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论在美国的百年之争

　　纪念达尔文诞辰200周年、《物种起源》出版150周年

　　本报记者  高  博

　　2009年2月12日是达尔文诞辰200周年，2009年也是著名的《物种起源》一书出版150周年。达尔文的理论早已成为生物学的基础，但在科学超级大国——美国，反对进化论的声音却响亮而持久。

　　据2006年的一期《科学》杂志调查显示，支持和反对“人类从其他物种演变而来”的美国人大概各占40%%———否定进化论的比例是发达国家中最高的，其他类似调查也显示相同结果。究其原因，用美国国家科学院白皮书中的话说：“许多美国人持有宗教信仰，导致他们怀疑已经证实的科学观念。甚至当他们对这些观念有一些基本了解时，也是这样。”

　　相信不相信进化论，是个人的自由；科学课上怎么教学生，则是一个公共问题。为了决定下一代应该如何对待进化论，美国的进化论者和创世论者诉诸法庭。从1925年的“猴子审判案”开始，官司一桩又一桩，至今没完。

　　猴子审判案：家长有权禁止教进化论吗？

　　1925年7月10日，在美国田纳西州一个叫戴顿的炎热小镇举行的审判，吸引了来自全美以及世界各地的200多名记者和成千上万的声援者。控方代表是美国著名政治家威廉•布莱恩，辩方律师克拉伦斯•达罗则是有名的劳工辩护律师和无神论者。案件起由是中学教师斯科普斯在课堂上讲授进化论，涉嫌违反了田纳西州法律。审判结果将决定能否在公立学校继续讲授进化论。

　　遥想当年，《物种起源》一经出版就传到了美国。和在英国遭到猛烈批评不同，达尔文的学说(一种不太准确的温和版本)比较平静地被美国知识阶层所接受，直到基要主义基督教派兴起，才遇到了麻烦。基督教基要主义(一译原教旨主义)产生于20世纪初的美国南部。其出发点和宗旨，是从字面上来解释圣经。随着美国在校中学生的人数从1890年的36万增加到1920年的250万，许多来自社会中下层家庭的子女能够进入学校读书。基要主义者担心进化论有害于其子女的宗教信仰，希望立法禁止在公立中学讲授进化论。

　　这一反进化论运动的领军人物，是“伟大的平民”威廉•布莱恩，此人3次成为民主党的总统候选人，并曾任参议员和国务卿。他对当时流行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深感厌恶，认为德国的军国主义以及美国的强盗大亨都与进化论有关。他是反进化论运动最有影响的发言人，其立论点是：不管生物学教授喜欢还是不喜欢，纳税人有权决定公立学校教什么。在他的努力倡导下，1921年至1929年间，反进化论的立法议案在5个州获得通过。

　　田纳西州的反进化论法案于1925年成为法律。美国公民自由联合会(ALCU)认为它违反了联邦宪法，是对学术自由和科学教育进行的宗教限制。因此，他们要在该州寻找一位志愿者来挑战它。戴顿镇的中学教师约翰•斯科普斯主动请缨。由于进化论当时被认为是支持“猴子变成人”的，斯科普斯案又称“猴子审判案”。双方多次针锋相对地辩论之后，被告方败诉，斯科普斯被罚款100美元。

　　审判结果一出，美国出版商由于担心可能的抵制，主动避免和减少书籍中的进化论内容。导致之后30年，美国进化论教育陷入低潮。

　　世纪审判：“创世科学”是科学还是宗教？

　　1957年，前苏联成功地发射了人造地球卫星。美国感受到了落后的压力，开始重视和加强科学教育。到上世纪60年代中期，美国有近半数的中学采用了支持进化论的新教材。在进化论支持者的努力下，美国最高法院1968年宣判阿肯色州的反进化论法律违反联邦宪法。1967年，田纳西州也撤销了导致斯科普斯受审的那项“巴特勒法案”。

　　眼看形势不妙，创世论者改变策略，提出了“科学创世论”，也叫“创世科学”。亨利•莫里斯出版的《创世纪洪水》一书，将一些最新科学成果和论点说成是支持“诺亚洪水”的证据，坚信上帝在大约6000年前按照《创世纪》中所描述的过程创造了宇宙及其万物，成为“科学创世论”的奠基性著作。

　　创世论者在上世纪70年代以及80年代初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他们通过吸收拥有理工科高学位的人员以及创立专门的机构，改变自从“猴子审判案”以来留给公众的愚昧形象。他们把基要主义的宗教信仰包装成“科学”，声称应与进化论在教科书中具有平等的地位，从而导致了所谓的“平衡法案”。1981年3月，阿肯色州通过了“590法案”，令“创世科学”在教科书中与进化论具有同等地位。路易斯安娜州的“平衡法案”也于1981年7月通过。

　　为了推翻“590法案”，ACLU再次组织诉讼，以小石城牧师麦克莱恩的名义进行，当地5个教派的负责人充当联合原告。原告方认为，“590法案”支持和偏袒某一宗教派别，违反了联邦宪法第四修正案中“政教分离”的有关条款。联邦地区法院审理这起“麦克莱恩反对阿肯色案”。

　　争论的焦点是：“创世科学”是科学还是宗教。其中，对判决结果影响最大、也引起最大争议的是生物学哲学家罗斯在证词中提出的区分科学与非科学的5条标准。1982年1月5日，法官奥弗顿宣判阿肯色州的“590法案”支持宗教，违反了联邦宪法，从而推翻了第一个“平衡法案”。科学界欢欣鼓舞———《科学》以及其他的一些专业学术期刊全文发表此案的判决书。人们将这一审判称为“世纪审判”。

　　之后，废除路易斯安娜州的反进化论法律也上诉到了联邦最高法院。全美72位诺贝尔奖获得者、17个州的科学院和其他7个科学专业团体联合向美国联邦最高法院递交了请愿书，认为所谓的“创世科学”只不过是经过伪装的宗教。1987年6月，联邦最高法院以7票对2票判处路易斯安娜州的“平衡法案”非法，废除了最后一个反进化论法律。

　　楔子战略：“智能设计论”要“学术自由”

　　上世纪末，一股新的反进化论势力———“智能设计论”开始活跃。近年在其推动下，不断有人在美国各州提出法案，要求在中学科学课上讲述反进化的理论。今年伊始，得克萨斯州教育局开始讨论课程设置标准，并计划在3月作出结论，使反进化理论尚有在该州讲授的可能。2008年,有5个州的众议院接到了“学术自由法案”的提案———递交者要求中学科学课“同时教授进化论的力量与弱点”，换句话说，就是让“智能设计论”跻身课堂。

　　“智能设计论”加入反进化论的行列，以1991年菲利浦•约翰逊出版的《审判达尔文》一书为标志。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教授约翰逊的中心思想是：达尔文主义的进化论不是建立在毫无争议的经验事实基础上的，而是建立在极有争议的哲学假设———自然主义的基础上。进化论不是科学，而是“科学教士们”建立的信仰体系。在约翰逊之后，“智能设计论”的一些理论家主张：渐进演化解释不了一个如此精确和复杂的细胞世界，只能假定有一个智能的设计者；而且有些生物结构(比如眼睛)不可能是通过自然选择形成的等等。

　　“智能设计论”的理论家拥有博士头衔和教授职位，并且撰写论著时使用科学的专业术语，在引文规范和论证方式上也更加接近主流学术界，因此容易对公众尤其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们产生影响。由于缺少生物专业知识，一般人看这些书，似乎也言之成理，而且观点标新立异，很能吸引一些读者。(《审判达尔文》《达尔文的黑匣子》等书都曾作为科学类书籍译介进中国。)

　　在教科书问题上，“智能设计论”者也争取“智能设计论”与进化论具有同样的地位。《论熊猫与人》(1993年出版)一书就是为了这一策略而精心设计的教材。该书把进化论说成是漏洞百出，并长篇论证“智能设计论”是一个合格的科学假说，辩护说在公立学校讲授这一理论并不违反联邦宪法。“智能设计论”者强调，如果不允许“智能设计论”与进化论在生物学教科书中具有同样的地位就是“观点歧视”———约翰逊称之为楔子策略。

　　“智能设计论”者发挥高学历和拥有学术职位的优势，举办大型研讨会，力争在学术界产生更大影响；通过讲座、录像带、电视台、互联网广泛宣传。如果你在网上搜索关键词“evolutiontheory”，许多排位靠前的链接，都指向智能设计论者的网页。去年更是有一部指责科学界“观点歧视”的电影叫《被驱逐》，首轮在1052家影院公映(美国纪录片史上最多)，短短几周，票房已接近美国纪录片历史前十。

　　其结果是，近几年反对进化论的社会运动再起，并且愈演愈烈。“智能设计论”者四处游说，要求进入课堂。尽管科学界一边倒地支持进化论，然而同情“智能设计论”的民众比例一直居高不下。这决定了反进化论立法运动短期内不会结束。

　　为了防止“智能设计论”翻盘，一方面，美国各大科学组织和主流媒体不遗余力地宣传进化论的正确；另一方面，他们强调科学和信仰是两个独立领域，应互不干涉，反对把宗教观点和生物学理论混为一谈。为此美国国家科学院曾数次出版白皮书，争取公众支持。年初，明确支持进化论教育的奥巴马入主白宫，替代了态度暧昧的布什，这对科学界是一个好消息。

　　虽然还没有哪一个州通过反进化论法案，但历经风波的美国科学界的警觉和坚决并无松懈。毋庸置疑的是，这一轮斗争仍将以科学获胜而告终，只是不知何时收尾。至少达尔文的200岁生日，肯定会在对阵双方的争论声中度过。(感谢北京理工大学张增一教授提供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