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美度手表专柜:衣养万物——《道德经》与生态文化(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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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养万物——《道德经》与生态文化(第二章)
   第二章 千古智能的源泉——大道论

一、天道、人道之辨

关于“道”这一个字,殷周之际的金文中已经出现。就其原义而言,是指行进的线路。人们行走的线路谓之道路,物体运行的线路谓之轨道。总起来说,它们都是“道”。比如,《易经·履》说:“履道坦坦。”其中的“道”就是指人行之路,意思是行走的大路平坦坦。后来,道的内涵由具体向抽象的方向延伸,逐渐普遍化、一般化,引申出法则、规律、方法等。

如《易经》中“道”字四见,都是指道路而言;今文《尚书》言“道”,又拓展为言说、方法。当“道”从金文、《易经》的道路之“道”,向《尚书》、《诗经》的规律、方法之“道”过渡的时候,意味着道的本身也是一个动态的变化过程,也预示着道必然要一分为二,从而演变成为中国古代哲学的重大问题——天人之辨。

春秋时期开始,人们便开始把道分为天道和人道,以涵概自然、社会与精神。所谓“天道”,是指日月星辰运行的轨道,天气变化遵行的法则。春秋末年越国的大夫范蠡说:“天道盈而不溢,盛而不骄,劳而不矜其功。”“天道皇皇,日月以为常,明者以为法,微者则是行。阳至而阴,日困而还,月盈而匡。”(1)也就是说日月的运行,阴阳的消息,都有其变化的法则和运行的轨道,所以在“道”的前面冠之以“天”,称为“天道”。准此,天地间事物的运动变化,也像天体运行一样具有内在必然性。譬如,“盈必毁,天之道也。”(2)发展到极盛就必然走向毁灭,这是事物发展变化的客观规律。此外,人们还认识到天道是不以人的好恶为转移的。人们的思想行为“必顺于天”,“因天之常,与之俱行,”(3)而不能违反天道。如违反天道,便不能得到成功。比如兴兵打仗,必须认识和遵守天时、阴阳、刚柔的变化规律,达到进退攻守莫不顺时,才能常胜不败。然而,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当时的人有时又把天道看作一种人力无法抵御的神秘力量,把占筮和星占的推论比附于天道,给天道抹上迷信的色彩,这说明了人们对天道的认识仍然是初步的。

与天道对应,有了人道。所谓人道,即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据和原则,包括人的自然本性和道德伦理规范,以及社会群体的典章制度、组织、原则等。如《国语·晋语》说:想到欢乐就高兴,想到危难就畏惧,人之道也。这是就人的自然本性而言。又说:对于父母、师长、君主,应专心事奉,“报生以死,报赐以力”。这是就作人的道德原则而言。《左传》亦说:天灾流行,输粮救灾,抚恤邻里,此亦为道。这是就人的社会义务与责任而言,反之,背信弃义,违礼叛教,就是逆天道而行。因为作为人道的各种原则,都是依据天道而制造的,奉礼守义,就是符合天道。所谓“忠信笃敬,上下同之,天之道也。”(4)忠信笃敬这些道德伦理原则,上下必须共同遵守,也就是天道。这样一来,人道与天道就相互贯通了。

在人们看来,天道与人道即相区别,又相联系。据《左传》昭公十七、十八年记载,郑国星占家裨灶预言郑将发生大火,人们劝子产按照裨灶的话,用玉器禳祭,以避免火灾。子产回答说:“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人道就存在于社会人事之中,是人们必须遵守的共同的思想行为准则。天道“盈而不溢,盛而不骄,劳而不矜其功”,客观而自然地在那里起作用。天道与人道两不相及,人们用祷禳祭祀去企求天道恩赐,是毫无益处的。齐国晏子也说:“天道不谄,不贰其命,若之何禳之?”(5)天道是客观规律,它不会接受人的祭祀祷禳。

但是,天道既有客观属性,又有人格属性,所谓“天道无亲,唯德是授。”也就是说,天道是没有偏私的,只把福命授给有德行的人。修德是得福的基础和条件。从没有偏私和角度看,天道客观公正;从能够授命这方面说,天道又有主观意志,天道能够授命夺命,赏善罚恶,令人畏惧,这样一来,通过“德”这一中间环节,便把天道和人道联系起来了,遵守人道也就是顺应天道。这既是对人伦之道的升格,也是中国古代天人合一思想最原始的一种表述。

以上所说的道,无论是天道还是人道,虽其所指还是有限的事物,但表明道已经开始向哲学王国迈进,中国哲学中的道德范畴和道论思想已经萌芽,这些关于天道、人道以及相互关系的探讨,使道的概念开始出现性质的变化,这对中国哲学道范畴的形成具有的重要意义,同时也规范了中国哲学中道论思想演变发展的基本指向。正是在深入探索天道、人道及其相互关系的过程中,道的涵义不断丰富,而上升为中国哲学的最基本的范畴之一,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春秋时期,百家争鸣,儒家创始人孔子,罕言天道,注重人际关系,着重发展了人道方面。而道家创始人老子,鄙斥仁义,注重自然与人天关系,着重发展了天道方面。儒道两家从不同的角度发展了道的思想,共同提高着中华民族的理论思维水平。当然,是老子的《道德经》,尊道而贵德,第一次使“道”摆脱了一切形而下的感性色彩,使之成为具有普遍性的最高哲学概念。从此,中国哲学便以道论为基石,进而发展出各种形态的理论体系。可以说,自老子开始,中国才有真正的哲学形上学,所以《道德经》在中国思想文化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二、老子之道的理解

周所众知,自古至今的所有中外哲学,所要解决的无非是三个根本问题:一是宇宙和生命起源及演化问题,人们称之为哲学发生论;二是现实世界的本质与基础问题,人们称之为哲学本体论;三是社会与人生的理想问题,人们称之为哲学价值论。老子的道论把这三个哲学问题合在一起加以探讨。他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于此,中国哲学的宇宙发生论基本模式便奠定了。他说:“道者,万物之奥。”“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由之,中国哲学的体用论而具雏形。他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从此,中国哲学以道为核心的价值论也正式建立。道,不仅成为道家、道教的最高信仰,亦成为中华民族心目中最高真理的代称。从古至今,多少圣贤志士都毕生竭力于求道、学道、闻道、得道、悟道、体道、行道、宏道,为的是使人生变得更有价值,使世界变得更加美好。可以说,老子建立了一座道的丰碑,诸子百家环绕而敬仰之,得大道之滋润,用大道而生辉。换言之,老子的道论是超乎学派的,没有封界的,一切愿意穷根究底和需要安身立命的人们,都可以到大道里面去寻找答案。

当然,中国人对道的理解是不一样的,诸家各派见仁见智,千差万别。这是因为大道渊深,非常人所能透澈地把握;大道富有,各家只能得其一隅。大道似乎离我们很远,但我们时刻感到它就在身边;大道似乎离我们很近,但我们总难穷其底蕴。老子早已告诉世人,道超言绝象,不可定义,用语言是难以表述的。但他毕竟留下五千言,以寄言出意、随说随扫的方式,向人们描绘了大道的仿佛情形,表达了他体认大道的感受,使我们在无所适从的情况下,懂得如何去亲近大道,沟通大道,体认大道。老子的后学及其诸子百家,也各从不同角度和倾面探讨了大道的丰富内涵,对我们的修真体道大有裨益。总之,通过对《道德经》这部千古奇书及有关道家典籍的研读,可以去领悟这位大哲精深博大的思想,进入玄之又玄的众妙之门。

在《道德经》中,“道”字前后共出现了七十三次,可见其重要性。但在不同章句里,“道”的含义却不尽相同。归结起来,老子的“道”大约包括以下几方面的内容:第一道是生育天地万物的本原,第二道是一种真实的存在,第三道具有规律、法则意义,第四道具有人生准则、规范的意义。

道具有万物本原的意义,是老子哲学中“道”最重要、最基本的含义。他说:有一个混然一体的东西,它先天而存在。无声无形,杳冥空洞,永远不依靠外在的力量,自身不停地循环运行,可以称之为天下万物的母体。我不知道它的名称,把它叫做“道”,再勉强给它起名叫做“大”。道之所以被命名为“大”,是因为其无边无涯。道不止于大,又能不分昼夜的运行不息,故又可谓之“逝”。其愈逝愈远,无法穷尽其源,故又可谓之“远”。但虽远至六合之外,无穷无尽,却始终未尝离道,仍然依道循环运行,故又可谓“反”。(6) 这是老子对“道”的全面描述,它将生成天地万物的本体、运动性、规律性、时间和空间的无限性集于一身,指的就是宇宙——万物的本原。

作为万物本原的道,它是宇宙自身所固有的生命力和创造力,是物质和精神赖以运行的功能,所以它超乎形象的,又是内在实有的。换言之,道是一切生命的总源泉总生机,万物来源于道,又内含着道而得其生命之常。所以老子以最崇敬的心情讴歌大道,他赞叹说:道不可见,但却不亏不盈,永无穷尽。它是那样渊深啊,好似万物的宗主,它不露锋芒,超脱纠纷,涵蓄着光耀,混同于垢尘。是那样的无形无象啊,似亡而实存。我不知道它是从哪里产生的,但却知道它出现在上帝之先。(7)如此一来,老子便否定了那位全智全能的至高主宰神——上帝的存在,指出道才是生命能量的总体,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莫过于道,它就是大自然的造化之力。

在老子看来,作为万物本原的道,不是物质也不是精神,不能说它有,它是非物,无形无象;又不能说它无,因为它时刻催生着万物,形成异彩纷呈的动态世界。所以道体是无,道用是有,道是无与有的统一,两者同出而异名。他说:无,是天地的原始;有,是万物的根本。所以经常从无形无象处去认识道的微妙,经常从有形象处去认识万物的终极。这两者(有和无)同一个来源,只是名称不同,都可以说是深远玄妙的,是天地万物、一切玄妙产生的总户。(8)

那么,作为大道本体的“无”,又如何产生天地万物呢?老子认为,尽管“无”是宇宙最原始的状态,但此原始之道并非绝对的空无,在它朦朦胧胧、混然一体的之中,包孕着天地万物的基因,这就是精。西汉时期的道家学者曾经比喻说,老子之道就象一个鸿卵一样。鸿卵看上去什幺也没有,既没有头又没有尾,既没有翅又没有腿,可是包孕着鸿的一切;道看上去什幺也没有,既没有天又没有地,既没有人又没有物,可是却包孕着天地人物的一切。这个比喻虽然不十分确切,但却大大有助于人们理解老子所说的道。

老子说:道这个东西,没有固定的形体。它是那样的惚恍啊,惚恍之中却有形象。它是那样的恍惚啊,恍惚之中却有实物。它是那样的深远暗昧啊,深远暗昧中却涵着极细微的精气。这极微的精气,非常具体,非常真实。从古至今,它的名字不能废去。根据它,才能认识万物的起源。我何以知道万物开始的情况呢?基础就在于此。(9)也就是说,道这种东西虽然恍惚不清,好象什么也没有,但实际上有形、有象、有精。这个精是一种真实的存在,按照我们现代人的理解,这个精就是天地万物的基因。正因为内蕴着天地万物的基因,所以道才可以产生出天地万物来。当然,这个实存之道并非我们现实生活中的事物,是形而上的实存之道,因此它超越了人类一切感官的知觉作用,这就是老子说的“不可致诘”(即不可思议)。

有了“精”这个基因,老子就可以设想道产生天地万物的程序了。道,看起来什么也没有,所以可称为无。说它是无,那只是相对于天地万物而言的,而不是说它不存在。它是一种无形无象、无分无界、朦胧不清、混然一体的东西。正因其无分无界,混然一体,所以可称其为“一”。这样一来,“一”就从“无”中推衍了出来。老子把这个过程称为“道生一”。这个“一”,指出是阴阳未分之前混沌一体的宇宙。它与“无”字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却体现了道的两种相反的属性。前者体现了道的实在性,后者突出道的虚空性。这个混沌未分的宇宙,“其中有精”,在自我的运动之中,逐渐分剖为阴阳二气,老子把这个过程称为“一生二”。“二”这是阴阳。

阴阳的变化,犹如强大的动力,激活了宇宙间的“精”,从而产生天地,产生了人类,他们与道并存,老子把这个过程称为“二生三”,所谓“三”,即指天、地、人三才。宇宙间有了这三种东西,万物得以资生,即通过阴阳运动生成新的统一体后,生化出世界万物,老子把这个过程称为“三生万物”。在对道生化天地万物的整个过程做了描述之后,老子总结说:“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10)明确地指出,天地万物皆内涵阴阳,阴阳二气又在冲和之气得到统一,万物亦在冲和之气中得到生养。这段话语简直是对宇宙演化进程的一种朴素而形象的描述:从无形无象的道,演化出气态宇宙,演化出固态天地,乃至形形色色的物体;从固态的无机物中,又衍生出有机物,乃至千异百态的生命体,其生成毁灭的根本机理便是阴阳两种原素的变化。在整个宇宙生成链的各个层次上,阴阳是万物生成、生命流动的活力,大道则是贯穿始终、通达万有的根本,老子把它形容为“玄妙之门”,不是非常贴切的比喻吗?

概括而言,作为天地万物本原的道,具有三大特征。第一,从哲学发生论的角度上看,老子的道非常强调一个“生”字,指出道乃是万物生命的总源泉,道具有能生而又不被生的永恒不息动力。这种重生的观念,深刻的影响了道家和道教,成为道家、道教学说的核心学说之一。如《庄子·大宗师》曰:“(道)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管子·形势解》曰:“道者,扶持众物,使行生育,而各终其性命者也。”《淮南子·原道训》亦说:“夫太上之道,生万物而不有,成化象而弗宰。虫  喙息,飞蠕动,待而后生,莫之知德;待而后死,莫之能怨。”后来的道教正是遵循老子的教诲,高扬重生的理念,成为老子学说忠诚的宏扬者。

第二,从哲学本体论的角度,老子的道论突出一个“通”字,指出宇宙万物相联系而存在,多元一体的基础就是道,万物统一于道,道虽然无形无象,却是万物存在的普遍根据,因为它无所不通。《庄子·渔夫》曰:“道者,万物之所由也。”杨雄说:“道也者通也,无不通也。”(11)王弼亦曰:“道者,无之称也。无不通也,无不由也,况之曰道,寂然无体,不可为象。”(12)道教中更有《灵宝天尊说大通经》,内曰:“大道无象,故内摄于有。真性无为,故外不生其心。如如自然,广无边际,对境忘境,不沉于六贼之魔。居尘出尘,不落万缘之化。致静不动,致和不迁,慧照十方,虚变无为。”(13)一切物象皆有滞而成,道通而无滞,故可以为物象之本,它不是“迹”,而是所以“迹”;它“无象”“无为”,故可以“摄有”,可以称为“虚变”、“无为”。

第三,从价值论的角度,老子之道重视一个“德”字。他说:道使万物生长,德使万物繁殖,质体使万物得到形状,器物使万物得到完成。因此万物没有不尊崇道而重视德的。道所以被尊崇,德所以被重视,并没有谁来命令,它从来就是这样的。所以道使万物生长,德使万物繁殖,使万物成长、发展,使万物结果、成熟,对万物爱养、保护。生养了万物而不据为己有,推动了万物而不自居其功,作万物的首长而不对它们宰制,这就是最深远的德。(14)指出道兼具真善美的品格,是社会人生的正路,得道则成则安则贵,失道则败则危则贼。《庄子·庚桑楚》曰:“道者,德之钦也。”《管子·心术》曰:“德者,道之舍,物得以生生。”

《贾子·道德说》曰:“道者,德之本也。”这些都是对道的正面价值之判断。道是指社会人生的直路、大路,是合乎人性的健康发展之路。其后,尊道贵德的思想亦成为道教精神的核心。

老子之道,亦具有规律、法则的意义。在春秋时期,“道”作为哲学范畴,已经具有规律和法则的意义。至《道德经》中,更对作为普遍规律的“道”作了详尽的阐述。如曰:“反者道之动。”即指出自然界中一切事物的运动和变化,其中有一个总的规律就是“反”,事物向相反的方向运动和发展;同时,事物的运动、发展又总要返回到原来的基始状态。“反”字可以作“相反”,又可作“返回”讲。凡此一类的规律,均可谓之道。《道德经》曰:“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以知古始,是谓道纪。”这就是说,只要掌握了这个自古相传的道,运用它的规律,就可以驾驭所有的一切事物,如此等等,这些“道”都是指宇宙或事物的根本规律。

此外,道亦具有人生准则、规范的意义。比如经中曰:“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不争。”这里的“人之道”,即人生的准则或规范。天之道是利益万物而不贼害万物,那幺作为一个人也应该像天那样帮助人,而不与人争斗。又如经中曰:“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这就是说,道(宇宙本原)永远是不做作的,然而它能生养万物,则又无所不为。侯王如果能够遵守道的规范,则万物将自己发生变化。上述这些具有人生准则或规范意义 “道”,在《道德经》中其它章节还有不少论述。

总之,老子之道的哲学内涵相当丰富,有时指人生准则,有时指宇宙的根本规律,有时又指万物的本原,在具体章节中其含义并不完全相同。尽管如此,但“道”的地位和作用是十分明确的,即道是老子哲学的最高范畴。如前所述,春秋末期的“道”已具有哲学的意味,开始成为一个哲学范畴,老子的“道”正是在春秋时期天道、人道的基础上提出和升华的,因而在用法上,有时不可避免地与天道、人道的用法有一定的联系。但更为重要的是,老子提出了“常道”的概念用以标示“道”的特质,以此表明了老子之道不同于一般的道,它是老子哲学的最高范畴。

《道德经》第一章开宗明义指出:“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就是说,老子在表述自己哲学思想的时候,一开始就提出了“常道”与一般道的区别问题。“常”之一字,在马王堆汉墓帛书本中作“恒”,作“恒常”、“永恒”的意义讲。在《道德经》中,“常”的意义也确实如此。如第一章:“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在这里,“常无”指道的永远无形体,“常有”指天地长存有形体。再如,其它章书中所说的“常善救人”,“常善救物”,“道常无名”,“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常以无事”,“圣人无常心”,“天道无亲,常与善人”等等,其“常”字都当“恒常”、“永恒”之义讲。从《道德经》书中“常”字的含义可知,所谓“常道”就是说“道”是永恒存在的。最早注解《老子》的韩非便是这样理解“常道”的。他说:“凡理者,方圆、短长、粗靡、坚脆之分也。故理定而后物可得道也。故定理有存亡,有死生,有盛衰。夫物之一存一亡,乍死乍生,初盛而后衰者,不可谓常。而常者,无攸易,无定理。无定理,非在于常,是以不可道也。”韩非认为,可以言说的东西由于有定理,因而也就有了存亡、死生、盛衰;但常道则不然,它无定理,却包含着一切事物之理:“万物各有异理,而道尽稽万物之理。”(15)所以常道没有存亡、死生、盛衰而永恒存在。

老子提出其“常道”与一般的“可道”,如儒家的“道”具有根本的区别,这一点具有重要意义。其意义在于,它表明老子的道具有不可言说性。正如唐代重玄学大师成玄英所说:“常道者,不可以名言辨,不可以心虑知,妙绝希夷,理穷恍惚,故知言象之表,方契凝常。可道可说,非常道也。”(16)正是由于老子之道的不可言说性,道便是不可概念化的东西。道的这种无规定性和永恒存在,便可以成为天地万物的根源和始源,从而表明了道是老子哲学的最高范畴。

“常道”除表明老子的道具有永恒存在的特质而外,还表明自身包含着运动和变化。“常”的这种变化含义,在《道德经》第十六章中说得非常清楚:“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这里的“常”是归根复命义,指的是一个运动变化的过程,万物都在运动,最后要回复到它的原初状态。此处之“常”与第一章“常”所表示的都是道的特质:一是表示道的永恒性,一是表示道的运动,而这两者又是统一的。正是由于“常道”处在不断的运动变化之中,它才能永恒存在,才具有永恒存在的性质。于是,由这个具有永恒性和不断运动性的“道” ,展开了老子的哲学系统,开创了中国道家、道教一脉,并深刻地影响了中国古代哲学、传统文化。

如儒家著作《中庸》曰:“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即指明真正的大道必定是常道,在时间和空间上都具有普遍性,为事物的正常发展不可或缺。倘若有所偏离,则曲折和祸患,而不得其性命之正。看来,老子所揭示的常道早已被中国诸子百家所称道。

三、西方宗教、文化中的道

西方的宗教与文化,是建立在基督教的基础之上。基督教的核心信仰是它的上帝观。在《圣经·创世纪》中,上帝是至善至美、全智全能的至上神形象,他创造并管理着人间世界的一切,主宰着人类的命运,是一位超越一切被造之物的最公正无私的大神。这种神学的上帝观一直主导着基督教的信仰。但进入二十世纪以来,随着尼采“上帝死了”的呐喊,基督教的理论发生了诸多变化,把上帝非偶像化和内在化的思潮日趋流行,上帝的观念越来越脱离传统的轨道而接近了中国人尊崇的“道”,这种现象引入注目。

实际上,老子之道对基督教的影响较早,基督教文献的中译本中早已引入“道”的术语。如“道成肉身”是中国人熟知的著名教理,道代表上帝,亦即基督精神,肉身基督是它的历史见证。正如英国学者贝扶理所说:“道与基督教信仰的关系渊源甚久。”“从历史的观点上说,道的观念在中国发展,似乎对基督徒接受耶稣基督的福音,影响非常明显。今日我们非常熟悉的首批在中国的基督徒涅斯多留派(Nestorians,他们大约在公元600年至635年间进入中国)一定会认识这个事实。道的观念一开始便是不可缺少的。例如,所有基督徒都教人耶稣基督是神道成肉身。但怎样解释这个‘道’(Word)呢?虽然涅斯多留派之后数世纪的宣教士一般都忽略道家的哲学或它在中国文化的重要角色,但他们谈到耶稣基督的时候,很难避免不用道这个术语。因此各种不同译本的中文《圣经》都告诉我们: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而在《启示录》我们读到:……他的名称为神之道。现今的神学和哲学学生会知道这里之所以用道这个术语,因为道这个观念在许多方面看来都与《新约》所用的希腊字逻各斯(Iogos)平行——特别在《约翰福音》。两个字在它们各自的文化里都是哲学和宗教的核心。”(17)值得注意的是,老子对道的理解,竟然在数世纪后基督教有关神的儿子道成肉身的著作获得回响。

既然如此,近现代西方的学者在阐释基督教哲学时向老子之道靠陇,亦是必然的一种趋势。美国新思想代表人物莱因说:“宇宙的伟大核心事实,就是那无限的生命与力量之精神,它潜藏于一切之后,赋予一切以生命,在一切中并通过一切来表现自己,这个精神,就是我所称的上帝。”(18)莱因所说的上帝,他不在高高的天上,而在万有之中,这不就是有无限生机与力量并赋予一切以生命的大道吗?存在主义先驱哲学家奥尔特认为,上帝“象征着生命的洪流,宇宙通过它那无限的河网而逐步前行,从而连续不断地沉浸在生命之中。”(19)显然,这里的上帝已不是传统的至上神,而是生生不息的大道。西方的学者及其基督教徒,不论是否已经意识到,这实际上就是向东方之道的信仰趋同,道有可能成为东西方沟通的渠道。

在当代科学技术理论危机中,许多著名的学者如汤川秀树、卡普拉、李约瑟、李政道等人,纷纷把眼光凝聚在以老庄为代表的道家身上,去寻求解决生存危机的灵感与智能,建构科学理论的新模式,其中用“道”的理论与当代科学最新理论互相发明,成为最引人注目的动向。日本物理学家汤川秀树喜读《老子》和《庄子》,他认为物理学发展不断更新“道”的观念。在探索最新概念的过程中,老子的话会获得非凡的新意。他说:“我们现在不得不担忧人类会不会沉没到科学文明这种人造的第二自然中去。老子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声明,获得了新的和威胁性意义,如果我们把‘天地’作为包括第二自然界在内的自然界,并把‘万物’看作包括人本身在内的话。”并进一步指出:“早在二千多年前,老子就已经预见到了今天人类文明的状况,甚至已经预见到了未来人类文明所将达到的状况。或者这样说也许更正确,老子当时就发现了一种形势,这种形势虽然表面上完全不同于人类今天所面临的形势,但事实上二者却是很相似的。可能正是这个原因,他才写下了《道德经》这部奇特的书。不管怎样说,使人感到惊讶的总是,生活在科学文明发展以前某一时代,老子怎幺会向从近代开始的科学文化提出那样严厉的指控。”(20)

美国物理学家卡普拉对《老子》有着相当深刻的理解,他认为老子把实在的终极元素称之为“道”,看作是一个连续的有流动的变化过程,道的基本特征是永不止息的运动的循环性,自然秩序是阴阳之间的动态平衡过程,这是很有道理的,在他看来,老子之“道”与现代物理学中的“场”的概念十分相似,这对于摆脱机械论的世界观的危机是大有帮助的。他说:“在伟大的诸传统中,据我看,道家提供了最深刻并且最完美的生态智能,它强调在自然的循环过程中,个人社会的一切现象和潜在两者的基本一致。”(21)从而给老子、道家思想以高度的评价。

此外,当代德国哲学家赫伯特·曼纽什认为,老子的《道德经》是一部涉及范围更广泛的哲学怀疑论著作,其要旨是阐述人类理性的局限性,以及人类种种价值和道德的相对性,其目的是要破除俗见和成见,以期深化人类的智能。英国科学史学者李约瑟反对西方流行的唯科学主义,认为道家哲学中包含着一种极其可贵的人文主义精神。他说:“远在我们这个时代以前,中国思想已经前进到科学人文主义的地位。”其特点就是:“它从来不把人和自然分开。”他还预言说:“想来没有比欧美和中国文明的合流更伟大的。依我的感觉,我们愈是研究它们两方面,愈觉得他们像由两个不同的作曲家所作的两章不同的交响乐,其主调是一样的。”(22)诺贝尔奖获得者李政道博士亦说:“从哲学上讲‘测不准定律’和中国老子所说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意思,颇有符合之处。”(23)由此可见,当代自然科学家在解释最新科学发现时,理论上遇到了困难,于是向老子的书去寻找智能,老子的道论为他们提供了一种比现有的科学理论更深刻更高级的思维模式,虽然在他们重新发现老子的过程中,不免有时会曲解、误会老子,但老子的智能确实开启了许多西方科学家的头脑,推动了科学理论的进步与发展。

至此,我们可以自豪地说,老子不仅仅属于中国,也属于全世界。“道”不仅是中国人的共同语言,也有可能成为全人类的共同语言。老子之道正以其深刻的思想性和恢宏的包容性走向世界,为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也许,在重建人类新文明——生态文化的历史过程中,老子及其道家学说将会起到更大的作用。倘若如此,大道倡盛,这将是二十一世纪人类的福音。

注释:

(1)(3)见《国语·越语下》。

(2)见《左传》哀公十一年。

(4)见《左传》襄公十二年。

(5)见《左传》昭公二十六年。

(6)据《道德经》第二十五章意译。

(7)据《道德经》第四章意译。

(8)据《道德经》第一章意译。

(9)据《道德经》第二十一章意译。

(10)见《道德经》第四十二章,据任继愈《老子全译》本。

(11)见杨雄《法言·问道》。

(12)见王弼《论语释疑·述而》。

(13)见《道藏》第5册第897页。

(14)据《道德经》第五十一章意译。

(15)见《韩非子·解老》。

(16)见《道德真经玄德纂疏》卷一,《道藏》第13册第359页。

(17)见英·贝扶理《碗的默想》,刘小枫主编《道与言》第356、357页,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1月版。

(18)(19)见何光沪《多元化的上帝观》第35、40页引,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20)(21)(22)见葛荣晋主编《道家文化与现代文明》第194、301、304页引,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1年4月版。

(23)见莫善剑《台湾、港澳〈老子〉研究》引,《国内哲学动态》1985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