吉祥安泰!”
  蒙哥汗脸上的冰霜瞬间化为灿烂阳光,从御座上欠起身,亲热地说:“二弟!你可来了!可把大哥想坏了!快平身,平身,赐坐。”
  “谢大汗,我也想大哥啊!”忽必烈说。
  “那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回来看看我?”蒙哥用嗔怪和责备,表示手足情义最深最珍贵。
  忽必烈解释说:“臣弟初到封地,封地一片破败,百姓流离失所,土地荒芜,民不聊生。百废待兴,百业待举,一时理不出头绪,实在是抽不开身呀。”
  蒙哥汗很快转入正题,说:“听说你养了不少中原儒生,一个个都被你惯得狂妄无礼,很不把皇室贵胄放在眼里。尤其是那个叫什么姚……”
  忽必烈说:“姚枢。”
  蒙哥汗点点头:“对,姚枢。”他见姚枢没有同忽必烈一起来,阴沉着脸问:“朕不是叫他跟你一起来吗?他怎么没来?难道连朕的旨意他也敢不听吗?”
  忽必烈忙说:“不不,他怎么敢不听大汗的旨意?他来了,正在宫外候旨。”
  蒙哥汗说:“叫他进来,朕倒要看看,这个姓姚的是何等人物!”
  “是!”刘太平走到宫门口,大声宣谕,“大汗有旨,姚枢觐见哪!”
  姚枢听见召宣,急忙走进万安宫,跪下大礼参拜:“草民姚枢拜见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蒙哥原以为姚枢一定是伟岸英俊,风度潇洒,一表人才。注目一看,见跪在地上的竟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干巴小老头儿,两只黄鼠狼似的小眼珠,又黑又亮,滴溜乱转,顾盼灵活。这样一个小老头儿能有那么大的谋略智慧、气魄胆量?敢在塔察尔王叔和麻里阿图将军头上动土?是塔察尔和麻里阿图小题大做,还是自己低估了这个南蛮子?想到这里,蒙哥用疑惑的口吻问:“你就是姚枢?”
  姚枢回答:“正是草民。”
  蒙哥汗说:“起来吧。”
  姚枢说了声:“谢大汗!”
  姚枢站起身来,这时他才发现,两旁站满了人,从服饰和颐指气使的神情断定,这些人都非等闲之辈,不是皇室贵胄,就是元勋重臣。一个个挺胸腆肚,目露凶光,咄咄逼人。心中暗想,看来,一场唇枪舌剑的生死较量,是在所难免了。
  果然,蒙哥汗首先发了难:“听说,你给忽必烈王爷出了不少整治皇室贵胄、元勋重臣的坏主意!”蒙哥汗的语调虽然平和,但却如一把裹着丝绵的犀利匕首,直接刺向要害之处!
  姚枢知道,所有帝王都不希望被当面顶撞,他的原则是回避锋芒,迂回辩解。所以,他听到蒙哥汗的指责以后,急忙战战兢兢地跪下,诚惶诚恐地说:“草民不敢。”
  “大汗,臣弟可以担保,绝无此事!”忽必烈竭力为姚枢开脱。
  姚枢话音刚落,也速台大妃把嘴一撇,说:“什么不敢?绝无此事?忽必烈,你为了讨好这帮酸腐书生,居然当众鞭打塔察尔王叔,这不是明目张胆地羞辱朝廷吗?难道这是别人编出来诬陷你们的?”
  蒙哥汗冷冷地问:“这是姓姚的出的主意吧!?”
  忽必烈不能否认,说:“大汗,实在是王叔太过分了,毁了那么多良田做牧场,已经激起了众怒,臣弟万不得已才……”
  “难道你不知道他有我允他圈地的圣旨吗?”蒙哥汗目光炯炯,一脸怒气。
  “这……”忽必烈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是。
  “哼!他压根儿就没把大汗的旨意放在眼里。”塔察尔怒不可遏,添油拱火。
  蒙哥汗刚要拍案而起,姚枢抢先说:“不!大汗,是有人没把您的旨意放在眼里,打着您的招牌,恣意胡为,败坏您的声威。但不是忽必烈王爷……”
  也速台大妃气咻咻地问:“那是谁?”
  姚枢神色镇定,用手一指塔察尔:“正是塔察尔王叔自己!”
  “什么?你?!”塔察尔气得胡子直抖,说不出话来,“简直是一派胡言!”
  蒙哥汗追求和维护的是君王至高无上、神圣不可侵犯。因而,特别介意臣下对他谕旨的态度。在他看来,矫诏和阳奉阴违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所以,他没有理睬塔察尔,用凌厉的目光注视着姚枢,仿佛要把他的五脏六腑穿透:“你把话讲清楚!”
  姚枢知道,在蒙哥汗心中,皇权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他决定冒一次大险。成,则转危为安;不成,则身首异处。但他对成功抱有极大的信心和把握。他毫无惧色地走到蒙哥面前,不卑不亢地说:“大汗,忽必烈王爷曾经亲眼看过您给塔察尔的谕旨,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的是:允许他圈占牧场,并没有让他毁坏良田。他却把绿油油的庄稼纵马毁掉,烧房焚屋,驱逐农户,致使大批农民无家可归,流离失所,拥入城市,聚众闹事,险些酿出大乱啊!您知道王爷鞭打他以后,百姓们都说什么吗?”
  蒙哥汗问:“说什么?”
  姚枢大声说:“他们都面北而跪,高呼大汗万岁!说大汗是体恤百姓的英主明君,把您比做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
  “啊?!真的?”蒙哥汗大为惊喜,眸子里闪动着亮光。
  “哼!巧舌如簧!少在大汗面前惑乱人心!”阿里不哥见蒙哥汗要上姚枢的当,急忙站出来,指着姚枢的鼻子斥责道,“什么观世音菩萨不观世音菩萨!皇室贵胄王公重臣有至高无上的特权,跑马圈地算什么?只要老子愿意,就可以把你们一个不留地赶走!杀绝!”
  “哈……”姚枢仰天大笑,笑得那样豪爽畅快,声震屋瓦。
  阿里不哥被笑毛了:“你……你笑什么?”
  姚枢戛然止住笑,用蔑视的口吻说:“笑你狂妄到了极点,也无知、可笑到了极点!”
  “你敢耻笑我!”
  阿里不哥被激怒了,拔出腰间佩刀,恶狠狠地向姚枢刺去!
  姚枢面不改色,出奇的冷静,既不躲闪也不哀求,冷漠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忽必烈却吓出了一身冷汗。
  忽必烈刚想去向蒙哥求情,尚未开口,蒙哥汗突然抬手制止住阿里不哥:“四弟住手!”
  “大哥?”阿里不哥的刀尖停在姚枢的胸前。
  蒙哥示意阿里不哥,这事他会妥善处理的,便把目光转向姚枢,质问道:“朝廷的铁骑威震天下,驰骋寰宇,所向披靡,无人能敌!我们是胜利者,赶走杀光被我们征服的人,天经地义,有什么无知、可笑的?你——说!”
  塔察尔、阿里不哥、也速察、麻里阿图等人狂呼大叫:“不知天高地厚!少跟他啰嗦!杀了他!”
  忽必烈见众怒汹汹,慌忙示意姚枢不要再说了,赶紧向蒙哥谢罪。
  姚枢仿佛没有听见,神态依然镇定自若,居然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起来:“学生不才,但却熟读经史。学生还没有见过,历史上哪朝哪代哪个皇帝,能驱走杀绝他的子民百姓!”
  蒙哥汗心中不由一惊,脸上威严冷峻的表情缓和了许多。
  姚枢接着说:“大汗如果一定要那样做,只能有一个结果:逼反百姓,自取灭亡!”
  蒙哥汗浑身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说:“啊?!”
  塔察尔大喊:“大汗!别听他危言耸听!”
  阿里不哥也愤愤地说:“别听他胡说八道!他是在惑乱君心!我们兵强马壮,杀绝他们又有何妨!”
  “怎么?害怕了?”姚枢不慌不忙,对蒙哥汗说,“姚枢力不能缚鸡,要杀我还不容易吗?不过,请大汗让我把话说完。”
  “你讲!”
  姚枢说:“谢大汗。诚如阿里不哥王爷所说,斩尽杀绝手无寸铁的黎民百姓,可能不成问题。但是,请大汗想想,你把老百姓们都赶跑杀尽了,谁为你种地?你拿什么果腹?你还能生存吗?光占一块渺无人烟的荒地又有什么用?有句话,不知大汗听说过没有?这句话就是:水能载舟,也能覆舟!黎民百姓就是载舟之水,只有善待他们,大汗这艘巨舟才不会颠簸倾覆!”
  忽必烈急忙跪下,剖肝析肺地说:“大汗!姚枢说得虽然言辞苛刻,可确实是一片好意、至理名言哪!请大汗明察。”
  也速察没想到姚枢如此能言善辩,顿时慌了,气急败坏地对姚枢说:“哼!不愧是读书人,果然刁钻善辩!既然你是好意,那我问你,你让忽必烈王爷一步一步地废弃祖宗成法,采用你们的那一套所谓新法,是何居心?因为心里有鬼,怕被揪住狐狸尾巴,还羞羞答答叫什么附会汉法!你到底想干什么不是再清楚不过吗?”
  “对呀!这小子好狠毒!想从根儿上毁了我们!留他何用!”在场的王公重臣群情激愤,齐声附和,气势汹汹地,大有不杀掉姚枢誓不罢休之势。
  “这回,你还有什么说的?”蒙哥汗逼视着姚枢,酷似狼吃羊前的凶狠和得意。
  这表情众王公是熟悉的,是蒙哥杀人前的特有表情,他们认定姚枢是死定了,个个脸上浮起得意和幸灾乐祸的神情。而忽必烈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却想不出化解的办法。
  姚枢没有慌乱,神色很轻松,用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对蒙哥汗说:“诸位问我的用心吗?我的用心只有一个!”
  蒙哥汗问:“什么?”
  在场的人全都屏住呼吸,等待姚枢回答,大殿内寂静无声,人们听得见彼此的心跳。
  “希望大汗早日实现一统华夏的宏图伟业!”
  姚枢的回答使包括蒙哥汗在内的所有人都感到意外,一时怔在了那里,时间仿佛凝固住了。
  “胡说!”阿里不哥首先打破沉默。
  也速台大妃随声附和:“别听他狡辩,拉出去砍了算啦!”
  忽必烈急忙阻拦:“大汗!姚枢确实是在为您的霸业着想啊!拳拳忠心,苍天可鉴!大汗明察呀!”
  “这……”蒙哥汗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如何是好。
  “大汗,他确实是为了朝廷好啊!”忽必烈苦苦相劝,表情真挚,掏心掏肝。
  “别听他花言巧语!宰了他!”也速察、阿里不哥、塔察尔、阿蓝答儿、麻里阿图等人杀气腾腾,大有要把姚枢一口吞下去的劲头。
  正在蒙哥汗踯躅沉吟的当儿,姚枢分开众人,走到蒙哥近前,大声说:“大汗!您想过没有,您要一统华夏,您要当的是全中国的皇帝,不是成吉思汗一家和蒙古一族的皇帝。无论蒙古人、畏兀儿人、回回人,还是吐蕃人、汉人,都是泱泱华夏国中之人,都是这块广袤富饶大地的主人,只是汉族人数更多一些而已。唐朝名相魏征说,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纵观古往今来朝代更迭之史,凡是能在中原立足的其他民族皇帝,采取的都是与当地百姓和睦相处的政策。远的如北魏拓跋氏、辽朝耶律氏不说,就是不久前被我朝灭掉的金朝的金世宗,由于招流亡,奖农耕,善待百姓,减轻他们的负担,受到人们的拥戴,被称为‘小尧舜’!陛下若能善待当地人,当地人必弃宋之昏君而投归陛下。反之,待之太苛,逼之太甚,他们便会弃陛下而投宋。陛下欲为中国主,必顺中国心。这不是帮助陛下,又是什么呢?”
  姚枢不愧是贤能智者,一下子就击中了蒙哥汗的要害,一心想称霸中原的这位大汗被说动了,开始对姚枢刮目相看起来。
  阿里不哥、也速察、阿蓝答儿、塔察尔、麻里阿图等人见事情要坏,急切地说:“大汗!您不能听他妖言惑众啊!我们大蒙古汗国雄威剽悍,兵强马壮,素以弓马夺取天下!别听他什么尧舜不尧舜、民心不民心!杀了这个妖人!”
  十几把腰刀匕首一齐对住了姚枢!
  “慢!”连蒙哥汗自己也不清楚,居然鬼使神差地喝止住了诸位王爷。他面对着一个个疑惑不解的面孔,神情颇为无奈和沮丧,不得不叹息着说:“哎!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我们确实不能只是打打杀杀的了。我倒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呀。”说完,长长舒了一口气。
  诸王大感诧异:“啊?大汗!您……”
  蒙哥知道诸王不理解他,他没有解释,一时也解释不清楚。他抬手止住气势汹汹的诸王,对姚枢说:“朕倒想听听,你还有什么治国之道?依你之见,朕眼下最急需做的是什么?”
  姚枢已经成竹在胸,不加考虑地说:“大汗眼下最需要做的是……”
  蒙哥汗急问:“是什么?”
  姚枢用眼睛的余光瞄了一眼阿里不哥、也速察、阿蓝答儿等人,话外有音地说了句:“清君侧!”
  “清君侧?”包括蒙哥和忽必烈在内的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气氛又紧张起来。
  忽必烈担心姚枢说出不该说的话,频频用眼睛示意他。
  姚枢故意不理会,直截了当地说:“对!把陛下身边的奸邪小人清除掉!”
  天哪!如此直言不讳,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吓傻了!
  忽必烈更是吓出一身冷汗!
  令忽必烈感到意外的是,蒙哥汗经过短暂的惊怔以后,居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朕身边有奸邪小人吗?啊?有吗?是谁呀?”
  忽必烈发现,也速察、阿里不哥、塔察尔、阿蓝答儿这些资深王爷们,个个气得目露凶光,牙关紧咬,手都放在了刀剑的握柄上。剑拔弩张,一场拼杀一触即发!蒙哥的话表面上大大咧咧,但真正用意是什么?是真的想借此机会除掉身边的奸人?不!绝对不会!那些人都是他的心腹,他怎么会除掉他们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只有一个解释,蒙哥是用激将法,诱使直率而莽撞的姚枢讲出他认为的奸邪小人。被指责的人定然不服,势必引起一场你死我活的打斗厮杀!被杀死的必然是势单力薄的他和姚枢。太可怕了!忽必烈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对姚枢呵斥道:“你刚从南边来,并不熟悉情况,卖弄小聪明,张冠李戴,真叫人笑掉大牙!你当窝阔台皇后海迷失、海都、阿鲁忽那帮奸人还在世吗?大汗明察秋毫,早已经把他们除掉了。”
  蒙哥汗知道忽必烈是在为姚枢遮掩辩解,但并没有说破,就坡下驴地看着姚枢问:“你指的是那些奸人吗?”
  忽必烈急忙向姚枢示意。
  姚枢考虑到忽必烈的处境,借此机会把紧绷的弦松了下来,故作糊涂地说:“当然是那帮小人了!怎么?他们真的已经被除掉了么?”
  忽必烈看得出,诸王并不相信姚枢的解释。
  阿里不哥气哼哼地说:“哼!在没弄清楚前,少胡说八道!小心你的脑袋!”
  这场令人窒息的急风暴雨总算过去了。
  忽必烈回到王府,仍然心有余悸,半开玩笑地对姚枢说:“姚先生,你胆子真是太大了,竟然在大汗面前说那样犯忌的话,可把我吓出一身冷汗!”
  姚枢也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欸,我怕什么?有王爷开脱化解,我姚枢不是没动一根毫毛、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吗?说真的,我能平安回来,真得感谢您呀!”
  忽必烈诚恳地嘱咐他说:“以后,可千万不能这样冒险了。”
  姚枢痛快应允:“是,谨遵教诲。”随即笑着说,“嘿嘿,可就是不知道,这多年养成的老毛病能不能改得掉!”
  忽必烈点着他的脑门儿:“你呀!”
  二人同时大笑起来。
  姚枢止住笑,神情严肃地问忽必烈:“王爷,您对大汗今天的召见怎么看?”
  忽必烈想了想,说:“你随机应变,对答如流,引经据典,有情有理。我想,大汗对本王的误会,应该是可以消除了,我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干了!”
  姚枢头摇得像拨浪鼓。
  “怎么?你觉得大汗……”忽必烈疑惑地看着姚枢,等待回答。
  姚枢说:“王爷,您注意了没有?大汗格外关注您的用人,您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没有,没想过。”忽必烈说,“可能是因为我用的王公贵戚太少,用的中原儒生太多,他心中不满吧?”
  姚枢说:“这只是一个方面。”
  “那另外的方面是什么?”忽必烈问。
  姚枢说出两个字:“是您!”
  “我?”忽必烈大为诧异,夸张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
  姚枢回答得很肯定,也很神秘:“对,不错,就是您!”
  忽必烈摊开双手,不解地问:“我怎么了?”
  姚枢眨眨小眼睛,说:“因为您太聪明,太识时务,太能顺应民心了。所以,才引起他的格外注意。”
  忽必烈说:“你能不能讲具体些?”
  “可以,”姚枢说,“从他的言谈和神情看,他心中非常矛盾。一方面,他希望您重用能人把封地治理好,这样对他打败宋朝、统一华夏有好处;另一方面他又害怕您重用能人把封地治理好……”
  忽必烈不同意他的看法,打断他的话,说:“不会吧,我把封地治理好,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呀。”
  “不,对他来说有害处。”姚枢说。
  忽必烈问:“什么害处?”
  姚枢说:“他怕您盖过他,他认为他应该是世上最好的人!害怕臣下功高盖主,是开国皇帝的通病,蒙哥也不例外。我隐约觉得,这次召见有点儿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恐怕真正的急风暴雨,还在后头呢!”
  姚枢的隐忧影响了忽必烈,脑海中的丽日清风蓝天白云倏忽间消失殆尽,化为冷雨凄风乌云满天,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紧紧蹙了起来。
  姚枢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也速台大妃、也速察国舅、阿里不哥王爷和阿蓝答儿丞相等人,本以为蒙哥汗会利用这次召见除掉忽必烈和那个中原腐儒,即便除不掉,也得煞煞他们的威风,打掉他们的锐气。没想到关键的时刻,蒙哥却没有下手,放了他们一马。放虎归山,遗患无穷。所以,散朝以后,他们纷纷来到内宫,劝蒙哥务必不要轻易放忽必烈回封地。
  “姐夫。”也速察国舅首先开口,“您可不能轻信姓姚的花言巧语、胡说八道。难道您没有听出来吗?那小子一口一个帝王之道,治国之理。可是,您别忘了,他忽必烈不是大汗,更不是皇帝,这些事轮到他管吗?这不是图谋不轨、妄想篡权又是什么?”
  “还有,大哥,您看这个。”阿里不哥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蒙哥,指着上面说,“这是小弟派去的眼线抄回来的。您看看,邢州和汉中的地方官里面,有多少咱们的人?都是他妈中原儒生!这还是成吉思汗家的天下吗?哼!”
  也速台大妃见蒙哥没有反应,只是低头沉思,便说:“大汗,他们都是对您最忠心的,他们的话您不能不信呀!”
  “我信!”蒙哥汗似乎已经思虑成熟,神秘地笑了笑,说:“我们蒙古人最喜欢吃什么?”
  “啊?这……”在场的人都被问愣了,我们在忧心朝政,作为大汗怎么却关心起吃什么来了呢?嗫嚅地说,“当然是烤羊……”
  蒙哥显得非常亢奋:“对!是烤羊羔!你们还应该知道,烤羊羔得需要时间、火候,只有烤熟了才能吃!才好吃!”蒙哥汗说罢,兴冲冲地走进寝宫。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蒙哥汗所说的烤羊羔是什么意思。
  蒙哥大汗终于等到了羊羔烤熟的时候。
  地处云南荒远边陲的大理国,早在成吉思汗时期就归顺了蒙古汗国,称臣纳贡,年年朝拜,两国关系一向很好。近年来,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韪,拒不前来朝贺进贡。蒙哥汗曾多次派使者前去催促、警告,对方不但不听,反将使臣驱出国门,态度极为傲慢强横。蒙哥汗派细作前去打听后才知道,原来,大理国国王段兴智性情怯弱,平庸无能,做事优柔寡断。皇后的兄弟高祥、高和是两个奸邪阴险的小人,设计除掉了所有的段姓近亲支脉,使段兴智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大权完全落在国舅高祥、高和之手。虽然表面上段兴智是国王,但真正掌权做主的却是这两个贼人。南宋为了稳固住后方,花重金予以贿赂,这两个家伙见利忘义,便弃蒙古而投向南宋。大理虽然是荒蛮贫瘠的弹丸小国,但地处南宋后方,形势非常险要。落入南宋之手,对蒙哥汗消灭南宋、统一华夏极为不利。更何况,对这种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的无耻行为,绝不能放任不管。否则,其他属国纷纷效尤,堂堂大汗的脸面何在?威仪何存?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蒙哥汗决定召开由王公贵胄参加的忽里台大会,发兵征讨这个不臣的小国。
  这些王公贵胄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惯于征战杀伐,蒙哥一提出,便得到所有人的同意。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争先恐后地要求统兵前往。
  蒙哥汗说:“此次征讨大理,大不同于以往的作战。大理国远在云南边陲,路途遥远、关山阻隔不说,那里的山势极为陡峭,地势异常凶险,远不比广袤平坦的大漠戈壁,对我们擅长的骑兵作战极为不利。听说,那里的气候变幻无常,刚才还是炎热的夏天,说不定一会儿就大雪飘飘、气温骤降、冰雪封山。所以,必须选一位既能杀伐征战,又头脑机敏灵活、足智多谋的将军做统帅,方能完成征讨重任!不知哪位将军愿意前往啊?”
  包括塔察尔、阿里不哥、也速察、麻里阿图、忽必烈在内的所有王公贵胄都站起身来,要求前往。
  阿里不哥和也速察不错眼珠地盯注着蒙哥汗,目光殷切火热,希望蒙哥汗能把这建立功勋的机会交给自己。他们也相信,蒙哥会给他们的,因为,统兵大事非同儿戏,蒙哥肯定会把兵权交给亲信的。
  可是,出乎他们预料的一幕发生了!
  蒙哥汗的目光依次扫过各个王公大臣,最后没有停在阿里不哥和也速察的脸上,而是停在了忽必烈的脸上。
  二人惊诧了!仿佛陷入梦境一般。然而,这却是真的。
  但见蒙哥汗说:“忽必烈亲王听旨!”
  “末将在!”忽必烈迈步出班,抱拳施礼,威武豪壮,气势如虹。
  蒙哥汗宣谕:“朕命你为骠骑将军、征讨大元帅,统十万大军,兴问罪之师,征讨大理!”
  “末将接旨!”忽必烈迈动虎步,从蒙哥手里接过谕旨。
  阿里不哥和也速察失去了立功机会,心中极为不满。
  其实,蒙哥之所以挑选忽必烈统兵征讨大理,而没有挑选阿里不哥和也速察,是有他的考虑的。他虽然对忽必烈心存戒备,但他内心却极为佩服忽必烈,只是碍于大汗的面子,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无论是统兵、运筹、武功、谋略……阿里不哥和也速察都无法同他相比。尤其是统兵和谋略,阿里不哥和也速察只知道冲杀硬拼,从来不动脑筋、用计谋。大理距漠北有万里之遥,无法联络,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需要领兵统帅当机立断。阿里不哥和也速察都没有这个能力。因而,他只能把这一重任交给忽必烈。
  除此之外,蒙哥还有另外的考虑,也可以说是他的私心,是他深藏心中的阴谋。此次出征,忽必烈如能大获全胜,便可扬我天威,震慑宋室,为以后伐宋除去后顾之忧。如果忽必烈败了,损兵折将,大伤元气,他的实力便可消耗殆尽,同时,还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他治罪。到那时,他再桀骜不驯,也得听任摆布。还有一点,他离开封地以后,那帮他器重的地方官们失去了庇护,朝廷便可以找个理由,像什么吏治不清呀,贪墨受贿呀,等等等等,以审查钩考为名,把他们整垮搞掉,朝廷再也没有了后顾之忧。
  这些,都是蒙哥的心中所想,有的连想也没想,只是潜意识。阿里不哥和也速察当然不知道。所以,他们对蒙哥把统兵大权交给忽必烈颇为不满。
  阿里不哥对蒙哥汗说:“大汗,您怎么糊涂了?把这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交给忽必烈!要是他得胜而归,就更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蒙哥汗并不回答,只是微笑。
  也速察也说:“姐夫,这就是您的烤羊羔?您可别羊羔烤不成,倒叫羊羔变成遍身长满犄角的大公羊,反咬您一口,把您的炉灶抵翻了?”
  蒙哥脸上挂着冷笑,自信中透着高不可测的神秘:“哼哼哼!国舅,四弟,我这回烤的羊羔,不但要烤焦它的犄角,连它的硬肋也要烤化!”
  阿里不哥和也速察猜不出蒙哥的高深用意,神情茫然,面面相觑……
  为大举伐宋做准备,蒙哥命忽必烈统兵征讨大理。大理路途遥远,山势险要,气候恶劣,变幻无常,生存条件极差。当年赵匡胤率军打到大渡河边,未敢渡河,遗憾地留下“宋挥玉斧”的典故。雄心勃勃的忽必烈,立志要改写这一典故,他能成功吗?

  第17回征大理劳民伤财,姚枢苦谏
  忽必烈建功心切,拒不听劝甲子年秋七月的一个黄道吉日,忽必烈举行出征前的牙祭旗大礼。
  起辇谷前,气氛庄重肃穆,“征讨大元帅”和“忽”字大纛旗,以及无数面牙旗迎风猎猎。马步军队列齐整,盔甲和兵器在阳光下寒光闪烁,马啸人吼,军威豪壮。激昂的战鼓和呜咽的号角,惊天动地,使人格外精神抖擞,跃跃欲试,犹如冲下山冈前的猛虎,喷发欲出的火山!
  忽必烈一身戎装,由安童和廉希宪簇拥着挺立在大纛旗下,巍巍然犹如一尊铁塔。文臣武将和谋士幕僚分列两旁,其中有大将兀良合台,异母弟穆哥,以及拔都、刘黑马、姚枢、子聪、郝经、窦默、玉律术、王君侯、王鉴、张耕、赵璧诸人。
  蒙哥汗钦赐的御酒摆放在最显眼的地方,酒坛上贴着“御酒”两个大字。
  吉时到,军中祭师挥舞着手里的白色牛尾,示意众人肃静。鼙鼓声号角声和喧闹的人声戛然而止。祭师大声说:“吉时到!牙祭旗开始!”
  祭师上香,焚化纸课金箔,引忽必烈和众人庄肃跪拜。然后,依次斟满钦赐御酒,把最大的一碗递给忽必烈。
  忽必烈站在高高的帅台上,神色庄重,把酒碗举过头顶,对众将士说:“本王奉大汗之命,兴王者之师,征讨大理,歃血祭旗!”
  “长生天保佑,不获全胜,决不回朝!”众将士高举酒碗,群情激昂,喊声惊天动地,茫茫戈壁为之震颤。
  忽必烈大声说:“大汗钦赐御酒,为我等祭天壮行!这第一碗酒,先敬长生天和祖宗在天之灵,保佑成吉思汗的儿孙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向无敌!”
  把满满一碗酒酹洒在起辇谷前的大地上。
  众将士一起举起酒碗,酹酒山呼:“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向无敌!”
  忽必烈接着说:“第二碗酒,敬蒙哥大汗,祝大汗雄威常在,声震寰宇,霸业早成!”
  忽必烈面向皇宫方向,一饮而尽。
  众将士又是一阵山呼。
  忽必烈举起第三碗酒,刚要开口说话,亲王穆哥抢先说:“这第三碗酒,祝大王此次出征,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早日凯旋!”
  “好!”忽必烈激情昂奋,眸子里闪着激动而喜悦的光,声音颤抖地说,“借弟弟吉言,本王此去一定踏平大理!来,干!”
  “踏平大理!踏平大理!”众将士们挥舞、撞击着手中兵器,欢呼呐喊。
  忽必烈发现,姚枢一直闷闷不乐。牙祭旗仪式结束以后,他走到姚枢跟前问道:“姚先生,此次本王统兵出征,人人欢欣,个个鼓舞,你因何郁郁不乐?能告诉本王吗?”
  姚枢的话令忽必烈大为扫兴:“大王,姚枢以为,此次征讨大为不宜!”
  “嗯?”忽必烈一怔,心中很是不乐,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他会说出如此不合时宜的话。
  姚枢敢讲真话,从不曲言逢迎揣度窥测上司好恶,便直统统地讲出了自己的看法:“大王,您想过没有,中原大地自辽金以来,连年征战,致使田园荒芜,疮痍满目,百姓流离失所,疲敝不堪,怨声载道,国弱民穷。现在,无论朝廷还是百姓,最需要的是和平安定,休养生息,发展生产,积蓄财富。为一个边远的弹丸小国,兴师动众,劳民伤财,使无数生命惨遭涂炭,实在是得不偿失的不智之举啊!恳请王爷说服大汗,收回成命,息兵罢战!实乃国之幸也,民之幸也,姚枢冒犯虎威,死而无憾,一片忠心,王爷明鉴!”
  姚枢言真意切,慷慨激昂,跪在忽必烈面前叩头不迭。
  “你?!”姚枢在这种时候说出如此惑乱军心、败坏斗志的话,忽必烈不由勃然大怒。若是别人,他是定然不会饶恕的,谁叫他是自己最信任的姚枢呢!便强压住心中火气,对安童说:“姚先生喝醉了,把他扶下去吧。”
  “别扶我,我没有醉。王爷,这仗不能打啊!真的啊!劳民伤财,得不偿失啊!”忽必烈本想给姚枢个台阶下,没想到这个生性倔强的小老头却不肯下。
  忽必烈被激怒了,刺啦抽出腰中佩刀,抵住姚枢像鸡一样的瘪瘦脖子,眼里冒着凶光,说:“想死,好啊!本王就成全你,正好用你的脑袋祭旗!”
  “王爷!”安童见忽必烈一时失去了理智,真的要杀姚枢,可把他吓坏了,慌忙跑过去,攥住忽必烈手中的腰刀,低声说:“王爷,您怎么忘了?您不是说,不在发怒时杀人吗?”
  “啊?!”忽必烈一怔,一下子从激怒失控的懵懂状态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莽撞,钢刀从姚枢的喉咙处抽了回来。宛若孩子似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我解嘲地对姚枢说:“嘿嘿,我知道,你是为汗廷好。可是,已经到了现在,大军就要开拔了,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不会不知道,此次出征的胜败,对本王的未来关系甚大。本王真心希望你能随军出征,襄助一臂。”
  忽必烈紧紧握住姚枢的手,言辞极为真切,目光殷切,充满信任。
  姚枢被忽必烈的真诚感动了,叹了一口气,说:“好吧。”
  忽必烈见姚枢同意随他出征,心中很是高兴,对他说:“本王很想听听你的意见,此次出征应采取何种方略?”
  姚枢说:“大王不仅武功高强,威猛善战,而且足智多谋,善用韬略计谋,打下大理,应该不成问题。学生担心的,是生灵怎样才能免遭涂炭啊。”
  忽必烈不同意姚枢的看法,说:“古往今来,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姚枢说:“战场死人,理所当然。臣担心的是无辜百姓和被俘、投降的士卒。”
  忽必烈说:“按照惯例,被俘和投降的敌兵一律处死,或是罚做奴隶。至于百姓……”
  姚枢说:“正因为有这样的惯例,所以,在大军启动之前,臣要给大王讲一个故事,送给大王两个字。”
  “什么故事?哪两个字?”忽必烈问。
  姚枢说:“宋朝的太祖皇帝赵匡胤登基以后,志在统一中国,便派大将曹彬统兵征讨南唐。南唐依仗国都江宁墙高城坚,负隅顽抗,宋军久攻不下,伤亡惨重,将士们吃了不少苦头。攻下城池以后,将士们个个憋足了劲,准备大开杀戒,屠城泄愤。这时,他们却接到曹彬一道命令……”姚枢卖了个关子,故意把话停住。
  忽必烈和在旁的众将问:“什么命令?”
  姚枢看了看众人,依然吊他们的胃口,说:“将士们打开命令一看,见命令上只写着两个字……”又把话停住了。
  众人催促:“你快说,两个什么字呀?”
  “止——杀!”
  “止——杀……”忽必烈和众人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蹙眉凝思两字的含义。
  姚枢提高嗓门说:“对!止杀!曹彬统兵,军纪极严,将士们见到‘止杀’二字,都不敢轻举妄动,恣肆胡为。宋军进城以后,秋毫无犯,城内秩序井然,一如往常,店铺照常开门营业,就像没有打仗一样。百姓欢呼雀跃,箪食壶浆,夹道相应,呼为仁义之师啊!”
  忽必烈是聪明绝顶的人,早明白了姚枢的心意,说:“本王知道了,你送给本王的一定是‘止杀’二字!”
  “不错。”姚枢深深地点点头,诚挚地说,“这两个字谁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可是要做到,就太难了!”
  忽必烈深切地感到,像姚枢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忠臣,是真正地为自己好,为朝廷好。他两眼亲切地看着姚枢,发自肺腑地说:“本王决不辜负你的良苦用心,此次征讨,本王一定要做当代的曹彬!决不滥杀无辜!”
  “大王英明、仁慈,学生替百姓谢谢王爷了。”姚枢非常激动,连连向忽必烈鞠躬作揖。
  安童走过来,对忽必烈说:“殿下,开拔时辰到。”
  “好!”忽必烈大步登上帅台,挥舞令旗,下达开拔命令,“大军开拔!”
  鼙鼓声号角声大作,大纛旗牙旗迎风猎猎,将士们“出征!出征!”的呐喊声此起彼伏,地动山摇,声震寰宇!
  廉希宪、刘黑马、张耕、赵璧等施礼送别:“送王爷!祝王爷所向披靡,马到成功,早日凯旋!”
  “好!”忽必烈在马上还礼,“邢州和汉中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廉希宪代表留下的官员说:“王爷放心,两地的流民绝大多数已经回乡耕作,等王爷奏凯时,看到的必将是男耕女织,仓满囤流的昌盛景象!”
  忽必烈很兴奋:“本王等着这一天!”
  “王爷多多保重!”众人施礼相送。
  忽必烈刚要催马前行,忽然从远处急驰奔来一匹快马。
  忽必烈一看,原来是汗廷的传旨官,心中不由一怔,暗自说道:“啊?传旨官这时候来干什么?莫非……”
  众人也大感意外,纷纷猜测议论。
  传旨官喊着:“王爷慢走!大汗驾到!”纵马来到忽必烈面前。
  忽必烈看见,蒙哥汗的仪仗已迤逦走来,慌忙滚鞍下马,率领众将士跪下接驾:“臣弟忽必烈迎接圣驾,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蒙哥汗是骑马来的,由怯薛长刘太平扶下坐骑,笑嘻嘻地到忽必烈面前,弯身扶起忽必烈说:“二弟请起,快快请起。”
  “谢大汗。”忽必烈站起身。
  蒙哥亲切地握着忽必烈的手,看着军威豪壮浩浩荡荡的大军,心中极为高兴,赞叹道:“嗯!好!军威严整,士气高涨!二弟统军有方,此次出征定能大获全胜!为壮虎威,大汗敬你一杯!”
  “臣弟承受不起。”忽必烈诚惶诚恐,慌忙下跪。
  “起来,起来。这是大哥的一片心意,你一定要喝!”蒙哥扶起忽必烈。
  “好,恭敬不如从命。”忽必烈接过蒙哥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谢大汗!”
  蒙哥汗极为动情地攥住忽必烈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二弟,世上最亲莫过于手足。皇爷爷生前立志灭掉宋室,入主中原,统一华夏。朕自继承汗位以来,时刻未敢忘先祖遗志。宋室虽然昏聩虚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气数尚未全尽。再者,大理国地处边陲,路途遥远,山势险峻,关隘重重。天气瞬息万变,时而烈日炎炎,转瞬寒风彻骨,冰雪骤降。此次出征,很可能是一番苦战哪!”
  忽必烈曾与他的谋士幕僚们详细研究过沿途状况,对于此次出征的艰难凶险心中早有准备,所以,很有信心地对蒙哥说:“大汗放心,小弟决不辜负大汗厚望,不征服大理,决不回朝!”
  “好,有你这句话,大哥就放心了。”蒙哥汗想起了什么,对忽必烈说,“在那一带流传着一个故事,不知二弟知道不知道?”
  忽必烈想了想,说:“可是‘宋挥玉斧’的典故?”
  蒙哥汗感到惊讶:“喔?二弟也知道?”
  忽必烈说:“说的是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带兵打到大渡河东岸,因河水湍急难渡,西岸山势险峻,无路可走,不敢冒险渡河,一挥手中玉斧,无可奈何地说:‘就此为止吧!’玉斧这一挥不要紧,便舍弃了大渡河以西的大片领土!”
  蒙哥汗说:“从此,便留下了‘宋挥玉斧’的典故。”
  雄心勃勃建功心切的忽必烈,当然明白蒙哥讲这个故事的用意。便信誓旦旦地说:“大汗殷盼之心,臣弟尽知。臣弟此去,一定要让这句典故重新改写!”
  蒙哥汗急切地问:“怎样改写?”
  忽必烈豪气逼人,胸中若有千钧雷霆,他果决地说:“大渡河能阻挡住宋太祖,却阻挡不住我忽必烈!大渡河再湍急凶险,也休想挡住我的铁骑!”
  蒙哥汗有些疑惑地问:“你有什么办法?”
  忽必烈信心十足地说:“臣弟分析过,大渡河不仅水流湍急,而且河底暗礁密布,用木船根本就渡不过去。用我们蒙古人的羊皮革囊,却可轻易而过,算不得难事!”
  蒙哥汗大为高兴,连连点头说:“好!二弟果然有勇有谋,大哥我没选错人!”他突然想起什么,对忽必烈说,“二弟,最近汗廷得到情报,宋军在蜀地加强了兵力,防守颇为严密,不易攻取。吐蕃在窝阔台大汗时就归顺了我们,历年通好,朝贡未断。弟可绕道吐蕃,再进大理,虽说路途远些,却无宋军阻拦。”
  蒙哥的话暖心暖肺,忽必烈的眼睛潮湿了,关键时刻才见兄弟真情啊!他深情地看着蒙哥,激动地说:“多谢大汗哥!臣弟谨遵教诲,绕道吐蕃,直取大理。不获全胜,决不回朝!”
  蒙哥动情地抱住忽必烈,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兄弟!大哥备好庆功酒,等你凯旋!”
  忽必烈翻身上马:“大汗请回!”命令安童:“开拔!”
  安童挥舞帅旗:“三军听令,出——发!”
  蒙哥汗下旨:“击鼓鸣炮,为王爷壮行!”
  刹那间,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号炮声骤起,旌旗蔽日,军容严整,兵器铠甲寒光闪烁。
  忽必烈辞别蒙哥汗,率领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离开和林,向远在彩云之南的大理进发。
  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大军在八月的一天黄昏来到甘肃临洮。连续行军,将士们已很疲劳,忽必烈下令进城休整,补充辎重给养。
  临洮地处陇西,往西可去吐蕃,往南可去大理。若按照蒙哥汗的建议绕道吐蕃去大理,路途要远得多。而直接南下去大理,路虽然近许多,但必须从蜀地通过,可能会遇到宋军的追击阻截。大军是往南直去大理,还是西去绕道吐蕃,分成了两派。
  众武将,包括兀良合台、穆哥、拔都、王君侯等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多次与宋军交手,认为宋军没有什么战斗力,不堪一击,不足为虑,主张往南直取大理,流露出极大的轻敌情绪。
  幕僚谋士,包括姚枢、子聪、郝经,则坚决主张按照蒙哥大汗的旨意绕道吐蕃,避免与宋军正面交锋。
  武将们认为这些耍嘴皮子动笔杆子的幕僚谋士是胆小怯战。
  “不!”郝经据理力争,“轻敌乃兵家大忌。大汗嘱咐不可强攻巴蜀,绝不是胆小怯敌。因为此次出征,目的是征讨大理,并不是攻宋,强攻巴蜀与宋军交战,实在是不可取的下下策。”
  忽必烈点点头,说:“嗯,郝经说得有道理,避开宋军,绕道吐蕃,才是上上策!”
  “不不。”姚枢说,“绕道吐蕃只能算是中策。”
  忽必烈问:“只能算是中策?那上策是什么?”
  “如果能兵不血刃,不战而得,才是上策。”
  “大白天说梦话!不打他会自己投降?!”此话一出,就像一把盐撒在烧红的干锅里,在众武将中噼里啪啦炸开了。
  忽必烈也颇为疑惑,问姚枢:“你说说,怎样才能不战而得?”
  姚枢说:“学生的意思是,大军在绕道吐蕃,做好军事进攻准备的同时,派使者带着殿下的书信去见大理国王段兴智,对其晓以大义,申明利害,讲明投宋只能成为牺牲品,只有归顺我朝才能世代平安,永享富贵。大理王如能顺天应时,听我劝告,岂不避免了一场刀兵之祸?”
  忽必烈采取姚枢建议,派偏将玉律术、王君侯、王鉴,带着姚枢拟写的劝降信,化装成商人模样,去云南大理面见国王段兴智,宣上国天威,劝其早日归顺,免遭城破国亡之苦!大军继续西行,在吐蕃的逻娑城等待使者消息。

  第18回宋太祖玉斧失疆土英雄扼腕叹
  忽必烈革囊渡恶水千古传佳话忽必烈的大军到达吐蕃逻娑城,吐蕃与蒙古汗国素来交好。年逾古稀、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教长贡迦坚赞率逻娑僧众按照吐蕃迎接贵宾的最高礼仪热诚欢迎忽必烈,待为尊贵的上宾。使忽必烈喜出望外的,是在这里认识了一个叫罗古罗思坚赞的年轻喇嘛,年纪只有十五六岁,生得唇红齿白,眸子清亮如水,肌清骨秀,英姿卓然,气度潇洒,超凡脱俗。更使忽必烈感到惊讶的是,这个小喇嘛虽然还是黄口小儿,学识的渊博,思辨的敏捷,连姚枢、子聪、郝经都惊得瞠目结舌。他是教长的侄儿,被人尊称为八思巴(即圣者之意)。此人后来成为忽必烈的大国师,创造了蒙古新字。
  忽必烈到达吐蕃时,贡迦坚赞教长正在受到玉龙道长的挑衅。玉龙道长是道教首领,按道理讲,二者是不应该有矛盾的。原因是玉龙道长受了一个部族酋长的挑唆,这个酋长怀有独霸吐蕃的野心,但无论实力还是威信、影响,都比不上贡迦坚赞,便想利用玉龙道长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玉龙道长心傲气盛,历来看不起佛教,认为佛教是外来的,只有道教才是正宗。酋长便造谣挑拨,说贡迦坚赞如何如何诋毁道教,说道教没什么了不起,历史要比他们的佛教短得多。玉龙道长气得火冒三丈,暴跳如雷,率领弟子气冲冲找到贡迦坚赞的寺院。为了显示他的实力和大度,是武斗还是文斗由贡迦坚赞决定。为了避免伤亡,罗古罗思坚赞向叔父建议,同他们文斗。双方议定三局二胜,第一局比法术,第二局比讲经,第三局比所藏经书年代的久远。忽必烈到来之前,第一、第二局已经比过了,双方各胜一局,打成了平手。今天比决胜的第三局,如玉龙道长赢,贡迦坚赞离开吐蕃,寺院归玉龙道长所有。如果贡迦坚赞胜,玉龙道长将在吐蕃消失,永远不许再出现。
  比赛在寺院的讲经堂举行,因为是决定命运的比赛,气氛十分紧张。以贡迦坚赞为首的佛门弟子和以玉龙道长为首的道教弟子,分左右面对面而坐。个个神情冷峻,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最紧张的当然是贡迦坚赞和玉龙道长,但他们都竭力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强使脸上生出笑容。然而,这笑容是那样的不自然,苦涩而尴尬。罗古罗思坚赞坐在贡迦坚赞教长旁边,脸上挂着孩童般神秘而顽皮的微笑。
  忽必烈被邀请作为证人,坐在正中间的评判席上,两旁坐着姚枢、子聪和郝经。
  众人坐定以后,贡迦坚赞教长对忽必烈说:“殿下,可以开始了。”
  “好。”忽必烈站起身,说,“忽必烈路过贵地,蒙二位仙师信任,担任比赛的证人。上两场比赛各胜一局,今天比试谁家所藏经书年代久远,一局决定胜负,不许反悔!听清楚了吗?”
  忽必烈目光炯炯,犹如两把利剑逼视着玉龙道长和贡迦坚赞。这目光告诉他们,谁若不守信义,他的十万大军决不答应。
  二人不敢怠慢,忙说:“听清楚了,决不反悔。”
  “好,比赛正式开始。”忽必烈对贡迦坚赞说,“教长,你是主人,就请你先展示吧。”
  “是。”贡迦坚赞教长答应一声,向罗古罗思坚赞递了个眼色,“去,取镇寺之宝。”
  “遵命。”
  罗古罗思坚赞由两个护法喇嘛护卫着,从藏经阁捧来两个檀香木的紫红经匣,匣上雕刻着佛教故事和奇形怪状的文字符号。罗古罗思坚赞小心翼翼地打开两只匣子,亮出里面已经发了黄的古老经书。
  贡迦坚赞教长指着经书说:“诸位请看,这部是最早记述佛祖释迦牟尼生活的《中阿含经》;这部是《般若道行品经》,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两部经书是最早从天竺传入国内的,而且现在都成了孤本。”
  玉龙道长走过去,仔细看这两部经书,看着看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贡迦坚赞教长和佛教弟子都被他笑愣了:“你……你笑什么?”
  “笑什么?”玉龙道长脸上神情轻蔑,语气嘲弄,“教长,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部《中阿含经》是前秦昙摩难提大师引入中国的,而这部《般若道行品经》则更晚,汉朝时才在中国出现。”
  “你没有资格说这话!”罗古罗思坚赞的声音虽然还透着稚嫩,但语气却很坚定,“你们道教在汉朝时才创立,你们能有什么远古经典!”
  “哼哼!”玉龙道长嘴撇得像个瓢,傲慢不屑,不可一世,“别看我们道教创立得晚,可我们的经书典籍,要比你们佛教源远流长得多!玄明!”
  “弟子在。”
  “请镇观之宝。”
  “是!”玄明对外面高喊,“请镇观之宝!”
  两名道士捧一经匣进,经匣上画着黑白太极阴阳鱼图形,横着膀子气昂昂地走了进来,放在桌案上。
  玉龙道长走到经匣前,一副胜算在握的傲然神态,打开经匣,露出里面竹简雕刻的经书。由于年代久远,竹简已成土灰色。
  “竹简经书!?”讲经堂里发出一阵惊诧和赞叹。
  忽必烈是第一次见到竹简,感到非常好奇和惊喜,问玉龙道长:“请问这竹简刻的是什么经书?”
  玉龙道长扬扬自得,神采飞扬:“本经书是敝道观的镇观之宝,名为《老子化胡经》。本经书之所以可贵,不但因为它是本道开山鼻祖老子李耳所著,更为难得的,是他老先生亲手雕刻,是他的真迹。老子的威名,诸位不会不知吧,就连大圣人孔子都向他问过礼呢!这部经书早在春秋时就有了,比你们这部最早的《中阿含经》,嘿嘿,起码要早几百年啊!”
  道教弟子们个个趾高气扬,挺胸腆肚,开怀狂笑。
  佛教弟子们则一个个神色黯然,面露无奈和不服:“哼!”
  姚枢、郝经、子聪小心地检看着经书,似乎看出了什么奥妙,心照不宣地相互交换着眼色。
  忽必烈征询贡迦坚赞和佛教众弟子对这部经书还有没有异议?佛教弟子们沮丧叹气,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
  忽必烈说:“那好,比赛玉龙道长(胜)……”
  “慢。”忽必烈胜字还没有完全说出口,坐在贡迦坚赞身旁的罗古罗思坚赞站起身,打断了忽必烈,“能让我去近前看看这部经书吗?”
  没等忽必烈开口,玉龙道长痛快地说:“有什么不可以的,随便看,看够为止!嘁!”
  罗古罗思坚赞走到桌案前,小心翼翼地拿起竹简经书,仔细翻阅检看,看着看着,紧绷的脸上露出嘲弄和不屑的微笑。
  “你……你笑什么?”玉龙道长被笑毛了,激怒了,气哼哼地说,“有什么好笑的?不服气怎么的!”
  子聪单掌合十,问罗古罗思坚赞:“小师父,你发现了什么?”
  罗古罗思坚赞肯定地说:“这不是老子的亲书自刻,是后人的伪造,赝品!”
  一石激起千层浪,讲经堂里一下子炸了锅。
  道教弟子惊讶愤怒,面露不服。
  佛教弟子则面露惊喜,欢呼雀跃。
  玉龙道长更是怒不可遏,从来没人怀疑过他的镇观之宝是假的。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喇嘛竟敢口出狂言,简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玉龙道长两道灼灼如电的目光逼视着罗古罗思坚赞,语气气愤而犀利地说:“你胡说!这经书是本道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怎么会是假的呢?绝不可能!哈哈!本道长明白了,你知道比不过我们,自己要输了,便胡说八道诬蔑我们的是假的!没门儿!老子不会上当!”转身对忽必烈说:“王爷,您是见证人,一定要主持正义公道啊!”
  忽必烈对玉龙道长说:“你别着急,本王自然会主持正义公道。罗古罗思坚赞——”
  “小僧在。”
  忽必烈问:“你说这部经书是后人仿造的,有什么根据和理由呀?”
  “当然有。”罗古罗思坚赞非常自信,指着经书上的一处地方说,“王爷殿下,诸位先生,你们看,这是什么字?”
  不等他人回答,玉龙道长气咻咻地说:“这么平常的字,谁不认识?往!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往字!哼!连三岁小孩子都认识!”
  “再看这个?”罗古罗思坚赞又指了另外一个字。
  忽必烈看了看,是个包围、打秋围的围字,不解地对罗古罗思坚赞说:“这个字连我都认识,是个围字,一个大口,里面是一个姓韦的韦字。”
  玉龙道长附和道:“就是嘛,这么平常的字,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姚枢、子聪和郝经已经猜出罗古罗思坚赞的用意,故意问道:“莫非小师父觉得这两个字有什么秘密吗?”
  “两个再平常不过的字,能有什么秘密?嘁!”玉龙道长不屑地瞥了姚枢一眼,透着鄙夷和蔑视。
  “当然有秘密!”罗古罗思坚赞针锋相对,还以颜色。
  “什……什么秘密?”玉龙道长心中没底,语气发虚。
  “这两个字是后来的写法,仓颉刚造出来的时候不是这样写。”这回该罗古罗思坚赞蔑视他了。
  “啊?!不是这样写,那是怎样写呀?”除姚枢、子聪、郝经几个人外,在场的僧道弟子们都大为惊讶。
  罗古罗思坚赞告诉大家,往字是一个姓王的王字,下面加一个走之。围字没有里面的韦字,只是一个大空口字,也就是大方框。
  玉龙道长当然不相信,说他胡编蒙人。
  “什么?我胡编?”罗古罗思坚赞没有同他争论,而是拿出一本《古字通辨》的书,甩给他,说,“这里有一本《古字通辨》,自己看吧!”
  忽必烈低声问姚枢:“小喇嘛说的是真的?”
  姚枢点点头,感慨地说:“小小年纪,对古文字如此精通,太不简单、太难得了!别说是在边远的吐蕃,就是在中原内地,也是非常难得的呀!”
  《古字通辨》这类古书,玉龙道长连见也没见过,好不容易才找到“往”“围”两个字,居然与罗古罗思坚赞说的一模一样。他无话可说了,嘴张了老大,舌头却像被冰冻住了,“啊?!这……”了老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罗古罗思坚赞记忆力惊人,口才极好,滔滔不绝讲起文字的演变。他告诉众人,仓颉造出的古字使用了很久,一直到秦汉时才渐渐被新字代替。老子使用的只能是仓颉造的古字,不可能是后来的新字。以此断定,这部经书是后人仿造无疑,其年代也只能在汉朝以后。
  忽必烈见罗古罗思坚赞讲得有理有据,便对玉龙道长说:“玉龙道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玉龙道长栽了个大跟头,心里虽然不服,但又无理可讲,气哼哼地说了声:“哼!我们走!”抱起经匣,带领弟子狼狈地匆匆离去。
  寺院的一场劫难化解了!僧人们激动万分,他们把聪明伶俐的罗古罗思坚赞抬起来,抛向空中,一边抛一边跳跃欢呼:“呕呜!喔!圣者!八思巴!八思巴!圣者!”整个寺院成了欢乐的海洋。
  忽必烈被罗古罗思坚赞渊博的学识和机敏的思辨惊呆了,折服了,从内心里喜欢上了这个藏族小喇嘛,特意在住所接见了他和贡迦坚赞教长。
  忽必烈高兴地对罗古罗思坚赞说:“了不起!太了不起了!一个地处边远的藏族后生,竟有如此才学,太不容易了!”他对在座的姚枢、子聪、郝经等儒生幕僚说:“我说的没错吧?他是不是很了不起呀?”
  三人点头。
  子聪说:“别说在偏僻的吐蕃,就是在中原内地,这样小的年纪有如此学问,也是不多见的呀。”
  忽必烈由衷赞叹:“了不起!真是神童!小圣童!”又问贡迦坚赞教长,“他们喊的八思巴是什么意思?”
  贡迦坚赞教长说:“回殿下,是藏语,圣童的意思。”
  忽必烈眼睛一亮,拊掌对罗古罗思坚赞说道:“你以后就不要叫罗古罗思坚赞了,就叫八思巴,圣童八思巴!”
  罗古罗思坚赞没想到忽必烈会如此尊崇他,很有些惶遽不安,连忙谦逊地说:“不行,不行!万万不可!小僧黄口未褪,怎敢妄称圣者?万万不可!”
  忽必烈抬手止住他:“欸,怎么不可?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做‘有志不在年高’吗?你年纪虽小,却有如此大的学问,叫八思巴怎么不可?本王说可以就可以。”对贡迦坚赞,“以后他就叫八思巴啦!”
  “是,从现在起,小徒就正式改叫八思巴。”贡迦坚赞教长心中高兴,脸上挂着笑,语气中透着自豪,说,“小徒自幼聪敏,又勤勉好学。八岁时,便能背诵不少经文,而且还能大约领略其含义。当时,我的师父就很喜欢他,叫他圣者八思巴。”
  忽必烈想把八思巴留在身旁为自己所用,便对八思巴说:“八思巴,等我打完大理以后,愿意不愿意跟我去中原?”
  八思巴说:“中原历史悠久,文化发达,人才济济,是我最向往去的地方……”
  不等他说完,忽必烈就急切地说:“那就跟我去。”
  “不行,现在还不行。”八思巴摇摇头。
  忽必烈问:“为什么?”
  八思巴说:“我师父年事已高,需要徒儿在身边照料,寺内事务繁杂,也需要徒儿帮着打理。”
  “真是个贤孝的孩子!”忽必烈又是一阵由衷赞叹,只得忍痛割舍,“好吧,本王不勉强你。我告诉你,本王的大门一直向你开着,你什么时候去,本王都欢迎!”
  八思巴施礼谢恩:“小僧多谢王爷恩宠!”
  就在这时,出使大理国的使者玉律术、王君侯、王鉴回来了。忽必烈从他们的气恼而沮丧的神情中预感到事情不顺利。果然,大理国不肯归顺议和。玉律术告诉忽必烈,大理国王段兴智看过书信以后,神色惊惧,流露出归顺之意。但是,他做不了主,把信递给两个国舅高祥和高和。这两个家伙面貌凶狠,心怀奸诈,只把书信扫了一眼,便当着他们的面恶狠狠地撕掉了!还破口大骂,说了许多难听的脏话!
  “他都说了些什么?你快说!快说!”忽必烈大怒,催玉律术快说。
  “他说,宋朝是天朝上国,骂我们是蛮夷之邦!他就是做宋朝的狗,也不归降我们这些野蛮之徒!”
  忽必烈气得暴跳如雷,立即命令大军分东西中三路向大理进发。一路由兀良合台率领,翻过旦当岭,从西面进攻。一路由诸王穆哥和拔都率领,穿越白蛮一带,从东面进攻。忽必烈本人亲率大军主力,强渡大渡河,跨越金沙江,从中路正面直逼大理。三路大军在大理城外会合,形成合围之势。
  在吐蕃境内,沿途各部落酋长由于得到贡迦坚赞教长的命令,再加上他们自知不是蒙古兵的对手,所以,忽必烈的大军没有遇到抵抗,很快便来到大渡河边。忽必烈命令安营扎寨。
  这里地势的恶劣、险要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大渡河像一条很细的白练,飘动在很深很深的崎岖细长峡谷中,两岸的山势陡峭高峻,如斧劈刀削一般,直插云霄。峥嵘的怪石,荒蛮的莽林,透着阴森和恐怖。别说行人,连鸟兽也很少看见,俨然鸿蒙未开人迹罕至的不毛之地!山顶上的皑皑白雪,更使人增添阵阵寒意!士兵们沿河岸找了很远,也没有找到渡口,甚至连一处可以渡河的平缓坡岸也没找到。找不到渡口,是断难渡过大渡河的。忽必烈心急如焚,到来已经好几天了,他一直愁眉紧锁,彻夜难眠。这天已经到了后半夜,他依然没有入睡,索性穿上衣服来到帐外。
  这晚的天气很好,天空万里无云,皎洁的月光把荒蛮的大山照得朦胧迷离,奇险中更增添了几分神秘。忽必烈无意中抬起头,蓦地看见一处陡壁上刻着三个大字,在月色照耀下依稀闪烁着斑斑驳驳的红光。忽必烈登上高处仔细一看,原来刻的是“大渡河”三个遒劲苍挺的大字。忽必烈像被蝎子蜇了一样,激动和惊喜使他禁不住浑身颤抖:“啊?!原来当年宋太祖到的地方,也是这里呀?!”
  忽必烈早已忘记了现在正是后半夜,山路又崎岖危险,急不可待地向陡壁跑去。
  忽必烈一口气跑到“大渡河”三个大字下面,由于年代久远了,字迹上生满青苔,但如飞如动气势如虹的苍劲笔力还是能辨认出来的。忽必烈激动不已地观赏着、审视着、抚摩着。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手上沾满了青苔绿痕。
  忽必烈转头看着脚下波涛汹涌的河水,遥想着当年赵匡胤挥动玉斧时既豪壮又无奈的情景,万千感慨涌上心头,心中说道:“宋太祖是一代雄主,开国之君,绝非等闲之辈。不是他无能,是这里的地势实在太艰难奇险了!大渡河岸陡山峭,水流湍急,找不到渡口,没有渡船,要想过去,纯粹是痴人说梦,难似登天啊。难怪连宋太祖赵匡胤也奈何它不得,留下了这千古遗憾和哀叹呀!”
  忽必烈本来是心里想的,却情不自禁地说出了声。
  安童发现忽必烈独自上了山,担心出事,偷偷跟了上来,正好听见忽必烈的感叹,以为忽必烈要打退堂鼓,试探地问:“王爷,您的意思是……”
  忽必烈见安童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便豪气十足地说:“不!它能挡住宋太祖,却挡不住我忽必烈!出发前我曾经向大汗保证过,大渡河再难渡,我也要渡过去!”
  可是谈何容易啊!找不到渡口,怎么能过得去呢?
  大军一时陷入困境,人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乱转。
  子聪相信,有河就有渡口,再荒僻的地方也会有人居住,只是没有找到而已。他决定冒险进山去找当地土著居民,他们一定知道渡口在什么地方,如能为大军带路就更好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子聪果然在一个深山坳里找到一位采药的土著人。土著人见子聪是从山外来的,十分害怕。子聪好说歹说,土著人才随他来到忽必烈的扎营地。营帐绵延数十里,旌旗招展,战马嘶鸣,铠甲兵器闪射着森森寒光。土著人哪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脸色煞白,双腿颤抖,转身要往回跑。
  “站住!不许跑!”忽必烈得到安童禀报,从大帐走了出来,把土著人喝住。
  护卫亲军呼啦一下把土著人围住,手中都拿着冷森森的兵器。
  “啊?!你们……我……”土著人吓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忽必烈示意亲军退下,走到土著人面前,亲切地笑着说:“你别怕,我们不伤害你。”
  土著人问:“那……那你们抓我来干什么?”
  “请你给我们带带路。”子聪替忽必烈做了回答。
  “带路?你们要到哪去?”土著人疑惑地问。
  “你知道大渡河的渡口在什么地方吗?”
  忽必烈觉得,这不过是一句很寻常的话。他万万没有想到,土著人竟像听到晴天霹雳一样,瞠目结舌地说:“渡口?你们找渡口干什么?不会是去河那边吧?”
  忽必烈性格豪爽,直接告诉了他:“不错,正是要去河那边。”
  “不行!不行!千万不能去!不能去呀!”土著人又摇脑袋又摆手,好像河对岸是万劫不复的死亡之地。
  “为什么不能去?”忽必烈性情执拗,厉声喝问。
  “哎呀!那里可不是人呆的地方啊!”土著人心有余悸,眼睛里闪露着谈虎色变的惊恐。他告诉忽必烈,那里陡壁直插云霄,山涧深不见底,巨石峥嵘,无路可攀,别说是人,就是猴子飞鸟也望而生畏。也有不怕死的人冒险去过,可是,都没能活着回来,不是摔死、饿死,就是被突降的大雪冻死。最后,他苦口婆心地劝说忽必烈赶紧回去,不能白白去送死啊!
  “少废话!我们蒙古人从不畏死!刀山火海尚且不怕,何况小小的几座高山!”土著人本以为忽必烈会被吓住,没想到忽必烈不但没有害怕,反而更坚定了过河的决心。忽必烈刺啦抽出腰间宝剑,抵住土著人的咽喉,说道,“你要老老实实给大军带路,本王亏待不了你,如若不然,哼哼,休怪我……”
  “哎?哎……别……”土著人见推辞不掉,便想出了一个缓兵之计,说,“嘿嘿,大王,实在不是小人不肯带路,小人确实是没到河对岸去过,不知道怎么走。我有个朋友去那边淘过金,他肯定知道路,这样吧,我带你们去找他,怎么样?”
  “你该不是骗我们吧?”忽必烈收回宝剑。
  “看您说的,我哪有那么大胆子,敢骗大王呢?真的,我……这就带你们去见他。”
  子聪对忽必烈说:“王爷,谅他也不敢骗我们。我跟他去一趟。”
  就这样,子聪跟随土著人再次回到山里。土著人领着子聪在茫茫大山里钻来钻去,左拐右绕。走了老半天,别说人家,连一个人影也没有见到。子聪有些急了,停下来问:“哎,我说,你是不是在骗我呀?走了这么半天,怎么连个人毛毛也没见着!”
  土著人看了看四周,眼珠转了转,脸上闪出不怀好意的笑,说:“您急什么呀?这不到了吗?您看,他来了,就在那儿!”
  子聪急于见到要找的人,虽然觉得他的笑有些怪异,但当时并未多想,惊喜地问道:“他在哪儿呀?”
  土著人指着一处地方,说:“那不,在那儿!”
  子聪顺着土著人指示的方向望去。
  就在这一刹那间,土著人大喊一声:“去你的吧!”猛地把子聪推下身旁的万丈深渊。
  也该着子聪不死,正在子聪下落的一刹那,恰好被一个大汉看见,他“啊?!”地惊叫一声,下意识地飞身扑了过去,抓住峭壁边的一棵小树,伸手把子聪拽住,顺势往上一跃,跳回到崖上。
  土著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惊魂未定的子聪,这时才发现救他的人是个三十来岁的魁伟大汉,身材高大,巍巍然犹如一尊黑铁塔。只是面有菜色,正在一旁呼哧呼哧地喘粗气,额头的虚汗像湍急的小河。显然,他是饿的,如果饮食能供得上,他会是一个力大无穷的壮汉。
  那人经过歇息,体力恢复了一些,这时他才发现子聪是个和尚,心中暗自想道:“一个出家人,到这人迹罕见的边疆大山里来做什么?”便试探地问:“请问师父,这里只有荒山莽林,没有寺庙,师父为何来到这里呀?”
  子聪担心再遭到暗算,也多了个心眼,笑了笑说:“呵呵,施主有所不知,贫僧是去天竺朝圣取经,怎奈迷了路径。刚才向那人打问,谁知他……他不但骗了我的银子,还要置我于死地,幸亏遇见壮士,不然贫僧早就命归西天了。真不知道怎样感谢壮士呀!”
  这人年纪虽然不大,但似乎经历过沧桑巨变,对于子聪的话半信半疑,说:“和尚不是总爱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不必谢,应该的。你的银子叫那家伙劫了,没银子你也不好赶路。天色也不早了,这样吧,我住的山洞离这儿不远,你先跟我回去,再慢慢想办法。”
  子聪想探探这个人的底细,说不定还能帮他找到渡口为大军带路呢,便爽快地答应了,说:“这太麻烦你了。”
  那人脱口而出:“唉!都是难中人,说什么麻烦?走吧,来,我扶着你。”搀着子聪向前走去。
  “都是难中人?”子聪看他不像是本地人,倒像中原汉人,怎么会来到这边塞荒山老林呢?他无意中说出这样伤心的话,莫非内中有什么缘故?
  子聪跟随大汉来到他的住处,原来是一座山洞,根本没有房屋院落。山洞的场坪上堆放着树枝柴草和采来的果子。山洞旁用树枝搭了个破棚子,下面用石头砌了个锅灶,石壁已被烟火熏黑,凌乱而肮脏。子聪心想,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于是对大汉的来历更加怀疑了。
  就在这时,山洞里传来一声女人凄厉的惨叫:“啊——!啊——!”撕心裂肺。接着传来男人的声音:“快!摁住她!使劲摁住她!别叫她动!”
  大汉一惊,似乎预感到发生了什么,脸色阴沉,由于极度气愤浑身止不住瑟瑟发抖,大吼一声:“畜生!老子逃到这里你们也不肯放过!我跟你们拼了!”说着,抄起地上的一根棍子,像头发威的猛兽,疯了似的大骂着冲进山洞。
  大汉冲进山洞,见几个男人正用力按着他的妻子,他妻子挣扎呼叫,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大汉顿时失去了理智,大骂着:“你们是要斩尽杀绝啊!老子跟你们拼了!”抡起木棍劈头盖脸向在场的人打去,其中一个男人被打得鲜血直流。
  子聪跟进山洞,发现被打伤的是一位亲军,再仔细一看,不由惊得失声大叫,里面的人竟是忽必烈王爷和姚枢、郝经!子聪好生纳闷,他们怎么到这里来了呢?
  原来,子聪跟随土著人进山以后,许久不见回来,忽必烈放心不下,便带了姚枢和郝经进山来寻找。在半山腰发现草丛中躺着个女人,三十来岁年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面带菜色,嘴唇青紫,牙龈出血,两眼紧闭,如同死人一般。郝经走上前去用手试了试她的口鼻,还没有死,尚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姚枢懂得医道,知道这女人是吃了有毒的东西。中了这种毒口内干渴难挨,这女子肯定是爬出来找水喝昏倒在这里的。
  忽必烈说:“这么说,她住的地方应该离这里不会很远。”
  一护卫亲军发现不远处的山洞,忽必烈让他去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郝经问姚枢:“你看她还有没有救?”
  “中毒时间已经很长了,只能试试。”姚枢说。
  亲军查看过山洞回来报告说,洞里没有人,石板上铺着茅草,放着一床破被,山洞外有个破棚子,下面支着做饭的锅灶,有柴草烧过的痕迹,显然有人在这里烧火做过饭。姚枢和郝经判断,这女人很可能就住在山洞里。
  姚枢当即决定把女人抬进山洞,让亲军取来银针,为女子驱毒。因为毒已深入内脏,姚枢的针下得很重,扎得很深。起初女子毫无反应,随着姚枢手法的加重,女子嘴唇和身体瑟瑟抖动起来,越抖越快,犹如筛糠一般。黄豆大的汗珠子滚滚淌下。她虽然口不能言,但看得出来,她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原本漂亮端庄的脸被疼痛折磨得变了形。姚枢继续发力,女子终于“啊——!啊——!”惨叫两声,喷出两口黑色污血,剧毒总算被驱赶出来。
  正在这时,大汉冲了进来,不问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打。
  女人见丈夫误会了,错把好人当成坏人,使出平生力气制止丈夫:“住手!快住手!他们不是坏人!”
  一来女子气力微弱,虽然使足了劲,依然声音极小。二来大汉已经气昏了头,压根儿就没有听见她说什么。继续抡棍乱打。
  忽必烈急忙命安童和护卫亲军将大汉擒住。
  安童不敢怠慢,用兵器架住大汉的木棍,亲军一拥而上,把大汉按倒在地。安童以为此人是刺客,举起兵器向他的咽喉刺去。
  就在兵器将要刺进咽喉的一刹那,女子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失声高喊:“啊?!别杀!求你们了!别杀他!他是我男人呀!”
  “住手!”忽必烈制止安童。
  大汉丢下木棍,扑过去抱起女子,问道:“你没事吧?他们是不是……”
  女子用力捶打丈夫的胸膛,责怪他的莽撞,说:“他们是好人,救了我的命,要不是遇上他们,为妻早就没命了!你呀,总像个没头苍蝇!”
  大汉这才发现为妻子驱毒治病的银针,由惊讶疑惑,转变为感激、内疚、自责,红着脸嗫嚅地对妻子说:“这……他们……我……嘿嘿……我还以为是贾似道的人追到这里来了呢……”
  姚枢、郝经、子聪,包括忽必烈,听了这句话,断定此人肯定有些来历。
  姚枢对大汉说:“这位壮士,听口音你不像本地人,刚才你提到贾似道派人追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这……”显然,大汉还心存疑虑。
  忽必烈是直性子,豪爽地说:“好汉,刚才你打得很有章法,肯定受过正规训练,能不能告诉本王,你到底是谁?”
  “本王?你们是……”大汉更加疑惑,不由重新打量了他们一遍。
  子聪走到大汉面前,亲切地说:“事到如今,和尚也不瞒你了。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忽必烈王爷。”
  “啊?!”大汉惊得瞠目结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子聪告诉大汉,他不是去天竺朝圣取经,而是跟随忽必烈殿下向大理兴师问罪,从此地路过。子聪又把大汉救他的事,向忽必烈和众人讲说了一遍。
  忽必烈最崇尚豪侠义士,对大汉说:“好!果然是行侠仗义之人!佩服!佩服!”
  大汉听说眼前这个人就是忽必烈,有些半信半疑,悄悄对子聪和尚说:“他……真的是忽必烈王爷?”
  子聪肯定地点点头:“这还会错。”
  忽必烈听见,豪爽地笑着说:“怎么?不像人们说的穿兽皮、吃生肉、不开化的野蛮样子吧?”
  “不不,那都是无知人们的猜测。”大汉说着,诚惶诚恐地向忽必烈跪下。
  姚枢一边拔扎在女子身上的银针,一边对大汉说:“这是你媳妇吧?她体内的毒已经排出来了,再养几日便可痊愈。”
  大汉感激不尽,转着圈儿地向众人磕头。
  忽必烈扶起大汉,说:“壮士请起。现在,该把你的事告诉我们了吧?”
  大汉长叹一声,说:“实不相瞒,小人名叫王著,本是宋军的一名偏将,驻守在鄂州附近的长江沿岸。年初,刚刚升为两淮制置使加参政知事及知枢密院事的贾似道,为了邀买军心,安抚戍守将士,亲自去前线视察慰问。将军命我负责照料贾似道的起居。恰好这时我媳妇来军中看我,我当时想,她是女人,心细,一定比我料理得更好,便让她帮我一起照料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客人。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竟闯下了塌天大祸!”
  王著气噎咽喉,说不下去了。
  他的妻子更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忽必烈并不十分了解贾似道,不解地问:“你这样忠心对他,应当得到嘉奖才是,怎么会招来大祸呢?”
  “嘿!”王著悔恨不迭,拳头擂得咚咚响,“以前听人们说他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我还不十分相信。原来,传言不枉,他真的是个猪狗不如的卑鄙小人啊!当时,见我媳妇尚有几分姿色,这个老狗便生出歹意。一次,趁我媳妇给他送参汤屋里无人的机会,欲行不轨。我媳妇是正派人,顿时吓坏了,拼命挣扎、叫喊和乞求。老狗哪里肯依,抱着她就往床上拖。恰好这时我从窗外经过,隔着窗棂一看,霎时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我的脑子里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失去了理智,不顾一切地闯了进去。
  “可是,贾似道并没把我这个小小偏将放在眼里,不但没有住手,反而生气地对我呵斥道:‘谁叫你进来的?快滚出去!’
  “我强压着满腔怒火,对他说:‘贾大人,她……是在下的女人!’
  “贾似道轻描淡写地说:‘从现在起,她归本爷啦!还不快滚出去!滚出去!’
  “我出身武夫,性情暴躁鲁莽,哪里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我浑身发抖,用极度仇视的目光看着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他大概是被我看毛了,但仗着位高权重,厉声对我呵斥道:‘你一个屁大的偏将,连本爷的话也敢不听吗?怎么?你……你要造反不成!’说完,竟当着我的面用他的老脸去亲我媳妇的脸蛋。我再也忍不住了,像只发疯的猛兽使足力气向老狗扑过去!老狗没想到我敢跟他动粗,躲闪不及,头重重地撞到墙上,鲜血顺着手指缝儿汩汩流出。他真的害怕了,拼命高声叫喊:‘啊!?快来人呀!有人造反啦!快来人抓刺客呀!’外面锣声四起,营中大乱,军官率兵士从四面八方冲来。这时,我才意识到闯了大祸,拉起媳妇就往外跑。经过一番冲杀,总算逃了出来。老狗四处张贴告示,画着我的图像,通缉捉拿我。我害怕被捉住,白天藏在庄稼地里不敢出来,到了晚上再上路逃跑。大宋朝地域虽然辽阔,却没有我王著的立足之处。我带着媳妇,昼伏夜出,吃尽千辛万苦,才逃到这荒无人烟的蛮夷之地,过着野人一样的生活!天哪!自称天朝上国礼仪之邦的堂堂大宋,怎会有这样禽兽不如的奸臣啊?如此下去,岂有不亡的道理啊!”
  王著痛心疾首,仰天长叹,大放悲声。
  “哼!”郝经知道贾似道的来历,愤愤地说,“这个祸国奸佞,本来就是个市井无赖,因为他姐姐进宫当了贵妃,才得以平步青云,连连高升。”
  忽必烈感慨地说:“宋朝皇帝用这样的人治理国家,看来,气数真的是尽了。我定要亲手擒住这个禽兽不如的家伙,为你报仇!”
  王著是位侠肝义胆、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见忽必烈对他如此器重,心中万分激动,施礼拜谢,声音颤抖地说:“谢王爷!王爷如此和蔼待人,礼贤下士,令王著感激不尽。王著是个粗人,愿王爷收留,效犬马之力!”
  忽必烈心中大喜,说道:“王将军言重了,能得到你这样威武豪壮,又侠肝义胆的将才,本王求之不得!”
  忽必烈吩咐在大帐摆宴,为王著压惊接风。
  席间,王著了解到忽必烈正为找不到渡口和无人带路而发愁,当即告诉忽必烈,渡口压根儿就不在这里,而是在几十里以外的下游。他为了寻找食物曾经去过那里。那里河道虽然狭窄,但落差很大,水势非常湍急,羽毛落入立即被吸进水底,木筏和一般的船也很难通过。他对这一带的山势比较熟悉,可以为大军带路。
  渡口和带路人有了,渡河工具成了主要难题。
  子聪亲自去渡口考察过,也用木筏和小船做过试验。木筏入水即沉,木船行不了多远也多数被暗礁和激浪掀翻。出发前设想的乘羊皮革囊,因革囊太轻,在急流中无法控制。怎么办?不愧是聪慧无比心灵手巧的子聪,终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把蒙古的羊皮革囊依次绑在汉人的木筏子底下,水流再湍急也可以操控了。
  忽必烈大喜,立即下令打造这样的革囊木筏。
  革囊木筏很快打造完成了。
  大军渡河那天,无数张特制的革囊木筏整齐地排列在河岸,大纛旗和无数面牙旗迎风猎猎,士兵们情绪极高,像憋足了劲的小老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等待忽必烈下令出发。
  忽必烈由众将簇拥着登上山坡,挺立在“大渡河”三个大字下。他的心情非常激动,因为,他真的要改写“宋挥玉斧”的典故了!这样庄严的时刻,他怎能不心如潮涌呢!由于心情过于昂奋,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弟兄们!成吉思汗的子孙们!当年,宋朝的开国皇帝、太祖赵匡胤,开拓疆土,打到了现在这个地方。但是,他没有渡河。为什么?因为这里的地势太险要,条件太艰苦了!这位有雄才大略的开国皇帝害怕了!退缩了!他挥了挥手中的玉斧,无奈地说,大宋的疆域就到这里吧!留下了这‘宋挥玉斧’的典故。不!那边虽然荒凉、虽然艰险,但仍然是华夏的土地、中国的疆土,岂能不要呢?不能!绝对不能!今天,我们要在当年赵匡胤挥玉斧的地方,渡河到对岸去!我要把宋挥玉斧这个典故,改为我跨革囊!”
  众将士群情激越,齐声高喊:“宋挥玉斧,我跨革囊!宋挥玉斧,我跨革囊!”
  声震山野,回荡在万里长空!
  忽必烈一声令下:“出——发!”
  载满将士的革囊木筏,争先恐后、浩浩荡荡地向对岸划去,气势颇为壮观!
  可是,过河以后的困难,更是忽必烈想象不到的。
  因为大军在河东岸被阻时间过长,辎重粮草消耗过大。虽然尽量节省,粮食还是很快就吃完了。经过的地方全是没有人烟的荒芜贫瘠之地,别说粮食,连个野果也找不到。万般无奈,战士们只好把马匹杀掉充饥。马匹很快也杀光了,全军只剩下忽必烈的一匹坐骑。
  然而,仍有战士饿死。
  一天,忽必烈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歇息,子聪和王著走过来,心情沉重地对忽必烈说:“王爷,又有两个人死了。”
  “又……又是饿死的?”忽必烈脸上阴云密布,没有一丝笑容,声音颤抖而沮丧。
  “嗯。”子聪和王著点点头。
  “这么大一座山,难道就找不到一点儿粮食?”忽必烈情绪压抑,焦急,烦躁。
  王著颓丧地说:“这么多人,别说粮食,连可以吃的树叶都找不到。”
  忽必烈问:“离大理还有多远?”
  王著回答:“不太远了,前面那座大山叫摩挲贡山,翻过去就到大理了。”
  忽必烈心中生起一线希望,说:“到了大理附近,一定能找到粮食。叫大家咬咬牙,挺过这一段,翻过山去就有吃的了。”
  姚枢喘气说:“有人好几天水米不进了,身子很虚弱,别说翻山,恐怕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
  忽必烈问安童:“还有马吗?”忽必烈想把马杀光,使大军走出大山。
  安童摇摇头,说:“没了,就只有您这一匹。”
  忽必烈神色黯然,觉得真的山穷水尽了,痛彻心脾地说道:“长生天啊!莫非你真的要把忽必烈困死在这里吗!?”
  忽必烈看见不远处的坐骑,暗想,眼下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杀掉它。可是,他刚这样一想,一股酸楚的感觉立即涌上心头。他默默地走到心爱的坐骑前,这匹马驮着他南征北战,东拼西杀,与他已经成了生死之交,他怎忍心把它杀掉啊?可是,如果不杀它,部队就会困死在这里呀!马通人性,不住地用嘴亲忽必烈的脸,眼里流出了泪水。忽必烈的心如刀绞一般,深情地抚摩着爱马,亲了又亲,鼻子一酸,泪水洇湿了眼眶。他不忍看到心爱坐骑被杀的惨相,给了安童一个眼神,快步离去。
  安童明白忽必烈的意思,更了解忽必烈的心情,大声喊道:“殿下!不能杀啊!您不能没有它呀!”
  “少废话!”忽必烈伤心至极,声音颤抖。
  王著被深深感动了,含着泪说:“安将军,杀吧!我有力气,以后我就是殿下坐骑!”
  忽必烈杀掉自己心爱的坐骑为士卒充饥的事,迅速在全军传开。军心为之大振,士气倍增。
  就在部队攀上摩挲贡山时,刚刚还是万里无云,阳光灿烂,微风和煦。突然间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下子涌来遮天蔽日的阴云,天昏地暗,不见了一丝阳光和蓝天。雷鸣电闪,寒气森森,刺骨的冷风裹着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来。刹那间,由夏天变成冬天,大雪封山,道路成冰。人们冻得瑟瑟发抖,山路光滑如镜,不少士卒摔下山崖。子聪让士卒把茅草捆扎在鞋底儿上,增强鞋的防滑度。但仍有人滑下山涧。忽必烈从小生长在大戈壁,很少在这样光滑的山路上行走,颤颤巍巍,不敢迈步。王著虽然在江南当兵,但家在太行山的深山沟沟里,走惯了冰雪山路。见忽必烈如此狼狈,急忙走过去,二话没说,蹲下身子,把他背起来就走。王著身体强壮,力大无穷,十个硕大的脚趾像钉子一样紧紧钉在光滑的冰面上,一动不动,稳如泰山。背着忽必烈一口气翻过了摩挲贡山。忽必烈不仅对他更加器重,还由衷生出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