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蚧雄睾酒的危害:宋人与宋词的故事(7)李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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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煜(公元937-978),初名从嘉,即位后更名为煜,字重光,江苏徐州人,世称后主。他是南唐中主李璟的第六个儿子,祖父是南唐开国皇帝李昪。
        将南唐君主李煜归于“宋人”,可能会有很多人反对。但我以为,李煜后期的词,意境深远,凄凉悲壮,感情真挚,开创了一代词风,为两宋词的广阔发展开拓了眼界。最主要的是,他最有成就的词,都是在亡国之后、生活在宋朝时写的。
        例如这首《浪淘沙令》,此词作于宋太平三年 (978),临终前不久: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这首词“言梦中之欢,益见醒后之悲”,自然率真,直写观感,直抒胸臆,“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绝也;“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抒写自已的真切感受,自然明净,含蓄深沉,哀感动人。

        李煜降生于一个神奇的日子,公元937年的七月七日。在古代,七月七日是传说中的织女和牛郎相会的日子,是一个很吉祥、很神秘的日子。更神秘的是,李煜还天生异相,生有所谓的“骈齿重瞳”:宽宽的天庭,丰满的双颊,两颗前门牙并二为一,有一只眼睛有着两颗瞳仁。按照相面人的说法,他有旷世罕见的富贵相。在旧史书的记载中,周武王就是天生骈齿,舜、项羽则都生有重瞳。因此,李煜的降生,为李府带来了吉祥富贵的征兆,尤其令他的爷爷李昪喜出望外。
        李昪出身贫寒,从小父母双亡,生逢乱世,沦为一个要饭的小沙弥,但他奋力进取,南征北伐,审时度势,逐渐混到了齐王、太师,老年时已经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夹天子以令诸侯”,把持了朝政。孙子李煜的降生,使他预感到某种大吉大利的征兆,坚定了称帝的决心。李煜出生3个月后,李昪毅然地逼迫吴王禅位,自己称帝,一手创建了繁荣昌盛的南唐国。
        李昪非常喜欢这个皇孙,见李煜幼时聪颖,7岁时就能背诵、理解曹植的《燕歌行》,就为南唐后继有人而欣喜。但李昪去世后,儿子李璟继承了皇位,南唐国势就一天不如一天地衰微下去。
        中主李璟,聪颖风雅,精通诗词歌赋,可惜风流有余而王气不足,在政治上昏庸无能,不堪当守成保业的大任。后周崛起后,南唐战败,李璟只得臣服于后周,改称国主,贡纳大量的金银布帛,还将江北14州割让给后周。几年后,李璟在无限惆怅、无限悔恨中抱病而亡。由于前五个儿子都早死,六子李从嘉,就成了唯一的皇位继承人。
        当时,25岁就继承大统的李从嘉,确实是很想有所作为的。他上任后,立刻改名为李煜,字重光。煜,是“光明耀世”之意,出自西汉杨雄的《太玄 元告》中的两句话 :
        “日以煜平旦,月以煜平夜 。”
        他要借这新取的名字,寄托自己重振南唐雄风、恢复祖宗基业、成为耀眼君主的美好心愿。
        但是,事实很快就证明:改名不过是一场“喊大话、表决心的形象秀”,这位年轻的南唐第三任君主,不仅豪无重振乾坤的宏大气魄,反倒会将大好河山葬送得干干净净!
        李煜从父亲李璟那里继承了全部的文学艺术才能,且较之乃父,称得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能,无所不精,尤其是对于填词一道,更是炉火纯青。但在政治上,他也继承发扬了父亲的全部缺点:轻佻治国,沉迷声色,不谙国事,忠伪莫辨,宠信佞臣,致使本就国力大减的南唐终成奄奄待毙之势。
公元960年,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 ”,“黄袍加身 ”,自立为王,建立北宋。之后,他就开始实行“统一中国、先南后北”的军事计划,在收拾了后蜀、南汉之后,目光自然就瞄准了南唐。面对北宋的强大势力,李煜委曲求全,逆来顺受,以图苟且偷安,建隆二年,奉宋正朔称臣,后又降称江南国主,贬损仪制,改变朝服,降封子弟。
        但是这种屈辱日子也不能持久。开宝七年(公元975年),赵匡胤要求李煜降宋,回归一统。李煜无可再退,也就作困兽犹斗状,开始筑城,戒严抗敌,慨然对大臣们道:“一旦宋军南来,孤当身披战袍,亲自督师,背城一战,以保社稷。如果兵败,便自焚而死,绝不作他国之鬼。”
        这话传到汴梁,赵匡胤听了哈哈大笑,掷杯于地,对左右大臣说道:“这不过是文人的气话罢了,李煜空有那张嘴!假使他真有这番壮志,孙皓、叔宝也不会作降虏了!”立刻派遣大将曹彬、潘美等,出兵进攻南唐。
        开宝八年(公元976年)冬天,宋军轻而易举地便取了池州,南下采石矶,架上浮桥,迅速渡江;再一鼓作气,长驱直入金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金陵城关,将金陵城团团围住。城中的李煜君臣,顿成瓮中之鳖,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慌得魂不附体。
        战鼓咚咚,人喊马嘶,宋军震天欢呼。曹彬执行赵匡胤“和平取城“的命令,先后几次致书给李煜,要他限期开城投降,否则大举攻城,到时生灵涂炭,别怪手下无情,云云。李煜受了恫吓,六神无主,又看连续兵败,实在抵挡不住,犹豫再三,终于召了近臣亲眷,齐聚宫门,自捧玉玺,肉袒出降。
        出降后,李煜踽踽行向宗庙,去向供奉在那儿的列宗列祖辞别。他不敢仰头看祖父的眼睛,稍微磕头,就仓皇出逃。李昪乃一世英豪,如见这个从小被寄予厚望的孙子如此不争气,肯定会怒吼一声,气得从坟墓里跳起来的!
        教坊的乐人宫娥们纷纷向李煜辞别,此别经年,或成永诀,都泪珠涟涟地对视,奏起了别离歌。李煜感慨万千,填下了悱恻凄凉的《破阵子》: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宵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试干戈?
        一旦归来臣虏,沈腰潘鬓销磨。最是仓惶辞朝日,教坊犹奏别离歌,挥泪对宫娥。”
见李煜去宗庙拜祭久久不归,大宋的将领们坐不住了,纷纷议论,急躁的潘美担心李煜会自杀,曹彬却神情自若,安抚大家道:“你们没见到李煜投降时的懦弱模样!假如他敢于自杀,又何必投降?我保他活得好好的!”潘美性不耐事,为防不测,急忙召李煜来船中饮茶。李煜走到岸边,见船与岸间架有一块独木板,他就徘徊数次,不敢登那块独木板。曹彬见了,摇头叹息,只得命左右前去扶持,李煜这才颤缠唯唯地上了船。曹彬微笑着对身边的将士道:“你们看看,如此贪生怕死之人,怎么会有勇气自杀?”
        当年腊月,也就是公元976年,四十岁的李煜做了俘虏,被押送到了北宋首都开封。赵匡胤没有杀他,封了他一个“违命侯”,享受高级亡国奴的待遇。
君王降虏,人间天上,李煜一下子从九五之尊的帝王沦为阶下囚,简直是从天堂掉进地狱,心境之凄苦,可想而知。历来“愤怒出诗人”,“诗欲究后工”,李煜的这些切身体会,都被他融进了词中。在对昔日君王生活的追忆中,在对今日臣虏生活的感慨中,他的词终于渐远渐深,提高到一种深邃开阔的境界。如这首《乌夜啼》:
        “林花谢了春红, 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 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一气呵成,益见悲慨。“人生长恨”,不仅仅是抒写一已的失意情怀,而涵盖了人类所共有的生命的缺憾,是一种融汇和浓缩了无数痛苦的人生体验的浩叹。
        然而,李煜虽然愁肠百结,寝食难安,但还吃喝不愁,且能尽情地在自己的院落里发呆、醉酒、唱歌。因为赵匡胤对李煜的行为,并不在意,还哈哈大笑一声:“卿真乃一翰林学士也”,特地每日给他供酒三石,随他饮酒哭唱“往事只堪哀”什么的。但赵匡胤去世后,宋太宗赵光义继任后,李煜的日子才真正惨痛得无以复加。
        赵光义登上龙座时,按惯例大赦天下,李煜也由“违命侯”进封为“陇西公”,但实际待遇反而下降,还差点停了供酒。而李煜自幼奢华挥霍惯了,常常搞得自己入不敷出,赵光义不得已增加他的月俸,另赐铜钱300万,脸色却十分难看。后来,赵光义看上了李煜的妻子小周后,给她封了个“郑国夫人”,再以皇后的名义屡屡召她入宫,强迫她陪宴侍寝,往往一住就是数天。
        小周后与李煜患难与共、相濡以沫,遭遇赵光义的流氓行径而无可奈何,身心极为痛苦。她每次从宫中回来,都要捶胸顿足,大骂赵光义禽兽不如,也大骂李煜是个窝囊废物。李煜见了,哪能不痛断肝肠、羞耻惭愧?可除了与小周后抱头痛哭外,又还能怎样?他痛恨赵光义,但敢怒不敢言,又不堪面对小周后的唾骂,只好忍气吞声地“婉转避房栊”了。
        十几年前,我刚刚迷上宋词,最开始接触的就是李煜的词。那时候少女心情,血气正旺,追逐的是那些跃马江湖、快意恩仇的剑客侠士,对李煜这样的男人,说真的,常常恨铁不成钢,扼腕长叹:“男人到了如此地步,既没有自杀,也没有杀人,还有脸活着!”
        唉,现在想来,那时的我,真是太自以为是、太残忍了!
        李煜的满腔悲愤和苦闷,“此中日夕,只以眼泪洗面”,只能写些愁苦的词来寄托哀痛。可这种仰人鼻息、任人侮辱的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赵光义看到李煜词中尽是些“ 故国梦重温,觉来双泪垂”、“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之类怀念故国、对生活不满的句子,很不舒服,很是生气。
        皇帝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公元978年的七月初七到了,这是李煜42岁的生日。似乎有某种预感,这一天晚上,李煜原来那些入宋的嫔妃、宫娥们都不约自到,来为他祝寿。大家吹笙抚琴,歌舞助兴,轮流举杯向李煜祝酒。李煜强颜欢笑,作了这首《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煜作完后,交给宫娥们演唱,自己也击节相和。“春花秋月”无穷尽,“雕栏玉砌”依旧在,只是“朱颜”变苍颜,“往事”成云烟,执手相看泪眼,悲悲切切愁不断。唱着唱着,每个人的眼睛都蒙上了一层泪花。
        深夜时分,皇宫的太监来了,送来赵光义赐的一壶“美酒”,说是给李煜祝寿。李煜又惊又喜,感动得两眼模糊,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酒刚入肚,他就全身痉挛,抽搐不止,头脚屈曲在一起,砰然倒地而死。
        有人说,赵光义用牵机毒酒杀死李煜,是因为词中有“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句子,似有恢复故国的念头,李煜实乃不识实务。但我以为,以赵光义之才,难道还看不出李煜是毫无收复江山社稷的壮志和才能的吗?他杀李煜的真正目的,大概还是想独占小周后吧?可惜了,连天都不想遂“天子”心愿,李煜死后不久,小周后也悲伤过度而死,赵光义“用心良苦却成空”。

        哲人云:“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作为皇帝的李煜死了,但作为词人的李煜却永远地活了下来。他那些“用血和泪”写成的《乌夜啼》、《虞美人》、《浪淘沙令》等词,语言自然精练,境界开阔,词风疏朗,成为了辉煌宋词的先声。
        李煜前期的作品大多写宫廷风月和闺阁心事,摇曳生姿,但亡国之后,词风从往日的柔媚婉约而变为深厚沉重,题材也从过去的风花雪月、笙歌舞遍的“花间派”巢臼中拓荡开来,转而为更宽更广的关于人生、国破家灭的感叹。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词至李煜,而眼界始大,感慨骤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
李煜的词还极少用典,绝不晦涩,不掉书袋,卖弄文采,词语自然天成,没有丝毫的雕琢痕迹,可谓鬼斧神工。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云:“毛嫱西施,天下美妇人也。严妆佳,淡妆亦佳,粗服乱头,不掩国色。飞卿,严妆也;端己,淡妆也;李煜则粗服乱头矣。”说的正是这种“唯大才能本色”的气度。
        对于历史学家、历史爱好者而言,李煜是昏庸无为的亡国之君,他内无用人治世之能,外无御敌卫国之力,断送祖宗基业;但对于文学家和诗词爱好者来说,李煜是词中之帝,中国诗词有了他,更加绚丽多姿,博大精深,他留下来的那些脍炙人口的词,将永远为后人所传颂。
        这些,都由得后人评说,是非功过,盖棺未有定论。
        从某种意义上说,李煜这个“失败皇帝”,其实和秦皇汉武那样的“成功皇帝”完全一样: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改变了历史,影响着文化,既流芳百世,又遗臭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