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安全员管理职责:多吉赤烈:俊巴渔村:“龙神”与渔夫(下)
俊巴渔村:“龙神”与渔夫(下)
(题图:俊巴渔村的老村长“土登”站在村后的石山上,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无论是从苯教以鱼为神的传统上讲,还是从藏传佛教不杀生的教义而言,打鱼食鱼都是一种禁忌。那么,为什么俊巴人却以打鱼为生、而且可以“合法地”地打鱼食鱼呢?俊巴人对此有着种种玄妙的传说,为自己找到了神话的依据。但实际上,俊巴渔村这里特殊的地理环境,决定了俊巴人只能打破藏地禁忌、靠打鱼食鱼而生存的命运。尽管在旧西藏,他们备受歧视,但他们却以自己是渔夫祖先“巴莱增巴”的后代而自豪。而且被残酷的生存环境,逼出了自己独特的生存之道,形成今日藏地极富特色的一个渔村景观)
俊巴渔村是一个小小的自然村,属曲水县曲水镇的茶巴朗行政村。
它位于拉萨河汇入雅鲁藏布江的夹角处,在一个形似半岛的山窝窝里。原先从拉萨到俊巴渔村,需要从拉萨河北岸坐牛皮船渡河。2005年,一条隧道穿越拉萨河与雅江之间的嘎拉山、同时在山北面的拉萨河与山南面的雅江建起长桥,这就是著名的“两桥一隧工程”。你自内地坐飞机到拉萨,从山南贡嘎机场去拉萨市区,这里是必经之路。它把原先孤零零困在夹角处的俊巴渔村,与拉萨与山南连在了一起。
现在从拉萨南行,过拉萨河大桥后,不进入嘎拉山隧道,径向右拐,靠山脚有一条小路。转过突入到拉萨河中的山岬,眼前豁然一片平坦的拉萨河谷地,远望两山夹角处有一片繁茂的小树木,依稀掩映着一个小村庄,宛如世外桃源,村边山顶上还有一个醒目的小寺。这就是有几百年历史的小渔村——“俊巴渔村”了。
“俊巴”本意是“抓捕、执持”的意思,引申为“捕手”或“捕鱼者”。小村村民的职业,与村名完全相符,以往就是一个捕鱼者的聚居地。他们世世代代在这离圣城拉萨不远的地方,以打鱼、食鱼为生。在内地或沿海,有一个小渔村不算稀奇,但在西藏,在这个奉鱼为神,以捕鱼、吃鱼为禁忌的地方,尤其是靠近拉萨的卫藏腹地,居然有一个以打鱼为生的小村庄,就不能不令人啧啧称奇了。
俊巴人为什么能够打鱼、吃鱼,他们自己有一套说法。据传说,在“long long time ago”的时候,拉萨河里的鱼多得吓人,不少鱼还长出了翅膀,遮蔽了天空,阳光不能到达大地,万物也无法生长。尤其是这些“飞鱼”还大闹天宫,在佛祖他老人家正在忙着办公的时候,一条“东巴鱼”打翻了他的墨水!佛祖大怒,立马下令,让今天俊巴村一带的守护神“巴莱增巴”,带着俊巴人前去扑杀这些长着翅膀的鱼,扑杀后可以吃掉。这巴莱增巴身材高大、面色威猛、身着鱼皮铠甲、手持金刚杵(藏名“多吉”),带着俊巴人与这些“飞鱼”大战了九天九夜,终于凯旋。当夜他们吃鱼、喝酒,庆祝胜利。从此,俊巴人有了捕鱼、吃鱼的习俗,并且奉巴莱增巴为他们的始祖。
这一传说中,有几个古怪的名词,我一直想搞明白。比如“东巴鱼”是什么鱼?据俊巴人介绍,当地主要有7种鱼,多以“什么什么巴”命名。尖嘴的鱼叫“萨巴”,有一种类似棒棒鱼的,就叫“东巴”。但这“萨巴”与“东巴”的字面含义,就不很清楚了。按古代藏族学者的说法,这些都可称为“随欲名”,就是没有什么理由,随心所欲起的名字,类似于“地、水、火、风”,你无从分析。“巴莱”也是如此,俊巴人也说不出是有什么含义,只是他们对俊巴人始祖的一种称呼。在与山南雅江边的一些渔民发生争议时,他们会高声叫号:“我是巴莱的子孙,你不是!”对方好像就矮了一截。不过,“增巴”倒可以解释,它是“俊巴”的同字异译,即“捕手”或“捕鱼者”的意思。看来俊巴人的始祖,实际上是一位称为“巴莱”的渔夫。
俊巴人解释他们为什么捕鱼、吃鱼的传说,简单而有趣。藏地多传说,有些是由有文化的高僧们编出来的,有些则是出于民间。出于高僧的往往充满玄妙、含义无穷、神妙莫测。而源于民间的,则稚拙淳朴、匪夷所思。比如在俊巴人的传说中,佛祖有点像一位脾气颇大的君王,竟然会为一瓶墨水就可以大开杀戒,简直称得上是暴君了。但俊巴人却相信,因为有佛祖的授意,他们捕鱼、吃鱼,不但不触犯佛教戒律,反而是为佛祖所做的一件光荣的“佛事”了。
另一个传说情节复杂一些,但给人以似曾相识的感觉。传说俊巴人打鱼、吃鱼,被笃信佛教的藏王听说了,他派出重兵封锁水面,围困俊巴渔村,要困死所有村民以向神灵谢罪。靠鱼为生的俊巴人无法打鱼,生活陷入绝境。
这时,俊巴村一位勇敢的年轻人,为了拯救全村人,冒着生命危险,在悲壮地祭拜过“巴莱增巴”圣人后,只身来到拉萨河上捕鱼。一网下去,不见鱼影,却有一位貌若莲花的卓玛(度母)端坐网上。年轻人大吃一惊,扶起卓玛,让她速速离开。卓玛却深情地对他说:“年轻人,我们一起走吧,从此可以过上仙境般的生活。”年轻人答道:“我已习惯了打鱼食鱼的生活,离开俊巴渔村,我将一无所有。”卓玛微笑着渺渺隐去。
年轻人撒下了第二网,谁知鱼踪仍无,网上仍是那位笑盈盈的卓玛。这一回,她手中捧了一个宝盒,对年轻人说:“这宝盒里应有尽有,带走它,从此你就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但年轻人仍不为所动:“我要的是鱼,是我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鱼,要不然我们全村的人就要饿死。”他向卓玛讲述了全村被围的险状,让姑娘快离开这危险之地。姑娘点点头,不见了。
第三网撒下去,拉上来的还是那位貌若莲花的卓玛。这一次,她打扮得如新娘一般,靓丽无比。年轻人很是沮丧,但只听卓玛对他说:“年轻人,你的心灵比清沏的河水还纯洁,你的意志已感动了‘巴莱增巴’圣人。你把我送给藏王,这里的一切将平静如初,让你们过上打鱼吃鱼如同世外桃源般的生活。”说完,她拉着这位年轻人去见藏王。藏王见年轻人给他带来了这么漂亮的美女,乐得神魂颠倒。忙问年轻人有什么要求,年轻人说:“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希望允许俊巴渔村打鱼食鱼。”藏王无奈只好答应,撤走了重兵。
这个故事,有点像世界上不少地方的渔夫得宝故事,但也有俊巴渔村的独特情节。即使在美女、财宝面前,也不能丢掉打鱼的本行,这可能反映出俊巴人以捕鱼为本业的信念。打鱼是他们的生存之本,任何外来诱惑,都不能替代打鱼这一本行。
同时,这一故事,也反映了俊巴人甚至包括以“藏王”形象为代表的藏地统治者的无奈。俊巴村三面环山、一面临雅鲁藏布江,耕地很少,也没有牧场,交通又闭塞,不打鱼食鱼,他们就真得饿死、困死。因此,打鱼食鱼,就成了他们被迫选择的唯一的生存方式,谁也无法干涉。总不能让这些流落到江河夹角处“半岛”地带的人,活活饿死吧!
所以,至迟到明末清初五世达赖时期,俊巴渔村打鱼食鱼,早已“合法化”了。因为在清王朝的支持下,五世达赖的“甘丹颇章”政权在藏地清查了格鲁派和其他教派寺院,规定了寺僧人数,对寺院属民进行清查,让每个寺属庄院向格鲁派寺院集团交纳一定数量的实物地租。俊巴渔村按照当时的规定,归属拉萨的哲蚌寺,每年必须定期向哲蚌寺按规定交差纳税,支付差役,仅仅差役就有5大类。其中的一项差役,就是村中要派出两只牛皮船,作为“政府专用船”,藏语叫“雄果颠堆”,在拉萨布宫后山的“龙王潭”,为西藏地方政府的官员们休闲听用。
赋税差役虽苦,但总算赢得了“合法”的打鱼食鱼的资格。当然,拉萨河产鱼量大,吃不完的,也可以拿到拉萨城里去卖,换回渔村所不出产的生活用品。拉萨城里人,有不少是来自内地的,没有什么宗教忌讳,对味道鲜美的高原冷水鱼,自然是大快朵颐。不少城中的藏族人,有的原本来自吃鱼的藏族地区,有的沾染了内地的食鱼习惯,“食鱼知味”,管不了那么多,面对美脍,也是口欲难禁。
不过,拉萨作为圣城,宗教佛事活动非常之多。只要一有佛教节日或佛事活动,经常会实行全城斋戒,被看作“鲁神”的鱼类,自然也不准贩卖。但是好不容易捕上来的鱼,也不能烂掉啊,而那些鱼味美食家,也难禁口腹之欲。于是,卖鱼人与买鱼人,设定了心照不宣的暗号。在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卖鱼的就早早地来到拉萨城,高声叫喊“卖水萝卜喽”——藏语是“曲萝卜”,“曲”就是水的意思;“萝卜”是来自汉语的借词。而那些想吃鱼的人家,就偷偷出来与这些卖鱼人交易——这些卖鱼人,多数来自拉萨河边的俊巴渔村。
也有无法卖鱼的时候,那就是秋季。俊巴人有句顺口溜:“春天的鱼,比黄金还贵;秋天的鱼,连狗都不吃”,或者另一个版本:“春天的鱼,连皇帝都吃不到;秋天的鱼,却连狗都不吃”。据说,拉萨地区的人吃鱼,一般仅限于春季。在萨噶达瓦节(藏历四月)以后,就不再吃鱼,一直到来年的春季。这其中的原因,按俊巴人的说法,认为春天的时候,鱼处于非排卵期,所以营养价值比其他季节高出几倍,最能补身。
这理由倒比较有可能成立。因为在我老家东北地方,一年四季,鱼啊、虾啊、蟹等等,都是有可吃与不可吃之分的,但时间与季节分布与西藏有所不同。一般情况下,春季公历5月前后、秋季9月前后,是海产品最肥美的季节,而夏季多数情况下,属于海产品的淡季。其中主要原因,就是入夏后不久,海中生物多数进入了排卵期,原来拿到手里沉甸甸、饱满厚实的梭子蟹,这时变得软不拉塌、轻飘飘的。原先香腻郁厚的蟹黄也不见了,吃起来如同嚼一堆软壳陈皮。所以尽管我们那里没有俊巴人这样的“顺口溜”,也都知道夏季的海货不好吃,加上夏季天热,细菌滋生快,吃海鲜也容易闹肚子。这样一直到秋季,海中生物们再次将自己吃得肚隆壳满,餐桌上才会又增添了渔家人的美味。
藏地因为海拔高、天气冷,鱼类的排卵期应比内地滞后。很可能会推迟到夏秋季节,尤其是秋季,因此才有了俊巴人“秋天的鱼,狗都不吃”的概括。但渔村人不可能“狗都不吃”就不打鱼,他们照样得下河撒网——除了藏历新年与萨嘎达瓦节期间休渔。只是这时的鱼,除了自己会吃用以外,多数都晒成鱼干,制成鱼粉、冻鱼皮,留作平时食用。过去俊巴渔村的人到拉萨支差,或外出朝佛,别人带的是磨好的糌粑粉,俊巴人带的则是鱼粉、鱼干。除了自己食用,遇到喜好这一口的,他们就用鱼粉、鱼干换取糌粑。
近些年,俊巴人也学会了“反季节售鱼”。村里的能人“查斯”(藏语“光明”的意思),就投资在拉萨河边建起了“鱼塘”。这鱼塘并不是由自己买饵料喂养鱼类,而只是把夏秋季节淡季时捕的鱼放进去“存着”,到春天的时候再出售,赢利颇丰。
以前看到有一些关于俊巴渔村的资料,其中有一种说法,认为俊巴人在鱼市淡季的时候,不再外出捕鱼,而是利用他们多年制作牛皮船所积累下来的手艺,制作牛皮、鱼皮等皮具。俊巴渔村制作的小型牛皮船——类似于车模的一种牛皮船模型,还有用鱼皮制成的类似拨浪鼓的法鼓(藏名称为“达玛如”),都极为有名。
不过,到实地寻访才确认,以往俊巴渔村的人,是严格区分打鱼的人和制作皮具者的。凡打鱼的人,都不参与制作皮具,制作皮具的也不会出去打鱼。这主要出于一种劳动分工,或许也隐含着一种禁忌。在风浪无常的水面上谋生计,本来就比别人多一份危险。尽管俊巴人为了生存,不得不冒着藏传佛教律条的危险,但他们也不是百无禁忌的。比如,打鱼从来不让女人参与——生产队时期例外,我们走访的一位名叫“达娃”的老阿妈,当年还是捕鱼队的队长哩!男人打鱼归来,妇女只管晾晒鱼干。但家庭制作鱼宴却不让女人插手,全部由男人亲自下厨。这也是俊巴渔村最有名的两位厨师都是男子的重要原因。
在每年的开网仪式上(藏历三月,现在叫“捕鱼节”),村民们要背上牛皮船,跳起名为“郭孜”的牛皮船舞,娱神求平安。甚至夏天雨季河水暴涨时,人们也要跳起“郭孜”,祈求水神保佑他们打鱼顺利、平安无事。所以尽管俊巴渔村在藏地与众不时,成为唯一一个打鱼吃鱼的村庄,但在他们心中,还是比内地、沿海的渔民们,多了一层宗教的精神负担。不过,这倒使俊巴渔村成为藏地一个富有特色的“另类”,形成了既不同于藏地农牧区、也不同于内陆沿海的奇特民俗景观。
(下图:俊巴渔村最早形成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吐蕃时期,那时就有渔夫在这里聚居。站在山上看俊巴渔村,可以看出,这里无疑是一个宜居的好地方。然而这山窝处虽适合人居,却没有人们赖以为生的耕地和牧场,这就决定了他们必须在农牧之外,另寻生存之道。据俊巴人讲,近些年拉萨河治理得较好,河岸还有了一些田地(见下面第二张图片),以前就连河岸的土地,也因拉萨河经常发洪水,无法耕种)