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童年漫画爱丽丝:比风景更美丽的(大地足音) ——平顺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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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风景更美丽的(大地足音)

——平顺纪行

徐怀谦

《 人民日报 》( 2011年12月12日   24 版)

  山西平顺是个穷地方。穷地方容易让人想到“穷山恶水”。可是这四个字用到平顺身上,真是冤枉了它。它非但不是穷山恶水,简直可以称为青山绿水、灵山秀水。这些年,随着山西壶关的太行山大峡谷、河南焦作的云台山等旅游景点的开发,世人对太行风光有了全新的认识,而平顺的天脊山、神龙湾等景区与它们相比,一点都不逊色。由于这里的交通更闭塞,这里的宣传更滞后,所以平顺的山水藏得更深,也更原生态。

  今天的游客听到“天脊山”的名字,可能会觉得陌生,可是在宋朝,它却声名赫赫,连大文豪苏东坡都对它褒扬有加。当年,苏东坡有位朋友叫梅庭老,被派往潞州任学官,他嫌官小,很不情愿去,就向苏东坡诉苦。苏东坡一听是去潞州,就欣喜地对他讲:潞州我去过,那可是个好地方呀!不要在乎官的大小,大丈夫应该胸怀天下,你一定要去。当即写了一首词《浣溪沙·送梅庭老赴上党学官》相赠:“门外东风雪洒裾。山头回首望三吴。不应弹铗为无鱼。上党从来天下脊,先生元是古之儒。时平不用鲁连书。”其中“上党从来天下脊”一句即说上党地区(即今天的长治、晋城一带)地势险要,有“与天为党”之说。梅庭老听从了苏轼的劝勉,从河南林州出发,前往潞州赴任。当他走到平顺境内,举目四望,只见巍巍太行与天相接,起伏跌宕,气象万千,禁不住大声赞叹:“太行真雄奇,真乃天脊也!”从此人们就把这座山叫做天脊山。多少年后,元代一个叫熊戴的地方官也来到了天脊山,触景生情,写下了“太行多名山,天脊居第一。泽潞伯仲间,上党天之脊”的诗句。想想看,莽莽太行山脉崛起一座天之脊,其雄迈的气象定然非同一般。别的不说,只说两座悬崖峭壁之间搭起的那座吊桥,距谷底400多米深,人走在吊桥上,真是两股战战,两眼发直,纵然吊桥另一侧有条300多米高的天泉瀑布以其修长的身姿、自豪的喧嚣吸引你,你仍然不敢停留半步,而是鸵鸟般地一路疾走,逃往吊桥对岸。

  如果说天脊山以山势险峻取胜,那么神龙湾则以水之澄澈诱人。一路在谷底走,一路有溪水相伴。快到景点“一线天”时,阳光映射在一潭清水中,水纹闪烁如一圈圈金线,仿佛织成了一袭明丽的袈裟。由于水汽升腾,潭的上空竟飘舞起一道彩虹,如梦如幻。这样的美景,足可以让人回味。

  守着这么美的山水,平顺怎么还会穷呢?这就应了那句老话:“酒香也怕巷子深”。搁在苏东坡那个年代,旅游基本靠走,只要景点好,游客总会趋之若鹜;如今是一个汽车的时代,如果交通不便,再美的风光,游客们也会弃之若敝屣。平顺名为平顺,却是既不平也不顺,美的山水藏在太行深处不易见,百姓抬头即可见到的山却大煞风景——“山是石头山,沟是石头沟。没土光石头,谁干都发愁”。

  恶劣的自然条件,是导致平顺贫穷的主要原因。

  穷则思变。平顺人民不甘于穷,他们从未停止过与贫穷抗争、与大自然抗争的脚步。上世纪50年代,这么一个小县竟出了4个全国劳动模范——李顺达、申纪兰、武侯梨、郭玉恩。李顺达、申纪兰都是西沟村人,李顺达的功劳在于发明“农业生产互助”,申纪兰则率先倡导男女同工同酬;来自羊井底村的武侯梨,植树造林成就很大;川底村的郭玉恩在创办农业生产合作社方面得风气之先。

  如今,4个劳模中的3个都去世了,唯一的女劳模申纪兰还健在,今年已经82岁。她是全国唯一的一至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现在的职务是长治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兼西沟村党总支副书记。在我看来,她的传奇不在于当了这么多届全国人大代表,而在于无论她的地位身份如何变化,她从来没有脱离过劳动。她曾经当过10年山西省妇联主任,正厅级,可是她这个正厅级与人不同,不定级别,不转户口,不坐专车,不领工资。干完10年,回到西沟,继续当她的农民。为了让乡亲们尽快富起来,她带领大家办过铁合金厂,搞过商贸、建筑、房地产和餐饮娱乐,后来成立了以她的名字命名的饮料公司,如今“纪兰核桃露”已经成为当地的一个知名品牌。人们喝完饮料,会随手把易拉罐扔掉,刚开始,看到自己的名字被扔得到处都是,申纪兰的心里觉得别扭,但为了群众利益,她觉得这点牺牲算不了什么。

  那天在西沟村展览馆前,我们见到了申纪兰。握着她布满老茧的手,看着她刻满岁月沧桑的面孔,我的内心充满了敬意。听说这位全国劳模这么大岁数了,仍坚持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把村里的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这种境界又有几人可以做到?

  离开西沟村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这里的山上布满了一圈圈白色的石头,一问才知道,这叫鱼鳞坑。平顺的山,阴坡上由于水分充足,树木繁茂,显得生机盎然;而阳坡上因为水土难以保持,寸草不生。为了绿化家园,平顺人在干石崖上刨出一个又一个的石头坑,然后从山下背来土,把土垫入石头坑内栽好树苗,一个坑大约需要一方土,一个人得山上山下跑40多趟;再从山下担来水浇灌,把浇过水的土用塑料薄膜盖好,拿石片把塑料薄膜压住,以防止风吹日晒水分蒸发;最后一道工序是在种好树苗的石坑外垒起一圈半圆形的石头墙,在石墙上刷一层白石灰,以防止水土流失和虫害发生,有时山上的石头不行,还得从山下选好料往山上背。初见这些整齐如士兵队列的鱼鳞坑,我有些怀疑这可能是一种形象工程。后来了解到,曾有一个观摩团来到平顺,考察这里的造林绿化,他们派武警一个坑一个坑地展开地毯式检查,结果发现这些鱼鳞坑没有一个空坑和一棵死树。领导们何曾知道,在平顺县,被鱼鳞坑全面覆盖的阳面山坡有3万多亩,每亩修建鱼鳞坑110个,每个鱼鳞坑种植两到三棵树苗,这就是330万个鱼鳞坑,这得需要背多少土、挑多少水!不是没有死苗,常常是栽了一年,活着一棵,可是平顺人不气馁,凭着一种“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信念,凭着一股“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的精神,经过几十年一代又一代人的接力,硬是把一个只有3000亩森林、森林覆盖率只有0.13%的落后县,发展成为拥有林地面积107万亩,森林覆盖率达到42%的“中国绿色名县”。我向我所看到的每一个鱼鳞坑行注目礼,因为它们不仅蓄满了平顺人的汗水,也一定蓄满了平顺人的血和泪!

  除了鱼鳞坑,平顺的第二大奇观是挂壁公路。人们都知道河南林州有一条人工天河——红旗渠,那是林县人民在太行山腰,一钎钎一锤锤,用生命雕凿出来的“世界第八大奇迹”;而挂壁公路则是山西平顺人民在太行山的悬崖峭壁间,用生命开辟出来的人间神话。与红旗渠相类似,挂壁公路的建设者也不是什么专业施工队,而是当地的村民,因为没有一个专业施工队愿意承揽这样一个无利可图却有可能搭进性命的活儿。以前,井底村的人去平顺县城,只有两条道:一条是“官道”,不过四尺宽,绕远;另一条近的,必须走山脊上的“哈喽梯”(哈喽,就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意思),稍不留神,就可能摔下悬崖,摔伤摔死的已有好几个人。当年曹操打仗到过太行,他写过这样的诗句:“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道出了太行山路的艰险;没想到,近两千年过去了,平顺人仍然为一条路而一筹莫展。

  奇迹在上世纪90年代末发生了。几度搁浅的井底隧道工程重新上马,并从两头同时掘进。悬崖峭壁间没有立锥之地,怎么修路?一开始,只能将人吊到半山腰,打上炮眼,用炸药炸开一个工作面,然后将修路的工具和机器化整为零拆卸开来,背在身上,带回平台,将零件组装起来才能进行施工。这条挂壁公路全部贴着悬崖峭壁开凿,每隔十多米便开出一个侧窗,一是为了施工中出废料方便,二是为了采光好,通路以后节省能源。这条路后来经过拓宽,不仅路面整齐,洞壁平整,而且可以安全会车。如今,站在山的对面回望挂壁公路,感觉它就像一条玉带系在太行山腰,又像一条巨龙在山间盘旋。一条路,使凝滞的大山变得活泛;一条路,把村民们的绝望变为希望……

  在我看来,平顺的太行风光称得上是大美,而比风景更美丽的是平顺人热爱劳动的本色和不屈不挠、战天斗地的太行精神。因了这种精神的贯注,平顺的山水也有了别样的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